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3月 01, 2007 7:52 pm
【系列之28】
墜海之時的一切眼淚，
從夢境開始成形的那一刻起，
便化為持續守候的，
心願。
====================================================================
魅的微笑藏在紛飛的夢境碎片之後，當夢境停止紛飛，掉落在地，她充滿深意的笑容也逐漸清晰。
剛剛那些回憶般的夢境，被魅拋了出來，包圍住了我與Joshua。
倒在地的Joshua像是大夢初醒，睜開了眼，而後，看見了胸口又重新開始滴血的我。
實在不想讓他看見鮮血淋漓、隱身於深海憂鬱的魚喲……
當我記憶起了那些夢境，我也就知道，那些夢境在Joshua面前，隨著Joshua的記憶浮現，再也無法若無其事地隱藏得不留痕跡。
他終於還是想起了，「A、Alice……妳……是Alice──」他喊出了我的名字。
此刻，他在夢境裡恢復了記憶，卻也恢復了日復一日的悲傷。
魅露出了一抹意義深長的笑容，而我再也無法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繼續販夢。
「Alice……」他持續訝然：「妳一直在這裡嗎？所以，那天在海邊的事件，並不是夢？」
聽見他這麼問，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說不出口……
然而我聽見魅的冷笑：「你這個兇手！」
「……我？兇手……？」面對魅的持續進逼，他睜大眼睛望著魅的指責。
魅繼續說：「你的無法自拔、你的逃避了斷，卻讓她一腳替你踩進深淵，而你，你卻渾然不知！」
「我……」剛恢復起的記憶無法招架魅的嚴厲。
魅用手一指，一個夢境顯現出了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軀殼，她繼續厲聲進逼：「我無法原諒你！不可原諒的男人！你讓Alice的靈魂被與你有關的夢境禁錮在這裡，一直禁錮在這裡啊……她的軀殼從此昏迷不醒，這，都是你！都是你造成的！」
「都、都是我……？」他木然：「Alice，殺妳的兇手……是我？為何我這段日子對這些記憶卻渾然無所覺？」被進逼的他，無助地轉頭看著我。
我搖搖頭，卻幾乎掉淚：「殺我的不是你，是你思念Gabriel而無法自拔的心。」我說，「而你對這段記憶渾然無覺，是因為當我決定留守在夢大街之時，便一起守護那些滴血墜落的記憶，綁住它們，不讓它們回到現實。而至此，我持續沉睡，你與Kelvin則會恍如作過一場大夢。」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要為了我而選擇這般的深淵……」他看著我，歉疚般卻心痛無力的表情。
我強打起一個微笑：「我希望我愛的人可以重新開始，而非從此一蹶不振，葬送自己。」
不希望所愛的人為此而再面臨一個鮮血淋漓的罪惡深淵，所以寧願選擇當一尾安靜等待的深海魚。
「Alice，妳……」至此，Joshua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你放心，我會讓你可以重新開始。」魅冷笑，用手一指，一個夢境泡泡應聲而破，而那把Joshua當初帶到海邊的古董刀掉在地上。
「只要你死了，你就可以重新開始了，只要你死了，一切痛苦都會結束……」魅看著Joshua，説道。
「只要……我死了……」Joshua伸手要碰那把古董刀：「是啊！只要死了，一切都可以就此結束……」
「Joshua！不可以！」我大喊，搶過Joshua的古董刀，「不可以這麼做！我當初的墜落，並不是想要看到如今的結果！」
「呵！呵呵！呵呵呵呵……」魅持續大笑，接著我的手開始不受意志力支撐。
「不，不對，Alice，那不是妳真正所想的，妳應該要殺了他！只有殺了他，才能結束妳長期以來的痛苦，才能對得起妳持續留守於夢境的理由！殺了他，妳就不會再是孤單一個人流淚了，妳就可以永遠把他留在夢境中陪妳了，永遠……」
我看著魅，感到一股不受控制的作用力，正隨著魅的話語牽制著我的手，而Joshua也被魅用夢境包圍，動彈不得，然而他用一種「結束一切吧」的眼神望著我。
手握著刀子，我感到有某種像是隱藏許久的念頭與欲望，正促使我逼向Joshua。
恨你恨你恨你啊！恨你害我變得這麼苦喲……
唯有殺了你，才能了結一切。
殺了你，你便可以永遠留下來，而我的夢境，就可以和你一起走到永遠……
把你永遠留在這裡，陪伴著我一直以來的孤單吧！
永、遠……
那些聲音很細很小很雜，在我心頭不住縈繞。
那是魅的聲音嗎？亦或是……
是我自己？
我控制不了那股想殺了Joshua的衝動。手上的刀，接近了他的胸口。
「快！Alice！殺了他！殺了這個令妳又愛又恨的男人吧！既然要留在這樣無止無盡的夢境，有他陪著妳不是很好嗎？妳還在猶豫什麼？快動手、動手啊！」魅笑著、慫恿著。
我看著Joshua，舉起持刀的手。
下一步，就是刺進他的胸口……
「快啊！Alice！這是妳一直以來的願望啊！」
魅在我耳邊輕聲吃吃笑著。
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是這樣嗎？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我胸口的傷又開始淌出鮮血，痛澈心肺的苦楚，猶如愛上他之後的心痛。
但，即使如此，我仍希望用我的心痛化成守護他的力量。
所以……
不……不、不對！
魅，妳錯了……錯了啊！
我真正的願望，並不是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他之後所有的無法釋懷。
我只想用我的夢境守護著他，希望他好好的，如同我初見到他時，看見的微笑一樣好好的……
所以，並不想刺這一刀，並不想讓心愛的人跟我一樣流血啊！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刀子奮力往外一扔。
刀鋒劃過了魅的臉。
「啊──」魅驚叫一聲，接著，魅的臉開始流血，她面無表情地伸手一拂。
「Alice，為什麼……」魅無法理解般地看著我：「為什麼不殺他？」
「妳根本不了解我真正的心願！」我正視著她：「我留守於此的心願，並不是將他也帶進深淵，也不希望他永遠留在夢境裡陪著我的孤寂。相反的，我希望我愛的人好好的，快樂、開心地將上一秒的遺憾拋開，而在這一秒繼續好好活到下一刻。這，才是我真正的心願啊！」
聞言，魅嘆口氣：「我好喜歡妳，不希望妳受傷……但，沒想到，我這麼努力，卻也還是被妳討厭了……」
說完這句話，魅便如輕煙一般，消失在我眼前。
但我隱約卻嗅到了失落的心情……
而我的心也沒來由地因為魅的消失而有沉落一角的感覺。
但此刻我沒辦法多想，我跑過去扶起Joshua。
「你沒事吧？」我問。
「Alice，妳為什麼不殺了我？」Joshua看著我，說：「我是殺妳的兇手啊……」
我搖搖頭：「那是我自己所選擇的墜落，與你無關。」
因為深愛一個人，所以不希望對方就這樣結束自己，因此寧可替他走上絕望的懸崖。
「但留守於此，卻只是成為妳的痛苦……」Joshua說：「而這一切，都是我所造成的。」
我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
「留守於此，是一種守護。」我說。
為了所愛的人而守護於此，替他尋找各種重新面對未來的方式。
這或許也是另一種幸福。
當這麼想的時候，深海魚的痛楚，就能凝結，很安靜地不吵鬧。
我走回櫃台，將裝著各式各樣的夢非賣品的箱子拿出來。
「這些是……？」
「它們看起來花花綠綠，形形色色，但是統稱『放下的勇氣』。」我說。
那些被拋棄於此的執著、眼淚，在願意捨下的同時，也將這些東西化成了回到現實的勇氣。
而這些，正是長期下來我一點一滴所渴望蒐集的「未來」。
以前總總，譬如昨日死，以後總總，譬如今日生。
因為有勇氣，就會去相信會活得更好，所以便能有嶄新的未來。
Joshua拿起來翻看，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但那個『拋下』的動作，需要很大的決心。」
我笑笑：「你都曾經有了結一切的決心了，現在，要拿出這樣的決心，對你來說是九牛一毛，只是你一直不願意罷了。」
他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這些用過去向妳交換未來的人，他們過得好嗎？」
「絕對會比仍停留在過去的悲傷要活得好。起碼，不會再忘了呼吸，不會再忘了感受。」
Joshua點點頭。
「他走了帶不走你的天堂，風乾後會留下彩虹淚光。他走了你可以把夢留下，總會有個地方，等待愛飛翔……」
我輕輕地，為他哼起了這麼一首歌，F.I.R的「Lydia」。
Joshua靜靜地聽我唱完。
「很好聽的歌，謝謝妳。」他說：「風乾後會留下彩虹淚光……或許，我總忘了看看那道彩虹……是嗎？Alice？」
「Joshua，回去吧！一切，終將過去。」
我將那些夢非賣品放到他的懷中，讓他感受那裡面關於勇氣的溫度。
非賣品一放到他的懷中，便化成了泉源般，汩汩流洩，注入Joshua的體內，然後，如輕煙般消失在眼前。
「好舒暢的感覺……」Joshua閉起眼睛感受。「身體彷彿變輕了。」
「那便是『放下』的感覺。」我說：「你把記憶握得太緊，因而把自己愈握愈緊繃，然而，要面對新的未來很容易，只要放開緊握悲傷的雙手就行了。」
聞言，他點點頭。
「嗯，或許，妳說得對。也許我的確握得太緊，然後把自己握得無法呼吸。那麼，我該試著放手，重新回去活著，是吧？」
「就是那樣。」我微笑：「希望你這次，要過得開心快樂。」
他點點頭，身體漸漸變輕，他已打算帶著勇氣回去，重新開始。
「那麼，妳也會回來嗎？」他回到夢境前的最後一個回眸，這樣問我。
「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神，我突然感到一片空白。
而後，眼前一片強光出現，我睜不開眼。
等到強光消散，而我再睜眼的時候，我卻發現我人站在病床前，面對著斷崖墜落事件之後便昏迷不醒的自己。
醫生手上的報告書，病床邊的儀器，統統預告著情況愈來愈不樂觀，我的時限已經快到終了。
我則看著躺在床上的自己，感到無法動彈的沉重。
或許，已經來不及了，我閉上眼睛，準備消失。
「不，不要放棄，現在還來得及──」一個聲音響起：「只要還呼吸著，就來得及。」
我感到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肩膀。
我回過頭去，看見姐在我身邊微笑。
「姐？妳怎麼會出現在這？」我驚呼。
「我去旅行，經過這裡，所以來看看妳。」姐溫柔地說。
「姐……」
「Joshua和魅到店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旅行時經過的風、擦身而過的夢境泡泡，都告訴我了。」姐說：「妳放心吧！Joshua也已經回到現實，相信這次到夢境走一遭之後，回到現實裡他會知道怎麼做，他會過得比之前快樂，妳毋需掛慮。」
「嗯。」我點點頭：「那麼，我的心願已了。」
姐摸摸我的頭：「還記得我跟妳說過的話嗎？死去的人並不能了結任何遺憾，只有活著的人，才做得到。」
我看著姐，看著病床上與生命搏鬥的自己，看著在一旁的爸媽與朋友……
或許，該回去，是吧？
我問姐。
「只要妳願意睜開眼，就呼吸得到未來。」姐說。
我點點頭。
但，我的心裡，突然隱約感到一股莫大的寂寞與哀傷……
我想找出原因，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心情……？
在回去前，一定有什麼尚未了結。
於是我想起了魅。
我回到夢大街，在夢大街盡頭的海邊找到了她。
她一個人佇立凝望著大海，很孤單地。
風吹著她的身影，她的身影彷彿很無助地被淹沒在風聲與海浪聲之中。
我感到一陣缺了一角的哀傷正襲來，而那哀傷，正來自眼前凝望著海佇立的魅。
我走了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這裡。」
我說，我來找妳了。
魅轉頭，不敢相信：「妳終於、終於願意來看我一眼了嗎……？」她說。
「對不起，妳一個人，一定很孤單吧？」
「我一直以為妳討厭我，所以才不要我，當我一個人被留在夢境中遊蕩，我怎麼大喊都找不到妳，然後有一個顏色很漆黑的夢境來到我身邊，說它喜歡我，並且教我怎麼找到妳，做些讓妳會感到開心的事妳就不會不理我。它告訴我，只要把Joshua殺掉，讓他永遠留在這裡陪妳，妳就會願意喜歡我、接納我了……」
我心疼地摸摸她孤單的神情：「對不起，我放著妳不管，才讓妳如此無助……對不起……」
魅哭了起來：「我真的以為妳討厭我，所以不要我了……我好孤單、好害怕一個人……」
我擁抱住她，擁抱了自己長期以來遺憾悔恨的心。
擁抱住墜入海的那一刻起，在夢大街上分離出去的魅影。
是的，因為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不能深深愛著眼前牽繫著自己分分秒秒心情的Joshua，因此只能眼睜睜看著Joshua為了Gabriel而痛苦。而我卻什麼也不能做。
「要是我是個像Gabriel的女孩子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愛上這個男人了。」在墜落的那瞬間，我總是有這樣的遺憾。
但我終究無法成為Joshua所愛的人，所以無法分擔他的痛苦。
我唯一能做的，僅是替他挨那一刀，墜入深淵般的夢境，然後守候著他的深淵，直到他前來找我。
除此之外，他的痛楚，我再不能承擔半分。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在墜入大海的那一刻，不斷地厭惡，我討厭在Joshua的痛苦面前，什麼都做不到，也比不上Gabriel的自己……
一直一直，都有這樣的念頭。
於是，當我跌落在深淵裡，魅就這樣被我遺棄在夢境的某個角落。
她不斷哭泣，孤單而無助，我卻寧可選擇視而不見。
遺棄了魅，我從此找不到完整的心。
然而，此刻在回去之際，我不能再遺棄她獨自留在夢境裡。
「我們一起回去吧！」摸摸魅的頭，我溫柔地說：「我會試著連傷心、難過、失望、痛苦以及遺憾的自己一起喜歡，然後重新活過，去做一些活著才能去完成的事，好不好？」
聞言，魅睜大眼睛：「所以妳也願意喜歡我囉？妳願意接納我，不會不理我了？」
我微笑：「是的，我會連妳的孤單寂寞，統統一起感受，不再逃避。」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魅不敢相信。
「我答應妳，不會騙妳。」點點頭，我笑著說：「所以，回來吧！」
「嗯！」魅高興地笑了起來，充滿開心，擁抱了我。
然後，她在我眼前消失，重新回到我身邊來。
回到我的「心」裡。
而我也將重新從深海般的夢境裡，回到水平面上呼吸。
墜海之時的一切眼淚，
從夢境開始成形的那一刻起，
便化為持續守候的，
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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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的微笑藏在紛飛的夢境碎片之後，當夢境停止紛飛，掉落在地，她充滿深意的笑容也逐漸清晰。
剛剛那些回憶般的夢境，被魅拋了出來，包圍住了我與Joshua。
倒在地的Joshua像是大夢初醒，睜開了眼，而後，看見了胸口又重新開始滴血的我。
實在不想讓他看見鮮血淋漓、隱身於深海憂鬱的魚喲……
當我記憶起了那些夢境，我也就知道，那些夢境在Joshua面前，隨著Joshua的記憶浮現，再也無法若無其事地隱藏得不留痕跡。
他終於還是想起了，「A、Alice……妳……是Alice──」他喊出了我的名字。
此刻，他在夢境裡恢復了記憶，卻也恢復了日復一日的悲傷。
魅露出了一抹意義深長的笑容，而我再也無法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繼續販夢。
「Alice……」他持續訝然：「妳一直在這裡嗎？所以，那天在海邊的事件，並不是夢？」
聽見他這麼問，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說不出口……
然而我聽見魅的冷笑：「你這個兇手！」
「……我？兇手……？」面對魅的持續進逼，他睜大眼睛望著魅的指責。
魅繼續說：「你的無法自拔、你的逃避了斷，卻讓她一腳替你踩進深淵，而你，你卻渾然不知！」
「我……」剛恢復起的記憶無法招架魅的嚴厲。
魅用手一指，一個夢境顯現出了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軀殼，她繼續厲聲進逼：「我無法原諒你！不可原諒的男人！你讓Alice的靈魂被與你有關的夢境禁錮在這裡，一直禁錮在這裡啊……她的軀殼從此昏迷不醒，這，都是你！都是你造成的！」
「都、都是我……？」他木然：「Alice，殺妳的兇手……是我？為何我這段日子對這些記憶卻渾然無所覺？」被進逼的他，無助地轉頭看著我。
我搖搖頭，卻幾乎掉淚：「殺我的不是你，是你思念Gabriel而無法自拔的心。」我說，「而你對這段記憶渾然無覺，是因為當我決定留守在夢大街之時，便一起守護那些滴血墜落的記憶，綁住它們，不讓它們回到現實。而至此，我持續沉睡，你與Kelvin則會恍如作過一場大夢。」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要為了我而選擇這般的深淵……」他看著我，歉疚般卻心痛無力的表情。
我強打起一個微笑：「我希望我愛的人可以重新開始，而非從此一蹶不振，葬送自己。」
不希望所愛的人為此而再面臨一個鮮血淋漓的罪惡深淵，所以寧願選擇當一尾安靜等待的深海魚。
「Alice，妳……」至此，Joshua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你放心，我會讓你可以重新開始。」魅冷笑，用手一指，一個夢境泡泡應聲而破，而那把Joshua當初帶到海邊的古董刀掉在地上。
「只要你死了，你就可以重新開始了，只要你死了，一切痛苦都會結束……」魅看著Joshua，説道。
「只要……我死了……」Joshua伸手要碰那把古董刀：「是啊！只要死了，一切都可以就此結束……」
「Joshua！不可以！」我大喊，搶過Joshua的古董刀，「不可以這麼做！我當初的墜落，並不是想要看到如今的結果！」
「呵！呵呵！呵呵呵呵……」魅持續大笑，接著我的手開始不受意志力支撐。
「不，不對，Alice，那不是妳真正所想的，妳應該要殺了他！只有殺了他，才能結束妳長期以來的痛苦，才能對得起妳持續留守於夢境的理由！殺了他，妳就不會再是孤單一個人流淚了，妳就可以永遠把他留在夢境中陪妳了，永遠……」
我看著魅，感到一股不受控制的作用力，正隨著魅的話語牽制著我的手，而Joshua也被魅用夢境包圍，動彈不得，然而他用一種「結束一切吧」的眼神望著我。
手握著刀子，我感到有某種像是隱藏許久的念頭與欲望，正促使我逼向Joshua。
恨你恨你恨你啊！恨你害我變得這麼苦喲……
唯有殺了你，才能了結一切。
殺了你，你便可以永遠留下來，而我的夢境，就可以和你一起走到永遠……
把你永遠留在這裡，陪伴著我一直以來的孤單吧！
永、遠……
那些聲音很細很小很雜，在我心頭不住縈繞。
那是魅的聲音嗎？亦或是……
是我自己？
我控制不了那股想殺了Joshua的衝動。手上的刀，接近了他的胸口。
「快！Alice！殺了他！殺了這個令妳又愛又恨的男人吧！既然要留在這樣無止無盡的夢境，有他陪著妳不是很好嗎？妳還在猶豫什麼？快動手、動手啊！」魅笑著、慫恿著。
我看著Joshua，舉起持刀的手。
下一步，就是刺進他的胸口……
「快啊！Alice！這是妳一直以來的願望啊！」
魅在我耳邊輕聲吃吃笑著。
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是這樣嗎？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我胸口的傷又開始淌出鮮血，痛澈心肺的苦楚，猶如愛上他之後的心痛。
但，即使如此，我仍希望用我的心痛化成守護他的力量。
所以……
不……不、不對！
魅，妳錯了……錯了啊！
我真正的願望，並不是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他之後所有的無法釋懷。
我只想用我的夢境守護著他，希望他好好的，如同我初見到他時，看見的微笑一樣好好的……
所以，並不想刺這一刀，並不想讓心愛的人跟我一樣流血啊！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刀子奮力往外一扔。
刀鋒劃過了魅的臉。
「啊──」魅驚叫一聲，接著，魅的臉開始流血，她面無表情地伸手一拂。
「Alice，為什麼……」魅無法理解般地看著我：「為什麼不殺他？」
「妳根本不了解我真正的心願！」我正視著她：「我留守於此的心願，並不是將他也帶進深淵，也不希望他永遠留在夢境裡陪著我的孤寂。相反的，我希望我愛的人好好的，快樂、開心地將上一秒的遺憾拋開，而在這一秒繼續好好活到下一刻。這，才是我真正的心願啊！」
聞言，魅嘆口氣：「我好喜歡妳，不希望妳受傷……但，沒想到，我這麼努力，卻也還是被妳討厭了……」
說完這句話，魅便如輕煙一般，消失在我眼前。
但我隱約卻嗅到了失落的心情……
而我的心也沒來由地因為魅的消失而有沉落一角的感覺。
但此刻我沒辦法多想，我跑過去扶起Joshua。
「你沒事吧？」我問。
「Alice，妳為什麼不殺了我？」Joshua看著我，說：「我是殺妳的兇手啊……」
我搖搖頭：「那是我自己所選擇的墜落，與你無關。」
因為深愛一個人，所以不希望對方就這樣結束自己，因此寧可替他走上絕望的懸崖。
「但留守於此，卻只是成為妳的痛苦……」Joshua說：「而這一切，都是我所造成的。」
我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
「留守於此，是一種守護。」我說。
為了所愛的人而守護於此，替他尋找各種重新面對未來的方式。
這或許也是另一種幸福。
當這麼想的時候，深海魚的痛楚，就能凝結，很安靜地不吵鬧。
我走回櫃台，將裝著各式各樣的夢非賣品的箱子拿出來。
「這些是……？」
「它們看起來花花綠綠，形形色色，但是統稱『放下的勇氣』。」我說。
那些被拋棄於此的執著、眼淚，在願意捨下的同時，也將這些東西化成了回到現實的勇氣。
而這些，正是長期下來我一點一滴所渴望蒐集的「未來」。
以前總總，譬如昨日死，以後總總，譬如今日生。
因為有勇氣，就會去相信會活得更好，所以便能有嶄新的未來。
Joshua拿起來翻看，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但那個『拋下』的動作，需要很大的決心。」
我笑笑：「你都曾經有了結一切的決心了，現在，要拿出這樣的決心，對你來說是九牛一毛，只是你一直不願意罷了。」
他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這些用過去向妳交換未來的人，他們過得好嗎？」
「絕對會比仍停留在過去的悲傷要活得好。起碼，不會再忘了呼吸，不會再忘了感受。」
Joshua點點頭。
「他走了帶不走你的天堂，風乾後會留下彩虹淚光。他走了你可以把夢留下，總會有個地方，等待愛飛翔……」
我輕輕地，為他哼起了這麼一首歌，F.I.R的「Lydia」。
Joshua靜靜地聽我唱完。
「很好聽的歌，謝謝妳。」他說：「風乾後會留下彩虹淚光……或許，我總忘了看看那道彩虹……是嗎？Alice？」
「Joshua，回去吧！一切，終將過去。」
我將那些夢非賣品放到他的懷中，讓他感受那裡面關於勇氣的溫度。
非賣品一放到他的懷中，便化成了泉源般，汩汩流洩，注入Joshua的體內，然後，如輕煙般消失在眼前。
「好舒暢的感覺……」Joshua閉起眼睛感受。「身體彷彿變輕了。」
「那便是『放下』的感覺。」我說：「你把記憶握得太緊，因而把自己愈握愈緊繃，然而，要面對新的未來很容易，只要放開緊握悲傷的雙手就行了。」
聞言，他點點頭。
「嗯，或許，妳說得對。也許我的確握得太緊，然後把自己握得無法呼吸。那麼，我該試著放手，重新回去活著，是吧？」
「就是那樣。」我微笑：「希望你這次，要過得開心快樂。」
他點點頭，身體漸漸變輕，他已打算帶著勇氣回去，重新開始。
「那麼，妳也會回來嗎？」他回到夢境前的最後一個回眸，這樣問我。
「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神，我突然感到一片空白。
而後，眼前一片強光出現，我睜不開眼。
等到強光消散，而我再睜眼的時候，我卻發現我人站在病床前，面對著斷崖墜落事件之後便昏迷不醒的自己。
醫生手上的報告書，病床邊的儀器，統統預告著情況愈來愈不樂觀，我的時限已經快到終了。
我則看著躺在床上的自己，感到無法動彈的沉重。
或許，已經來不及了，我閉上眼睛，準備消失。
「不，不要放棄，現在還來得及──」一個聲音響起：「只要還呼吸著，就來得及。」
我感到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肩膀。
我回過頭去，看見姐在我身邊微笑。
「姐？妳怎麼會出現在這？」我驚呼。
「我去旅行，經過這裡，所以來看看妳。」姐溫柔地說。
「姐……」
「Joshua和魅到店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旅行時經過的風、擦身而過的夢境泡泡，都告訴我了。」姐說：「妳放心吧！Joshua也已經回到現實，相信這次到夢境走一遭之後，回到現實裡他會知道怎麼做，他會過得比之前快樂，妳毋需掛慮。」
「嗯。」我點點頭：「那麼，我的心願已了。」
姐摸摸我的頭：「還記得我跟妳說過的話嗎？死去的人並不能了結任何遺憾，只有活著的人，才做得到。」
我看著姐，看著病床上與生命搏鬥的自己，看著在一旁的爸媽與朋友……
或許，該回去，是吧？
我問姐。
「只要妳願意睜開眼，就呼吸得到未來。」姐說。
我點點頭。
但，我的心裡，突然隱約感到一股莫大的寂寞與哀傷……
我想找出原因，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心情……？
在回去前，一定有什麼尚未了結。
於是我想起了魅。
我回到夢大街，在夢大街盡頭的海邊找到了她。
她一個人佇立凝望著大海，很孤單地。
風吹著她的身影，她的身影彷彿很無助地被淹沒在風聲與海浪聲之中。
我感到一陣缺了一角的哀傷正襲來，而那哀傷，正來自眼前凝望著海佇立的魅。
我走了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這裡。」
我說，我來找妳了。
魅轉頭，不敢相信：「妳終於、終於願意來看我一眼了嗎……？」她說。
「對不起，妳一個人，一定很孤單吧？」
「我一直以為妳討厭我，所以才不要我，當我一個人被留在夢境中遊蕩，我怎麼大喊都找不到妳，然後有一個顏色很漆黑的夢境來到我身邊，說它喜歡我，並且教我怎麼找到妳，做些讓妳會感到開心的事妳就不會不理我。它告訴我，只要把Joshua殺掉，讓他永遠留在這裡陪妳，妳就會願意喜歡我、接納我了……」
我心疼地摸摸她孤單的神情：「對不起，我放著妳不管，才讓妳如此無助……對不起……」
魅哭了起來：「我真的以為妳討厭我，所以不要我了……我好孤單、好害怕一個人……」
我擁抱住她，擁抱了自己長期以來遺憾悔恨的心。
擁抱住墜入海的那一刻起，在夢大街上分離出去的魅影。
是的，因為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不能深深愛著眼前牽繫著自己分分秒秒心情的Joshua，因此只能眼睜睜看著Joshua為了Gabriel而痛苦。而我卻什麼也不能做。
「要是我是個像Gabriel的女孩子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愛上這個男人了。」在墜落的那瞬間，我總是有這樣的遺憾。
但我終究無法成為Joshua所愛的人，所以無法分擔他的痛苦。
我唯一能做的，僅是替他挨那一刀，墜入深淵般的夢境，然後守候著他的深淵，直到他前來找我。
除此之外，他的痛楚，我再不能承擔半分。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在墜入大海的那一刻，不斷地厭惡，我討厭在Joshua的痛苦面前，什麼都做不到，也比不上Gabriel的自己……
一直一直，都有這樣的念頭。
於是，當我跌落在深淵裡，魅就這樣被我遺棄在夢境的某個角落。
她不斷哭泣，孤單而無助，我卻寧可選擇視而不見。
遺棄了魅，我從此找不到完整的心。
然而，此刻在回去之際，我不能再遺棄她獨自留在夢境裡。
「我們一起回去吧！」摸摸魅的頭，我溫柔地說：「我會試著連傷心、難過、失望、痛苦以及遺憾的自己一起喜歡，然後重新活過，去做一些活著才能去完成的事，好不好？」
聞言，魅睜大眼睛：「所以妳也願意喜歡我囉？妳願意接納我，不會不理我了？」
我微笑：「是的，我會連妳的孤單寂寞，統統一起感受，不再逃避。」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魅不敢相信。
「我答應妳，不會騙妳。」點點頭，我笑著說：「所以，回來吧！」
「嗯！」魅高興地笑了起來，充滿開心，擁抱了我。
然後，她在我眼前消失，重新回到我身邊來。
回到我的「心」裡。
而我也將重新從深海般的夢境裡，回到水平面上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