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之25】

午后,
白梅香的天使慕道而來,
約書亞的微笑飛揚。
然而夢魔卻悄然展延起了,
所有信徒在十字架上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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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平靜,而我再睜眼的時候,我看見了他的微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掛在臉上的微笑。
「歡迎光臨。」我向第一次來到這家店的他說,「要點些什麼?」我問道。
「嗯,一杯拿鐵,謝謝。」他說。
他坐在窗邊,說,感覺這裡的視角配上一杯咖啡,會是一種再好不過的寧靜。
謝謝你對本店的讚美。我說。
他笑笑。
在櫃台煮咖啡的時候我看見他將NB取了出來,放在桌上,在他對面的位置放了一份像是資料的東西在桌上。
似乎在等誰。
煮好咖啡,我端到他面前,「在等人?」我問。
「嗯,等一個朋友。」他說。
「談生意?」我指了指他對面放著的資料,看似像是合約書或是什麼的。
「不,」他笑笑,搖搖頭:「聊哲學。」
「喝咖啡聊哲學?聽起來不錯。」
他笑笑:「只是答應朋友,隨意聊聊罷了。」很清澈的笑容。
清澈得如流水,將這個午后的咖啡店角落,淘洗出了一種純粹,與有著濃濃咖啡香的陽光,一起輕輕灑落。
不禁一陣好奇,眼前這樣一個男子所等的,會是怎麼樣的人。

轉過身,拿著托盤往櫃台走。
一個女孩與我擦身而過,擦身而過的時候我聞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是白梅香吧!淡而輕柔的白梅香。
女孩與白梅香一起走到他的坐位前:「Joshua!」
Joshua?
原來,他的朋友稱呼他為Joshua。
「Hi,Gabriel。」Joshua招呼著那女孩。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他心中一直以來的天使的名字,Gabriel。
原來,Joshua所等的人是她。
等Gabriel坐下來之後,我重新回到他們桌前,我問Gabriel要點些什麼。
「跟他一樣就好。」她微微一笑,將點菜單閤起,遞回給我。
「拿鐵?」
「嗯。」Gabriel笑得很迷人。
淡淡的白梅香隱隱約約在陽光下飄逸著,Gabriel的輕柔與美麗,彷彿是個特地來到人間與陽光一起共存的天使。
白梅香很像天堂,Gabriel則像是保存著天堂氣息的美麗天使。

邊煮咖啡,我邊注視著坐在窗邊的Joshua與Gabriel。
Joshua很認真地微笑,並且比手畫腳,似乎正在跟Gabriel講解什麼東西。
而窗口邊的白梅香天使,總是輕輕點頭,聽著Joshua說著。
我送上Gabriel點的拿鐵,她對我微笑說了聲謝謝,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好好喝。」天使般的微笑。
「謝謝。」我點頭示意。

「我剛剛講的妳聽得懂嗎?」Joshua問Gabriel。
「唉!」Gabriel搖搖頭:「不懂,大概對我來說果然太難了。也或許是我對這些沒有發自內心的興趣吧!」
Joshua點點頭:「像妳這麼單純的女孩子,不懂這些也許比較好。有時候啊!去思考的東西太多太雜了反而糟。」
Gabriel說:「但雖然如此,我也還是喜歡聽你講。」
Joshua笑道:「是嗎?」
我看見他的微笑裡有種飛揚的溫柔。

第二次見到Joshua,他一個人來到店裡,依然點了杯拿鐵,在同樣的窗邊坐了下來,從背包裡取出了書開始專心閱讀。
「今天一樣約了女朋友聊哲學嗎?」將拿鐵送上,我笑著問他。
「女朋友?」他愣了一下。
「不就上次那位?」我說:「很美、很有氣質呢!」
他笑笑:「是啊!就像天使,不過,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Sorry.」我說了聲抱歉。
「沒關係。」他笑笑。
Joshua說Gabriel在上一次的會面前,便已經被他的哥哥追走了。他的哥哥比他會討女孩子歡心得多。
「你好像對你自己沒自信啊!」聽他這麼說,我問道。
「我不擅那些哄女孩子開心的言語,所以論打動女生的速度,我是比不上我哥的。」
「呵!是這樣嗎?」我笑笑:「不過我倒覺得,你的內涵其實不輸那些言語。別妄自菲薄才好。」
他笑了:「謝謝,妳是個很貼心的咖啡店小姐。」
我搖搖頭:「我是真的那樣覺得,你與她聊起哲學時,隱約就有一種飛揚的自信,害我還真好奇你聊了什麼樣的內容呢!」
他喝下一口拿鐵,淡淡微笑:「只是一些很粗糙的西洋哲學罷了。我那天約略講了胡塞爾的現象學以至於海德格的存在與時間。不過Gabriel是個很單純的女孩,我總覺得要這樣的女孩子思考哲學是很勉強的事。但她又吵著要我履行以前曾答應要跟她聊天的約定。於是我說那我只能聊哲學妳聽得下去嗎?她說想聽,所以我就答應她,跟她聊哲學。」
「原來如此,不過,我看她聽得也蠻入神的不是?」
「但她並不會被哲學吸引。」他搖搖頭,說。
「你如何得知?」
「看眼神就知道了,眼神可以看出很多東西。」
「原來如此。」
Joshua微笑著,喝下一口咖啡,「你們這裡的咖啡真的很好喝。」
不知是刻意迴避話題還是真心讚美。
「謝謝。」
不知是刻意跟著迴避話題或是真心接受讚美。
「這樣的一個角落,是一個很好的角落。」他拿著咖啡杯,看著窗外:「隔著玻璃窗,不會讓思緒和咖啡香一起溢出城市外頭,是個再安全也不過的角落。」轉頭看我,微笑。

而後,他就這樣一直坐到九點鐘咖啡店打烊。
「真不好意思,一坐就忘了時間,在你們店裡待這麼久。」
「不會,別這麼說。」我笑笑:「反正店裡位置夠多。」
「呵!」他微笑:「這樣吧!為了謝謝妳收留我這個霸道的客人,我請妳吃個宵夜吧?願意賞光嗎?」
「Well,」我笑笑:「O.K.」

Joshua與我一起走在晚上沁涼的街道上,買了宵夜便到附近的學校裡散步。
「還不知道妳的名字。」Joshua說。
「我?叫我Alice就好。」我說。
「Alice?呵!夢遊仙境的愛麗絲。」Joshua打趣地說:「那麼,妳是否是個很會作夢的女孩呢?」
我促狹地笑笑:「照這麼說的話,你名叫Joshua,約書亞,你就是救世主囉?」
「妳怎麼會知道我叫什麼呢?」Joshua有點驚訝:「我應該沒有告訴妳才對啊!」
「上次跟你見面的那位女孩稱呼你Joshua,我想,那是你的名字吧!」我說:「而那女孩是否叫Gabriel?我聽你是這樣稱呼她的。」
「呵!是啊!一點也沒錯。」Joshua笑道:「妳的記性真好。」
「為什麼你要以救世主為名呢?真少見。」我好奇地問。
「因為等待被救,所以用名字來呼喚救世主。」
「等待被救?」
「上天讓我跟哲學結緣,但也讓我陷進一些坑洞裡就出不來。」
「也就是說鑽牛角尖的意思囉?」
他笑笑,「不知道,但有些東西就是會持續反覆地想,所以,我需要被拯救。」
「有被救起來過嗎?」
「沒有,往往我只會被自己的思緒愈陷愈深,每當持續不斷陷入,覺得世界很糟的時候,我需要用救世主的名字來提醒自己在這世界上,活著是因為主的恩賜。」
「照你這麼說,像你這樣的人,絕對不能愛上一個有一天會先離開你的人,不然可就危險了。」我打趣地說:「因為你大概會把關於離開的所有哲學意義通通想遍吧我想。」
Joshua看著我,沉默了兩三秒:「或許,像妳說的那樣也不一定。」輕輕微笑。

和Joshua在校園中的晚風裡走著,彷彿也感染了學校單純的空氣。讓人忘了前一秒鐘,我是個咖啡店小姐,而他則是咖啡店的客人之一罷了。
時間或許就是這麼奇妙,在推移之下,把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巧妙地串連起來,又切割成不同的向度,過去、現在、未來,分別擺放不同的關聯,而在同一條線的推進之中展延。
而此刻,面前的他已成為我的朋友,我對於他來說亦然。

穿越了校園的轉角,卻傳來了一陣嗚嗚咽咽的聲音,像是求救一樣,微弱而細小凌亂。
我與Joshua循聲尋找,卻發現角落底下有個籠子,裡面關著幾隻流浪狗。
隔著籠子,狗兒的眼神很無助,抬頭看著我和Joshua,繼續嗚嗚咽咽地低鳴著,彷彿在說請救我出去,求求你們……
這些狗兒想必是捕狗大隊用籠子捉來的,因為尚未捕獲完畢,所以先暫放於此吧!Joshua說。
我點點頭,但我的視線離不開牠們。
遠方則隱約傳來牠們的同伴呼喊的聲音。一聲一聲,彷彿在替牠們哀傷著生死未卜的明天。
籠子裡的狗兒只能以持續的低鳴以及被雨淋溼的身軀,瑟縮地蜷曲在籠子裡。
對牠們來說,等待天亮,但天亮之後卻沒有明天。
我下意識地試圖想將狗籠的鎖打開。
「別衝動!」他阻止我:「捕狗大隊好不容易抓來的。」
「但我想放牠們走!」
Joshua搖搖頭:「不可以這麼做。」
「牠們很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這些狗也一樣。」Joshua說:「捕狗隊之所以會抓走牠們,也是因為這些野狗隨時都會有攻擊人的危險,所以才需要將他們抓走。」
聽見Joshua這麼說,我卻有點生氣:「憑什麼因為人類感到受到威脅,這些生命便被認為是多餘?為什麼要這麼自私?總認為自己是一切,因此就任意剝奪其他生命存在的權利?世界並不是人類所有啊!為什麼人類仗著文明優勢,便可以如此毫不留情地對待其他生命?」
我憤憤不平地說。
Joshua默默地聽我發洩對流浪狗的憐憫與不平,而我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之後,在捕狗籠前洩氣地跪了下來,面對無法解救牠們的無力。
Joshua輕輕摸我的頭:「妳很善良,聽妳這麼說,我為我的殘忍道歉。」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神很溫柔。

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我終於面對了無法解救流浪狗的事實。只能背對著牠們無助地嗚咽,轉身,離開。
走在路上,我沉默不語,腦海中滿滿的都是流浪狗求救的眼神及嗚咽的低鳴。
「還在難過?」Joshua說話了。
我搖搖頭::「只是覺得人類太自以為是了。」
世界不是只為了人類而存在,為何人類可以如此霸道?
憑什麼只為了自己的方便,就任意地迫害其他的生命……
我說。
Joshua看著我,聽著我說,「妳的想法跟海德格很像。」他說:「妳是個適合思考哲學的人。」
「海德格……?哲學?」
「海德格是西方一個有名的哲學家,『存在與時間』是他所提出來的一個很重要的理論。」
「原來如此。」
Joshua微笑。
沿路上Joshua與我聊了起來,他告訴我一些關於海德格的東西。
Joshua的神情飛揚著,跟我看見他與Gabriel一起的那個下午一樣熟悉。
而我則自此陷入了這樣的飛揚,以為展開雙翅就可以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