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2月 21, 2007 9:31 am
【系列之19】
不曾離開的夢魔在氧氣瓶裡掙扎。
殘餘的現實，
卻始終微弱地，
睜不開眼……
====================================================================
如同往日，遙遙無盡的夢境，每天都有如排好節目表的電影，在夢大街各個角落上演著。而不斷地流浪，是這裡唯一需要的入場資格。
人群來來回回不停移動，每個夢境都跟人群一樣，寂寞得沒有多餘的表情。
總覺得有些厭倦，然而只能這麼繼續下去。在那一天還沒到來之前，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也沒有別的地方想要去。
大雨之後的空氣瀰漫了一股洗刷了灰塵之後的味道，讓夢大街像下過一場大雨的沙漠一般，短暫地洗去了街上慣有的灰塵滿布。
希奇而難得的街景，值得用眼睛好好記住，直到下一次夢境氾濫的季節為止。
把視線從窗外移回店內，但，卻在一瞬間，我彷彿感覺到一種注視，穿過窗子，在我身後瀰漫。
我感覺有一種悲傷而惘然的目光，突如其來地在刺痛著我的心……
怎麼回事？那是誰的視線？
一回神，我想，是我看錯了吧。
因為街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不曾停息的夢境。
但，又真的是我看錯了嗎？
因為，我的心在隱隱作痛……
就像最初前來這裡的時候……
所以，真的是我看錯了……嗎？
神經過敏。
停看聽之後轉過身，我決定這麼解讀。
決定這麼把突如其來的隱隱作痛忘掉。
是的，神經過敏，應該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在夢大街上開店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然而偶而還是會對夢大街上的夢境及夢灰塵起一些過敏作用。
因為，這裡是個太沉重的地方了，若是不小心，總是很容易被滿布荊棘的過去，撕裂成遍體鱗傷的夢境。
而後，總得要花很多時間靜靜地在地上收拾殘局，直到下一個夢境開始前。
夢風鈴在雨後的空氣下輕輕響起，姐推門進來：「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要不要喝點什麼，休息一下？」我問。
「不了，我想先來研究一下以前媽做的蔥油餅。突然很想念親人的味道。」姐說：「我剛去買了麵粉跟一些材料，妳等等幫我評鑑一下吧？」
「呵！」我點點頭：「蔥油餅啊……記得以前小時候最愛吃了，媽做的總是有種特別的口感，跟外面做的都不一樣。」
「是啊！因為是媽自己手工慢慢做出來的，當然特別好吃。」說著說著，姐歎口氣：「只可惜我再也沒機會吃到了……」
「姐……」
「唉！不存在於世界上的人，連個很微小的心願，都不可能達成了……」姐有點惆悵地笑著。
我拍拍姐的肩膀。
「對不起，」姐揉揉眼睛，笑著說：「瞧我，不知不覺就感傷起來了，真是的。」
我搖搖頭：「別這麼說。」我幫忙她提東西，將感傷轉移，「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嗯，」姐點點頭：「我需要妳幫我和麵粉、桿麵皮。」
「沒問題。」我說。
麵粉隨著姐打開袋子，飄散了出來，而關於童年的記憶，也是。
這些東西漫布在空氣中，隱隱約約白澄澄的，一大片。
而回憶的場景則回到了姐消失在世界的前一年，我六歲，姐十五歲。
「媽做的蔥油餅，好吃極了，比起外面賣的好吃太多了。」姐笑著跟媽說。
「對啊對啊！媽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廚師了！」我附和著姐的話，很用力很用力地說。
「呵！」媽微笑，摸摸我們兩人的頭：「等妳們以後長大了，媽教妳們做，好不好？」
「嗯！說好了喔！」姐跟我都很開心：「媽以後一定要教我們做！」
媽以後一定要教我們做？
媽以後……
以後……？
突然覺得聲音模糊了，因為這兩個字，已經跟回憶一樣遙遠……
遙遠得跟記憶裡媽的微笑一起迷離我的眼。
姐在一旁繼續和麵粉、桿麵皮，但眼裡卻隱約有一種深邃得看不出來的憂傷。
一定也是想到以前了，對吧，姐？
姐來不及等媽教她做出完美的蔥油餅，現在的她只能在擁有記憶殘像的夢境中，勉強找回一些屬於她的回憶。
除此之外，離開夢境便什麼也辦不到。
多少年來，她一直背負著這樣的遺憾？
而我總是在這樣不經意的時候，看見姐落寞的神情一閃而過。
姐已經不存在於現實之中了，而我呢？
我總是在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界線裡遊蕩，不知何去何從。
然後，只能在這裡開店。從此之後我便不能離開，也離不開那些夢魔。
直到，那一天到來以前……
「妹，妳在想什麼？」姐看著我：「有心事？」
「咦？」我回過神來，「不，沒事，不小心發呆了起來。」
「從上次那位買夢的顧客走了之後，我總覺得妳這樣子的情況好像變多了些，而且，有時總感到妳的面容多了些憂傷。」
「呵？真的嗎？對不起，讓妳擔心了。」我笑笑：「我沒事。」
姐搖搖頭，抱住我：「有什麼心事，不要一個人承擔，別忘了，我在這。」
「嗯，謝謝妳，姐……」我點點頭：「大概是連日豪雨的後遺症吧，真的不用擔心。」
「妹，其實妳根本不喜歡這裡，為什麼不回去妳該存在的地方？而要堅持在這裡開店？」看著我，姐說。
「為了一個，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過的心願吧！」我笑笑：「因此，我回不去當初前來的方向。」
「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過的……心願？」
「呵！」我將桿好的麵皮拿給姐：「桿成這樣可以嗎？厚薄度ok嗎？」
姐歎口氣，接過餅皮：「妳還是這麼會不著痕跡地四兩撥千斤。」
「呵！」我笑道：「別這樣，我可是很認真的問。」
姐像是被我打敗了，點點頭：「嗯，厚薄度夠了，只需要再和進一些我們的回憶。」
沒多久，蔥油餅的香氣瀰漫了整間夢專賣店，只屬於我跟姐的回憶也是。
「好香啊！姐的手藝真棒！」捧著大功告成的成品，我用力地聞了聞，用手撕了一小口試吃：「而且，蔥油餅裡有好濃好濃的關於媽的記憶，咬下去真有如極品。」
「回憶，總是最好的調味料。」姐笑笑：「剛做著蔥油餅，總有種錯覺：媽在我們身邊，而我們還是那兩個等著媽把蔥油餅做好的黃毛小丫頭。」
「錯覺啊……」看著拿在手上的蔥油餅：「爸媽不知道怎麼樣了，好久好久沒看一看他們了。」
姐看著我：「想回去看看嗎？」
我搖搖頭：「不，現在，還不行……」
我尚有該守候下去的東西，所以，不能回去。
「妳，在等誰嗎？」
「我沒有在等誰，也沒有誰可等。」我笑笑，又咬下一口回憶的蔥油餅，媽的笑容讓我的心又像剛剛一樣隱隱作痛：「充其量只是在等待無止盡的非天夢魔前來找我。」
「非天夢魔……」聞言，姐搖搖頭：「其實，妳或許比任何一個來過這間店的客人，都還要有著執著不捨的夢境。」
「呵！」我笑道：「所以就像我常說的，也許夢專賣店最終的客人，其實是我自己。」
「很中肯的答案。」嘆口氣，姐說：「妳知道嗎？剛剛我買完東西，在回來店裡的路上，看見一個很奇怪的人，那個人讓我感到有點熟悉，她一直望著店裡，帶著一種很悲傷的眼神。可是，總覺得她周圍有很多夢灰塵的樣子，所以我看不清她是誰，當我想確認她是誰、想看清楚一點的時候，她就消失了。」
聞言，我愣了一下。
難道是……
是我剛剛感覺到的那個視線嗎？
啃下最後一口蔥油餅，夢風鈴在我身後響起了一種帶著憂傷的碰撞旋律。
但，沒有人。
那麼，是風嗎？
是風在吹動著夢風鈴嗎？
然而，不，今天的夢境，氣壓一切正常，處於沒有異常波動的無風狀態。
但，我卻感覺到一種深邃，透過玻璃窗再度瀰漫進來。
令我感到快睜不開眼的深邃視線……
「出去看看。」起身，我往門口走去，一探究竟。
姐跟在我身後。
一打開門，那個身影卻讓我忘了言語，動彈不得。
那個站在對街，深邃而憂傷的神情噢……
妳的憂傷，會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噢……
請別那樣看著我……請別……
「妳是……」姐在旁掩不住一臉的詫異：「妹、妹妹？！妳是我妹？！」
憂傷的身影張開雙手，夢灰塵輕輕飄散在我的四周：「爸媽……大家……想念……」她幽幽地說著，幾乎沒有鼻息地輕輕說著。
妳為何出現在這裡？
是因為時限已經快到了嗎？是否是這樣？
頓時一股力量將我拉了過去，我想站穩，但腳步不由自主地移動了起來。
眼前出現了爸跟媽的身影，臉上有著哀傷而憔悴的眼神。
是牽掛在呼喚我嗎？
但，不行！
我還有決不改變的，心願啊……
所以，請別呼喚我的名字噢……
不然，我的夢境，會支離破碎……
會支離破碎噢……
是的，所以──
用力睜開眼，我正視她的視線：「不！」大喊出聲。
我還有堅決不改變的心願，所以在那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裡！
決不！
「妹！妳還好嗎？」姐試圖靠近我，但被拉扯的夢境給擋在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姐擔心我安危，焦急地大喊。
「姐，妳離我遠一點，不然夢境會傷了妳！」我說：「這是屬於我該面對的夢境。」
「可是，可是……」
「別管我，離我遠一點！」
我轉頭持續正視著那眼神，而那眼神則持續用深邃的憂傷直視，透入我的胸口……
我的心，好痛……好痛……
姐想要打破夢境的結界，但夢境將姐的手腕割傷。
「啊──」姐痛得蹲了下來，鮮血滴在地上。
「姐！」我站穩腳步，對著傷了姐的夢境再度大喊：「那一天到來之前，我不會離開，絕對──不能離開！」我大喊出聲。
聞言，那憂傷的身影歎了一口氣：「非天……夢魔……」
接著，消失在空氣之中。
她的嘆息聲還圍繞著我，一種憂傷而惘然的氛圍，不斷自她消失的方向飄來。
而四周暫時平靜，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姐，妳還好嗎？」我跑過去看姐的傷勢。
「我還好。」姐抬頭：「不過，剛剛那個人究竟是……？我剛剛在那麼一瞬間，居然產生她就是妳的錯覺。怎麼回事？她的氣息，跟妳好像……」
「也許是還停留在現實中的某一部份吧！只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突然感到身體無力，剛剛的夢境衝擊太大。
像快要瓦解一般的衝擊……
頭痛欲裂……
「妹？妳還好嗎？妹！妹……」姐喊著。
我漸漸聽不見姐的聲音。
直到我自己的淚流到胸口，熱熱的好幾滴，把隱隱作痛的夢境打醒。
我才清醒過來。
但，我醒了嗎？
睜開眼，我看見爸媽憔悴而牽掛的神情。
一瞬間眼淚自眼框中不斷傾洩而下，可是我不能過去。
因為，只要一過去，我的夢境會支離破碎，但為了我的心願，我不能讓這個長久以來的夢境被毀滅掉。
所以，請不要用這樣哀傷卻又令人心痛的夢境包圍我、迷惑我噢……
請別如此……
因此……因此……
爸媽，對不起……
對……不……起……
「妳真的還不打算回去嗎？」我身後幽幽地響起了一個聲音。
回過頭，那個「我」哀傷地站在我身後：「讓身邊的人持續無止盡地牽掛，也不打算回去嗎？」那個「我」歪著頭，很不能理解地看著我。
「是的，為了我的心願，我不行回去，也不能回去。」我正視著現實裡那個暫時逃離夢魔纏身的自己。
那個「我」看著我，好幾秒不說話。
「即使，一直如此，也無所謂？」最後，那個「我」用手一指，夢境泡沫中出現一個持續昏迷的軀殼：「妳已在夢境之中待得太久，再這樣下去，妳會永遠回不去。」
「我知道，」淡然一笑：「別忘了，我可是夢專賣店店長呢！這種小常識我還懂。」
「妳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為什麼？」那個「我」真的很不能理解，帶著不可理喻的表情。
「直到那一天到來，而我的心願實現為止，我不能離開。而我的身份都會是夢大街上的──」伸手抓起一個夢境：「『夢專賣店店長』！」
我將手中的夢境朝那個軀殼及有著爸媽的惑夢用力砸去。
那樣充滿迷惘憂傷的夢境……請別動搖我噢……
因為，我是夢大街上的，夢專賣店店長啊……
眼前那些令人迷惘的夢境碎成一地，而那個「我」也被砸得滿身是血。
突然之間，我的胸口感到一陣抽慉。
我的心……在痛……
「好吧！我知道了。」那個「我」用滿是血的手摸著我的臉頰：「如果，那是妳不可改變的心願；如果，那是妳堅持留在夢境的理由……」
一陣強光射來，我睜不開眼。
再一醒來，我看見了姐在我身邊焦急的表情。
「妹，妳終於醒了，謝天謝地……」姐抱住我：「我還以為妳被捲進深淵的夢境，再也回不來了……」
「我……昏迷多久了？」
「兩天了吧！」姐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女孩的夢境，有好濃厚的，妳的氣息……」
「當然會有我的氣息，」我笑笑：「因為，她就是『我』啊！」
「她就是……妳？」姐愣住了。
我笑笑。
隱約還有知覺的意識，為了那些現實裡牽掛的淚水而來找我。
但我只能如此殘忍地，親手粉碎這些迷惘的夢境……
只因為，我尚有非留在這裡不可的理由。
為了決不改變的心願，而在夢專賣店持續開店販夢的理由。
因此擱淺的夢境寧願失去醒過來的資格。
所以，請原諒我……
夢境交頭接耳，紛紛游走，彷彿不願親眼目睹。
而殘餘在我身上的憂傷與牽掛，還在閃爍著殘夢微光。
微光下，我隱約還聽見一聲歎息。
不曾離開的夢魔在氧氣瓶裡掙扎。
殘餘的現實，
卻始終微弱地，
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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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往日，遙遙無盡的夢境，每天都有如排好節目表的電影，在夢大街各個角落上演著。而不斷地流浪，是這裡唯一需要的入場資格。
人群來來回回不停移動，每個夢境都跟人群一樣，寂寞得沒有多餘的表情。
總覺得有些厭倦，然而只能這麼繼續下去。在那一天還沒到來之前，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也沒有別的地方想要去。
大雨之後的空氣瀰漫了一股洗刷了灰塵之後的味道，讓夢大街像下過一場大雨的沙漠一般，短暫地洗去了街上慣有的灰塵滿布。
希奇而難得的街景，值得用眼睛好好記住，直到下一次夢境氾濫的季節為止。
把視線從窗外移回店內，但，卻在一瞬間，我彷彿感覺到一種注視，穿過窗子，在我身後瀰漫。
我感覺有一種悲傷而惘然的目光，突如其來地在刺痛著我的心……
怎麼回事？那是誰的視線？
一回神，我想，是我看錯了吧。
因為街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不曾停息的夢境。
但，又真的是我看錯了嗎？
因為，我的心在隱隱作痛……
就像最初前來這裡的時候……
所以，真的是我看錯了……嗎？
神經過敏。
停看聽之後轉過身，我決定這麼解讀。
決定這麼把突如其來的隱隱作痛忘掉。
是的，神經過敏，應該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在夢大街上開店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然而偶而還是會對夢大街上的夢境及夢灰塵起一些過敏作用。
因為，這裡是個太沉重的地方了，若是不小心，總是很容易被滿布荊棘的過去，撕裂成遍體鱗傷的夢境。
而後，總得要花很多時間靜靜地在地上收拾殘局，直到下一個夢境開始前。
夢風鈴在雨後的空氣下輕輕響起，姐推門進來：「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要不要喝點什麼，休息一下？」我問。
「不了，我想先來研究一下以前媽做的蔥油餅。突然很想念親人的味道。」姐說：「我剛去買了麵粉跟一些材料，妳等等幫我評鑑一下吧？」
「呵！」我點點頭：「蔥油餅啊……記得以前小時候最愛吃了，媽做的總是有種特別的口感，跟外面做的都不一樣。」
「是啊！因為是媽自己手工慢慢做出來的，當然特別好吃。」說著說著，姐歎口氣：「只可惜我再也沒機會吃到了……」
「姐……」
「唉！不存在於世界上的人，連個很微小的心願，都不可能達成了……」姐有點惆悵地笑著。
我拍拍姐的肩膀。
「對不起，」姐揉揉眼睛，笑著說：「瞧我，不知不覺就感傷起來了，真是的。」
我搖搖頭：「別這麼說。」我幫忙她提東西，將感傷轉移，「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嗯，」姐點點頭：「我需要妳幫我和麵粉、桿麵皮。」
「沒問題。」我說。
麵粉隨著姐打開袋子，飄散了出來，而關於童年的記憶，也是。
這些東西漫布在空氣中，隱隱約約白澄澄的，一大片。
而回憶的場景則回到了姐消失在世界的前一年，我六歲，姐十五歲。
「媽做的蔥油餅，好吃極了，比起外面賣的好吃太多了。」姐笑著跟媽說。
「對啊對啊！媽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廚師了！」我附和著姐的話，很用力很用力地說。
「呵！」媽微笑，摸摸我們兩人的頭：「等妳們以後長大了，媽教妳們做，好不好？」
「嗯！說好了喔！」姐跟我都很開心：「媽以後一定要教我們做！」
媽以後一定要教我們做？
媽以後……
以後……？
突然覺得聲音模糊了，因為這兩個字，已經跟回憶一樣遙遠……
遙遠得跟記憶裡媽的微笑一起迷離我的眼。
姐在一旁繼續和麵粉、桿麵皮，但眼裡卻隱約有一種深邃得看不出來的憂傷。
一定也是想到以前了，對吧，姐？
姐來不及等媽教她做出完美的蔥油餅，現在的她只能在擁有記憶殘像的夢境中，勉強找回一些屬於她的回憶。
除此之外，離開夢境便什麼也辦不到。
多少年來，她一直背負著這樣的遺憾？
而我總是在這樣不經意的時候，看見姐落寞的神情一閃而過。
姐已經不存在於現實之中了，而我呢？
我總是在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界線裡遊蕩，不知何去何從。
然後，只能在這裡開店。從此之後我便不能離開，也離不開那些夢魔。
直到，那一天到來以前……
「妹，妳在想什麼？」姐看著我：「有心事？」
「咦？」我回過神來，「不，沒事，不小心發呆了起來。」
「從上次那位買夢的顧客走了之後，我總覺得妳這樣子的情況好像變多了些，而且，有時總感到妳的面容多了些憂傷。」
「呵？真的嗎？對不起，讓妳擔心了。」我笑笑：「我沒事。」
姐搖搖頭，抱住我：「有什麼心事，不要一個人承擔，別忘了，我在這。」
「嗯，謝謝妳，姐……」我點點頭：「大概是連日豪雨的後遺症吧，真的不用擔心。」
「妹，其實妳根本不喜歡這裡，為什麼不回去妳該存在的地方？而要堅持在這裡開店？」看著我，姐說。
「為了一個，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過的心願吧！」我笑笑：「因此，我回不去當初前來的方向。」
「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過的……心願？」
「呵！」我將桿好的麵皮拿給姐：「桿成這樣可以嗎？厚薄度ok嗎？」
姐歎口氣，接過餅皮：「妳還是這麼會不著痕跡地四兩撥千斤。」
「呵！」我笑道：「別這樣，我可是很認真的問。」
姐像是被我打敗了，點點頭：「嗯，厚薄度夠了，只需要再和進一些我們的回憶。」
沒多久，蔥油餅的香氣瀰漫了整間夢專賣店，只屬於我跟姐的回憶也是。
「好香啊！姐的手藝真棒！」捧著大功告成的成品，我用力地聞了聞，用手撕了一小口試吃：「而且，蔥油餅裡有好濃好濃的關於媽的記憶，咬下去真有如極品。」
「回憶，總是最好的調味料。」姐笑笑：「剛做著蔥油餅，總有種錯覺：媽在我們身邊，而我們還是那兩個等著媽把蔥油餅做好的黃毛小丫頭。」
「錯覺啊……」看著拿在手上的蔥油餅：「爸媽不知道怎麼樣了，好久好久沒看一看他們了。」
姐看著我：「想回去看看嗎？」
我搖搖頭：「不，現在，還不行……」
我尚有該守候下去的東西，所以，不能回去。
「妳，在等誰嗎？」
「我沒有在等誰，也沒有誰可等。」我笑笑，又咬下一口回憶的蔥油餅，媽的笑容讓我的心又像剛剛一樣隱隱作痛：「充其量只是在等待無止盡的非天夢魔前來找我。」
「非天夢魔……」聞言，姐搖搖頭：「其實，妳或許比任何一個來過這間店的客人，都還要有著執著不捨的夢境。」
「呵！」我笑道：「所以就像我常說的，也許夢專賣店最終的客人，其實是我自己。」
「很中肯的答案。」嘆口氣，姐說：「妳知道嗎？剛剛我買完東西，在回來店裡的路上，看見一個很奇怪的人，那個人讓我感到有點熟悉，她一直望著店裡，帶著一種很悲傷的眼神。可是，總覺得她周圍有很多夢灰塵的樣子，所以我看不清她是誰，當我想確認她是誰、想看清楚一點的時候，她就消失了。」
聞言，我愣了一下。
難道是……
是我剛剛感覺到的那個視線嗎？
啃下最後一口蔥油餅，夢風鈴在我身後響起了一種帶著憂傷的碰撞旋律。
但，沒有人。
那麼，是風嗎？
是風在吹動著夢風鈴嗎？
然而，不，今天的夢境，氣壓一切正常，處於沒有異常波動的無風狀態。
但，我卻感覺到一種深邃，透過玻璃窗再度瀰漫進來。
令我感到快睜不開眼的深邃視線……
「出去看看。」起身，我往門口走去，一探究竟。
姐跟在我身後。
一打開門，那個身影卻讓我忘了言語，動彈不得。
那個站在對街，深邃而憂傷的神情噢……
妳的憂傷，會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噢……
請別那樣看著我……請別……
「妳是……」姐在旁掩不住一臉的詫異：「妹、妹妹？！妳是我妹？！」
憂傷的身影張開雙手，夢灰塵輕輕飄散在我的四周：「爸媽……大家……想念……」她幽幽地說著，幾乎沒有鼻息地輕輕說著。
妳為何出現在這裡？
是因為時限已經快到了嗎？是否是這樣？
頓時一股力量將我拉了過去，我想站穩，但腳步不由自主地移動了起來。
眼前出現了爸跟媽的身影，臉上有著哀傷而憔悴的眼神。
是牽掛在呼喚我嗎？
但，不行！
我還有決不改變的，心願啊……
所以，請別呼喚我的名字噢……
不然，我的夢境，會支離破碎……
會支離破碎噢……
是的，所以──
用力睜開眼，我正視她的視線：「不！」大喊出聲。
我還有堅決不改變的心願，所以在那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裡！
決不！
「妹！妳還好嗎？」姐試圖靠近我，但被拉扯的夢境給擋在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姐擔心我安危，焦急地大喊。
「姐，妳離我遠一點，不然夢境會傷了妳！」我說：「這是屬於我該面對的夢境。」
「可是，可是……」
「別管我，離我遠一點！」
我轉頭持續正視著那眼神，而那眼神則持續用深邃的憂傷直視，透入我的胸口……
我的心，好痛……好痛……
姐想要打破夢境的結界，但夢境將姐的手腕割傷。
「啊──」姐痛得蹲了下來，鮮血滴在地上。
「姐！」我站穩腳步，對著傷了姐的夢境再度大喊：「那一天到來之前，我不會離開，絕對──不能離開！」我大喊出聲。
聞言，那憂傷的身影歎了一口氣：「非天……夢魔……」
接著，消失在空氣之中。
她的嘆息聲還圍繞著我，一種憂傷而惘然的氛圍，不斷自她消失的方向飄來。
而四周暫時平靜，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姐，妳還好嗎？」我跑過去看姐的傷勢。
「我還好。」姐抬頭：「不過，剛剛那個人究竟是……？我剛剛在那麼一瞬間，居然產生她就是妳的錯覺。怎麼回事？她的氣息，跟妳好像……」
「也許是還停留在現實中的某一部份吧！只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突然感到身體無力，剛剛的夢境衝擊太大。
像快要瓦解一般的衝擊……
頭痛欲裂……
「妹？妳還好嗎？妹！妹……」姐喊著。
我漸漸聽不見姐的聲音。
直到我自己的淚流到胸口，熱熱的好幾滴，把隱隱作痛的夢境打醒。
我才清醒過來。
但，我醒了嗎？
睜開眼，我看見爸媽憔悴而牽掛的神情。
一瞬間眼淚自眼框中不斷傾洩而下，可是我不能過去。
因為，只要一過去，我的夢境會支離破碎，但為了我的心願，我不能讓這個長久以來的夢境被毀滅掉。
所以，請不要用這樣哀傷卻又令人心痛的夢境包圍我、迷惑我噢……
請別如此……
因此……因此……
爸媽，對不起……
對……不……起……
「妳真的還不打算回去嗎？」我身後幽幽地響起了一個聲音。
回過頭，那個「我」哀傷地站在我身後：「讓身邊的人持續無止盡地牽掛，也不打算回去嗎？」那個「我」歪著頭，很不能理解地看著我。
「是的，為了我的心願，我不行回去，也不能回去。」我正視著現實裡那個暫時逃離夢魔纏身的自己。
那個「我」看著我，好幾秒不說話。
「即使，一直如此，也無所謂？」最後，那個「我」用手一指，夢境泡沫中出現一個持續昏迷的軀殼：「妳已在夢境之中待得太久，再這樣下去，妳會永遠回不去。」
「我知道，」淡然一笑：「別忘了，我可是夢專賣店店長呢！這種小常識我還懂。」
「妳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為什麼？」那個「我」真的很不能理解，帶著不可理喻的表情。
「直到那一天到來，而我的心願實現為止，我不能離開。而我的身份都會是夢大街上的──」伸手抓起一個夢境：「『夢專賣店店長』！」
我將手中的夢境朝那個軀殼及有著爸媽的惑夢用力砸去。
那樣充滿迷惘憂傷的夢境……請別動搖我噢……
因為，我是夢大街上的，夢專賣店店長啊……
眼前那些令人迷惘的夢境碎成一地，而那個「我」也被砸得滿身是血。
突然之間，我的胸口感到一陣抽慉。
我的心……在痛……
「好吧！我知道了。」那個「我」用滿是血的手摸著我的臉頰：「如果，那是妳不可改變的心願；如果，那是妳堅持留在夢境的理由……」
一陣強光射來，我睜不開眼。
再一醒來，我看見了姐在我身邊焦急的表情。
「妹，妳終於醒了，謝天謝地……」姐抱住我：「我還以為妳被捲進深淵的夢境，再也回不來了……」
「我……昏迷多久了？」
「兩天了吧！」姐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女孩的夢境，有好濃厚的，妳的氣息……」
「當然會有我的氣息，」我笑笑：「因為，她就是『我』啊！」
「她就是……妳？」姐愣住了。
我笑笑。
隱約還有知覺的意識，為了那些現實裡牽掛的淚水而來找我。
但我只能如此殘忍地，親手粉碎這些迷惘的夢境……
只因為，我尚有非留在這裡不可的理由。
為了決不改變的心願，而在夢專賣店持續開店販夢的理由。
因此擱淺的夢境寧願失去醒過來的資格。
所以，請原諒我……
夢境交頭接耳，紛紛游走，彷彿不願親眼目睹。
而殘餘在我身上的憂傷與牽掛，還在閃爍著殘夢微光。
微光下，我隱約還聽見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