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8月 29, 2006 8:02 pm
夜晚安靜的列車裡，暖暖的氣息在窗玻璃上呵成一層膜。
夢在膜裡漸漸成熟，輾轉夢寐間隨之滑落一地，被撿拾起來也不知是誰的。
列車震動，未成形的夢硬生給跩下，碎片落滿地，再睡下夢在也接不上了。
思嫙醒來，抬頭一看，列車靠站了。
夜車裡，她悄悄的取下行囊，小心的跨過鄰座的人默默的下車。提醒自己不可打斷他人的夢，因為隨地撿起的夢就再也不是原先了。
列車開走了，思嫙放心的放下小拖輪的行李箱，刮拉刮拉在安靜的月台上滑動。
月台外思嫙的爸爸來接她了，此時等待夜車的人並不多。爸爸高瘦披著厚重冬季大衣的身影，顯得有些佝僂，外頭是冷了些。
「媽媽沒來」
「太累先睡了。」
一如往昔，總是爸爸來接她，但她總是會這麼問。
但是今天的感覺有些怪異，也許在列車上接錯別人的夢，突然一切都不真實。
覺得爸爸像二十年後的小孟，這種想法讓思嫙臉紅低下頭。
思嫙心想今天回家的感覺也不一樣，是回那個我生活二十年的家嗎？
車子駛入車庫，房子裡有一盞暈黃的燈，屋前睡著一隻老狗。
「不！這是哪裡？」
思嫙想起的家卻是一層沒有庭院的公寓厚重的鐵門，門後有三道鎖和趴臥在窗台的黃貓。
到底前者還是後者是她真正家呢？
隔天早上，刺眼的陽光、狗叫、草地灑水聲和幾個婦人閒聊吵醒了她。
心想終於可以看到媽媽了，她也長得如我記憶中的那樣嗎？聲音是很熟悉，是媽媽的聲音沒錯，她聊得起勁不知在說些什麼？
換好衣服走下樓，爸爸在樓下看報，咖啡剛煮好，一籃麵包，和一個乾淨的早晨。
爸爸還是如記憶中的溫柔。
抬起頭說：「難得喔！起得真早，吃早餐吧！」思嫙急著想看看媽媽，搖搖頭就走出去。
一個婦人穿著慢跑鞋站在花籬邊，一頭短髮，白色簡單大賣場常見的家居服，發福的身體和那一頭染過且刻意燙直的俏麗短髮十分的不搭，卻和記憶的一樣。
「媽！」
思嫙叫出聲來，有點害怕其實是她認錯了。
不錯，眼前這個臉部輪廓酷似自己的中年婦女是她的媽媽，而記憶中思嫙的外婆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她們聊著社區要裝監視攝影機的事，想不到這群媽媽們都反對，至於反對的原因，思嫙也沒有心情去聽。
快過年了，媽媽很忙，忙著張羅年貨，打掃家裡，跟外婆生前一樣，思嫙心裡在想二十年後的自己是否一樣。
跟平常在家的習慣一樣，思嫙牽出自己的腳踏車，在社區裡閒逛。
無疑這社區裡居住著許多像爸爸媽媽一樣有一二個離家孩子，他們幫忙撣去那一年年邁的父母所無法掃除的塵埃，無數的粉末在早晨的陽光裡飛揚，但這還是一個乾淨的早晨。
在這個乾淨的早晨，她想起小孟，想起他帶來的書，書裡有兩張畫，畫裡沒有圖案只有顏色，顏色也一樣，差別只有一張是擴散開來的色塊，另一塊明顯成為一個圓。
當時小孟越過思嫙的肩指著這兩張圖笑著問她圖代表什麼意思？
思嫙小心避開他圈起懷抱的碰觸，輕聲回答說：「一張代表憤怒，一張代表愉悅。」小孟不解。
思嫙笑著說：「差別就在這邊界，如果失去了邊界，顏色就混在一起，邊界清楚了，看起來就舒服多了。」
學姐湊過來跟她咬耳朵說：「等會別跟說我說他喜歡你，因為太明顯了！」
其實她喜歡小孟的，但她不確定當他環抱她的那刻臉紅心跳的感覺所代表的意思。
媽媽為難得回家的女兒張羅了一桌子的菜，在桌邊思嫙看見每一個年紀的思嫙都在，夾起她們最喜歡的菜。
五歲的思嫙喜歡吃紅糟肉，十歲的思嫙還因為吃的太急，叫一條紅燒魚上長長的刺進食道而上醫院呢！
發育時的思嫙怕胖，只喜歡吃翠綠的高麗菜芽。
還有許多只有媽媽才記得某個年紀的思嫙所喜歡吃的菜。
媽媽的眼中有著所有年紀的思嫙，所以每次都煮了這樣一大桌子的菜。
午飯後，思嫙洗好碗筷走出來，看見媽媽換下了白色家居服，穿上一套深色的外出服。蹲下來費力的將有點水腫的腳，擠進一雙鮮黃色的皮鞋裡。因為更年期，媽媽的臉一片血紅，雖然已經是冬天，剛才的一陣用力，還是讓她背上汗涔涔濕了一片。媽媽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凍飲，喝了一大口。
「媽，你要去哪裡？」
「我約好了客戶，談點事情。」
思嫙突然想不起來，對於父母在家以外的任何記憶。
「媽，你畢業以後作了哪些工作阿！」
媽媽笑起來，卻把思嫙當成久未見面的老朋友說了起來。
「我阿！畢業就當了保險業務員。我還曾創下年薪百萬的紀錄連續兩年呢！後來我去學了宣染，本想開個手工藝品店。後來學得不好就放棄了，還是繼續當我最拿手的本行。」
「是渲染。」原本在一旁看書的爸爸，口氣不悅的糾正著。
思嫙心想二十年後的自己，會這樣搭衣服嗎？會把渲染唸錯嗎？畢業後連年假都得過得如此匆忙呢？
「爸，你呢？你去哪裡上班呢？」
「台基、聯電。孩子果然在二十歲以前對父母的工作一無所知。」
他們居然都不會疑惑為何思嫙問了這樣的問題，思嫙心裡覺得怪極了。
她知道後來爸爸出國唸了幾年的書，拿了文憑，後來在某科技大學當了副教授。
過幾年爸爸要退休了，就可以專心地寫他的書法了。
她心想小孟畢業後一定也是這樣，對於再次想起小孟，讓她嚇了一跳。
媽媽拿起了包包準備出門，爸爸回到自己的書房。
思嫙陪媽媽走到門口，臨走前媽媽交代她在爸爸午睡醒來後打掃書房。
過了一兩鐘頭，思嫙走進書房，爸爸還在沙發床睡。
亞麻的窗簾被風吹起，又緩緩落下。
桃木的桌上，有一層薄薄的灰。思嫙拿起一幅國中時期的照片，她真的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女兒嗎？還是她有一個哥哥或弟弟賭氣離家在外，而大家也絕口不提呢？那深淺不一的灰塵痕跡，是否代表某些照片已經被收在箱底或是櫃裡。
思嫙知道淺眠的父親夜裡常睡不安穩，所以她不敢吵醒他。她靜靜的在床緣上坐下來，等父親醒來。
不知不覺，思嫙也躺下來睡著了。
午後的陽光，菸草味道，思嫙想起了那天下午小孟越過邊界的懷抱。
她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回到生長二十年的家，而是二十年後的家，是她和小孟共同的家。
那個像媽媽，會把渲染讀錯的女人，會是二十年後的自己。睡在這個擺放成束潔白宣紙的房間，陽光底下安眠的男人，一直都不是父親，而是小孟，一個最後選擇的男人。
思嫙站起來甩甩頭，這種念頭真是太荒繆了。
就在此時電話響起，思嫙走出外頭講電話。
「是我，你幾時回來？」電話那頭正是此時他心裡頭在想的人呢！
「回哪？我已經在家裡？」他如此的問法有些讓思嫙覺得不悅，何以他們一同所在的城市才是他該回去的地方呢？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過完年我便”回去”。」思嫙不經意在最後兩個字加重音。
「那你訂了回程的車票嗎？早點訂吧！春節期間的車票難買。」
「早就買好了，我媽下午出去會順便幫我拿。」
「喔！幾日幾時會到呢？我去車站接你。」
「是訂二月二號的車，至於哪一班車我有點忘了。」
「好吧！那時候我也應該回去了。等你確定了再跟我說，好嗎？」
「嗯！」
掛上電話，她蜷在暖暖午陽裡的沙發上，繾綣不已的享受小孟好聽的聲音留在耳畔的感受。
她明白小孟對自己有意思，但她卻始終鼓不起勇氣來接受他的感情。
她也知道如果她再不給小孟一些回應，這段初萌的愛意註定擱淺，最後溺死在彼此無限的追悔中。
她不明白自己在猶豫什麼？
兩個禮拜的返家日子，比思嫙想像中過的還要快。
三個人一起過的年，有點冷清，思嫙還真的認為，她會有幾個失散多年的手足。
越來越多霜似的落寞和寂寥，壓得父母的眉宇和膀子越來越沉。
她記憶中的新年有一種她只要聽到新年就會想起的味道，那炮竹沖天的硝味或是大衣剛拆的漿味。
每當不經意聞到這味道，她總會想起家裡熱鬧的舊曆年。
這樣的年怎會越來越冷清呢？那些曾一起過年的人到哪去了？
「小嫙，明天就要回去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媽媽提醒道。
「嗯！都弄好了。」
「該帶的都帶了嗎？車票呢？幾點的車？」父親每次問起她歸期或離家的時刻時，眉宇特別深，膀子特別沉。
「帶了，明天早上七點。」
「早點睡，別弄得太晚。」父母再次提醒，每回離家之即皆然。
今年卻有些不同，有一些味道消失了，有些情感不一樣了。
彷彿在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後記憶中被硬生生挾入一些零散的日子。它既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單一而獨立，像夜晚列車斷裂的夢境一般。
突然她想起和小孟的約定，打了電話給他，很快被接起來。
「嗯，是我，明天七點的車……嗯嗯，大約下午五點會到。好……一起晚餐……到時候見。……再見。」
她做出了決定了嗎？若她做的決定就接續了這個二十年，她會後悔嗎？
天濛濛亮，她就起來了。
她要去買花，她要自己去買花。
騎著腳踏車，她到了花店，她把自己所拿到所有的壓歲錢買了全束的花。
她流淚的接過花束，難過的想，她不知道媽媽在這二十年該收到多少朵花？也難過的想到她不知道二十年後，收不收得到花對自己還重不重要？
在坐上車前，她送出她的花給媽媽。
接過那一張窄窄的自強號對號坐票，她將離開這段前二十年結束與後二十年開始的記憶節點。
火車駛離一個乾淨早晨裡的月台，電話響起。
「你上車了嗎？」是小孟。
「嗯！上車了。」
車廂已被打掃得非常乾淨，前班夜車裡旅客所留下夢的碎片已清理的一乾二淨。
思嫙放上行李，靜靜拿起一本書坐下。
夢在膜裡漸漸成熟，輾轉夢寐間隨之滑落一地，被撿拾起來也不知是誰的。
列車震動，未成形的夢硬生給跩下，碎片落滿地，再睡下夢在也接不上了。
思嫙醒來，抬頭一看，列車靠站了。
夜車裡，她悄悄的取下行囊，小心的跨過鄰座的人默默的下車。提醒自己不可打斷他人的夢，因為隨地撿起的夢就再也不是原先了。
列車開走了，思嫙放心的放下小拖輪的行李箱，刮拉刮拉在安靜的月台上滑動。
月台外思嫙的爸爸來接她了，此時等待夜車的人並不多。爸爸高瘦披著厚重冬季大衣的身影，顯得有些佝僂，外頭是冷了些。
「媽媽沒來」
「太累先睡了。」
一如往昔，總是爸爸來接她，但她總是會這麼問。
但是今天的感覺有些怪異，也許在列車上接錯別人的夢，突然一切都不真實。
覺得爸爸像二十年後的小孟，這種想法讓思嫙臉紅低下頭。
思嫙心想今天回家的感覺也不一樣，是回那個我生活二十年的家嗎？
車子駛入車庫，房子裡有一盞暈黃的燈，屋前睡著一隻老狗。
「不！這是哪裡？」
思嫙想起的家卻是一層沒有庭院的公寓厚重的鐵門，門後有三道鎖和趴臥在窗台的黃貓。
到底前者還是後者是她真正家呢？
隔天早上，刺眼的陽光、狗叫、草地灑水聲和幾個婦人閒聊吵醒了她。
心想終於可以看到媽媽了，她也長得如我記憶中的那樣嗎？聲音是很熟悉，是媽媽的聲音沒錯，她聊得起勁不知在說些什麼？
換好衣服走下樓，爸爸在樓下看報，咖啡剛煮好，一籃麵包，和一個乾淨的早晨。
爸爸還是如記憶中的溫柔。
抬起頭說：「難得喔！起得真早，吃早餐吧！」思嫙急著想看看媽媽，搖搖頭就走出去。
一個婦人穿著慢跑鞋站在花籬邊，一頭短髮，白色簡單大賣場常見的家居服，發福的身體和那一頭染過且刻意燙直的俏麗短髮十分的不搭，卻和記憶的一樣。
「媽！」
思嫙叫出聲來，有點害怕其實是她認錯了。
不錯，眼前這個臉部輪廓酷似自己的中年婦女是她的媽媽，而記憶中思嫙的外婆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她們聊著社區要裝監視攝影機的事，想不到這群媽媽們都反對，至於反對的原因，思嫙也沒有心情去聽。
快過年了，媽媽很忙，忙著張羅年貨，打掃家裡，跟外婆生前一樣，思嫙心裡在想二十年後的自己是否一樣。
跟平常在家的習慣一樣，思嫙牽出自己的腳踏車，在社區裡閒逛。
無疑這社區裡居住著許多像爸爸媽媽一樣有一二個離家孩子，他們幫忙撣去那一年年邁的父母所無法掃除的塵埃，無數的粉末在早晨的陽光裡飛揚，但這還是一個乾淨的早晨。
在這個乾淨的早晨，她想起小孟，想起他帶來的書，書裡有兩張畫，畫裡沒有圖案只有顏色，顏色也一樣，差別只有一張是擴散開來的色塊，另一塊明顯成為一個圓。
當時小孟越過思嫙的肩指著這兩張圖笑著問她圖代表什麼意思？
思嫙小心避開他圈起懷抱的碰觸，輕聲回答說：「一張代表憤怒，一張代表愉悅。」小孟不解。
思嫙笑著說：「差別就在這邊界，如果失去了邊界，顏色就混在一起，邊界清楚了，看起來就舒服多了。」
學姐湊過來跟她咬耳朵說：「等會別跟說我說他喜歡你，因為太明顯了！」
其實她喜歡小孟的，但她不確定當他環抱她的那刻臉紅心跳的感覺所代表的意思。
媽媽為難得回家的女兒張羅了一桌子的菜，在桌邊思嫙看見每一個年紀的思嫙都在，夾起她們最喜歡的菜。
五歲的思嫙喜歡吃紅糟肉，十歲的思嫙還因為吃的太急，叫一條紅燒魚上長長的刺進食道而上醫院呢！
發育時的思嫙怕胖，只喜歡吃翠綠的高麗菜芽。
還有許多只有媽媽才記得某個年紀的思嫙所喜歡吃的菜。
媽媽的眼中有著所有年紀的思嫙，所以每次都煮了這樣一大桌子的菜。
午飯後，思嫙洗好碗筷走出來，看見媽媽換下了白色家居服，穿上一套深色的外出服。蹲下來費力的將有點水腫的腳，擠進一雙鮮黃色的皮鞋裡。因為更年期，媽媽的臉一片血紅，雖然已經是冬天，剛才的一陣用力，還是讓她背上汗涔涔濕了一片。媽媽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凍飲，喝了一大口。
「媽，你要去哪裡？」
「我約好了客戶，談點事情。」
思嫙突然想不起來，對於父母在家以外的任何記憶。
「媽，你畢業以後作了哪些工作阿！」
媽媽笑起來，卻把思嫙當成久未見面的老朋友說了起來。
「我阿！畢業就當了保險業務員。我還曾創下年薪百萬的紀錄連續兩年呢！後來我去學了宣染，本想開個手工藝品店。後來學得不好就放棄了，還是繼續當我最拿手的本行。」
「是渲染。」原本在一旁看書的爸爸，口氣不悅的糾正著。
思嫙心想二十年後的自己，會這樣搭衣服嗎？會把渲染唸錯嗎？畢業後連年假都得過得如此匆忙呢？
「爸，你呢？你去哪裡上班呢？」
「台基、聯電。孩子果然在二十歲以前對父母的工作一無所知。」
他們居然都不會疑惑為何思嫙問了這樣的問題，思嫙心裡覺得怪極了。
她知道後來爸爸出國唸了幾年的書，拿了文憑，後來在某科技大學當了副教授。
過幾年爸爸要退休了，就可以專心地寫他的書法了。
她心想小孟畢業後一定也是這樣，對於再次想起小孟，讓她嚇了一跳。
媽媽拿起了包包準備出門，爸爸回到自己的書房。
思嫙陪媽媽走到門口，臨走前媽媽交代她在爸爸午睡醒來後打掃書房。
過了一兩鐘頭，思嫙走進書房，爸爸還在沙發床睡。
亞麻的窗簾被風吹起，又緩緩落下。
桃木的桌上，有一層薄薄的灰。思嫙拿起一幅國中時期的照片，她真的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女兒嗎？還是她有一個哥哥或弟弟賭氣離家在外，而大家也絕口不提呢？那深淺不一的灰塵痕跡，是否代表某些照片已經被收在箱底或是櫃裡。
思嫙知道淺眠的父親夜裡常睡不安穩，所以她不敢吵醒他。她靜靜的在床緣上坐下來，等父親醒來。
不知不覺，思嫙也躺下來睡著了。
午後的陽光，菸草味道，思嫙想起了那天下午小孟越過邊界的懷抱。
她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回到生長二十年的家，而是二十年後的家，是她和小孟共同的家。
那個像媽媽，會把渲染讀錯的女人，會是二十年後的自己。睡在這個擺放成束潔白宣紙的房間，陽光底下安眠的男人，一直都不是父親，而是小孟，一個最後選擇的男人。
思嫙站起來甩甩頭，這種念頭真是太荒繆了。
就在此時電話響起，思嫙走出外頭講電話。
「是我，你幾時回來？」電話那頭正是此時他心裡頭在想的人呢！
「回哪？我已經在家裡？」他如此的問法有些讓思嫙覺得不悅，何以他們一同所在的城市才是他該回去的地方呢？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過完年我便”回去”。」思嫙不經意在最後兩個字加重音。
「那你訂了回程的車票嗎？早點訂吧！春節期間的車票難買。」
「早就買好了，我媽下午出去會順便幫我拿。」
「喔！幾日幾時會到呢？我去車站接你。」
「是訂二月二號的車，至於哪一班車我有點忘了。」
「好吧！那時候我也應該回去了。等你確定了再跟我說，好嗎？」
「嗯！」
掛上電話，她蜷在暖暖午陽裡的沙發上，繾綣不已的享受小孟好聽的聲音留在耳畔的感受。
她明白小孟對自己有意思，但她卻始終鼓不起勇氣來接受他的感情。
她也知道如果她再不給小孟一些回應，這段初萌的愛意註定擱淺，最後溺死在彼此無限的追悔中。
她不明白自己在猶豫什麼？
兩個禮拜的返家日子，比思嫙想像中過的還要快。
三個人一起過的年，有點冷清，思嫙還真的認為，她會有幾個失散多年的手足。
越來越多霜似的落寞和寂寥，壓得父母的眉宇和膀子越來越沉。
她記憶中的新年有一種她只要聽到新年就會想起的味道，那炮竹沖天的硝味或是大衣剛拆的漿味。
每當不經意聞到這味道，她總會想起家裡熱鬧的舊曆年。
這樣的年怎會越來越冷清呢？那些曾一起過年的人到哪去了？
「小嫙，明天就要回去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媽媽提醒道。
「嗯！都弄好了。」
「該帶的都帶了嗎？車票呢？幾點的車？」父親每次問起她歸期或離家的時刻時，眉宇特別深，膀子特別沉。
「帶了，明天早上七點。」
「早點睡，別弄得太晚。」父母再次提醒，每回離家之即皆然。
今年卻有些不同，有一些味道消失了，有些情感不一樣了。
彷彿在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後記憶中被硬生生挾入一些零散的日子。它既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單一而獨立，像夜晚列車斷裂的夢境一般。
突然她想起和小孟的約定，打了電話給他，很快被接起來。
「嗯，是我，明天七點的車……嗯嗯，大約下午五點會到。好……一起晚餐……到時候見。……再見。」
她做出了決定了嗎？若她做的決定就接續了這個二十年，她會後悔嗎？
天濛濛亮，她就起來了。
她要去買花，她要自己去買花。
騎著腳踏車，她到了花店，她把自己所拿到所有的壓歲錢買了全束的花。
她流淚的接過花束，難過的想，她不知道媽媽在這二十年該收到多少朵花？也難過的想到她不知道二十年後，收不收得到花對自己還重不重要？
在坐上車前，她送出她的花給媽媽。
接過那一張窄窄的自強號對號坐票，她將離開這段前二十年結束與後二十年開始的記憶節點。
火車駛離一個乾淨早晨裡的月台，電話響起。
「你上車了嗎？」是小孟。
「嗯！上車了。」
車廂已被打掃得非常乾淨，前班夜車裡旅客所留下夢的碎片已清理的一乾二淨。
思嫙放上行李，靜靜拿起一本書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