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爺湖餐廳輝煌燈光的照耀下,我手執箸,一邊享受著盤中帶著海潮鹹味的明太子魚卵與有些嗆鼻的芥末納豆,一邊欣賞著台上節奏澎湃激昂的鬼太鼓,心情卻恍惚了起來。

  我時常會這樣,思緒從現實中脫軌,就像靈魂硬生生地脫離了肉體一般,對於自己的存在感覺得不真實,四週變得光亮,周圍進行的一切活動失去了聲音,變成了慢動作的默片,只剩下我與內心的獨白,一連串的疑問從大腦中增生: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幾歲我現在是如何的處境我還活著嗎我我在做什麼這件事對我有什麼意義當我完成這件事的時候我的感覺又如何…這種感覺總令我頭皮發麻,手心冒汗。
已經很久沒經歷這樣的恐慌感了。
  我記得第一次有這樣的恐懼,是在我幼稚園大班的時候。
  在一個夏夜,當時的我獨自一人在浴室裏洗澡,浴室白色的瓷磚上帶著濕氣,我把白色印有米老鼠圖案的內褲穿上,目光盯著洗手台下髒髒的排水管,想到了今天在花園裏看到一隻蝗蟲的屍體,黃綠色的身軀已變得不完全,有部分已經被拆解為碎屑,身邊圍繞著數百隻的螞蟻,帶著幾許興奮和焦躁的情緒,不停地在牠身上繞上繞下。
  「這就是死亡。」大我十一歲的哥哥在我耳邊對我說。
  「蝗蟲的死,替螞蟻大軍帶來豐沛的食物。」哥哥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帶著光彩。對於六歲的我而言,十七歲哥哥的見解,就是一扇帶我走向世界的門。
  蝗蟲死了,會被螞蟻吃掉。
  那人死掉了呢?也會被螞蟻吃掉嗎?
  那我親愛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姐姐呢,他們也會死掉嗎? 我也會死掉嗎? 我們死掉以後會去哪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想到了蝗蟲殘缺的屍體,,我顧不得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小內褲,就從浴室中橫衝直撞的跑出來,看到跪坐在臥室榻榻米上摺衣服的媽媽,一把撲了上去。
  「啊…」我扭曲著小嘴哭著。
  穿著鵝黃色小洋裝的媽媽,面容慈祥,抱著我,聽著一個六歲小孩訴說對死亡的恐懼。
  「傻孩子,沒事想這些幹嘛!」
  她順手拿一條大毛巾,把我的濕濕的頭髮擦乾。
  但媽媽慈祥的笑,並沒有驅趕走我靈魂底層中的恐懼。
  自此之後,沒來由的恐懼,時常在我脆弱時襲擊著我。
  我的眼睛睜大,大口呼吸,我想衝出大廳,我甚至有著想尖叫的衝動,就像孟克的畫—像骷髏似的人,長條狀的拉長,週圍的物體都變了樣,光用線條就能讓人聽見那一聲吶喊。
  我開始深呼吸,克制地,努力不讓恐懼感無止境的擴張,使自己在外表讓看起來若無其事,一面用溫和的聲音在心中告訴自己,我叫宋筱蓉,1975年生,今年三十一歲,我正在北海道和張靖度蜜月。
  張靖是我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