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頭顱旅行的人
火車剛駛出隧道,刺眼的陽光我一時還無法適應,原本擱置在紙袋上的手便有些慌亂的揮著,是想揮開在陽光照射下空氣中清晰的塵粒,還是想揮去陽光本身,終究都是徒然。火車顛簸的令屁股發疼,下一站就快到了吧?我瞥了ㄧ眼偌大車廂裡自己除外的唯二生物體,二個典型的高中女生,看來是樣貌平凡、個性無趣的類型。
才在想,火車果然就入站了,是個偏僻的小車站。等在月台的人不多,皆是普通打扮,其中一個看來不過二十歲出頭的男子走向了我這節車廂。特別注意到他,倒不是因為他走進我原先獨佔的半節車廂,而是因為他抱著一個和我同款的紙袋。紙袋本身並不別緻,但和自己有著相同眼光的陌生人就令人好生興趣。
「妳看早報了嗎?」忽然那兩個索然無味的高中女生發聲了。我向來對耳朵不能如眼睛開合自如感到遺憾。我細細的觀察對面的─姑且稱之為黑衣男子吧!黑色外套和黑長褲很是平整,是上好布料細心整燙的,袖扣銀中帶紫,而鞋子雖是名品卻不知怎的沾滿污漬。雙手很乾淨,事實上太乾淨了,光潔的手腕上連支手錶都沒有。看不清楚臉,那墨鏡有些過大,像是刻意要遮掩五官般,蠻橫的巴住他的臉,只有在他抬頭看了車廂一眼時,被我瞥見他新長出來的鬍渣,他似乎也不太習慣的搓揉著下巴,看來今天早上他出門的很匆忙。總之是引人猜測的人,我甚至看不出他的職業;但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個與我同款的他的紙袋裡,裝著什麼。會和我一樣嗎?
素色的帶著淡淡香味的紙袋,有各式大小、什麼都適合裝……但這是我精挑細選的一個,它的長寬是最完美的比例,最符合我所需。那這位我親愛的陌生人又裝了什麼在裡頭呢?那兩個小麻雀姑娘給了我臆測的方向。
「當然看了!那篇殺人案刊的好大一幅!」
黑衣男子微微的轉開了頭,定定的望向窗外。
「聽說不只無法鎖定兇手,連被害人的頭顱都還找不到呢!說不定─兇手正帶著那顆頭顱逃亡哩!真是太可怕了!」
是說不定,我起雞皮疙瘩,說不定兇手正帶著頭顱、搭著大眾運輸工具逃亡,搭著這班火車。
我凝視手上的紙袋,裝的下……應該說剛剛好……我吞了口水,也說不定,他就在這節車廂。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再抬頭一看,竟覺得黑衣男子嘴角帶著一抹冷笑。他注意到我的視線,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車廂裡忽然冷了起來,我口微張,卻一個音都吐不出來。只見他打開紙袋往裡頭快速的看了下,隨即又一副很滿意的樣子將紙袋闔上。那一舉一動,看來都像凶手!我猜測著,竟愈來愈覺得肯定。
車門開啟、又關閉。現在,車廂裡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ㄧ個急促惶恐,是我的;而他的呼吸沉著。我猜測著,他或許是一個職業殺手,正帶著戰利品要向老闆邀功。
現在看來那鞋上沾染的恐怕是血,至於血的主人報紙上說是個美麗的女人。但那何只是美麗,我回想那張頭版的照片且思索著─那可是令所有女人忌妒的美貌,會令人情不自禁……痛下殺手?
他墨鏡下的心事我猜測著,帶著那個女人的頭顱是因為愛她嗎?我臆測著黑衣男子撫著紙袋的手所象徵的,是一種愛撫嗎?是憐惜又或只是一種證據在手的安心?隔著紙袋確認他的戰利品─那張通往高額獎賞的入場卷?
再見他的表情更驚心,舒緩的眉宇間,有一股大勢已成的快意。喔……很好……我牙齒微颤,他應該不需要找人「陪她」吧……
車門開啟,這不是我的終點站,但那一剎那我似乎要不自覺的下車了,但我沒有。我膨脹的好奇心終於戰勝恐懼,他是個殺手(殺手可不常見!),我急於證明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機會來了!
他起身去了廁所,而紙袋安穩的靠置在椅背。儘管我感覺到他方才飄送過來的眼神是警告─但你知道的,好奇心能殺死一隻貓。
我捧著自己的紙袋移到他的座位旁,小心而謹慎。想到這個車廂裡即將面對面的是生之頭顱與死之頭顱,(喔…誰比較美?)我的寒毛不禁興奮的顫慄。提起他的紙袋我確實感受到某種......東西,我凝視紙袋上熟悉又陌生的花紋,屏氣,彷彿在欣賞藝術品。那一點從內透出的汗斑必然是血吧!化身莊嚴的科學家,此刻我要證明自己的假說正確。
一驚,廁所傳出開門聲。下一秒,我已整斂好面容,抱著自己的紙袋,和走出廁所的黑衣男子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原來的位置陽光好強呢!刺的我快沒法睜眼了。」我試著微笑,卻感到嘴角一陣抽搐。
「沒關係,」他靜靜的回答,將他的紙袋移到與我相對的那一側。「我下一站就要下車了,不過我很樂意和可愛的小姐聊天。」
我可沒心情聊天,領首示意的我有些懊惱,猜想他會不會是因為發現我的企圖才急著要下車的。我為他架構了一個孤獨殺手的故事,這故事不會結束的這麼平淡吧?愈是這樣想,下一站似乎就來的更快了。下了車的他還會轉乘其他交通工具嗎?會不會有另一個像我一般多事的人揭穿他的秘密呢?然後明天的頭版就會是他被捕的新聞?交差以後殺手都做什麼呢?悠閒的將鞋上的血漬洗去,然後喝一壺下午茶嗎?他有家可以回去嗎?還是像我一樣沒有目的地,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胡亂遊走?
最重要的是,那顆美人的頭顱,會有什麼樣的歸宿?我想像她被當作雕塑品的畫面,棕色的髮絲他溫柔的替她撩起。然後猜測現在的防腐技術有多好,她的美貌會永恆或腐敗。
啊!我的身邊坐著一個帶著頭顱旅行的人,而他即將下車,我的猜測和顫抖也將一併停止。連帶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一個殺手和一個平常人。
終究─車門開起,而我還來不及反應就又關閉。我目送他走上月台,後悔自己沒有勇氣一把搶過他的紙袋檢查。然後,事情突然有了轉折─
他一個踉蹌,竟讓紙袋摔在地上!我忘了呼吸,兩眼瞪得發直,就有東西要滾出來了!我彷彿聽到月台上巨大惶恐的爆炸聲。一顆……緩緩滾了出來……
又一顆、再一顆、又再一顆。沒有尖叫聲,沒有,當然沒有,因為那是番茄。張惶的撿著蕃茄的他,不再是神祕的黑衣男子,此刻看來是再普通不過。
我頹然的縮回座位,虛弱的笑了,本來就不可能的事,還在胡亂的猜測個什麼勁。然後緊緊的抱著自己的紙袋,素色的帶著淡淡香味的紙袋,享受只有自己呼吸的空車廂。
畢竟帶著頭顱旅行的人是我。紙袋的重量令我心安,或許是我的錯覺,透過紙袋,我的手心彷彿接收到一些她的溫暖。
火車剛駛出隧道,刺眼的陽光我一時還無法適應,原本擱置在紙袋上的手便有些慌亂的揮著,是想揮開在陽光照射下空氣中清晰的塵粒,還是想揮去陽光本身,終究都是徒然。火車顛簸的令屁股發疼,下一站就快到了吧?我瞥了ㄧ眼偌大車廂裡自己除外的唯二生物體,二個典型的高中女生,看來是樣貌平凡、個性無趣的類型。
才在想,火車果然就入站了,是個偏僻的小車站。等在月台的人不多,皆是普通打扮,其中一個看來不過二十歲出頭的男子走向了我這節車廂。特別注意到他,倒不是因為他走進我原先獨佔的半節車廂,而是因為他抱著一個和我同款的紙袋。紙袋本身並不別緻,但和自己有著相同眼光的陌生人就令人好生興趣。
「妳看早報了嗎?」忽然那兩個索然無味的高中女生發聲了。我向來對耳朵不能如眼睛開合自如感到遺憾。我細細的觀察對面的─姑且稱之為黑衣男子吧!黑色外套和黑長褲很是平整,是上好布料細心整燙的,袖扣銀中帶紫,而鞋子雖是名品卻不知怎的沾滿污漬。雙手很乾淨,事實上太乾淨了,光潔的手腕上連支手錶都沒有。看不清楚臉,那墨鏡有些過大,像是刻意要遮掩五官般,蠻橫的巴住他的臉,只有在他抬頭看了車廂一眼時,被我瞥見他新長出來的鬍渣,他似乎也不太習慣的搓揉著下巴,看來今天早上他出門的很匆忙。總之是引人猜測的人,我甚至看不出他的職業;但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個與我同款的他的紙袋裡,裝著什麼。會和我一樣嗎?
素色的帶著淡淡香味的紙袋,有各式大小、什麼都適合裝……但這是我精挑細選的一個,它的長寬是最完美的比例,最符合我所需。那這位我親愛的陌生人又裝了什麼在裡頭呢?那兩個小麻雀姑娘給了我臆測的方向。
「當然看了!那篇殺人案刊的好大一幅!」
黑衣男子微微的轉開了頭,定定的望向窗外。
「聽說不只無法鎖定兇手,連被害人的頭顱都還找不到呢!說不定─兇手正帶著那顆頭顱逃亡哩!真是太可怕了!」
是說不定,我起雞皮疙瘩,說不定兇手正帶著頭顱、搭著大眾運輸工具逃亡,搭著這班火車。
我凝視手上的紙袋,裝的下……應該說剛剛好……我吞了口水,也說不定,他就在這節車廂。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再抬頭一看,竟覺得黑衣男子嘴角帶著一抹冷笑。他注意到我的視線,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車廂裡忽然冷了起來,我口微張,卻一個音都吐不出來。只見他打開紙袋往裡頭快速的看了下,隨即又一副很滿意的樣子將紙袋闔上。那一舉一動,看來都像凶手!我猜測著,竟愈來愈覺得肯定。
車門開啟、又關閉。現在,車廂裡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ㄧ個急促惶恐,是我的;而他的呼吸沉著。我猜測著,他或許是一個職業殺手,正帶著戰利品要向老闆邀功。
現在看來那鞋上沾染的恐怕是血,至於血的主人報紙上說是個美麗的女人。但那何只是美麗,我回想那張頭版的照片且思索著─那可是令所有女人忌妒的美貌,會令人情不自禁……痛下殺手?
他墨鏡下的心事我猜測著,帶著那個女人的頭顱是因為愛她嗎?我臆測著黑衣男子撫著紙袋的手所象徵的,是一種愛撫嗎?是憐惜又或只是一種證據在手的安心?隔著紙袋確認他的戰利品─那張通往高額獎賞的入場卷?
再見他的表情更驚心,舒緩的眉宇間,有一股大勢已成的快意。喔……很好……我牙齒微颤,他應該不需要找人「陪她」吧……
車門開啟,這不是我的終點站,但那一剎那我似乎要不自覺的下車了,但我沒有。我膨脹的好奇心終於戰勝恐懼,他是個殺手(殺手可不常見!),我急於證明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機會來了!
他起身去了廁所,而紙袋安穩的靠置在椅背。儘管我感覺到他方才飄送過來的眼神是警告─但你知道的,好奇心能殺死一隻貓。
我捧著自己的紙袋移到他的座位旁,小心而謹慎。想到這個車廂裡即將面對面的是生之頭顱與死之頭顱,(喔…誰比較美?)我的寒毛不禁興奮的顫慄。提起他的紙袋我確實感受到某種......東西,我凝視紙袋上熟悉又陌生的花紋,屏氣,彷彿在欣賞藝術品。那一點從內透出的汗斑必然是血吧!化身莊嚴的科學家,此刻我要證明自己的假說正確。
一驚,廁所傳出開門聲。下一秒,我已整斂好面容,抱著自己的紙袋,和走出廁所的黑衣男子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原來的位置陽光好強呢!刺的我快沒法睜眼了。」我試著微笑,卻感到嘴角一陣抽搐。
「沒關係,」他靜靜的回答,將他的紙袋移到與我相對的那一側。「我下一站就要下車了,不過我很樂意和可愛的小姐聊天。」
我可沒心情聊天,領首示意的我有些懊惱,猜想他會不會是因為發現我的企圖才急著要下車的。我為他架構了一個孤獨殺手的故事,這故事不會結束的這麼平淡吧?愈是這樣想,下一站似乎就來的更快了。下了車的他還會轉乘其他交通工具嗎?會不會有另一個像我一般多事的人揭穿他的秘密呢?然後明天的頭版就會是他被捕的新聞?交差以後殺手都做什麼呢?悠閒的將鞋上的血漬洗去,然後喝一壺下午茶嗎?他有家可以回去嗎?還是像我一樣沒有目的地,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胡亂遊走?
最重要的是,那顆美人的頭顱,會有什麼樣的歸宿?我想像她被當作雕塑品的畫面,棕色的髮絲他溫柔的替她撩起。然後猜測現在的防腐技術有多好,她的美貌會永恆或腐敗。
啊!我的身邊坐著一個帶著頭顱旅行的人,而他即將下車,我的猜測和顫抖也將一併停止。連帶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一個殺手和一個平常人。
終究─車門開起,而我還來不及反應就又關閉。我目送他走上月台,後悔自己沒有勇氣一把搶過他的紙袋檢查。然後,事情突然有了轉折─
他一個踉蹌,竟讓紙袋摔在地上!我忘了呼吸,兩眼瞪得發直,就有東西要滾出來了!我彷彿聽到月台上巨大惶恐的爆炸聲。一顆……緩緩滾了出來……
又一顆、再一顆、又再一顆。沒有尖叫聲,沒有,當然沒有,因為那是番茄。張惶的撿著蕃茄的他,不再是神祕的黑衣男子,此刻看來是再普通不過。
我頹然的縮回座位,虛弱的笑了,本來就不可能的事,還在胡亂的猜測個什麼勁。然後緊緊的抱著自己的紙袋,素色的帶著淡淡香味的紙袋,享受只有自己呼吸的空車廂。
畢竟帶著頭顱旅行的人是我。紙袋的重量令我心安,或許是我的錯覺,透過紙袋,我的手心彷彿接收到一些她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