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6月 17, 2007 6:23 pm
作品名稱：枕頭跟水壺
「頭好痛啊……」
「嗯……」
「這可真是糟糕啊……」羅斯特暗自想著，「我究竟拿著枕頭跟水壺幹麼？」
拿著枕頭代表著要去睡覺，拿著水壺代表著要燒開水，但是當一個人兩手拎著這些東西站在冷冷颼颼的夜街上，任是誰都會覺得荒誕無稽吧。
他舉起左手腕，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五分。
水壺裡沒水。他想著，搖了搖輕盈的金屬壺。不是燒水。枕頭。我家就在後面。難道夢遊？不可能。穿著外出服。嗯？凹了。
他把枕頭夾到胳肢窩下，鉅細靡遺地觸摸堅硬金屬表面的陷壑，再伸手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像水晶的藍色球體，以及一張摺疊的紙。他打開來。
今天的行程表：
０９：００ 起床。
１０：１５ 華勒斯大夫。
１１：００ 公園吃熱狗。
１２：００ 幫莫太太溜狗。
１２：３０ 沒事。
１３：００ 打工。
２０：００ ※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這個星星是啥？我現在應該在哪裡嗎？」羅斯特托著下巴，望了望被都市華燈所照亮的雲朵，正迅速著劃過天際。
忽然，他聽見一聲女子的尖叫。他下意識地往小巷跑去。微弱的燈光下，一個穿著怪異的男子限制住了女子的行動。之所以奇異，是因為他穿著黑西裝白襯衫，大夜晚的還戴著墨鏡。
「非、非禮啊！」那女子慌忙無助地喊著。當男子伸出了手，羅斯特也不顧三七二十一地衝上前去，一記水壺就往男子的後腦杓敲去。咚地一聲，男子像死掉般倒下來，墨鏡飛到了兩公尺遠的地方。
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場景。
羅斯特還在替自己腎上腺素的效應感到驚訝時，眼前像是一陣清晨電視般花白的雜訊，他倒退了幾步，意識才清晰過來。他盯著那女子，竟然從昏倒的男子衣裡取走他的皮夾，還從腰際的地方抽走了手槍，動作相當熟練。
「喂，妳……」
「你也最好快逃吧。」她以一反原先弱女子的語氣冷淡地說，同時把手槍上膛，「把國家安全局的人打昏可不是一件好事。」
「國、國……國家安全局？」羅斯特吞吐地。
「是啊。他的拍檔應該就在附近了。」
「那妳是誰？」
「你不怕死嗎？」那女不客氣地反問，把手槍對著羅斯特。
羅斯特連忙後退，雙手高舉，枕頭和水壺卻都還拿在手上。女子一手持有手槍，另一手不禁遮掩住忍俊的紅唇。
緊閉雙眼的羅斯特兀地聽見槍響，打了個寒顫。
這樣是死亡嗎？怎麼沒有感覺？
接連地又發出槍響，他聽見女子罵道：「快走啊！你真是不怕死！」
羅斯特看著女子又往他身後開了兩槍，拔下了高跟鞋後迅速轉身奔跑，他也拎著枕頭和水壺跟在後頭，此時後頭不斷有槍聲追著他，還有流彈在紅磚牆與大垃圾桶上所綻放的火花，羅斯特不斷吐著白霧，儘管命在旦夕，他卻聯想到自己在披薩店的外送工作，速度比現在還快。
「你還拎著那些東西幹麼？」女子轉身回敬幾槍時大聲問。
「子彈打來時還可以擋一檔！」
彿如預言似地，一個後擺的動作，擋下幾枚瞄準女子的子彈。
「今天是倒了什麼霉要被你救啊……」
他們急速轉出小巷，羅斯特因為轉彎幅度過大，提著的水壺撞擊到路燈，隨即手中只剩下一個塑膠手把，索性也丟了。
大街上行人稀疏，羅斯特頭也不回地跑著，跑經過他打工的路易奇披薩店，看見貝蒂正坐在靠窗的位子，盯著手錶發呆，在逃命的某個瞬間，他竟然有打開門進去找她的意圖，但是動量不允許他停下。
「原來那個星星是指這個……」
被追殺所以不能赴約這件事該怎麼解釋呢？
女子一個伶俐的翻身跳進了一台紅色敞篷跑車。
「快跳上來！」
羅斯特也飛身倒頭栽進座位，枕頭舒緩了頭部衝擊的力度，緊接著女子踩死油門，兩人揚長而去。
※
紅色敞篷跑車開到了寧靜的住宅區，車速也緩緩降下。
羅斯特坐在駕駛座旁，緊扯著胸前的安全帶和枕頭，依然心有餘悸。
「我問你，晚上八點你拿著枕頭跟水壺在路上幹麼？」
「有差嗎？水壺已經壞了。」
「你的樣子比我還可疑。」
女子把車停到了人行道邊，熄火。
「你住哪裡？」
「剛剛那附近。」
女子罵了句粗話，說：「你有地方可以去嗎？」
「沒有。」
她厭惡似地嘆氣，兩腳架在方向盤上，從車上取出打火機與香菸，深深吸了一口。
「我有義務，不能讓你自生自滅，是吧？你救了我兩次。」
「我被捲入了很糟糕的事情嗎？」
「就這麼說吧。」女子打開羅斯特膝前的置物櫃，他看見了裡面一枚印有女子的照片與聯邦調查局字樣的ＩＤ。
「……怎麼會這樣……」
「照理說，斃了你會容易得多。」女子抽出了手槍，羅斯特驚愕地睜大眼睛，「可是我不像國家安全局那些人。這你會用吧？」
「……大概吧。」羅斯特接過手槍。
「不要瞄準自己人就好。」女子把菸蒂隨手往外丟，把車移回馬路。
羅斯特，說真的，不知自己何去何從。半個小時之前，他還在計較著自己為什麼拿著枕頭跟水壺，現在已經陷入了兩個國家機構的紛爭之中。
燈光化成線流過羅斯特的眼際，他偶爾用眼角瞄了瞄開著車的女子，一下手指又在車門上敲，最後從口袋中又取出那張備忘錄。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不管那水壺是誰的，那個人一定很生氣。至於這枕頭……到底是哪裡來的？還有小心Ｗ、小心頭……還有一堆亂碼……」
那是一只粉紅色的枕頭，絕對不是羅斯特自己的東西。
「那是什麼？」女子問。
「一張備忘錄。可是我已經忘了這上面是什麼意思。」
「好一張備忘錄。你是嚇破膽了嗎？」
「沒有，之前就忘了。」
女子露出莞爾。羅斯特怯怯地轉過頭，看見一旁一家店面整片被打得碎爛的展示玻璃。
「奇怪……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Ｋ街。」
「為什麼我好像看過這家店被打碎過？」
「這個年頭哪一家的玻璃沒被打破過？」
「我們要去哪裡？」
「到Ｗ探員家。你在那裡比較安全。」女子說，「你看起來很緊張。」
「可以聽一下收音機嗎？」
「請便。」
──……大夫在診所內受到歹徒突然襲擊，以鈍器擊傷腦部，似乎有輕微腦震盪，他本人則對當時的事情毫無印象。就在現場的目擊者指出，歹徒是一名理平頭的高加索*男子，從太平梯闖入。這名男子曾幾次到這間診所鬧事……
「這年頭不只玻璃被打破，腦袋也照樣被打破。」
※
當他們到了之後，女子領著羅斯特到那房宅前，按了兩下電鈴。
門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華勒斯大夫？」羅斯特忍不住開口。
華勒斯大夫是個身材瘦長的中老年人，頭髮稀疏，他看見自己的病人與那女子站在一起，馬上讓他們進屋裡去。
「不會吧，你是Ｗ的病人？」
「華勒斯大夫是聯邦調查局探員？」
「半退休。」他本人跟上來說。他們三人走進古董擺設的客廳。「有誰要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差點被國家安全局那群人逮到，我被你的病人救了，現在換他也被追殺中。」女子輕鬆地解釋，「你是有什麼病？」
「最近壓力很大，而且……」
「我知道了。」華勒斯大夫打斷羅斯特，「這裡就交給我。」
「那我現在回總部。這傢伙就給你照顧了。」羅斯特舉手向女子道別，對方沒有回過頭來。華勒斯大夫雙眼直盯著羅斯特，直到大門關上，羅斯特發覺華勒斯大夫的樣貌，覺得有些不安。
「我給你的東西，交給他們了嗎？」
「啊？」
「我給你的東西，」華勒斯大夫放慢速度嚴肅地問，「交給他們了？」
「什麼東西？」
華勒斯大夫露出駭人的神情：「這個上午才給你的！藍色的球體！」
「這、這個嗎？」
羅斯特趕緊清空口袋，把備忘錄放在桌上，才把華勒斯大夫口中的東西取出來。
「你這個愚蠢的笨蛋！」華勒斯大夫氣得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我交待過你，這東西在晚上八點之前要放到中央公園靠西北邊往南走的第三個垃圾桶！」
「這東西有什麼了不起啊！」羅斯特也開始惱火了，「既然這麼重要，你就自己拿去啊！」
「你……」
「因為中情局也在找他。」兩人轉過頭，站在客廳門口的是剛才的女子，雙手持槍瞄準華勒斯大夫，「到此為止了。」
羅斯特偏過頭，窗外的紅車的確還在原處。
「克麗絲汀，這是很大的錯誤……」
「你不要動！」她嚴聲警告，「你，那東西拿著，過來。」
羅斯特小心翼翼地靠著牆緣往門口走，他伸手要把東西交給克麗絲汀，就在她眼睛偏低的瞬間，華勒斯大夫從身後抽出手槍，朝她射擊。
「危險！」
克麗絲汀與華勒斯大夫幾乎同時扣下扳機，前者儘管有羅斯特掩護撲倒，上衣的胸前卻逐漸染成馬醉木葉瓣的色澤，後者則只被射中肩膀。
「振作點！」羅斯特拖著克麗絲汀往走廊逃。
「真是好極了。給你做事情，你不但忘記還引狼入室。好，算了，把你們都殺了再交給另一個跑腿的。」
羅斯特聽見腳步聲湊近，無奈只能擱下嘗試著要說話卻吐出血的克麗絲汀。他要找克麗絲汀的槍，卻發現槍在客廳門前，已經太遲了。
「這一幕太熟悉了……莫非……」
「羅斯特先生，很抱歉，你得死……」華勒斯大夫轉出門口伸直手臂，一道閃光先鑽入了他的額頭，當場擊斃。
「還好妳有給我一把槍。」羅斯特確定那槍打中華勒斯大夫的大腦，不會犯下如驚悚電影中那樣好人沒有把壞人打死後轉過身的劇情高潮點，蹲下來摟著克麗絲汀。
「我馬上叫救護車，妳不要說話……」
「……已……經太遲……」克麗絲汀吃力地說，「把那顆球，打破……給我……」
她把藍色球體打開，中間有個像是時鐘的東西。
「……提醒我……小心Ｗ……」克麗絲汀莞爾，接著便不再呼吸了。
※
「頭好痛啊……」
「嗯……」
「這是夢嗎？」
羅斯特被電視機吵醒，發覺自己躺在沙發前。
「昨晚的電影太逼真了，連作夢都這麼像……」
疲倦地闔上眼，手在地毯上探尋著遙控器，然後把電視機關上，整個客廳安靜了下來，一道照到羅斯特的臉上。
「華勒斯大夫是聯邦調查局探員，最好是啦。現在到底幾點了……嚇，九點四十五……我得去見華勒斯大夫！」
他急急忙忙地換了一套衣物，拿了鑰匙，開門，又忘了東西，三步併作兩步到桌上拿了前晚寫的備忘錄。
今天的行程表：
０９：００ 起床。
１０：１５ 華勒斯大夫。
１１：００ 公園吃熱狗。
１２：００ 幫莫太太溜狗。
１２：３０ 沒事。
１３：００ 打工。
對嘛。這才是我的備忘錄。
※
坐地鐵到華勒斯大夫的診所，約莫二十分鐘，加上走路的時間，羅斯特在診所內已經遲到十分鐘了。
「抱歉……」他氣喘吁吁地對樻檯小姐說，「我跟華勒斯大夫……大夫約了……十點十五分……」
「沒問題。華勒斯大夫有時間，不過下次希望您能提前到，因為華勒斯大夫通常時間都是排滿的。」
「謝謝……」
羅斯特走進華勒斯大夫的診間，自動自發地到躺椅上躺下。
「羅斯特先生，我今天能如何幫你呢？」
「……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總覺得每天都很累……」
「工作時間太長了？」
「不是……不只是身體，好像心也累了。而且，最近老是覺得很多事情都曾經發生過，很多人都曾經見過……有時候也會做一些怪夢……」
「夢的內容呢？」
「都是一些很怪誕的故事。可能是晚上常常看電影到深夜吧……像是動作片或是驚悚片的劇情……」
要是說華勒斯大夫出現在夢裡，那肯定很奇怪吧。
※
「那麼羅斯特先生，我們下週也同一個時間好嗎？」
「好的，謝謝你。」
「那個，羅斯特先生……」
「是的？」
「我有件事希望你能幫忙。」華勒斯大夫說，從抽屜取出了一對藍色水晶球體，羅斯特看見那對藍色水晶球體，詫異地靜止不動。「這兩個東西，我要秘密地給我一個朋友，你放心，這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最近我們診所之間競爭很激烈，這是微型硬碟，裡面全是我的研究報告，想要給我一個同事。」
「……做得很別緻。」他嚥下停滯在喉間的一口氣說。
「請你在晚上八點之前放到中央公園靠西北邊往南走的第三個垃圾桶……」
「我寫下來。」羅斯特從口袋抽出他的備忘錄，「有筆嗎？」
「請等等。是這樣的，如果被其他人看見了，不太方便。」
「那我簡略地記下來就好。謝謝。」
他想起昨晚，也就是今天晚上，利用藍色水晶體狀貌的時光機回到過去。
他從幾乎面貼天花板的高度跌到沙發上，不過頭還是因為敲到茶几而昏倒，所以後腦杓才這麼疼。
他補上：
２０：００ ※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這東西這麼重要，交給我好嗎？」
「這任務很簡單的。」華勒斯大夫打趣地說，「不需要成為聯邦調查局探員都可以做到。」
「最好是……」
「什麼？」
「沒、沒有，我說這時……這時鐘一樣的東西，怎麼會像是……磁碟……」
「……你怎麼會知道呢？」
那個眼神。
昨晚的眼神。
羅斯特手朝身後探去，這回可沒有槍了。華勒斯大夫冷靜地拉開抽屜，羅斯特立即隨手拿起了身旁的水壺，往華勒斯大夫砸去，擊中額頭。
原來水壺是這樣凹的……
羅斯特走到倒地的華勒斯身邊撿起水壺，放回書桌上。
這個時候門突然打了開來，櫃檯小姐撞見了這個場景。羅斯特連忙裝出惶恐模樣，大叫說：「有、有個男人！從太平梯闖進來！他把華勒斯大夫打暈了！」
「我的老天！又是那個理平頭的是嗎！」櫃檯小姐前來檢查華勒斯大夫的傷勢。
「對對對！理平頭！」
「還好，我立刻叫救護車。」
「對，快去……」
羅斯特以為她會離開到櫃檯打電話，他完全忘記了華勒斯大夫的辦公桌上就有一只電話，這樣他就不好從太平梯逃跑了。
「喂，我這邊是華勒斯診所，有個男人……」
「我得趕快離開這裡……還有……」
今天的行程表：
０９：００ 起床。
１０：１５ 華勒斯大夫。
１１：００ 公園吃熱狗。
１２：００ 幫莫太太溜狗。
１２：３０ 沒事。
１３：００ 打工。
２０：００ ※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用這個直接到晚上八點吧……應該會用……我看過……雖然只有一次……對，枕頭……」他把躺椅上的粉紅色枕頭抱起來，「水壺用來打那個探員……」再把桌上的水壺提起，「晚上八點，小心頭，枕頭於後腦杓就位……」
一道閃光，羅斯特離開了早晨。
※
這次怎麼會臉朝地面！
※
羅斯特從柏油路上爬起來，捂著額頭。
「頭好痛啊……」
「嗯……」
「這可真是糟糕啊……」他暗自想著，「我究竟拿著枕頭跟水壺幹麼？」
拿著枕頭代表著要去睡覺，拿著水壺代表著要燒開水，但是當一個人兩手拎著這些東西站在冷冷颼颼的夜街上，任是誰都會覺得荒誕無稽吧。
他舉起左手腕，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五分。
（完）
*高加索人（Caucasian）即是白種人的較正式說法，常出現在新聞報導與學術報告之中，用字較為含蓄。
初稿 2007/06/17
「頭好痛啊……」
「嗯……」
「這可真是糟糕啊……」羅斯特暗自想著，「我究竟拿著枕頭跟水壺幹麼？」
拿著枕頭代表著要去睡覺，拿著水壺代表著要燒開水，但是當一個人兩手拎著這些東西站在冷冷颼颼的夜街上，任是誰都會覺得荒誕無稽吧。
他舉起左手腕，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五分。
水壺裡沒水。他想著，搖了搖輕盈的金屬壺。不是燒水。枕頭。我家就在後面。難道夢遊？不可能。穿著外出服。嗯？凹了。
他把枕頭夾到胳肢窩下，鉅細靡遺地觸摸堅硬金屬表面的陷壑，再伸手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像水晶的藍色球體，以及一張摺疊的紙。他打開來。
今天的行程表：
０９：００ 起床。
１０：１５ 華勒斯大夫。
１１：００ 公園吃熱狗。
１２：００ 幫莫太太溜狗。
１２：３０ 沒事。
１３：００ 打工。
２０：００ ※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這個星星是啥？我現在應該在哪裡嗎？」羅斯特托著下巴，望了望被都市華燈所照亮的雲朵，正迅速著劃過天際。
忽然，他聽見一聲女子的尖叫。他下意識地往小巷跑去。微弱的燈光下，一個穿著怪異的男子限制住了女子的行動。之所以奇異，是因為他穿著黑西裝白襯衫，大夜晚的還戴著墨鏡。
「非、非禮啊！」那女子慌忙無助地喊著。當男子伸出了手，羅斯特也不顧三七二十一地衝上前去，一記水壺就往男子的後腦杓敲去。咚地一聲，男子像死掉般倒下來，墨鏡飛到了兩公尺遠的地方。
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場景。
羅斯特還在替自己腎上腺素的效應感到驚訝時，眼前像是一陣清晨電視般花白的雜訊，他倒退了幾步，意識才清晰過來。他盯著那女子，竟然從昏倒的男子衣裡取走他的皮夾，還從腰際的地方抽走了手槍，動作相當熟練。
「喂，妳……」
「你也最好快逃吧。」她以一反原先弱女子的語氣冷淡地說，同時把手槍上膛，「把國家安全局的人打昏可不是一件好事。」
「國、國……國家安全局？」羅斯特吞吐地。
「是啊。他的拍檔應該就在附近了。」
「那妳是誰？」
「你不怕死嗎？」那女不客氣地反問，把手槍對著羅斯特。
羅斯特連忙後退，雙手高舉，枕頭和水壺卻都還拿在手上。女子一手持有手槍，另一手不禁遮掩住忍俊的紅唇。
緊閉雙眼的羅斯特兀地聽見槍響，打了個寒顫。
這樣是死亡嗎？怎麼沒有感覺？
接連地又發出槍響，他聽見女子罵道：「快走啊！你真是不怕死！」
羅斯特看著女子又往他身後開了兩槍，拔下了高跟鞋後迅速轉身奔跑，他也拎著枕頭和水壺跟在後頭，此時後頭不斷有槍聲追著他，還有流彈在紅磚牆與大垃圾桶上所綻放的火花，羅斯特不斷吐著白霧，儘管命在旦夕，他卻聯想到自己在披薩店的外送工作，速度比現在還快。
「你還拎著那些東西幹麼？」女子轉身回敬幾槍時大聲問。
「子彈打來時還可以擋一檔！」
彿如預言似地，一個後擺的動作，擋下幾枚瞄準女子的子彈。
「今天是倒了什麼霉要被你救啊……」
他們急速轉出小巷，羅斯特因為轉彎幅度過大，提著的水壺撞擊到路燈，隨即手中只剩下一個塑膠手把，索性也丟了。
大街上行人稀疏，羅斯特頭也不回地跑著，跑經過他打工的路易奇披薩店，看見貝蒂正坐在靠窗的位子，盯著手錶發呆，在逃命的某個瞬間，他竟然有打開門進去找她的意圖，但是動量不允許他停下。
「原來那個星星是指這個……」
被追殺所以不能赴約這件事該怎麼解釋呢？
女子一個伶俐的翻身跳進了一台紅色敞篷跑車。
「快跳上來！」
羅斯特也飛身倒頭栽進座位，枕頭舒緩了頭部衝擊的力度，緊接著女子踩死油門，兩人揚長而去。
※
紅色敞篷跑車開到了寧靜的住宅區，車速也緩緩降下。
羅斯特坐在駕駛座旁，緊扯著胸前的安全帶和枕頭，依然心有餘悸。
「我問你，晚上八點你拿著枕頭跟水壺在路上幹麼？」
「有差嗎？水壺已經壞了。」
「你的樣子比我還可疑。」
女子把車停到了人行道邊，熄火。
「你住哪裡？」
「剛剛那附近。」
女子罵了句粗話，說：「你有地方可以去嗎？」
「沒有。」
她厭惡似地嘆氣，兩腳架在方向盤上，從車上取出打火機與香菸，深深吸了一口。
「我有義務，不能讓你自生自滅，是吧？你救了我兩次。」
「我被捲入了很糟糕的事情嗎？」
「就這麼說吧。」女子打開羅斯特膝前的置物櫃，他看見了裡面一枚印有女子的照片與聯邦調查局字樣的ＩＤ。
「……怎麼會這樣……」
「照理說，斃了你會容易得多。」女子抽出了手槍，羅斯特驚愕地睜大眼睛，「可是我不像國家安全局那些人。這你會用吧？」
「……大概吧。」羅斯特接過手槍。
「不要瞄準自己人就好。」女子把菸蒂隨手往外丟，把車移回馬路。
羅斯特，說真的，不知自己何去何從。半個小時之前，他還在計較著自己為什麼拿著枕頭跟水壺，現在已經陷入了兩個國家機構的紛爭之中。
燈光化成線流過羅斯特的眼際，他偶爾用眼角瞄了瞄開著車的女子，一下手指又在車門上敲，最後從口袋中又取出那張備忘錄。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不管那水壺是誰的，那個人一定很生氣。至於這枕頭……到底是哪裡來的？還有小心Ｗ、小心頭……還有一堆亂碼……」
那是一只粉紅色的枕頭，絕對不是羅斯特自己的東西。
「那是什麼？」女子問。
「一張備忘錄。可是我已經忘了這上面是什麼意思。」
「好一張備忘錄。你是嚇破膽了嗎？」
「沒有，之前就忘了。」
女子露出莞爾。羅斯特怯怯地轉過頭，看見一旁一家店面整片被打得碎爛的展示玻璃。
「奇怪……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Ｋ街。」
「為什麼我好像看過這家店被打碎過？」
「這個年頭哪一家的玻璃沒被打破過？」
「我們要去哪裡？」
「到Ｗ探員家。你在那裡比較安全。」女子說，「你看起來很緊張。」
「可以聽一下收音機嗎？」
「請便。」
──……大夫在診所內受到歹徒突然襲擊，以鈍器擊傷腦部，似乎有輕微腦震盪，他本人則對當時的事情毫無印象。就在現場的目擊者指出，歹徒是一名理平頭的高加索*男子，從太平梯闖入。這名男子曾幾次到這間診所鬧事……
「這年頭不只玻璃被打破，腦袋也照樣被打破。」
※
當他們到了之後，女子領著羅斯特到那房宅前，按了兩下電鈴。
門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華勒斯大夫？」羅斯特忍不住開口。
華勒斯大夫是個身材瘦長的中老年人，頭髮稀疏，他看見自己的病人與那女子站在一起，馬上讓他們進屋裡去。
「不會吧，你是Ｗ的病人？」
「華勒斯大夫是聯邦調查局探員？」
「半退休。」他本人跟上來說。他們三人走進古董擺設的客廳。「有誰要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差點被國家安全局那群人逮到，我被你的病人救了，現在換他也被追殺中。」女子輕鬆地解釋，「你是有什麼病？」
「最近壓力很大，而且……」
「我知道了。」華勒斯大夫打斷羅斯特，「這裡就交給我。」
「那我現在回總部。這傢伙就給你照顧了。」羅斯特舉手向女子道別，對方沒有回過頭來。華勒斯大夫雙眼直盯著羅斯特，直到大門關上，羅斯特發覺華勒斯大夫的樣貌，覺得有些不安。
「我給你的東西，交給他們了嗎？」
「啊？」
「我給你的東西，」華勒斯大夫放慢速度嚴肅地問，「交給他們了？」
「什麼東西？」
華勒斯大夫露出駭人的神情：「這個上午才給你的！藍色的球體！」
「這、這個嗎？」
羅斯特趕緊清空口袋，把備忘錄放在桌上，才把華勒斯大夫口中的東西取出來。
「你這個愚蠢的笨蛋！」華勒斯大夫氣得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我交待過你，這東西在晚上八點之前要放到中央公園靠西北邊往南走的第三個垃圾桶！」
「這東西有什麼了不起啊！」羅斯特也開始惱火了，「既然這麼重要，你就自己拿去啊！」
「你……」
「因為中情局也在找他。」兩人轉過頭，站在客廳門口的是剛才的女子，雙手持槍瞄準華勒斯大夫，「到此為止了。」
羅斯特偏過頭，窗外的紅車的確還在原處。
「克麗絲汀，這是很大的錯誤……」
「你不要動！」她嚴聲警告，「你，那東西拿著，過來。」
羅斯特小心翼翼地靠著牆緣往門口走，他伸手要把東西交給克麗絲汀，就在她眼睛偏低的瞬間，華勒斯大夫從身後抽出手槍，朝她射擊。
「危險！」
克麗絲汀與華勒斯大夫幾乎同時扣下扳機，前者儘管有羅斯特掩護撲倒，上衣的胸前卻逐漸染成馬醉木葉瓣的色澤，後者則只被射中肩膀。
「振作點！」羅斯特拖著克麗絲汀往走廊逃。
「真是好極了。給你做事情，你不但忘記還引狼入室。好，算了，把你們都殺了再交給另一個跑腿的。」
羅斯特聽見腳步聲湊近，無奈只能擱下嘗試著要說話卻吐出血的克麗絲汀。他要找克麗絲汀的槍，卻發現槍在客廳門前，已經太遲了。
「這一幕太熟悉了……莫非……」
「羅斯特先生，很抱歉，你得死……」華勒斯大夫轉出門口伸直手臂，一道閃光先鑽入了他的額頭，當場擊斃。
「還好妳有給我一把槍。」羅斯特確定那槍打中華勒斯大夫的大腦，不會犯下如驚悚電影中那樣好人沒有把壞人打死後轉過身的劇情高潮點，蹲下來摟著克麗絲汀。
「我馬上叫救護車，妳不要說話……」
「……已……經太遲……」克麗絲汀吃力地說，「把那顆球，打破……給我……」
她把藍色球體打開，中間有個像是時鐘的東西。
「……提醒我……小心Ｗ……」克麗絲汀莞爾，接著便不再呼吸了。
※
「頭好痛啊……」
「嗯……」
「這是夢嗎？」
羅斯特被電視機吵醒，發覺自己躺在沙發前。
「昨晚的電影太逼真了，連作夢都這麼像……」
疲倦地闔上眼，手在地毯上探尋著遙控器，然後把電視機關上，整個客廳安靜了下來，一道照到羅斯特的臉上。
「華勒斯大夫是聯邦調查局探員，最好是啦。現在到底幾點了……嚇，九點四十五……我得去見華勒斯大夫！」
他急急忙忙地換了一套衣物，拿了鑰匙，開門，又忘了東西，三步併作兩步到桌上拿了前晚寫的備忘錄。
今天的行程表：
０９：００ 起床。
１０：１５ 華勒斯大夫。
１１：００ 公園吃熱狗。
１２：００ 幫莫太太溜狗。
１２：３０ 沒事。
１３：００ 打工。
對嘛。這才是我的備忘錄。
※
坐地鐵到華勒斯大夫的診所，約莫二十分鐘，加上走路的時間，羅斯特在診所內已經遲到十分鐘了。
「抱歉……」他氣喘吁吁地對樻檯小姐說，「我跟華勒斯大夫……大夫約了……十點十五分……」
「沒問題。華勒斯大夫有時間，不過下次希望您能提前到，因為華勒斯大夫通常時間都是排滿的。」
「謝謝……」
羅斯特走進華勒斯大夫的診間，自動自發地到躺椅上躺下。
「羅斯特先生，我今天能如何幫你呢？」
「……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總覺得每天都很累……」
「工作時間太長了？」
「不是……不只是身體，好像心也累了。而且，最近老是覺得很多事情都曾經發生過，很多人都曾經見過……有時候也會做一些怪夢……」
「夢的內容呢？」
「都是一些很怪誕的故事。可能是晚上常常看電影到深夜吧……像是動作片或是驚悚片的劇情……」
要是說華勒斯大夫出現在夢裡，那肯定很奇怪吧。
※
「那麼羅斯特先生，我們下週也同一個時間好嗎？」
「好的，謝謝你。」
「那個，羅斯特先生……」
「是的？」
「我有件事希望你能幫忙。」華勒斯大夫說，從抽屜取出了一對藍色水晶球體，羅斯特看見那對藍色水晶球體，詫異地靜止不動。「這兩個東西，我要秘密地給我一個朋友，你放心，這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最近我們診所之間競爭很激烈，這是微型硬碟，裡面全是我的研究報告，想要給我一個同事。」
「……做得很別緻。」他嚥下停滯在喉間的一口氣說。
「請你在晚上八點之前放到中央公園靠西北邊往南走的第三個垃圾桶……」
「我寫下來。」羅斯特從口袋抽出他的備忘錄，「有筆嗎？」
「請等等。是這樣的，如果被其他人看見了，不太方便。」
「那我簡略地記下來就好。謝謝。」
他想起昨晚，也就是今天晚上，利用藍色水晶體狀貌的時光機回到過去。
他從幾乎面貼天花板的高度跌到沙發上，不過頭還是因為敲到茶几而昏倒，所以後腦杓才這麼疼。
他補上：
２０：００ ※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這東西這麼重要，交給我好嗎？」
「這任務很簡單的。」華勒斯大夫打趣地說，「不需要成為聯邦調查局探員都可以做到。」
「最好是……」
「什麼？」
「沒、沒有，我說這時……這時鐘一樣的東西，怎麼會像是……磁碟……」
「……你怎麼會知道呢？」
那個眼神。
昨晚的眼神。
羅斯特手朝身後探去，這回可沒有槍了。華勒斯大夫冷靜地拉開抽屜，羅斯特立即隨手拿起了身旁的水壺，往華勒斯大夫砸去，擊中額頭。
原來水壺是這樣凹的……
羅斯特走到倒地的華勒斯身邊撿起水壺，放回書桌上。
這個時候門突然打了開來，櫃檯小姐撞見了這個場景。羅斯特連忙裝出惶恐模樣，大叫說：「有、有個男人！從太平梯闖進來！他把華勒斯大夫打暈了！」
「我的老天！又是那個理平頭的是嗎！」櫃檯小姐前來檢查華勒斯大夫的傷勢。
「對對對！理平頭！」
「還好，我立刻叫救護車。」
「對，快去……」
羅斯特以為她會離開到櫃檯打電話，他完全忘記了華勒斯大夫的辦公桌上就有一只電話，這樣他就不好從太平梯逃跑了。
「喂，我這邊是華勒斯診所，有個男人……」
「我得趕快離開這裡……還有……」
今天的行程表：
０９：００ 起床。
１０：１５ 華勒斯大夫。
１１：００ 公園吃熱狗。
１２：００ 幫莫太太溜狗。
１２：３０ 沒事。
１３：００ 打工。
２０：００ ※
ＣＰ ＮＷ Ｓ３
枕頭死都要緊緊抱著。
叫她小心Ｗ。
小心頭。
「用這個直接到晚上八點吧……應該會用……我看過……雖然只有一次……對，枕頭……」他把躺椅上的粉紅色枕頭抱起來，「水壺用來打那個探員……」再把桌上的水壺提起，「晚上八點，小心頭，枕頭於後腦杓就位……」
一道閃光，羅斯特離開了早晨。
※
這次怎麼會臉朝地面！
※
羅斯特從柏油路上爬起來，捂著額頭。
「頭好痛啊……」
「嗯……」
「這可真是糟糕啊……」他暗自想著，「我究竟拿著枕頭跟水壺幹麼？」
拿著枕頭代表著要去睡覺，拿著水壺代表著要燒開水，但是當一個人兩手拎著這些東西站在冷冷颼颼的夜街上，任是誰都會覺得荒誕無稽吧。
他舉起左手腕，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五分。
（完）
*高加索人（Caucasian）即是白種人的較正式說法，常出現在新聞報導與學術報告之中，用字較為含蓄。
初稿 2007/06/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