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獸人】

  冒險者公會的酒吧,每天都可以遇見很多人。

  在那裡遇見的人,有些終一生也許只會見一面;也有些人,每當你來冒險者
公會,就會看見他。我不知道這算甚麼冒險。有些人喜歡離開家,理由,卻經常
是要「找一個家」。

  就好比那個聲音很淫賤的吟遊詩人吧。

  去年第一次看見他。一年後回到這個城鎮,他依然在酒吧咿咿啊啊。我曾經
很好奇他究竟唱些甚麼。後來我才知道,他那些嚎叫是半獸人吠給遠方的情歌。

  他其實是很帥的大叔,面目清雋,眉角溫柔,曾迷倒很多女人。我不懂為甚
麼一個長相顛倒眾生的大叔,會喜歡一匹雌半獸人,但我沒有問。愛情這件事本
來不應該旁人置喙。也許當你遇見真正喜歡的,就根本不在意長相。

  至於他們為甚麼沒在一起,他為甚麼要在冒險者公會唱歌,其實也很清楚。

  當你是個柔弱的詩人,而有個強大的半獸人情敵,這註定是悲戀。聽說,他
在公會酒吧唱詩已經好多年了。

  我又聽另一個法師說,半獸人的壽命,其實比人類短很多。我們都知道這是
至死方休的事情。詩人大叔身為人類的本錢就是壽命。不曉得詩人大叔等下去,
會是他的心中倩影先死,還是她老公?

  而我第三次來的時候,大叔已經不在了,有人說他成了親。

                                (完)

【雪女】


  這次回來,我覺得她變了很多。

  三十年之前,她曾經很驕縱,但是現在很溫柔。無論我說甚麼,她都溫馴。
偶爾,她會靜坐,很沉默望著遠方,然後流眼淚。

  我很傷心。我知道,她其實在想另一個人。這種時候,我都會抱緊她,她也
就任憑我。

  久了,我漸漸發現一些怪事。

  她開始厭食,越來越瘦,身體卻越來越重。而當我抱她的時候,經常覺得她
的肌膚很冰冷。法師說,這是快要變成雪女的徵兆。

  聽說女人之所以變成雪女,都是對男人死透了心。

  後來我們繼續相處,直到某天,當我再也舉不起她的沉重的時候,她變成了
雪女。我們就一直擁抱。我知道她愛的不是我。她也許只是很喜歡我,或是她覺
得無所謂。可能她知道我愛她,所以讓我擁抱。

  而這終究與愛不同。她也許可以一直陪我,任我擁抱,甚至有個孩子,但她
不會愛我。

  那天起,我們擁抱了很久很久。尋常人類只能活七十年,所以當他們抱住雪
女,很快就會死,但我不一樣。我是個精靈,壽命比人類長很多。一千年於我,
只是一剎那。於是,我們一直擁抱下去。

  而我知道,這與愛不同。

  如果我們繼續擁抱下去,一萬年之後,你會不會因此愛上我?


                                (完)

【人魚】


  已經很久沒有彼此說話了。

  我們曾經是兩條人魚,而她是海王的小公主。以前彼此相戀,她家人卻不
准,我們就去找巫師。巫師給我們吃陸地上一種黃色的水果,聽說吃了之後就會
變成啞巴,但可以長出雙腳。

  之後,我們帶了許多珍寶,私奔到陸地。雖然不能再和對方說話,也聽不見
對方說話,我們依然很幸福。當時我們都以為有些事,擺在心裡不一定要說出
來;有些話,不必脫口對方也了解。

  而好景不長。

  上岸後不久,我們迷了路,找不到仙國。而帶出來的珍寶,盡數當光。

  我們在一個村子留了下來。她很難過,我也很難過。

  就這樣生活下去,已經很久沒有彼此說話了。不曉得因為魔咒,還是甚麼別
的,每當想開口說些甚麼,都會殭死在喉嚨,發不出去。

  後來有個男人說愛她,她就跟他走了。

  我就回到水裡,變回了人魚。跳進海的剎那,我覺得那個鹹味很熟悉,後來
我再也分不清楚,自己甚麼時候哭泣。

  她走了以後,我經常在波浪上飄零,呢喃一些話語。變回人魚我才發現,原
來有些話並非這麼難說出口,可惜已經太遲了。於是,我吹響海螺。

  不曉得她聽不聽得見。

  很久很久以後,我聽說那個男人結了婚,而她就從城堡裡跑出來投海。第二
天起,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有些人說她變了泡沫。


  而我後來當了吟遊詩人,總是愛說,她幻化成天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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