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2月 21, 2007 9:29 am
【系列之18】
豪雨不斷的季節，
淋濕許久的夢境，
正蔓延成氾濫成災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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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路面被連日來的大雨打得又痛又狼狽。
在夢大街上流浪的夢境、夢灰塵，通通被雨淋成一片黃濁。
氣象報告持續發布豪大雨特報，記者則不斷強調，這是一場百年來罕見的大雨。
據估計，應該一口氣下了有一百年份的眼淚那麼多。
而整個夢大街的風景與寂靜，也就通通淹沒在不止息的大雨之中。只要一打開門，那些深度及膝的夢境就會伺機氾濫進來。
「雨真的好大！」看著窗外，姐說：「我們要不要堆幾個沙包？」
「呵！堆沙包就會破壞了店面的美感哪！」
「妳這個無可救藥的完美主義者，都什麼時候了還管美感不美感？」
「唉呀！」我笑道：「我們是夢專賣店，那些夢境該氾濫的早就在店裡氾濫了，其實不差這次豪大雨的泥濘帶進來的夢，可不是？」
「真是！」姐無奈地搖搖頭：「到時候需要費事清掃的時候，妳就不要哭。」
「Well，趁機讓一些舊東西泡在黃濁的夢境裡，然後順理成章地說它壞了而扔掉，也未嘗不是好事一件。」我說。
「妳真是個天生的夢大街販夢人。」姐說：「總是有這麼多怪異的夢境邏輯。」
「呵！不然，怎麼能有說服力？讓顧客即使在豪大雨氾濫成災的時刻，也上門來找我。」
「咦？妳說的是？」姐疑惑了一下。
我指了指店門外的身影：「請進，歡迎光臨夢專賣店。」
「我怕我一開門，這些豪大雨帶來的黃濁夢境就弄髒了妳店裡，在妳店裡氾濫成災。」門外徘徊的身影說。
「不要緊，十秒鐘之內的氾濫，敝店都還有辦法處理。」我笑道：「趕快開門進來，然後立刻關門，就行。」
「嗯，謝謝妳。」她開門進來，開門的瞬間，也淹進了成群的黃濁夢境。
「妳淋得全身濕，先擦乾吧！」姐遞來一條毛巾給她。
「謝謝。」她接了過來。
「想喝點什麼嗎？」我問。
「有熱奶茶嗎？」
「有，妳稍坐一下，馬上來。」我走回櫃台，拿出杯子泡熱奶茶給她。
姐則拿了條抹布清理剛剛淹進店裡來的夢境和夢灰塵。
她走過來櫃台，揀了張椅子坐下。
「怎麼在這樣豪大雨的惡劣天氣下還跑出來呢？而且，還不撐傘，把自己淋得全身濕透。這樣對身體不太好唷！」我邊泡奶茶邊跟她聊了起來。
「雨下了好多天，看著大雨，聽著怎麼樣也不肯停的雨聲，我覺得心情煩悶，悶得在家待不住，就跑了出來。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條街上來了。」她說：「我看妳這裡的招牌，『夢專賣店』，這裡是賣夢給人的地方嗎？」
「不完全正確，但，若是妳要這麼解讀本店也行。」我說：「正確來說，本店的營業方向，主要是提供所有來到夢大街的旅客安然回到現實的一些服務。」
「回到現實？在夢大街上開這樣的店，不會有點不搭調嗎？」她笑笑：「畢竟來到這裡的，絕大多數都是不想面對現實裡一些煩人擾人的東西的人吧？」
「呵，正因為如此，開這樣的店才顯得特別啊。」我笑道：「特立獨行的店，不見得就經營不下去。」
「也是。」她點點頭：「那，妳為什麼要來這裡開這樣的店？」
「這是商業機密。」
「是嗎？店長真是神秘。」她笑笑。
「呵。奶茶泡好了，請用。」我微微一笑，將熱奶茶遞給她。
關於那些醒不過來的夢境，唯有在這裡開一間守護夢境的店，才能讓夢大街上長久以來的黑暗與寂靜，在無可奈何的悲哀之中，多一些不同於醒不過來的夢境的東西。
而那些東西，叫作「現實中的希望」。
我笑著跟她解釋。
「現實中的希望？」她放下杯子，疑惑地看著我：「所以，夢專賣店，實際上並不是賣夢的地方囉？」
「吸引顧客上門總是要有一些商人手法的，這樣業績才能持續不斷。」我笑笑：「夢專賣店，也不例外。」
「所以看來我應該是來錯地方了。」她苦笑：「畢竟我是真真切切想買個夢啊！」
「買夢？我妹妹實際上是不做這樣害人生意的唷！要知道，用夢來麻痺自己而逃避現實的作法，百害而無一益。」姐遞上一份鬆餅給她。
「咦？我沒點鬆餅啊！」她看著姐，手指著送上來的鬆餅，似乎有點錯愕。
「呵！這是我姐姐要請妳的。」我笑著說：「請放心用，本店請客。」
「是啊！下大雨的天氣裡還來我們這兒捧場，很令人感動呢！」姐笑道：「因此這是額外附送。」
「原來如此，那麼，謝謝妳們的招待。」她點頭示意，表示感謝。
「店長，妳們這裡真的不賣夢嗎？」轉頭，她看著我，問。
「原則上是這樣。」我說：「夢專賣店，專賣夢的店，感覺應該是販賣各式各樣客人想要的夢境的地方才是，然而，卻不是那樣，妳是否覺得很好笑？」
「不，」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有些小小的失望罷了，好不容易來到夢大街，卻無法找到一家店，好讓多年遺憾累積下來的眼淚，藉由買夢稍微減輕一些重量。」她輕輕嘆口氣。
「多年遺憾？」
「嗯。」她點點頭：「關於那些，永遠也得不到回應的遺憾。」
奶茶香靜靜飄浮在寂靜的夢境中，遺憾在寂靜的空氣裡更顯得有些孤單。
「這裡好安靜，可以放些歌來沖淡一點安靜的感覺嗎？」她問：「總覺得這裡若是沒有音樂，感覺會讓心情安靜地快窒息。」她笑道。
我點點頭：「妳想聽什麼歌？」
「可以任客人點歌？」
「可以。」我說：「顧客至上。」
「那，有沒有蔡依林的『做一天的你』？」她問，「每次心情覺得安靜地孤單著的時候，我喜歡聽這首歌，這首歌至少讓我覺得，空氣裡有種共鳴，可以讓只有一個人存在的安靜下，多一些安心的感覺。」
「我知道了，那麼，請稍等。」我起身拉開放CD的抽屜，找出有這首歌的CD放入CD player，設定重覆播放鍵，將這首歌播放出來。
「為何付出的心，都得不到回應，一切努力都是零，多麼可惜我還分得清，這是同情不是感情……我只要做一天的你，讓我用一天你的姓，讓我疲倦的心，能和你合併，就算是最虛榮的夢境……」
依林帶著無奈的哭腔，彷彿唱出了所有關於守候著的背影面前正走向的地方，無法觸碰得到的世界。
渴望觸碰卻怎麼也觸碰不到的世界……
於是，只能在背影身後，很安靜地這樣凝望著，這樣不斷重覆唱著關於夢境的想望。
只能這樣，就只能這樣……
她靜靜地邊喝奶茶邊聽著這首悲傷的歌，窗外豪雨不斷，雨聲很吵，而她的眼裡卻滿是關於心酸的安靜。
歌曲重覆第二遍時，她終於說話：「鬆餅很好吃。」
我笑笑，遞了張面紙給她：「小心別摻和到眼淚了，摻到眼淚的鬆餅是會變苦的。」
「呵，真是……」揉揉眼，她接過面紙，「對不起，讓店長見笑了。」
「不，別這樣說，這樣豪雨不斷的夢境裡，會掉眼淚也是人之常情，別太在意。」
「謝謝，妳很會寬慰別人。」
「呵，這是我們開店必備的技能啊！」我笑道。
「說得也是，要開這樣的店，真不簡單呢。」她說。
我笑笑。
「要不要說說看，妳為什麼想買夢，又想買怎樣的夢？」我說。
「說了也沒用啊，妳這裡又不賣夢，還是別提了。」她又喝下一口奶茶。
「雖然原則上是這樣，但，原則並不等於絕對。」我笑道。
「所以妳仍然有可能讓顧客買一個夢囉？」她抬眼望著我。
我笑著點點頭：「我對你所說的遺憾頗好奇，所以，不妨讓我聽聽妳是為了什麼樣的遺憾而想買夢，又想買怎麼樣的夢吧？如果正面意義大過買夢所造成的損害，我便可以開買夢處方簽給妳。」
「嗯，原來如此，所以，還得要先口試通過才能獲得買夢資格啊！」她打趣地苦笑：「妳這裡還真是嚴格呢。」
「呵！」我笑道：「但再怎麼樣也沒有比回到現實的考驗嚴格。」
「現實啊……」她點點頭：「的確，或許妳說得沒錯。」
我笑笑，「請說吧！關於遺憾的那些夢境。」
她點點頭，又喝下一口熱奶茶，接著緩緩地開始訴說著不斷replay的遺憾。
「我只要做一天的你……就算是最虛榮的夢境……」
關於遺憾的夢境又在店裡replay一次，豪雨則在夢大街上持續肆虐。
但，其實，五年來的守候，累積起來的眼淚其實也並不輸給怎麼也下不停、又急又重的大雨。
是的，當愛上了一個充滿過去的背影，也就注定了這是一場無止盡的遺憾……
那個背影是寂寞而專注的，望著前方那個逝去的愛情當初離開的方向。
因為很愛很愛，用心付出的愛情是很難忘的，因為忘不掉，無法離開。
所以，也總是在逝去的愛情離開的地方，不斷來回守候，即使，持續下去的只是不斷重覆的惆悵與心痛，也這麼來回守候。
愛情就是那麼讓人心痛地迷惘……
所以、所以，充滿迷惘的背影噢……也多麼讓人迷惘……
讓人永遠也觸碰不到背影面前，正凝望的方向的那種迷惘噢……
「好快啊！就這樣，五年過去了，然而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心情，因為，對我來說，他就只能是個背影。」她緩緩地歎了口氣：「五年，好可怕的數字，五年來，關於凝望那個背影的遺憾，有時寂寞地令我想哭，可是，我能哭嗎？想一想，我連哭的資格其實都沒有。」她靜靜地又喝下一口熱奶茶，表情卻冷靜而悲傷。
「沒資格？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
「哈！哈哈……」她笑了起來：「怎麼會有資格？我不是他眼裡的人，也永遠走不近他的心扉，我就算哭，他也聽不到，他也沒有那個責任要看見我為他哭，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擾。」
「所以妳就這樣，咬咬牙，堅決不哭？」
她幽然一笑。
我搖搖頭：「但，一個人的時候，妳的心，不會痛嗎？」
「痛啊，很痛，非常痛，痛得我無法呼吸的那種痛。」她說：「所以我才說，我很怕一個人待在太安靜的地方，那會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心痛。而今天，大概是天氣的關係吧！一直下雨，連我的心情都彷彿雨聲不斷。心痛的感覺也像卡在喉嚨一樣，但是，我不能哭，也哭不出來。」
「所以，妳才會在今天這樣下著豪大雨的天氣下還堅持來到夢大街？」
「也許吧！」她淡然一笑：「因為，在夢裡就不會痛了。」
一個人的時候，承受的心痛、糾結，五年來不斷累積。
終於逼使她前來夢大街。
為了暫時忘記心痛而前來這裡……
「我真羨慕店長妳可以一直待在這裡。待在這裡就不會感到心痛了，真好。」她說：「心痛起來，真的是很難受的事。」
「呵！別說傻話了。」我搖搖頭：「守候一些醒不過來的夢境，並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事。」看著窗外那些淹得氾濫成災且黃濁的夢境，我說。
「店長，這樣聽起來，感覺妳也有好多故事。」她看著我，說：「總感覺妳似乎也像是個擁有些什麼無奈的人。」
「妳很適合去當八卦新聞的記者。」我笑了起來：「妳離題了。」
「抱歉，我只是好奇。」
我笑笑。
「不過，話說回來，我總覺得店長的眼神裡，有一股很深很深的憂傷，是因為妳的夢境很寂寞嗎？」
「夢境只會氾濫，不會寂寞。」我微微一笑，起身將她吃完的鬆餅盤子收到洗手槽去。
「嗯，說得也是，對不起，我問了個笨問題。」
「呵！」我笑笑：「那個觸不到的背影，五年來想必讓妳累積了太多一個人的時候忍住的眼淚。」望著外頭持續下著的大雨，我說：「因此就像豪雨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地把妳帶來夢大街，是吧？」
「也許吧！我總感覺到最近像是到一種極限的感覺，但是，我又離不開……」
「五年來不考慮選擇別的愛情，讓自己得到幸福嗎？」
「談何容易？」她笑笑：「當一個人心中有最高標準，未了的遺憾，選擇，就變得很難。因為總會想，下一秒他是不是就願意看看我？如果我就這樣走開了，我還是會遺憾……」
我點點頭：「所以，他一直是妳的最高標準？而妳也一直為了妳的遺憾持續守候？」
「嗯，然而，終究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永遠只能是好朋友的位置。」她又喝下一口奶茶：「我是不是很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喜歡上我，卻還是偏偏喜歡上他……」
「不，別這麼說自己。」我搖搖頭：「如果能制止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那樣就不是真的喜歡了。」
如果，愛上一個人可以有理由，可以自己評估要不要深深愛上眼前這個人，可以在來去時揮揮手說聲再見就轉身，就不會有失落，就不會有悲傷，就不會有那些午夜夢迴仍揮之不去的夢境，而後，或許也就不會有夢境總是氾濫的夢大街……
熱奶茶的溫度逐漸在空氣中散去，雨聲仍持續。
窗外那些夢境被雨淋濕，狼狽地像是沒人疼愛的小孩。
正如無家可歸的寂寞，也總是不斷流浪。
「這些年來，我常常作著這樣的夢：我站在渺無人跡的土地上，視線不清下，我似乎看見他的背影，但每當我想往前多跑一步，想看清楚那個背影，我便失足跌落一個不知名的黑洞，在那裡沒人看得到我，我也看不見一切東西，我只能感覺我身上滿是傷口，流出很溫熱的血，而那個背影在天空之中，離我愈來愈遠，我卻永遠也看不到背影面前，那個他正走去的方向……」她訴說著五年來不時replay的那些夢境：「而後我醒了，我的心總是隱隱作痛，這些夢境日復一日……」
「Well，看來，是妳的潛意識裡遺憾指數偏高，所以才會有這些夢境。」我說：「因此，妳才會想到這裡買夢治療？」
「嗯。我是這麼想的。」她點點頭：「這樣的理由，可以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答應妳。」我說：「只是我必需提醒妳，當妳從現實中醒來，美好的夢境所帶來的失落感是不可預估的，妳能承受嗎？」
「總比一直作著這樣心痛的夢來得能承受。」她笑笑：「離開遺憾，就是天堂。哪怕是一秒也好，如果可以經歷過緊緊擁抱他的幸福，我就不會長年擁抱著遺憾入眠，並且，偶然想起曾作過這樣輕柔的夢境，至少會有淡淡的甜美。那便足以讓我了無遺憾地在決定離開思念他的心情時，可以微笑以對，徹底離開。」
「我知道了。」我點點頭：「所以，妳打算買的，是一個可以深深擁抱他一次的夢，是吧？」
「是的，請為我打造那樣的夢。」她說：「我想觸碰得到他的擁抱，盡情哭泣累積的遺憾。」
「這樣就夠了？」
「嗯，這樣便已足夠。」
我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起身，「那麼，請稍等。」
我拿出鑰匙，打開放置意念懸想鏡的抽屜，將鏡子取了出來。
「這樣好嗎？」姐有點不解地問：「妳不是一向都會勸客人不要買夢，為何這次例外？」
「也許是因為那些充滿遺憾的迷夢，與醒不過來的夢境性質相似吧！」拿著鏡子，我回過頭對姐笑笑。
因為性質相似，所以成為破例的理由。
如同每天的夢境並沒有絕對的變換法則一般。
「這樣會不會太感情用事？這不太像妳開店的作風。」姐有點擔心：「再者，萬一夢境太美好，她從此醒不過來怎麼辦？這不就違背了妳開店的宗旨？」
「我已經作過專業評估了，請放心。」我笑笑：「對症下藥的評估。」
就像毒藥也是可以拿來治病一樣，危險的美夢也是。
聞言，姐點點頭。
我將意念懸想鏡拿到客人面前，將鏡子的顯像開關打開，同時調到造夢模式。
「這是意念懸想鏡。」我向她介紹：「這面鏡子可以實現妳買夢的心願。」
「我該怎麼做？」
「雙手貼在鏡面上，如果妳有足夠的渴望，鏡子就會帶妳進入妳遺憾許久的空間，而後，依照妳的需要，為妳量身打造妳所想要的夢境。」我向她詳細解說：「造夢模式已經開啟，希望在妳身上的夢魔能早日離開。」
「謝謝妳，店長。」她伸出手來跟我握手。
我笑笑，握住她的手：「開始吧！」
她點點頭，閉起眼，雙手貼在鏡面上。
鏡子射出一道強光，一道白色而輕柔的光，將她包圍。
輕柔的包圍下，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那個多年來她伸手觸不及的背影。
等一下，不、不對。
這個，不是背影。
她清楚地看見了他的模樣。這一次，她就站在他的視線方向前，他向她走來，微笑著，對她張開雙臂。
她往他走了過去，「終於、我終於來到了你的面前……你的臉孔、你的微笑，都好清楚啊！我終於能好好凝望你的樣子了……」
好想好想好想愛你，但不能愛，不能愛啊……
因為永遠不是你眼裡凝望的那個人……
我的苦，你可知道……？
她緩緩地在他懷中，訴說著多年來無法狠狠愛上一回的遺憾，那些多年來累積壓抑無法訴說的遺憾……
他則輕聲地說：「我就在這裡，陪著妳的眼淚，我就在這裡……」
她閉上雙眼，是的，這樣美好的夢境裡，他就在這裡，就在這裡。
他的擁抱很輕柔，就像夢境一樣如夢似幻。
像天堂一樣溫暖噢……那股擁抱著她的輕柔，化成了天堂般的光芒，包圍著她。
她感到一陣寧靜與心安。
此刻，便要把這麼美好的夢境，牢牢記下，以後，便不再只有冷冰冰的夢境，她便擁有一個經歷過擁抱的溫柔的夢，可以回味。
夠了，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遺憾能在夢境中實現，這已是幸福。
強光的包圍逐漸散去，她幽幽地睜開眼睛。
醒來時，天已破曉。
她微笑了，多年的夢魔纏身下，她終於如願擁有一個美好溫暖的夢境。
很幸福很幸福，即使，幸福地有些辛酸，但，終究已經擁有了在現實裡微笑的勇氣，那便可以是希望的力量，足以讓她向早晨的陽光微笑，並且這麼告訴自己：「接下來要好好認真離開，找到真正屬於我的幸福。」
是的，現實還要繼續下去，而人也終要繼續活在快樂與悲傷之中，繼續找尋幸福。
「這樣好嗎？」姐問我：「我真不忍心去想，等她醒來之後會有多失望。」
「Don’t worry.」我笑著：「我說過，她的買夢是經過專業評估的。」
「妹，妳這算得上是給了她一個幸福的夢境嗎？」
「如果可以驅逐那些長年的夢魔，讓她能好好認真放棄他，找到真的能屬於她的幸福，那麼，這便是一個助她幸福的夢境，可不是？」我說：「同時，對夢專賣店而言，用一個打造的夢境換取她的遺憾與心痛，算是划算的生意。」我伸手到還在造夢模式的意念懸想鏡鏡面裡，將她遺留在裡面的遺憾與眼淚取出，放到玻璃瓶之中。
那些遺憾殘餘的光芒，映照出了一個朦朧的影子在櫃台的玻璃桌面上。
窗外那累積許久的眼淚已稍微停歇，黃濁的夢境逐漸退去。
只剩我輕觸窗玻璃的指尖，還殘餘了一些關於一個人時的心痛夢痕。
豪雨不斷的季節，
淋濕許久的夢境，
正蔓延成氾濫成災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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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路面被連日來的大雨打得又痛又狼狽。
在夢大街上流浪的夢境、夢灰塵，通通被雨淋成一片黃濁。
氣象報告持續發布豪大雨特報，記者則不斷強調，這是一場百年來罕見的大雨。
據估計，應該一口氣下了有一百年份的眼淚那麼多。
而整個夢大街的風景與寂靜，也就通通淹沒在不止息的大雨之中。只要一打開門，那些深度及膝的夢境就會伺機氾濫進來。
「雨真的好大！」看著窗外，姐說：「我們要不要堆幾個沙包？」
「呵！堆沙包就會破壞了店面的美感哪！」
「妳這個無可救藥的完美主義者，都什麼時候了還管美感不美感？」
「唉呀！」我笑道：「我們是夢專賣店，那些夢境該氾濫的早就在店裡氾濫了，其實不差這次豪大雨的泥濘帶進來的夢，可不是？」
「真是！」姐無奈地搖搖頭：「到時候需要費事清掃的時候，妳就不要哭。」
「Well，趁機讓一些舊東西泡在黃濁的夢境裡，然後順理成章地說它壞了而扔掉，也未嘗不是好事一件。」我說。
「妳真是個天生的夢大街販夢人。」姐說：「總是有這麼多怪異的夢境邏輯。」
「呵！不然，怎麼能有說服力？讓顧客即使在豪大雨氾濫成災的時刻，也上門來找我。」
「咦？妳說的是？」姐疑惑了一下。
我指了指店門外的身影：「請進，歡迎光臨夢專賣店。」
「我怕我一開門，這些豪大雨帶來的黃濁夢境就弄髒了妳店裡，在妳店裡氾濫成災。」門外徘徊的身影說。
「不要緊，十秒鐘之內的氾濫，敝店都還有辦法處理。」我笑道：「趕快開門進來，然後立刻關門，就行。」
「嗯，謝謝妳。」她開門進來，開門的瞬間，也淹進了成群的黃濁夢境。
「妳淋得全身濕，先擦乾吧！」姐遞來一條毛巾給她。
「謝謝。」她接了過來。
「想喝點什麼嗎？」我問。
「有熱奶茶嗎？」
「有，妳稍坐一下，馬上來。」我走回櫃台，拿出杯子泡熱奶茶給她。
姐則拿了條抹布清理剛剛淹進店裡來的夢境和夢灰塵。
她走過來櫃台，揀了張椅子坐下。
「怎麼在這樣豪大雨的惡劣天氣下還跑出來呢？而且，還不撐傘，把自己淋得全身濕透。這樣對身體不太好唷！」我邊泡奶茶邊跟她聊了起來。
「雨下了好多天，看著大雨，聽著怎麼樣也不肯停的雨聲，我覺得心情煩悶，悶得在家待不住，就跑了出來。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條街上來了。」她說：「我看妳這裡的招牌，『夢專賣店』，這裡是賣夢給人的地方嗎？」
「不完全正確，但，若是妳要這麼解讀本店也行。」我說：「正確來說，本店的營業方向，主要是提供所有來到夢大街的旅客安然回到現實的一些服務。」
「回到現實？在夢大街上開這樣的店，不會有點不搭調嗎？」她笑笑：「畢竟來到這裡的，絕大多數都是不想面對現實裡一些煩人擾人的東西的人吧？」
「呵，正因為如此，開這樣的店才顯得特別啊。」我笑道：「特立獨行的店，不見得就經營不下去。」
「也是。」她點點頭：「那，妳為什麼要來這裡開這樣的店？」
「這是商業機密。」
「是嗎？店長真是神秘。」她笑笑。
「呵。奶茶泡好了，請用。」我微微一笑，將熱奶茶遞給她。
關於那些醒不過來的夢境，唯有在這裡開一間守護夢境的店，才能讓夢大街上長久以來的黑暗與寂靜，在無可奈何的悲哀之中，多一些不同於醒不過來的夢境的東西。
而那些東西，叫作「現實中的希望」。
我笑著跟她解釋。
「現實中的希望？」她放下杯子，疑惑地看著我：「所以，夢專賣店，實際上並不是賣夢的地方囉？」
「吸引顧客上門總是要有一些商人手法的，這樣業績才能持續不斷。」我笑笑：「夢專賣店，也不例外。」
「所以看來我應該是來錯地方了。」她苦笑：「畢竟我是真真切切想買個夢啊！」
「買夢？我妹妹實際上是不做這樣害人生意的唷！要知道，用夢來麻痺自己而逃避現實的作法，百害而無一益。」姐遞上一份鬆餅給她。
「咦？我沒點鬆餅啊！」她看著姐，手指著送上來的鬆餅，似乎有點錯愕。
「呵！這是我姐姐要請妳的。」我笑著說：「請放心用，本店請客。」
「是啊！下大雨的天氣裡還來我們這兒捧場，很令人感動呢！」姐笑道：「因此這是額外附送。」
「原來如此，那麼，謝謝妳們的招待。」她點頭示意，表示感謝。
「店長，妳們這裡真的不賣夢嗎？」轉頭，她看著我，問。
「原則上是這樣。」我說：「夢專賣店，專賣夢的店，感覺應該是販賣各式各樣客人想要的夢境的地方才是，然而，卻不是那樣，妳是否覺得很好笑？」
「不，」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有些小小的失望罷了，好不容易來到夢大街，卻無法找到一家店，好讓多年遺憾累積下來的眼淚，藉由買夢稍微減輕一些重量。」她輕輕嘆口氣。
「多年遺憾？」
「嗯。」她點點頭：「關於那些，永遠也得不到回應的遺憾。」
奶茶香靜靜飄浮在寂靜的夢境中，遺憾在寂靜的空氣裡更顯得有些孤單。
「這裡好安靜，可以放些歌來沖淡一點安靜的感覺嗎？」她問：「總覺得這裡若是沒有音樂，感覺會讓心情安靜地快窒息。」她笑道。
我點點頭：「妳想聽什麼歌？」
「可以任客人點歌？」
「可以。」我說：「顧客至上。」
「那，有沒有蔡依林的『做一天的你』？」她問，「每次心情覺得安靜地孤單著的時候，我喜歡聽這首歌，這首歌至少讓我覺得，空氣裡有種共鳴，可以讓只有一個人存在的安靜下，多一些安心的感覺。」
「我知道了，那麼，請稍等。」我起身拉開放CD的抽屜，找出有這首歌的CD放入CD player，設定重覆播放鍵，將這首歌播放出來。
「為何付出的心，都得不到回應，一切努力都是零，多麼可惜我還分得清，這是同情不是感情……我只要做一天的你，讓我用一天你的姓，讓我疲倦的心，能和你合併，就算是最虛榮的夢境……」
依林帶著無奈的哭腔，彷彿唱出了所有關於守候著的背影面前正走向的地方，無法觸碰得到的世界。
渴望觸碰卻怎麼也觸碰不到的世界……
於是，只能在背影身後，很安靜地這樣凝望著，這樣不斷重覆唱著關於夢境的想望。
只能這樣，就只能這樣……
她靜靜地邊喝奶茶邊聽著這首悲傷的歌，窗外豪雨不斷，雨聲很吵，而她的眼裡卻滿是關於心酸的安靜。
歌曲重覆第二遍時，她終於說話：「鬆餅很好吃。」
我笑笑，遞了張面紙給她：「小心別摻和到眼淚了，摻到眼淚的鬆餅是會變苦的。」
「呵，真是……」揉揉眼，她接過面紙，「對不起，讓店長見笑了。」
「不，別這樣說，這樣豪雨不斷的夢境裡，會掉眼淚也是人之常情，別太在意。」
「謝謝，妳很會寬慰別人。」
「呵，這是我們開店必備的技能啊！」我笑道。
「說得也是，要開這樣的店，真不簡單呢。」她說。
我笑笑。
「要不要說說看，妳為什麼想買夢，又想買怎樣的夢？」我說。
「說了也沒用啊，妳這裡又不賣夢，還是別提了。」她又喝下一口奶茶。
「雖然原則上是這樣，但，原則並不等於絕對。」我笑道。
「所以妳仍然有可能讓顧客買一個夢囉？」她抬眼望著我。
我笑著點點頭：「我對你所說的遺憾頗好奇，所以，不妨讓我聽聽妳是為了什麼樣的遺憾而想買夢，又想買怎麼樣的夢吧？如果正面意義大過買夢所造成的損害，我便可以開買夢處方簽給妳。」
「嗯，原來如此，所以，還得要先口試通過才能獲得買夢資格啊！」她打趣地苦笑：「妳這裡還真是嚴格呢。」
「呵！」我笑道：「但再怎麼樣也沒有比回到現實的考驗嚴格。」
「現實啊……」她點點頭：「的確，或許妳說得沒錯。」
我笑笑，「請說吧！關於遺憾的那些夢境。」
她點點頭，又喝下一口熱奶茶，接著緩緩地開始訴說著不斷replay的遺憾。
「我只要做一天的你……就算是最虛榮的夢境……」
關於遺憾的夢境又在店裡replay一次，豪雨則在夢大街上持續肆虐。
但，其實，五年來的守候，累積起來的眼淚其實也並不輸給怎麼也下不停、又急又重的大雨。
是的，當愛上了一個充滿過去的背影，也就注定了這是一場無止盡的遺憾……
那個背影是寂寞而專注的，望著前方那個逝去的愛情當初離開的方向。
因為很愛很愛，用心付出的愛情是很難忘的，因為忘不掉，無法離開。
所以，也總是在逝去的愛情離開的地方，不斷來回守候，即使，持續下去的只是不斷重覆的惆悵與心痛，也這麼來回守候。
愛情就是那麼讓人心痛地迷惘……
所以、所以，充滿迷惘的背影噢……也多麼讓人迷惘……
讓人永遠也觸碰不到背影面前，正凝望的方向的那種迷惘噢……
「好快啊！就這樣，五年過去了，然而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心情，因為，對我來說，他就只能是個背影。」她緩緩地歎了口氣：「五年，好可怕的數字，五年來，關於凝望那個背影的遺憾，有時寂寞地令我想哭，可是，我能哭嗎？想一想，我連哭的資格其實都沒有。」她靜靜地又喝下一口熱奶茶，表情卻冷靜而悲傷。
「沒資格？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
「哈！哈哈……」她笑了起來：「怎麼會有資格？我不是他眼裡的人，也永遠走不近他的心扉，我就算哭，他也聽不到，他也沒有那個責任要看見我為他哭，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擾。」
「所以妳就這樣，咬咬牙，堅決不哭？」
她幽然一笑。
我搖搖頭：「但，一個人的時候，妳的心，不會痛嗎？」
「痛啊，很痛，非常痛，痛得我無法呼吸的那種痛。」她說：「所以我才說，我很怕一個人待在太安靜的地方，那會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心痛。而今天，大概是天氣的關係吧！一直下雨，連我的心情都彷彿雨聲不斷。心痛的感覺也像卡在喉嚨一樣，但是，我不能哭，也哭不出來。」
「所以，妳才會在今天這樣下著豪大雨的天氣下還堅持來到夢大街？」
「也許吧！」她淡然一笑：「因為，在夢裡就不會痛了。」
一個人的時候，承受的心痛、糾結，五年來不斷累積。
終於逼使她前來夢大街。
為了暫時忘記心痛而前來這裡……
「我真羨慕店長妳可以一直待在這裡。待在這裡就不會感到心痛了，真好。」她說：「心痛起來，真的是很難受的事。」
「呵！別說傻話了。」我搖搖頭：「守候一些醒不過來的夢境，並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事。」看著窗外那些淹得氾濫成災且黃濁的夢境，我說。
「店長，這樣聽起來，感覺妳也有好多故事。」她看著我，說：「總感覺妳似乎也像是個擁有些什麼無奈的人。」
「妳很適合去當八卦新聞的記者。」我笑了起來：「妳離題了。」
「抱歉，我只是好奇。」
我笑笑。
「不過，話說回來，我總覺得店長的眼神裡，有一股很深很深的憂傷，是因為妳的夢境很寂寞嗎？」
「夢境只會氾濫，不會寂寞。」我微微一笑，起身將她吃完的鬆餅盤子收到洗手槽去。
「嗯，說得也是，對不起，我問了個笨問題。」
「呵！」我笑笑：「那個觸不到的背影，五年來想必讓妳累積了太多一個人的時候忍住的眼淚。」望著外頭持續下著的大雨，我說：「因此就像豪雨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地把妳帶來夢大街，是吧？」
「也許吧！我總感覺到最近像是到一種極限的感覺，但是，我又離不開……」
「五年來不考慮選擇別的愛情，讓自己得到幸福嗎？」
「談何容易？」她笑笑：「當一個人心中有最高標準，未了的遺憾，選擇，就變得很難。因為總會想，下一秒他是不是就願意看看我？如果我就這樣走開了，我還是會遺憾……」
我點點頭：「所以，他一直是妳的最高標準？而妳也一直為了妳的遺憾持續守候？」
「嗯，然而，終究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永遠只能是好朋友的位置。」她又喝下一口奶茶：「我是不是很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喜歡上我，卻還是偏偏喜歡上他……」
「不，別這麼說自己。」我搖搖頭：「如果能制止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那樣就不是真的喜歡了。」
如果，愛上一個人可以有理由，可以自己評估要不要深深愛上眼前這個人，可以在來去時揮揮手說聲再見就轉身，就不會有失落，就不會有悲傷，就不會有那些午夜夢迴仍揮之不去的夢境，而後，或許也就不會有夢境總是氾濫的夢大街……
熱奶茶的溫度逐漸在空氣中散去，雨聲仍持續。
窗外那些夢境被雨淋濕，狼狽地像是沒人疼愛的小孩。
正如無家可歸的寂寞，也總是不斷流浪。
「這些年來，我常常作著這樣的夢：我站在渺無人跡的土地上，視線不清下，我似乎看見他的背影，但每當我想往前多跑一步，想看清楚那個背影，我便失足跌落一個不知名的黑洞，在那裡沒人看得到我，我也看不見一切東西，我只能感覺我身上滿是傷口，流出很溫熱的血，而那個背影在天空之中，離我愈來愈遠，我卻永遠也看不到背影面前，那個他正走去的方向……」她訴說著五年來不時replay的那些夢境：「而後我醒了，我的心總是隱隱作痛，這些夢境日復一日……」
「Well，看來，是妳的潛意識裡遺憾指數偏高，所以才會有這些夢境。」我說：「因此，妳才會想到這裡買夢治療？」
「嗯。我是這麼想的。」她點點頭：「這樣的理由，可以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答應妳。」我說：「只是我必需提醒妳，當妳從現實中醒來，美好的夢境所帶來的失落感是不可預估的，妳能承受嗎？」
「總比一直作著這樣心痛的夢來得能承受。」她笑笑：「離開遺憾，就是天堂。哪怕是一秒也好，如果可以經歷過緊緊擁抱他的幸福，我就不會長年擁抱著遺憾入眠，並且，偶然想起曾作過這樣輕柔的夢境，至少會有淡淡的甜美。那便足以讓我了無遺憾地在決定離開思念他的心情時，可以微笑以對，徹底離開。」
「我知道了。」我點點頭：「所以，妳打算買的，是一個可以深深擁抱他一次的夢，是吧？」
「是的，請為我打造那樣的夢。」她說：「我想觸碰得到他的擁抱，盡情哭泣累積的遺憾。」
「這樣就夠了？」
「嗯，這樣便已足夠。」
我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起身，「那麼，請稍等。」
我拿出鑰匙，打開放置意念懸想鏡的抽屜，將鏡子取了出來。
「這樣好嗎？」姐有點不解地問：「妳不是一向都會勸客人不要買夢，為何這次例外？」
「也許是因為那些充滿遺憾的迷夢，與醒不過來的夢境性質相似吧！」拿著鏡子，我回過頭對姐笑笑。
因為性質相似，所以成為破例的理由。
如同每天的夢境並沒有絕對的變換法則一般。
「這樣會不會太感情用事？這不太像妳開店的作風。」姐有點擔心：「再者，萬一夢境太美好，她從此醒不過來怎麼辦？這不就違背了妳開店的宗旨？」
「我已經作過專業評估了，請放心。」我笑笑：「對症下藥的評估。」
就像毒藥也是可以拿來治病一樣，危險的美夢也是。
聞言，姐點點頭。
我將意念懸想鏡拿到客人面前，將鏡子的顯像開關打開，同時調到造夢模式。
「這是意念懸想鏡。」我向她介紹：「這面鏡子可以實現妳買夢的心願。」
「我該怎麼做？」
「雙手貼在鏡面上，如果妳有足夠的渴望，鏡子就會帶妳進入妳遺憾許久的空間，而後，依照妳的需要，為妳量身打造妳所想要的夢境。」我向她詳細解說：「造夢模式已經開啟，希望在妳身上的夢魔能早日離開。」
「謝謝妳，店長。」她伸出手來跟我握手。
我笑笑，握住她的手：「開始吧！」
她點點頭，閉起眼，雙手貼在鏡面上。
鏡子射出一道強光，一道白色而輕柔的光，將她包圍。
輕柔的包圍下，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那個多年來她伸手觸不及的背影。
等一下，不、不對。
這個，不是背影。
她清楚地看見了他的模樣。這一次，她就站在他的視線方向前，他向她走來，微笑著，對她張開雙臂。
她往他走了過去，「終於、我終於來到了你的面前……你的臉孔、你的微笑，都好清楚啊！我終於能好好凝望你的樣子了……」
好想好想好想愛你，但不能愛，不能愛啊……
因為永遠不是你眼裡凝望的那個人……
我的苦，你可知道……？
她緩緩地在他懷中，訴說著多年來無法狠狠愛上一回的遺憾，那些多年來累積壓抑無法訴說的遺憾……
他則輕聲地說：「我就在這裡，陪著妳的眼淚，我就在這裡……」
她閉上雙眼，是的，這樣美好的夢境裡，他就在這裡，就在這裡。
他的擁抱很輕柔，就像夢境一樣如夢似幻。
像天堂一樣溫暖噢……那股擁抱著她的輕柔，化成了天堂般的光芒，包圍著她。
她感到一陣寧靜與心安。
此刻，便要把這麼美好的夢境，牢牢記下，以後，便不再只有冷冰冰的夢境，她便擁有一個經歷過擁抱的溫柔的夢，可以回味。
夠了，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遺憾能在夢境中實現，這已是幸福。
強光的包圍逐漸散去，她幽幽地睜開眼睛。
醒來時，天已破曉。
她微笑了，多年的夢魔纏身下，她終於如願擁有一個美好溫暖的夢境。
很幸福很幸福，即使，幸福地有些辛酸，但，終究已經擁有了在現實裡微笑的勇氣，那便可以是希望的力量，足以讓她向早晨的陽光微笑，並且這麼告訴自己：「接下來要好好認真離開，找到真正屬於我的幸福。」
是的，現實還要繼續下去，而人也終要繼續活在快樂與悲傷之中，繼續找尋幸福。
「這樣好嗎？」姐問我：「我真不忍心去想，等她醒來之後會有多失望。」
「Don’t worry.」我笑著：「我說過，她的買夢是經過專業評估的。」
「妹，妳這算得上是給了她一個幸福的夢境嗎？」
「如果可以驅逐那些長年的夢魔，讓她能好好認真放棄他，找到真的能屬於她的幸福，那麼，這便是一個助她幸福的夢境，可不是？」我說：「同時，對夢專賣店而言，用一個打造的夢境換取她的遺憾與心痛，算是划算的生意。」我伸手到還在造夢模式的意念懸想鏡鏡面裡，將她遺留在裡面的遺憾與眼淚取出，放到玻璃瓶之中。
那些遺憾殘餘的光芒，映照出了一個朦朧的影子在櫃台的玻璃桌面上。
窗外那累積許久的眼淚已稍微停歇，黃濁的夢境逐漸退去。
只剩我輕觸窗玻璃的指尖，還殘餘了一些關於一個人時的心痛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