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下供奉著百分百原汁的純酸,
崇高的上帝面前,
殉道與懺罪的爭議,
從,未,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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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邊把剛洗好的咖啡杯擦乾,放到杯架上,我說。
「所以妳要不要去外頭看一下,她似乎在店門外頭站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猶豫不決該不該走進來。」姐把剛買回的一大袋檸檬遞給我,說。
「如果她沾染上足夠的夢塵埃,她自然會開門進來,找我。」微微一笑,「話說回來,妳買了多少顆的檸檬呢?」
「二十顆有吧!還頗重的呢!這麼多,應該夠了吧?」
「perfect!」我說,將那些檸檬放到冰箱中。
「不過,妹啊!為什麼妳要買這麼多的檸檬呢?」姐好奇的問。
「沒什麼,」我笑笑:「心血來潮想榨一些許久未嘗的重口味弱酸喝兒。」
「重口味弱酸?純檸檬汁?」
「You get it!」

把最後一顆檸檬放進冰箱裡,店門上掛著的夢風鈴終於響起了一陣微弱的叮鈴叮鈴鈴。
「歡迎光臨。」關上冰箱門,站起身來,轉身回到櫃台招呼。
卻瞥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不,」愣了一下,「或許該說,歡迎再度光臨。」我堆起專業的一笑:「這次,需要些什麼呢?」
「我很沒用,對吧店長?」她面無表情的擠出一抹笑容:「這麼快就又來到妳店裡來了。」
「呵呵……不,有時的確有些客人會特別地多光顧我店裡,這也不算少見。」我笑道:「畢竟,人類本來就是容易執迷不悟的動物。」
「真不好玩兒,我還以為我的出現會令妳感到意外才對。然後甚至先把我罵上一頓。」
「沒有一個生意人會嫌上門的生意太多的。」我笑著說,「所以這就是妳剛剛在我店外徘徊不敢進來的原因嗎?」
「我在妳店外徘徊的事妳都知道?」
「專賣店也是有眼線的。」我笑道:「請坐吧!我正好買了些新鮮的檸檬,要不要來杯純檸檬汁呢?」
「純檸檬汁?妳說的是完全不加水的那種純檸檬汁嗎?」
「是啊!」
「嗯,聽起來好像不錯,那,好啊!請給我一杯。」她點點頭,坐了下來。
於是我轉過身回到櫃台,將榨汁機拿了出來,打開冰箱,把剛放進去沒多久的檸檬取出。
「我幫妳吧?妳去跟客人好好聊一聊。」姐走了過來。
「Well.」放下榨汁機,「那麼,就麻煩妳了,兩杯。」
「O.K.」姐對我比了個手勢,微微一笑。
於是我走到她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
「在想什麼?」我輕輕問她。
「啊……沒什麼。」她回過神來:「唉,其實,我是在想,我該怎麼面對我提出的分手,還有,看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我總覺得我好像有點狠,好像有點過意不去。因為,是我讓他這麼痛苦……」
「分手?妳後來還是陷進他的黑色溫柔裡囉?」
「嗯……」她點點頭:「妳會不會很想罵我?才決定燒毀他的照片,也明知道這樣沒有任何意義的感情出發點,發生的感情不會是我要的,卻還是因為想要嘗試它的滋味所以陷進去,我是不是很笨很不應該?」
「呵呵!」我笑笑:「該說,妳有點不破的執迷吧!不曾明瞭愛情是什麼的人,特別容易對愛情擁有嚮往般的執迷。妳這樣並不會令我太意外。」
「是這樣嗎……嗯,的確。愛情,試過了之後才知道它有多麼不好玩,我不會輕易再去玩了。」
「不,是不要輕易再去跟明知道不對的人玩。」我笑道。
「妳的意思是,因為他是不對的人,所以我才會覺得這樣的愛情很累、很痛苦、很有壓力,然後覺得它不是好東西嗎?」
「這個人並不對,而只是一種虛幻溫柔的存在,這不就是妳之前來過我店裡就得知的答案了嗎?」我反問她。
「嗯,對不起。」
「幹嘛跟我說對不起呢?妳該跟你現在此刻不好受的心情說聲對不起才對。」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姐則在這時候端上了兩杯檸檬汁。「妳們慢用。」
「謝了,老姐。」我點點頭。
「這樣感覺好像妳跟我一樣都是店裡的顧客一樣。」她打趣地說。
「呵呵……」我笑笑,「在夢大街上,有時開店的店長自己也是自己店裡的顧客之一,這種情況在夢大街上也不是沒有。」
「哦?」她看了看我,「那麼店長,妳是嗎?妳也是自己店裡的顧客嗎?」
「這是商業機密。」我神秘地笑笑:「喝喝看吧!純檸檬汁,本店推出的新品。」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檸檬汁。
「嗯。」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好酸!」她吐了吐舌頭。
「聞起來的檸檬味很香,喝下去沒想到這麼酸!」
「嗯哼,」我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但,妳不覺得這杯檸檬汁,還挺像愛情的模樣,妳跟他的那段。」
「我跟他的……愛情模樣?」她緩緩放下杯子,凝視起了杯中還剩下十分之九的檸檬汁。
空氣中的檸檬味則和幾秒鐘的沉默交錯著。

場景則跳到她跟他的第三次見面。在當兵中的他,會找各種理由打電話給她,放假的時候也會約她出來。並且果不其然,他在一次次的見面之中,對她的態度愈來愈積極,終於,趁著氣氛,他牽起了她的手。
他牽起她的手的那一剎那,她愣了一下,「你……」她看著他。
「跟妳一起聊天總給我一種很開心的感覺,如果我說要追妳,妳願意給我機會嗎?」他深情地看著她。
她的腦中則是一片混亂,但,她沒有抗拒他牽著她的手。
為什麼不會抗拒呢?她也不知道,不抗拒是不是就可以接受他,給他機會?似乎是這樣,她在心中想。

「所以你們就這樣交往了?」邊喝著純檸檬汁,我問。
「嗯。」她點點頭:「店長,我是不是太不經大腦了,所以這樣輕易就決定,即使我根本明白他不是我理想中的男人。但是為了愛情,我還是陷進他的溫柔裡,我是不是很笨?」
「或許該說,當人對愛情有嘗試的渴望的時候,就很容易陷進莫名其妙的溫柔之中。」我笑著說。
「呵呵!」她苦笑了起來:「店長妳真是擅於一語道破。」
我微笑不語。
「所以,或許,這有一半也是我的錯吧!我太想知道愛情的滋味了,所以沒想清楚就答應了他,一個我明知道不會適合我的男人。而且,真的跟他交往了,才知道,原來愛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就像這杯純檸檬汁的樣子,對吧?」我舉起杯子敬她。
「cheers!」她笑笑,回敬我:「純檸檬汁的滋味……嗯,真的很像。它聞起來是個令人神往的味道,但,喝下那酸度,卻是如此令人難以承受。」
「呵呵!要不要加些白開水?我可以幫妳拿。」
「不了,我想感受一下這種酸度,也不錯。」她笑著搖搖頭。
「嗯,那我們回到正題吧!後來妳為什麼會決定離開他呢?我倒好奇。」
「因為……他在愛情裡,不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喔?」
「他對感情不清不楚的態度,直到我真正跟他交往了,才真的認清了……」
「妳是說……?」
「他很差勁,真的很差勁!」她冷冷一笑:「我們交往的事,他卻刻意隱瞞最不該隱瞞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何居心,把我跟她,又看成了什麼!」
「最不該隱瞞的人,妳是說……?」
「就是上一次來到妳店裡的時候,妳讓我看見的影像中的那個一直溫柔的在他身後看著他,哭泣、心傷的女孩。」她嘆了一口氣:「說真的,我真的覺得她很可憐。」
「Well.」我攤攤手:「說看看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玻璃杯裡的弱酸持續蒸發,她則又喝下了一口純度百分百不加水的檸檬汁。
鏡頭則跳到了男人略帶凝重的表情,「她對我很不諒解。」男人在她面前歎氣傾訴他的心情。
「不諒解?不諒解什麼?」
「她知道了我們交往的事,很生氣,怪我沒跟她講。」男人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
「沒跟她講?我們交往的事,你在她面前隻字未提?」
男人不語,沉默了一下。
「聽我說,我不想跟她有任何牽扯,包括信件跟交談,因為我想保護妳遠離這個是非圈……」
「那她是怎麼知道我們交往的?」倒抽一口氣,她看著他,問。
「是你哥說的,唉……」男人嘆了口氣。
她看著他看似無奈有苦說不出的嘆息,心中卻突然有一種很複雜的感覺,「你為什麼不告訴她?」她打斷他的解釋,「為什麼不告訴她?告訴最應該說清楚的人?」
「告訴她?我不認為有那個必要……」男人四兩撥千斤地回答。
「沒有必要?嗯……是這樣啊……」她笑了起來:「沒有必要……」
他把對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孩當成了什麼?又把正在交往的她當成了什麼?
是不是全都是一種寂寞下的感情玩具?她不禁在心裡面這麼問道。
那麼,在這樣沒有擔當的愛情裡,她又可以看見什麼?
似乎什麼也不行。

「所以妳就決定跟他分手了?」我問。
「是啊!因為,這樣的感情,我承受不起。」她幽然一笑:「只不過,好笑的是,在我提分手之後,他總是不斷找機會跟我說一些很漂亮的話,希望我回頭。」
「哦?比如說呢?」
「比如說喔……他會說:『如果上天要懲罰我先前的錯誤,要讓妳離開我,我無法接受。』或是『別人可以不相信我,但妳的不相信,對我是更深的傷口。』這一類的話。」
「還真是感人。」我笑道。
「他在跟我分手後,知道挽回不了我的心意,說會尊重我的決定。但是,一個禮拜後又開始每天打電話試探我的決心,讓我真的覺得生活被打亂了的感覺。」她嘆了一口氣:「甚至他還說如果他願意改掉那些我跟他說過的他的缺點,我是不是就願意回頭。」
「呵!呵!真有趣的男人。」我格格地笑了起來:「我敬他的費盡心機一杯!」
拿起百分之百純酸對著天空瀰漫的檸檬味舉杯。
「Me too.」她苦笑著,也舉杯。
「妳看起來還是有點沉重?」看著她,我問。
「嗯,他後來在網路上,不斷地訴說他的心痛,讓我覺得自己的離開會不會對他是很大的打擊,所以讓我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呵?心痛啊……看來又是愛情殉道者的形象。他的演技想必不錯。」
「愛情殉道者?」她不解。
「殉道者總有一種崇高的形象,所以,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十字架上的愛情殉道者,總有一群人會因此投以關注憐愛的眼神,讓他可以更起勁地歌詠他那顧影自憐的心痛而不怕沒有觀眾簇擁。」我說:「只不過,相反的,成功的殉道者背後也總是塑造了一個釘十字架的罪人劊子手。」
「所以……我是那罪人劊子手囉?」她大笑了起來,接著將杯子裡的檸檬汁一飲而盡。
「店長,妳可不可以再播放那女孩唱的歌給我聽?」她問。
我點點頭,起身走到櫃台,拉開抽屜,拿出存有女孩歌聲的夢境。
她則看著窗外,不發一語。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歌聲又幽幽響起。
「我一直覺得,為什麼他不願意去珍惜一個這麼對他真心的女孩,卻老是在那邊歌詠他的心痛。要是我的話,一定會去好好珍惜一個對我這麼真心的人。」
「不,或許也不能這麼說。」我笑著說:「感情的付出,永遠沒有一個絕對的平衡點,只要不是兩相情願。」
她點點頭。
「店長,那我對他不斷挽回的動作該如何面對呢?有時我真的覺得很有壓力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所以,這些壓力成了妳再度來到夢大街的原因囉?」我問她。
「或許吧!我有時真的覺得,看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我是不是真的太不應該了。」
「呵呵……如果一個人總是輕易地在愛情裡不斷的痛不欲生,那他想必是個除了愛情以外一無所有、沒有目標振作的男人。那麼,對於這種男人豎立的十字架,根本不需頂禮膜拜、煞有其事地懺悔自己有沒有罪。」我笑道:「他的痛不欲生,他的無法自拔,都是他自己的問題,與妳無關。妳又何必要把他的看不開揹在身上當作自己的原罪呢?」
「店長妳說得真狠。」她點點頭,又開玩笑地說。
「Well.」我聳聳肩:「不狠心,怎麼能在夢大街當生意人呢?」我笑著說。
「說得也是,店長,謝謝妳。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也知道該如何面對分手後的他了。」
「嗯,走妳自己的路吧!別再遲疑在他的十字架下懺罪了,他不是妳的上帝,不夠資格判妳罪的。」
「是啊!店長妳說得沒錯。」她點點頭,「那我該走了,對了,這次我該付妳些什麼東西當費用呢?」
「呵呵!」我笑了起來,遞給她一份表單,「不如就幫我寫一份喝完本店新品的感想吧!五十個字以內,可以嗎?」
「O.K.」她笑著接過,在上面寫了幾句話,然後把它交給我。
「謝謝惠顧,下次,希望妳不會再來到這個地方。」打開店門,我送她出了店門口。
「呵!呵!嗯,我會努力,謝謝妳。」她揮揮手。

轉身關了店門,我回到店裡,拿起桌上那張表單來看,然後將它收進抽屜裡。
「她寫了些什麼呢?」姐問。
「值得引以為鑑的純酸滋味。」回過頭,我笑著回答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