週一 9月 03, 2007 12:13 am
左左，之二
E.
左左忘記了這件事情，但是她的記憶存在。
十年前她曾經跟隨母親來到一座寺廟，
那廟不偏不倚卡在山水依傍之間，非常驚險，非常奇巧，
非常曼妙，非常清靈。
十五歲的左左患了憂鬱症，不言不語，不懂在意外中失去雙腳的自己，
以後還能做什麼。
她母親帶她去廟裡拜佛，就在那裡她遇見法號妙誠的比丘尼。
母親把左左放在廟裡然後離開，左左安靜地把輪椅推進寮房，
依然沒有開口說話。
次日早晨，太陽還沒有出來，妙誠把左左推出來，
放在大殿旁邊，然後走入比丘尼群中誦經。
左左垂著頭，沒有看比丘尼一眼過。
左左被推進，推出，妙誠很安靜，一切都很安靜。
妙誠容貌清秀，神態十分平和，完全看不出外表的年紀，
行路穩當，無聲地陪伴著左左。
大概半個月後，左左母親來看左左，問她感覺如何，
還告訴她再滿一個月就會接她回家。
離寺前一晚，一個蟬聲都靜息的深夜，月亮高掛空中，
妙誠告訴左左，她出家前的一些事，
左左垂眼聆聽，把那些訊息靜置不明瞭的心底，
這個時候她興起了一個希望，
她想伸手撫摸妙誠的臉，
妙誠的臉很白，在月光下，近乎是透明，
眼神非常淨朗，真好，左左突然覺得，她很喜歡這個人。
安板入眠後，她一夜無眠直到清晨，
突然感覺到身旁西西素素的聲音，
她微張眼睛，看到了妙誠身在不遠處，似乎在整理著什麼，
她的臉非常平和，乾淨，安靜，那一瞬間，
左左受到觸動，心裡一陣莫名的感傷，但是她還是將眼睛閉上了。
很多事情是不能得到的。
感情被收起，
所以記憶就自主地被掩埋了。
那些日子，妙誠確實曾經跟她說過許多話，
可是左左的腦，因為憂鬱的關係，被關起來了，
她不再記得妙誠跟她說過什麼。
但是，這些都潛進了左左底處的心中。
後來左左也喜歡過幾個人，但是都沒有表示過，
直到近年，她的心湖已逐漸激不出一絲漣漪。
多年來她沒愛過。或恨過。
清晨在甦醒邊緣的左左皺著眉，眼皮一直跳動。
她只是不想承認，這是關於妙誠的夢。
人生很累，能不想就不想。
更何況找答案。
她在細微的陽光中不肯醒來。
妙誠在哪裡？
她的眼睛不斷跳動。
不斷地問著。
F.
在夢中。
空。
一切都是空。
當在少女的時候，下意識做了錯誤的選擇，
這樣的業，就會一直如泉水涓滴流下。
很寂寞，是因為感情被封閉的緣故。
夢中的左左呢喃，想要健康，想要雙腳，想要愛情，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
妙誠說，沒有一切是永恆的，除非自己能夠解脫。
漂浮在月光下的左左開口說，我能留在妳身邊吧？
奇怪了，妳是誰，為什麼我想留在妳身邊？
她伸出手，卻撫觸不到妙誠的臉。
只有一片虛空。
好難過。
覺得難過。
想抓住這些有限裡頭的東西。
左左在夢裡大喊出聲：「我真愚癡。
妳想告訴我什麼？」
然後她驚醒了。
G..
妙誠是沒有子宮的。
打胎後，她的身體一度急遽惡化生瘤，臨時割除了子宮。
漸漸復原後，她徹底體會無常，
不再追求私情，拋開過往，入僧團。
經過了夢的示現，當天早上左左醒來後，就想起了這個片段。
她一邊刷牙，一邊咀嚼這段突然冒出頭來的記憶。
感情豐沛的十五歲少女的記憶。
左左撫摸著肚皮，想像著沒有子宮的感覺。
會是空蕩蕩的嗎？會覺得寂寞嗎？
愛情是什麼？
愛情好像變動很大，好像要經過劇烈的搓動才會昇華。
十五歲時的她聽到了這些事情後感到很害怕。
她覺得女人很脆弱，很不希望自己以後也會遭遇這些事情，
所以她不願意讓男人接近自己，
連選擇工作，都是沒有男性的。
左左有時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麼，她只知道，
有什麼一直壓抑在心中，鼓動著。
噯我好喜歡你啊。
左左閉上眼睛。
喜歡你。
沒道理。
怎麼辦？
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寺廟，不可能再去一次。
怎麼會這個樣子？
怎麼會這個樣子？
怎麼怎麼會這個樣子？
癡迷的產生，來得澎湃無由，
徒然讓自己傷心好久。
她終於寂寞得流出了眼淚。
是不是太寂寞了？
人怎麼會這麼寂寞呢？
你在哪裡？
左左忍不住呼喚她。
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
H.
最好人生能像流水一樣，都不用特別去規畫以後的事。
因為人生根本不能規畫，就像左左在十五歲以前，
老是看結婚雜誌，新娘月曆，想著要結婚一樣。
她出車禍以後躺在床上的時候，
就問自己，那麼我以後要結婚嗎？
或許我能坐著輪椅，給一個瘋狂愛上我的男人照顧一輩子。
或許是這樣的，我推著輪椅走在路上，撞倒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對我說，我要永遠跟妳在一起。
有可能嗎？
左左要依靠自己一輩子。
一般人覺得很重要的戀愛、結婚，
其實，那也是某一種認為而已。
左左的工作除非很意外的狀況，就會一直被聘用下去，
更何況，她的工作態度，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地方。
那麼，人還非得如何不可嗎？
許多人都說愛情是必須，
但是愛情一定是必須嗎？
即使沒有這些，還是可以活。
更何況，有那麼多人，活得像清風明月。
左左閉上眼睛，想到寺廟裡的月亮。
月亮不會變，不會像愛情，愛則濃膩，恨則醜陋。
只有妙誠才會有那麼乾淨的臉。
好嚮往好嚮往。她期待自己的內心，總有一天，
也能像月亮，寧靜而不改變。
這是永恆嗎？
E.
左左忘記了這件事情，但是她的記憶存在。
十年前她曾經跟隨母親來到一座寺廟，
那廟不偏不倚卡在山水依傍之間，非常驚險，非常奇巧，
非常曼妙，非常清靈。
十五歲的左左患了憂鬱症，不言不語，不懂在意外中失去雙腳的自己，
以後還能做什麼。
她母親帶她去廟裡拜佛，就在那裡她遇見法號妙誠的比丘尼。
母親把左左放在廟裡然後離開，左左安靜地把輪椅推進寮房，
依然沒有開口說話。
次日早晨，太陽還沒有出來，妙誠把左左推出來，
放在大殿旁邊，然後走入比丘尼群中誦經。
左左垂著頭，沒有看比丘尼一眼過。
左左被推進，推出，妙誠很安靜，一切都很安靜。
妙誠容貌清秀，神態十分平和，完全看不出外表的年紀，
行路穩當，無聲地陪伴著左左。
大概半個月後，左左母親來看左左，問她感覺如何，
還告訴她再滿一個月就會接她回家。
離寺前一晚，一個蟬聲都靜息的深夜，月亮高掛空中，
妙誠告訴左左，她出家前的一些事，
左左垂眼聆聽，把那些訊息靜置不明瞭的心底，
這個時候她興起了一個希望，
她想伸手撫摸妙誠的臉，
妙誠的臉很白，在月光下，近乎是透明，
眼神非常淨朗，真好，左左突然覺得，她很喜歡這個人。
安板入眠後，她一夜無眠直到清晨，
突然感覺到身旁西西素素的聲音，
她微張眼睛，看到了妙誠身在不遠處，似乎在整理著什麼，
她的臉非常平和，乾淨，安靜，那一瞬間，
左左受到觸動，心裡一陣莫名的感傷，但是她還是將眼睛閉上了。
很多事情是不能得到的。
感情被收起，
所以記憶就自主地被掩埋了。
那些日子，妙誠確實曾經跟她說過許多話，
可是左左的腦，因為憂鬱的關係，被關起來了，
她不再記得妙誠跟她說過什麼。
但是，這些都潛進了左左底處的心中。
後來左左也喜歡過幾個人，但是都沒有表示過，
直到近年，她的心湖已逐漸激不出一絲漣漪。
多年來她沒愛過。或恨過。
清晨在甦醒邊緣的左左皺著眉，眼皮一直跳動。
她只是不想承認，這是關於妙誠的夢。
人生很累，能不想就不想。
更何況找答案。
她在細微的陽光中不肯醒來。
妙誠在哪裡？
她的眼睛不斷跳動。
不斷地問著。
F.
在夢中。
空。
一切都是空。
當在少女的時候，下意識做了錯誤的選擇，
這樣的業，就會一直如泉水涓滴流下。
很寂寞，是因為感情被封閉的緣故。
夢中的左左呢喃，想要健康，想要雙腳，想要愛情，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
妙誠說，沒有一切是永恆的，除非自己能夠解脫。
漂浮在月光下的左左開口說，我能留在妳身邊吧？
奇怪了，妳是誰，為什麼我想留在妳身邊？
她伸出手，卻撫觸不到妙誠的臉。
只有一片虛空。
好難過。
覺得難過。
想抓住這些有限裡頭的東西。
左左在夢裡大喊出聲：「我真愚癡。
妳想告訴我什麼？」
然後她驚醒了。
G..
妙誠是沒有子宮的。
打胎後，她的身體一度急遽惡化生瘤，臨時割除了子宮。
漸漸復原後，她徹底體會無常，
不再追求私情，拋開過往，入僧團。
經過了夢的示現，當天早上左左醒來後，就想起了這個片段。
她一邊刷牙，一邊咀嚼這段突然冒出頭來的記憶。
感情豐沛的十五歲少女的記憶。
左左撫摸著肚皮，想像著沒有子宮的感覺。
會是空蕩蕩的嗎？會覺得寂寞嗎？
愛情是什麼？
愛情好像變動很大，好像要經過劇烈的搓動才會昇華。
十五歲時的她聽到了這些事情後感到很害怕。
她覺得女人很脆弱，很不希望自己以後也會遭遇這些事情，
所以她不願意讓男人接近自己，
連選擇工作，都是沒有男性的。
左左有時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麼，她只知道，
有什麼一直壓抑在心中，鼓動著。
噯我好喜歡你啊。
左左閉上眼睛。
喜歡你。
沒道理。
怎麼辦？
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寺廟，不可能再去一次。
怎麼會這個樣子？
怎麼會這個樣子？
怎麼怎麼會這個樣子？
癡迷的產生，來得澎湃無由，
徒然讓自己傷心好久。
她終於寂寞得流出了眼淚。
是不是太寂寞了？
人怎麼會這麼寂寞呢？
你在哪裡？
左左忍不住呼喚她。
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
H.
最好人生能像流水一樣，都不用特別去規畫以後的事。
因為人生根本不能規畫，就像左左在十五歲以前，
老是看結婚雜誌，新娘月曆，想著要結婚一樣。
她出車禍以後躺在床上的時候，
就問自己，那麼我以後要結婚嗎？
或許我能坐著輪椅，給一個瘋狂愛上我的男人照顧一輩子。
或許是這樣的，我推著輪椅走在路上，撞倒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對我說，我要永遠跟妳在一起。
有可能嗎？
左左要依靠自己一輩子。
一般人覺得很重要的戀愛、結婚，
其實，那也是某一種認為而已。
左左的工作除非很意外的狀況，就會一直被聘用下去，
更何況，她的工作態度，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地方。
那麼，人還非得如何不可嗎？
許多人都說愛情是必須，
但是愛情一定是必須嗎？
即使沒有這些，還是可以活。
更何況，有那麼多人，活得像清風明月。
左左閉上眼睛，想到寺廟裡的月亮。
月亮不會變，不會像愛情，愛則濃膩，恨則醜陋。
只有妙誠才會有那麼乾淨的臉。
好嚮往好嚮往。她期待自己的內心，總有一天，
也能像月亮，寧靜而不改變。
這是永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