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3月 12, 2006 8:56 pm
好累！高明旭事件令我身心俱創，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不停地問自己，到底還適不適任照護病患這樣的工作？是後來，公司建議我接受調職並嘗試擔任日班要職不再做大夜照護。
我決定接受如此建議。
和護理之家簽約的醫院有若干，每一位住民心目中也有其理想醫院，若非接受調職這建議，我不知道認識這人的機率會是多少？
※ ※ ※
舒適宜人的秋候緩緩逝去，冬天的腳步悄悄接近，氣象報告說今年入冬第一波寒流將至，這對我們這些病患守候員是項警訊。
新任職醫院就駐立於巿郊半山腰間，龐大的建築標的沒任何阻擋物可以削弱冷風，所以當寒風吹起時，屋外就顯得格外崚冷，護理之家的特約病房就位於第十四樓層。
我一身抵寒裝扮──
高領Ｔ恤，牛仔工作褲，半長筒皮靴和大紅長外套。
屋外寒風冽冽，清晨間十四樓院內也是冷冷清清，一切冷清得只聽得見我的皮靴聲：
「咔咔！…咔咔！…」。
咦！？除了皮靴聲響，好像還有……
一個不一樣的目光和我的皮靴聲相呼應，有新住民入院我立刻會意到，只是那目光……
和以往所感受到的，很不一樣。
護理長率領一群小護士進入病房，是日夜班交接時間，我順勢退居病房角落，為了不影響護士們交接班，是一段中文夾雜著英文，和一連串專業醫療對談引起我聆聽：
「是方才和皮靴聲相呼應的目光？！」我有點好奇。
談些何內容我並不清楚，因為談話內容已超越一位護佐所知範圍，只記得他說了句：
「因為所學是醫學工程....。」
「昨夜新入住的病人。」我的夜班在此悄悄附上我耳際：「公司最近收容了不少年輕病患，妳沒見過面的，不過…這些人也真是的，年紀輕輕就傷成這樣，真是可惜啊！」
我有同感，只不過令我更好奇的是這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因為他的言談舉止。
以往，護理之家所收容的病患多半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或者是腦筋不清楚了的年輕病患，像他這般年輕、腦筋又機靈的並不多見。
「他的家人呢？為什麼狠心將他丟在這裏？」我開始胡亂猜測：「莫非他是九二一地震受災戶？」
聽說災難當時有不少是幾乎全家一起罹難了的，而唯獨一位僥倖獲得生存。
「又，莫非他….是那位僥倖的倖存者？」
若果真如此，那麼在他背後一定隱藏了一個很可悲的故事吧！
護士們離去，和夜班大姐靠近，這才有機會細細觀察眼前這人──
一雙濃眉大眼，陰騺的眼神中帶了道迫人氣勢，不甘示弱的投向我，望得人驚心動魄，是因為我與夜班大姐正對著他評頭論足嗎？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九二一地震受災戶，因為那道迫人氣勢。
「可是…若不是地震受災戶，誰忍心讓他落得如此？」
有半身是癱了的，左手緊緊扣住胸前，看得出是手臂萎縮的跡象，頸子下方氣管處還留有「氣切」傷口，一臉鬍渣，身上的衣服破了又舊，還夾雜有股刺鼻的霉味和尿騷味....。
「為....什....麼？」我不由自主地道出。
是這一幕讓我看傻了眼，真的難以想像這個有道迫人氣勢、外表斯文、說話有條理的年輕人，他和他所置身的環境一點都不搭調，我彷如看見一個來自「衣索匹亞」難民被遺棄在黑暗當中，明亮不服輸的眼神透露著一股哀怨，是那股哀怨憾動了我的心靈。
－－是誰？為什麼沒能好好照顧他，讓他的手腳萎縮至如此？－－
「為什麼沒為他換件乾淨的衣服呢？」我問夜班大姐。
「不，不用了，我這樣就行了。」他客氣的回話。
「什麼叫做不用？！怎麼可以這樣子呢？」
怎麼可以任由他置身如此污穢當中？！沒人理理他嗎？是誰讓他變得如此骯髒、落魄？他的父母？他的家人呢？
「算了，大姐，下班了，妳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來做就行了。」這是目前我唯一能為他做的，我無法任由他如此污穢不堪。
夜班大姐離去，我再度上前想仔細問清楚他：
「你…為什麼會....傷成這樣？還住進我們護理之家？」我的言詞支唔，生怕說錯了話會對他造成二度傷害，萬一他真是九二一地震災民，那麼…「它」是天災，任誰也無法避去的，今日他落得如此，一切也只能怨天。
沒想到他竟樂於回答：
「因為我把機車當成了飛機開，又沒戴安全帽，所以車禍傷及腦。」
「飛機？」這人真是愛說笑，沒有可悲的故事嗎？我有一點失望。
「以前當兵的時候夢想自己是飛行員，遺憾蛀牙太多，夢想無法實現....。」
「所以一有機會就將機車當飛機開？」我順勢猜想。
「猜對了！」
「嗯？！」這也太離譜了吧！
我的幻想徹底破滅，並且開始懷疑他的腦袋到底還清不清楚，但見方才他和護理長那一段對話……
「算了！」我不想再多做猜測，管他腦筋清不清楚呢？我開始計畫起：「身上的衣服要換，臉要洗乾淨，床單....。」
「不用了，我這樣就好。」他再度拒絕我。
「又來了，你不愛乾淨嗎？」我不依，強制執行並且精神訓話：「你是人，是人就要活得有尊嚴，不可以像生活在垃圾堆裏的小孩一樣，別人會不喜歡的。」
再如何不堪的人都該享有自己該得的待遇，我是如此對待每一個長期臥床的病人，他當然也不能例外。
是這一刻，我發現陰騺的眼神出現了些微變化。
將人從頭到腳徹底清洗乾淨，並為他換上乾淨的衣服，換上新床單，還給他了把刮鬍刀：
「沒忘記怎麼刮鬍子吧！」我還沉浸在他的腦筋到底還清不清楚的疑慮當中，之後，抓來一只隨身攜帶的化妝鏡。
「這是什麼？好可愛。」他接下鏡，轉呀轉地看了老半天。
「鏡子，要打開才能使用。」我說。
是一只外框由紅木潻成的兩面鏡，鏡面清晰，照起人來特別乾淨。
顯然他並不會使用。
我特別教導他如何使用，並且留了時間讓他慢慢將鬍鬚刮乾淨，因為他只剩下一隻手。
約一柱香時，我再次上前評頭論足：
「嗯！很帥，很乾淨。」這才足以匹配他嘛！我露出滿意的笑。
我再度感受到他望我的眼神出現的變化。
「你的父母呢？家人呢？」還是抵不住好奇，我提。
「都過世了，最關心我的哥哥也在去年過世....。」
「對不起…！」好傷感的答案。
是否因為失去親人所以住進了護理之家？因為少了關心的人，所以讓他生活得很不似人樣？
了解越多，心中那股莫名的酸痛就越加糾結難忍，眼見淚水就快奪眶而出，為了怕在他面前落淚，從此我不想再問他身世，他有事會喊我「姑娘」，我有問題會喚他「帥哥」，彼此不問姓名。
三天後，按奈不住醫院對他的禁錮，他堅持提出院，也不管主治醫生建議還必需住院治療一星期。
「我也學醫，懂自己的，只不過…『姑娘』。」臨出院前，他終於開了口：「想要妳的電話號碼？」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我大方的寫下話機號碼：「不過，我很忙。」這三天裏我的忙碌他該是看在眼裏的。
「我知道，我可以等，也希望妳有空能回護理之家來見我。」
我點頭允諾。
其實，住院的病人來來去去，我又忙碌的像只陀螺，他出院之後彼此是否還有再見面的機會？當時或許只有天知道。
我決定接受如此建議。
和護理之家簽約的醫院有若干，每一位住民心目中也有其理想醫院，若非接受調職這建議，我不知道認識這人的機率會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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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適宜人的秋候緩緩逝去，冬天的腳步悄悄接近，氣象報告說今年入冬第一波寒流將至，這對我們這些病患守候員是項警訊。
新任職醫院就駐立於巿郊半山腰間，龐大的建築標的沒任何阻擋物可以削弱冷風，所以當寒風吹起時，屋外就顯得格外崚冷，護理之家的特約病房就位於第十四樓層。
我一身抵寒裝扮──
高領Ｔ恤，牛仔工作褲，半長筒皮靴和大紅長外套。
屋外寒風冽冽，清晨間十四樓院內也是冷冷清清，一切冷清得只聽得見我的皮靴聲：
「咔咔！…咔咔！…」。
咦！？除了皮靴聲響，好像還有……
一個不一樣的目光和我的皮靴聲相呼應，有新住民入院我立刻會意到，只是那目光……
和以往所感受到的，很不一樣。
護理長率領一群小護士進入病房，是日夜班交接時間，我順勢退居病房角落，為了不影響護士們交接班，是一段中文夾雜著英文，和一連串專業醫療對談引起我聆聽：
「是方才和皮靴聲相呼應的目光？！」我有點好奇。
談些何內容我並不清楚，因為談話內容已超越一位護佐所知範圍，只記得他說了句：
「因為所學是醫學工程....。」
「昨夜新入住的病人。」我的夜班在此悄悄附上我耳際：「公司最近收容了不少年輕病患，妳沒見過面的，不過…這些人也真是的，年紀輕輕就傷成這樣，真是可惜啊！」
我有同感，只不過令我更好奇的是這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因為他的言談舉止。
以往，護理之家所收容的病患多半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或者是腦筋不清楚了的年輕病患，像他這般年輕、腦筋又機靈的並不多見。
「他的家人呢？為什麼狠心將他丟在這裏？」我開始胡亂猜測：「莫非他是九二一地震受災戶？」
聽說災難當時有不少是幾乎全家一起罹難了的，而唯獨一位僥倖獲得生存。
「又，莫非他….是那位僥倖的倖存者？」
若果真如此，那麼在他背後一定隱藏了一個很可悲的故事吧！
護士們離去，和夜班大姐靠近，這才有機會細細觀察眼前這人──
一雙濃眉大眼，陰騺的眼神中帶了道迫人氣勢，不甘示弱的投向我，望得人驚心動魄，是因為我與夜班大姐正對著他評頭論足嗎？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九二一地震受災戶，因為那道迫人氣勢。
「可是…若不是地震受災戶，誰忍心讓他落得如此？」
有半身是癱了的，左手緊緊扣住胸前，看得出是手臂萎縮的跡象，頸子下方氣管處還留有「氣切」傷口，一臉鬍渣，身上的衣服破了又舊，還夾雜有股刺鼻的霉味和尿騷味....。
「為....什....麼？」我不由自主地道出。
是這一幕讓我看傻了眼，真的難以想像這個有道迫人氣勢、外表斯文、說話有條理的年輕人，他和他所置身的環境一點都不搭調，我彷如看見一個來自「衣索匹亞」難民被遺棄在黑暗當中，明亮不服輸的眼神透露著一股哀怨，是那股哀怨憾動了我的心靈。
－－是誰？為什麼沒能好好照顧他，讓他的手腳萎縮至如此？－－
「為什麼沒為他換件乾淨的衣服呢？」我問夜班大姐。
「不，不用了，我這樣就行了。」他客氣的回話。
「什麼叫做不用？！怎麼可以這樣子呢？」
怎麼可以任由他置身如此污穢當中？！沒人理理他嗎？是誰讓他變得如此骯髒、落魄？他的父母？他的家人呢？
「算了，大姐，下班了，妳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來做就行了。」這是目前我唯一能為他做的，我無法任由他如此污穢不堪。
夜班大姐離去，我再度上前想仔細問清楚他：
「你…為什麼會....傷成這樣？還住進我們護理之家？」我的言詞支唔，生怕說錯了話會對他造成二度傷害，萬一他真是九二一地震災民，那麼…「它」是天災，任誰也無法避去的，今日他落得如此，一切也只能怨天。
沒想到他竟樂於回答：
「因為我把機車當成了飛機開，又沒戴安全帽，所以車禍傷及腦。」
「飛機？」這人真是愛說笑，沒有可悲的故事嗎？我有一點失望。
「以前當兵的時候夢想自己是飛行員，遺憾蛀牙太多，夢想無法實現....。」
「所以一有機會就將機車當飛機開？」我順勢猜想。
「猜對了！」
「嗯？！」這也太離譜了吧！
我的幻想徹底破滅，並且開始懷疑他的腦袋到底還清不清楚，但見方才他和護理長那一段對話……
「算了！」我不想再多做猜測，管他腦筋清不清楚呢？我開始計畫起：「身上的衣服要換，臉要洗乾淨，床單....。」
「不用了，我這樣就好。」他再度拒絕我。
「又來了，你不愛乾淨嗎？」我不依，強制執行並且精神訓話：「你是人，是人就要活得有尊嚴，不可以像生活在垃圾堆裏的小孩一樣，別人會不喜歡的。」
再如何不堪的人都該享有自己該得的待遇，我是如此對待每一個長期臥床的病人，他當然也不能例外。
是這一刻，我發現陰騺的眼神出現了些微變化。
將人從頭到腳徹底清洗乾淨，並為他換上乾淨的衣服，換上新床單，還給他了把刮鬍刀：
「沒忘記怎麼刮鬍子吧！」我還沉浸在他的腦筋到底還清不清楚的疑慮當中，之後，抓來一只隨身攜帶的化妝鏡。
「這是什麼？好可愛。」他接下鏡，轉呀轉地看了老半天。
「鏡子，要打開才能使用。」我說。
是一只外框由紅木潻成的兩面鏡，鏡面清晰，照起人來特別乾淨。
顯然他並不會使用。
我特別教導他如何使用，並且留了時間讓他慢慢將鬍鬚刮乾淨，因為他只剩下一隻手。
約一柱香時，我再次上前評頭論足：
「嗯！很帥，很乾淨。」這才足以匹配他嘛！我露出滿意的笑。
我再度感受到他望我的眼神出現的變化。
「你的父母呢？家人呢？」還是抵不住好奇，我提。
「都過世了，最關心我的哥哥也在去年過世....。」
「對不起…！」好傷感的答案。
是否因為失去親人所以住進了護理之家？因為少了關心的人，所以讓他生活得很不似人樣？
了解越多，心中那股莫名的酸痛就越加糾結難忍，眼見淚水就快奪眶而出，為了怕在他面前落淚，從此我不想再問他身世，他有事會喊我「姑娘」，我有問題會喚他「帥哥」，彼此不問姓名。
三天後，按奈不住醫院對他的禁錮，他堅持提出院，也不管主治醫生建議還必需住院治療一星期。
「我也學醫，懂自己的，只不過…『姑娘』。」臨出院前，他終於開了口：「想要妳的電話號碼？」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我大方的寫下話機號碼：「不過，我很忙。」這三天裏我的忙碌他該是看在眼裏的。
「我知道，我可以等，也希望妳有空能回護理之家來見我。」
我點頭允諾。
其實，住院的病人來來去去，我又忙碌的像只陀螺，他出院之後彼此是否還有再見面的機會？當時或許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