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0月 25, 2006 9:53 am
(一)
那家小店可以算是雞肉專賣店﹐但只有幾道菜﹐選擇少﹐卻極可口。從簡單裡作出門道﹐應該是像庖丁解牛那樣的道理吧﹖
我一共去了四次﹐吃過了辣的宮保雞丁、甜甜的廣東燒雞、最簡單的鹵水雞。第四次﹐叫的是我最喜歡的、既清爽卻也極入味的蔥油雞。此外﹐就只剩下又香又辣的鹽酥雞﹐以及金針雞湯。我刻意不再去吃最後兩樣﹐替自己留下一個下次路過時﹐再回來光顧的引子。
(二)
我風塵仆仆地到達南市那天﹐秋末的涼意已經散落在少數行道樹的四週。
我走出火車站﹐四面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看到平常熟住的幾家系列旅館。這個城市我並不熟悉﹐所以一時稍稍有點不知所措那樣地遲滯。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近我﹐低聲說了幾句話。我實在並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但也可以猜得到內容。
我想了一秒﹐覺得﹐或許那也是個不錯的安排﹐就跟他點了點頭。
(三)
我跟著男人走進車站不遠處﹐小巷內的一個賓館。男人開始問我﹐喜歡什麼樣的小姐﹐丰滿的﹖還是清秀的﹖要找比較有經驗的﹖還是幼齒的﹖
我們進了一間很簡陋的客房﹐雙人窗﹐天花板上有加了彩燈的鏡子﹐旁邊還有一張奇特的座椅。我曾經聽朋友描述過這種有特別作用和效果的躺椅﹐卻還是第一次看到。
那個男人看到我瞟視著那張春椅﹐有點邪惡的笑了一下。
我告訴他﹐我要找年紀最老的女人。
(四)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安穩﹐還是認床的老毛病。翻翻覆覆一夜﹐腦子裡儘想著些多年來住過的小旅店。我自己獨自行旅的多﹐大半﹐並不特別在意旅店的品級。甚或﹐ 我還偏偏去選一些在老舊街巷裡﹐陳舊的或簡陋的賓館別莊之類的。在那樣的短暫居所﹐我可以我行我素﹐沒人搭理﹐也不會有人多事。經常隨之而看到許多男女風月那種事情﹐早就於我習以為常了。
那天下午﹐叫做玉卿的女人﹐在男人離去後不久﹐來敲我的房門。
我猜想她過了四十了﹐中等身高﹐稍顯豐腴。我問她懂不懂指壓﹐她點了點頭。讓我換上浴衣﹐平躺下來。柔軟的一雙手﹐開始熟練地揉摩我身上稍有點緊張也非常疲倦的肌肉。
(五)
她輕輕拍醒我時﹐浴缸裡放滿適體但微燙的水﹐水面上浮一層泡沫。
我有點惺忪地坐進浴缸﹐她坐在我背後﹐雙手繼續按摩我現在已經開始鬆弛的雙肩和頸子。我可以感覺到背後接觸到她柔軟的乳房﹐也可以感覺到﹐她輕柔地把手伸向我的下腹。
我把右手伸向身後﹐可以觸摸出她的液體。但我在那時告訴她﹐我只想徹底放鬆休息。她沒有抗議。
後來﹐我在夜裡兩點左右﹐跟她在火車站候車室再次會合。她住的小公寓﹐離車站徒步大概是十分鐘。
(六)
隔天﹐就是在天空開始氾起紅暈時﹐我才疲倦地睡去。醒來時﹐就聞到一鼻子蔥油雞的香味。看看手錶﹐都十一點了。
吃了幾片蔥油雞﹐我穿上球鞋﹐出去到不遠的小公園慢跑了四十分鐘。回到小公寓﹐她已經又替我放了泡沫浴。
還是只想放鬆休息嗎﹖坐進水沫裡去以後﹐她問。
(七)
我告訴她我是個逃家的男人。第一次見她那個下午﹐我告訴她﹐身上有些錢﹐但是實在不想住旅館。問她知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什麼公寓﹐可以短期租賃的﹐譬如說半個月﹐或是二十天。基本上﹐我不想長留﹐但也不能確定﹐什麼時候心情改變﹐想走就走了。
她沉默了一下﹐告訴我﹐她以前也是個逃家的女人。她又說﹐我可以暫時跟她租她的客房。隨時想走﹐就走。
妳並不認識我﹐不怕嗎﹖我是壞人﹖
她笑著說﹐她是壞女人。
(八)
幾天來，同樣的晚午時刻﹐她換上洋裝﹐打上稍濃的妝。出門前﹐給我一串鑰匙。
夜半才會回來﹐你自己先睡吧﹖她說。停了一下又說﹐夜裡睡不著的話﹐可以過來找我。
(九)
我出門去，習慣地沒有特定目的地游蕩。快步走的路線，每天都沒什麼兩樣，轉過車站，停下來看看來來去去的人叢。每天都那麼多人，匆匆忙忙地趕著路，每個人都有些對他們而言很重要的事。我呢?
接下來，我穿過已經收市的菜市場。那頭走出來，有個小夜市，一些攤子在晚陽裡開始張羅物事。接下來，走過一個許多人散步或慢跑的公園，公園另一邊，就是稍微高級一點的商業區。我特意站在一個忙碌的十字路口，張望著一輛冷凍送貨車，正停在蔥油雞小鋪門口跟店東交接帳務。旁邊現在停了一部轎車。一位朋友跟我說，因為特別可口，有一位南部的政要，每個星期四下班，都會繞路過來吃蔥油雞，還會買幾份帶回家。他這個習慣，十多年如一日。也明顯地為小鋪帶來很好的口口碑。這個政客手段毒辣﹐傷人不見血﹐我的朋友狠狠地說。
我在夜街上逛了一整晚﹐也就是那晚坐進那家蔥油雞小鋪，試吃了精品的菜色。其實應該說那是家雞肉料理店﹐但我最喜歡那裡的蔥油雞﹐所以心裡就那樣記得了﹐蔥油雞小鋪。
那晚月色特別的暈黃﹐滿街照得人影幢幢。我在夜市深處﹐無心找到一攤賣菜刀﹐也兼磨刀的。便把身上帶著﹐上回在山城夜市買到的古意小匕首﹐讓擺攤的老頭磨得光利﹐在暈月下﹐反映著四周的燈火闌姍。
在夜市盡頭看到快要收店的賣花攤子﹐只剩幾朵已經稍有點委頓泛黃的紅玫瑰了。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買了。
(十)
那個週日﹐玉卿的月休日。
白天我去跟正好路過南市的那位商界朋友談些事情﹐傍晚回到小公寓﹐玉卿把我前一天買的玫瑰插了放在飯桌中央﹐桌上有三盤菜。蔭豉蚵、韭菜香干肉絲、跟蔥香滿室的蔥油雞。看到我進門﹐她臉色紅了一下。而後﹐故作鎮定地說﹐好久沒好好做菜了﹐今天嘴饞﹐才決定不去外頭吃自助餐。
我挺感動的。前兩天﹐不知怎麼地﹐閑談說起過我喜歡這些家常菜。她就有心記上了。
我走近她身後﹐第一次擁住她。
她怎地就低下頭﹐開始抽噎。
(十一)
那個週四晚上﹐我沒有去逛夜市﹐比平常提早許多﹐天黑前就回到小公寓。
我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想想﹐沒有留字條。
快步下樓後﹐轉進旁邊小巷﹐跳進停在巷底的那輛冷凍送貨車。
一個小時之後﹐我在隔縣的一個城市停了車。隔街是這個城市的紅燈區和夜市﹐此刻暈黃的月色染亮了滿街遊人如織。
下車後﹐我踅到車後﹐打開冷凍庫門。原來的司機﹐只剩內衣褲子﹐手腳被我五花大綁處﹐出現了些許黑青。他嘴裡塞了破布﹐不能言語﹐但是眼裡充滿恐懼﹐不斷張望身旁淌了一片黑血的屍體。
我沒有鬆他的綁﹐但是也沒關上冷凍庫門。他稍費點勁﹐自然可以連滾帶爬掙扎出來﹐等過路人來解救。
我脫下手套﹐找了一個下水道的暗口丟了下去。而後開始向這個我年輕時很熟悉的夜市漫步。
(十二)
走近夜市前﹐我摘下過大的墨鏡和一片假絡腮鬍子﹐隨手丟進一個垃圾桶。背帶裡那把匕首﹐古意盎然﹐我實在捨不得丟掉﹐不過﹐小心起見﹐以後﹐也不能再用它了。就收藏著好了。
這是個南方的大都會﹐我瞬時間就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潮起伏間。
不遠處的某個高樓裡﹐住著我的一位舊識。我想﹐她那麼愛古董字畫﹐很適合為我保存那把匕首。
但她是溫室花朵那樣的嬌貴女子﹐蔥油雞﹐她是作不來的。
我想著﹐過一陣子﹐我會再去看看玉卿﹐她當會為我作清爽又極入味的蔥油雞﹐或許也作香干肉絲和蔭豉蚵。
或許﹐還做些其他的事。
譬如﹐愛。
10/24/2006
那家小店可以算是雞肉專賣店﹐但只有幾道菜﹐選擇少﹐卻極可口。從簡單裡作出門道﹐應該是像庖丁解牛那樣的道理吧﹖
我一共去了四次﹐吃過了辣的宮保雞丁、甜甜的廣東燒雞、最簡單的鹵水雞。第四次﹐叫的是我最喜歡的、既清爽卻也極入味的蔥油雞。此外﹐就只剩下又香又辣的鹽酥雞﹐以及金針雞湯。我刻意不再去吃最後兩樣﹐替自己留下一個下次路過時﹐再回來光顧的引子。
(二)
我風塵仆仆地到達南市那天﹐秋末的涼意已經散落在少數行道樹的四週。
我走出火車站﹐四面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看到平常熟住的幾家系列旅館。這個城市我並不熟悉﹐所以一時稍稍有點不知所措那樣地遲滯。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近我﹐低聲說了幾句話。我實在並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但也可以猜得到內容。
我想了一秒﹐覺得﹐或許那也是個不錯的安排﹐就跟他點了點頭。
(三)
我跟著男人走進車站不遠處﹐小巷內的一個賓館。男人開始問我﹐喜歡什麼樣的小姐﹐丰滿的﹖還是清秀的﹖要找比較有經驗的﹖還是幼齒的﹖
我們進了一間很簡陋的客房﹐雙人窗﹐天花板上有加了彩燈的鏡子﹐旁邊還有一張奇特的座椅。我曾經聽朋友描述過這種有特別作用和效果的躺椅﹐卻還是第一次看到。
那個男人看到我瞟視著那張春椅﹐有點邪惡的笑了一下。
我告訴他﹐我要找年紀最老的女人。
(四)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安穩﹐還是認床的老毛病。翻翻覆覆一夜﹐腦子裡儘想著些多年來住過的小旅店。我自己獨自行旅的多﹐大半﹐並不特別在意旅店的品級。甚或﹐ 我還偏偏去選一些在老舊街巷裡﹐陳舊的或簡陋的賓館別莊之類的。在那樣的短暫居所﹐我可以我行我素﹐沒人搭理﹐也不會有人多事。經常隨之而看到許多男女風月那種事情﹐早就於我習以為常了。
那天下午﹐叫做玉卿的女人﹐在男人離去後不久﹐來敲我的房門。
我猜想她過了四十了﹐中等身高﹐稍顯豐腴。我問她懂不懂指壓﹐她點了點頭。讓我換上浴衣﹐平躺下來。柔軟的一雙手﹐開始熟練地揉摩我身上稍有點緊張也非常疲倦的肌肉。
(五)
她輕輕拍醒我時﹐浴缸裡放滿適體但微燙的水﹐水面上浮一層泡沫。
我有點惺忪地坐進浴缸﹐她坐在我背後﹐雙手繼續按摩我現在已經開始鬆弛的雙肩和頸子。我可以感覺到背後接觸到她柔軟的乳房﹐也可以感覺到﹐她輕柔地把手伸向我的下腹。
我把右手伸向身後﹐可以觸摸出她的液體。但我在那時告訴她﹐我只想徹底放鬆休息。她沒有抗議。
後來﹐我在夜裡兩點左右﹐跟她在火車站候車室再次會合。她住的小公寓﹐離車站徒步大概是十分鐘。
(六)
隔天﹐就是在天空開始氾起紅暈時﹐我才疲倦地睡去。醒來時﹐就聞到一鼻子蔥油雞的香味。看看手錶﹐都十一點了。
吃了幾片蔥油雞﹐我穿上球鞋﹐出去到不遠的小公園慢跑了四十分鐘。回到小公寓﹐她已經又替我放了泡沫浴。
還是只想放鬆休息嗎﹖坐進水沫裡去以後﹐她問。
(七)
我告訴她我是個逃家的男人。第一次見她那個下午﹐我告訴她﹐身上有些錢﹐但是實在不想住旅館。問她知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什麼公寓﹐可以短期租賃的﹐譬如說半個月﹐或是二十天。基本上﹐我不想長留﹐但也不能確定﹐什麼時候心情改變﹐想走就走了。
她沉默了一下﹐告訴我﹐她以前也是個逃家的女人。她又說﹐我可以暫時跟她租她的客房。隨時想走﹐就走。
妳並不認識我﹐不怕嗎﹖我是壞人﹖
她笑著說﹐她是壞女人。
(八)
幾天來，同樣的晚午時刻﹐她換上洋裝﹐打上稍濃的妝。出門前﹐給我一串鑰匙。
夜半才會回來﹐你自己先睡吧﹖她說。停了一下又說﹐夜裡睡不著的話﹐可以過來找我。
(九)
我出門去，習慣地沒有特定目的地游蕩。快步走的路線，每天都沒什麼兩樣，轉過車站，停下來看看來來去去的人叢。每天都那麼多人，匆匆忙忙地趕著路，每個人都有些對他們而言很重要的事。我呢?
接下來，我穿過已經收市的菜市場。那頭走出來，有個小夜市，一些攤子在晚陽裡開始張羅物事。接下來，走過一個許多人散步或慢跑的公園，公園另一邊，就是稍微高級一點的商業區。我特意站在一個忙碌的十字路口，張望著一輛冷凍送貨車，正停在蔥油雞小鋪門口跟店東交接帳務。旁邊現在停了一部轎車。一位朋友跟我說，因為特別可口，有一位南部的政要，每個星期四下班，都會繞路過來吃蔥油雞，還會買幾份帶回家。他這個習慣，十多年如一日。也明顯地為小鋪帶來很好的口口碑。這個政客手段毒辣﹐傷人不見血﹐我的朋友狠狠地說。
我在夜街上逛了一整晚﹐也就是那晚坐進那家蔥油雞小鋪，試吃了精品的菜色。其實應該說那是家雞肉料理店﹐但我最喜歡那裡的蔥油雞﹐所以心裡就那樣記得了﹐蔥油雞小鋪。
那晚月色特別的暈黃﹐滿街照得人影幢幢。我在夜市深處﹐無心找到一攤賣菜刀﹐也兼磨刀的。便把身上帶著﹐上回在山城夜市買到的古意小匕首﹐讓擺攤的老頭磨得光利﹐在暈月下﹐反映著四周的燈火闌姍。
在夜市盡頭看到快要收店的賣花攤子﹐只剩幾朵已經稍有點委頓泛黃的紅玫瑰了。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買了。
(十)
那個週日﹐玉卿的月休日。
白天我去跟正好路過南市的那位商界朋友談些事情﹐傍晚回到小公寓﹐玉卿把我前一天買的玫瑰插了放在飯桌中央﹐桌上有三盤菜。蔭豉蚵、韭菜香干肉絲、跟蔥香滿室的蔥油雞。看到我進門﹐她臉色紅了一下。而後﹐故作鎮定地說﹐好久沒好好做菜了﹐今天嘴饞﹐才決定不去外頭吃自助餐。
我挺感動的。前兩天﹐不知怎麼地﹐閑談說起過我喜歡這些家常菜。她就有心記上了。
我走近她身後﹐第一次擁住她。
她怎地就低下頭﹐開始抽噎。
(十一)
那個週四晚上﹐我沒有去逛夜市﹐比平常提早許多﹐天黑前就回到小公寓。
我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想想﹐沒有留字條。
快步下樓後﹐轉進旁邊小巷﹐跳進停在巷底的那輛冷凍送貨車。
一個小時之後﹐我在隔縣的一個城市停了車。隔街是這個城市的紅燈區和夜市﹐此刻暈黃的月色染亮了滿街遊人如織。
下車後﹐我踅到車後﹐打開冷凍庫門。原來的司機﹐只剩內衣褲子﹐手腳被我五花大綁處﹐出現了些許黑青。他嘴裡塞了破布﹐不能言語﹐但是眼裡充滿恐懼﹐不斷張望身旁淌了一片黑血的屍體。
我沒有鬆他的綁﹐但是也沒關上冷凍庫門。他稍費點勁﹐自然可以連滾帶爬掙扎出來﹐等過路人來解救。
我脫下手套﹐找了一個下水道的暗口丟了下去。而後開始向這個我年輕時很熟悉的夜市漫步。
(十二)
走近夜市前﹐我摘下過大的墨鏡和一片假絡腮鬍子﹐隨手丟進一個垃圾桶。背帶裡那把匕首﹐古意盎然﹐我實在捨不得丟掉﹐不過﹐小心起見﹐以後﹐也不能再用它了。就收藏著好了。
這是個南方的大都會﹐我瞬時間就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潮起伏間。
不遠處的某個高樓裡﹐住著我的一位舊識。我想﹐她那麼愛古董字畫﹐很適合為我保存那把匕首。
但她是溫室花朵那樣的嬌貴女子﹐蔥油雞﹐她是作不來的。
我想著﹐過一陣子﹐我會再去看看玉卿﹐她當會為我作清爽又極入味的蔥油雞﹐或許也作香干肉絲和蔭豉蚵。
或許﹐還做些其他的事。
譬如﹐愛。
10/24/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