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7月 15, 2006 7:58 pm
6.
黃的外表很平實。
乍看之下，還頗帶點老成的味道。
不熟悉黃的人，總會誤會他的年紀，雖然他其實是很年輕的。
要是我在擔任採訪編輯的時刻遇見黃，肯定不會選擇跟他在一起，不管有沒有袁的出現。
經歷過方與袁的我，相信相遇除了靠因緣際會，更決定於身心安置的情境。
而我願意選擇黃的理由，只純粹因為他身上散發的那股青草鮮味。
只要一靠近黃，就能讓我感受生氣盎然的舒暢。
我打工的餐館不大，基本成員也不多，總共包括一老一少的大小廚師，還有始終坐在收銀台算帳的老闆娘，跟總得跑進跑出的我。
這家人員簡單的西式小餐廳，卻不是個封閉的傳統世界。
身兼主廚的老闆應有六十歲了，是位難得一見的好好先生。
認真卻一向用微笑代替言語的他，總是一大清早就在廚房裡整理一天所需的料理。小廚師是老闆唯一的兒子，三十多歲卻仍像個青少年般的性格，很喜歡跟客人交談聊天，即使已經快忙不過來，也總愛跟我說些有得沒有。
我喜歡跟這家人工作。
感覺類似回到了家中與爸媽還有小哥的相處模式。
不管是每當我將廚具料理乾淨恢復原狀時，總愛用點頭來表達滿意的廚師爸爸，或見到我就說個不停的廚師哥哥，還有有事沒事總會問我關心我感情方面的老闆娘。
我的這份工作原本是廚師哥哥做的。
只是因為老闆年歲大了，也希望可以讓接班人的兒子早日獨當一面，所以才想白天請個助手幫忙。
這家餐館主要是針對中餐的客人為主，因為小鎮晚上會出來吃飯的客人並不多，所以晚上的餐點都是白天就可預先準備好的。我下班之後，晚上的雜務工作則再度回歸廚師哥哥手上。
會選擇這家餐館上班，其實也是個意料之外的禮物。
那是我剛從英國返國的第一個星期假日。
從我回家開始，爸媽就不斷埋怨我耽戀英國太久而忘了他們兩老，所以硬是拉我陪他們出去郊外爬山逛逛。
爬完山自然餓壞了的我們，只好隨車沿路尋找可以果腹的地點。
我坐在後座，透過車窗，恰好看見這家餐館窗沿上擺著一個不算小的泰迪熊布偶，讓我頓時想起當初在英國的泰迪熊專賣店，跟佇立在門前的大泰迪熊合影的愉快回憶。
我立即決定要爸媽一同進去這家餐館享用西式午餐。
也是那天付帳時，我才看見他們徵人的廣告。
沒有知會爸媽，隔日我馬上打了電話預約面試時間。或許決定的當下，只是因為想起店裡窗口那個與眾不同，讓我感到熟悉的白色泰迪熊。
大部分的泰迪熊都是棕褐色的，但也有其他顏色或不同裝扮的泰迪熊；當初本想買個白色的泰迪熊回來，卻因店裡排隊付賬的客人一堆，加上我要趕火車來不及只好作罷。
後來才知道，這個泰迪熊是廚師哥哥的表妹去英國旅行時買回來的紀念品。
我總以為是我對英國的思念，冥冥中牽繫了我與這家餐館的緣分。
面試的情景依舊鮮明。
是廚師哥哥面試的。
他只問了我為何要應徵這份工作。
我老實提到為了配合兼職翻譯的彈性使然，加上之前到英國旅行讓我對生活有了不同的感觸，包括對泰迪熊的回憶與想好好體會平凡踏實生活的心情。
聽了我的陳述，廚師哥哥很爽快的答應讓我來這裡工作。
在我臨走時他還特別問我：「如果有一天妳有機會再回去英國的話，記得幫我買個棕色的泰迪熊好嗎？我想我們店裡的泰迪熊會喜歡有個伴吧。」
那天意外下班後的會面，黃似乎跟我一樣，立即感受到了彼此的心意。
所以，過了那天之後，黃幾乎天天來我們店裡報到。
我與黃雖是當下就感覺會在一起，卻沒有刻意表達些什麼，也不急著非得馬上用言語或行動來認定雙方的心意。
愛情或許就只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他只要一來店裡，老闆娘馬上就開心笑了起來，害一旁的我總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由於得配合兩個廚師下廚與上菜的時間，待命在旁便是我的職責，得隨時收拾客人用餐後的餐具，並將需要再度使用的餐具清理乾淨。
所以，我也不能在上班時間跟黃談情說愛。
只是，從老闆一家三口看黃的神情，我知道他們反倒比我更加認定了我與黃的戀情。
黃依舊保有他的習慣，每次來用餐，仍是靜靜的坐在窗邊的位置讀他的書，或是準備補習班的上課教材。
只是跟我在一起之後，卻多了一個舉動。
每當我送餐給他時，他會輕握著我的手，用他那副傻呼呼的笑容說：「謝謝。」
黃並不是個擅於照顧自己的人。
我們在一起開始，他除了中餐固定來店裡吃飯，晚上下完課之後會直接到我住的地方用餐。要是下課時間比較晚，便改去夜市裡吃宵夜填填肚子。
我在鎮上租了個小房，跟獨居的房東太太住在同個屋簷下。雖不同層，但彼此共享廚房與衛浴。
說也奇怪，房東太太也跟店裡的老闆娘對黃有同樣的反應。
只要看見來黃到來，房東太太就會開懷的笑著跟他打招呼，一點也不介意我幾乎天天得佔用廚房幫他料理晚餐。
或許我身邊的人跟我一樣，喜歡黃身上那股大自然的青草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的一生只能經歷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情，因為殺傷力的確過於強烈，能否復原也是因人而異。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繭早已破了口，才讓我對這次與黃走過的愛情有了不同的領悟與需求。
我雖是喜歡幫黃準備晚餐，看著他坐在一旁靜靜等著的感覺，可是我卻也不曾刻意花費時間去期待他的到來。
或許是手頭上仍不時有翻譯工作要忙。
有時候我甚至會忘記他說好到來的時間，反而當他出現時還讓我嚇了一跳。
好在黃從沒有對我有所埋怨。
黃從來不愛跟我說什麼大道理，他總嫌自己懂得不多，我心理其實明白那是他的謙虛之詞。
但黃也從不掩飾與我溝通不同的想法，尤其是他很願意採納我的建議。
像每回討論到關於他班上學生的事情，即使看法有些相左，他也會直截了當的表達心情。
然而，我從未覺得那是種爭執，跟過去和袁在一起時的感受完全不同。
「妳知道嗎，我雖是在補習班當英文老師，坦白說，感覺大部分的學生並不是眞的因為喜歡英文而來上課的。」
「有時候想想因自己這份工作而造成學生心理的負擔，看著他們打瞌睡或是並不開心的臉龐，就會有點難過呢。」
「你怎麼這樣想呢？」
「回想你開始當學生的時候，不也有時是爸媽逼去上學的。不開心不見得全是你的因素呀。」
「其實我當學生時也是一樣的，要能讓我偷懶的話才不想上學呢，更何況是下完課還得額外趕場的補習課程。雖然我媽總會想盡辦法不讓我偷懶，總愛唸說不可浪費那些爸媽辛苦掙來的錢。」
有點釋懷的黃抬頭看著我。
我繼續說著。
「你只要盡全力做好老師的職責，至少可以讓他們感受到你的熱忱嘛！或者至少你可以做到不讓他們討厭英文呀！說不定他們長大之後，某天想起你時，還會會心一笑喔！」
「是嗎？妳真的這樣以為？」
「那當然啦，我對你很有信心。」
黃臉上立即浮現我再已熟悉不過的傻子表情，還有口中伴隨而來的：「謝謝。」
從來沒想過刻意討好對方，選擇坦承接受彼此的相處方式，是一直牽引著我與黃情緣的主因。
像朋友更像家人，我與黃之間不曾有過大吵大鬧。
慶幸的是我與黃比朋友多了家人的貼心，更比家人多了朋友的體諒。
或許是因為不會有衝突，也或許是這份無意間得來的平凡幸福，我曾經想過如果兩個人可以這樣像家人又像朋友持續到老，不知會有多好。
所以，當黃決定離開的瞬間，我下了終身不婚的決定。
不過，我卻同樣沒有感受離別的悲傷。
像是停駐在山頂，不再受限的精靈，不需向外找尋也可從內在獲得，那股安然自得的幸福。
畢竟我知道，青草的味道會一直停駐在我的精靈世界裡。而我曾以為已隨袁離去而遠走的茉莉花香，其實也一直都在。
相處了五個月的平淡時光，黃突然有一天跟我說他做了個決定。
他要跟我一樣，要去體會旅行的美麗，要讓自己可以翱翔四方。
我並沒有太過意外，知道彼此分開的時間到了。
跟黃在一起，我的心思其實多是放在忙碌的餐館工作與翻譯上面。只有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才有時間可以聊聊。
我總愛跟黃不停陳述過往，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喜歡享受四處旅行的心情。
上了大學之後，即使方已不在，我仍舊習慣寒暑假參加自強活動，動靜態的活動都好，都是為了讓自己繼續擁有逍遙自在的體會。
即使畢業後任職忙碌的採訪工作，我仍會在休假期間一個人搭車到不同鄉鎮漫遊，或與家人選擇鄰近的國度，不妨礙工作，但仍能四處走走的時刻。
若說搬家是心情反思的方式，旅行則是喚起自我的必須途徑。
我也坦白與黃分享之前那趟單飛英國，讓我的生命得以重新甦醒的旅行。
但我更記得黃眼中閃爍的光彩，當我說他可以當個自在翱翔天際的老鷹時。
還有黃臨走前對我說的話：「不管要嘗試多少次，絕對不要輕易放棄妳心中的夢想！」
看著走入機場海關的黃，隔著人群跟我揮手離去的燦爛笑容，我彷彿是送走了過往的自己。
雖知道即將分離，我對黃的照顧依舊持續到最後一刻。
因為我了解，留下的並不是匱乏而是更為圓融的自己。
那天跟餐館請了假，我先幫他把行李整理好，仍是跟往常一樣，讓他吃頓我做的飯。不同的是這次我煮的是兩人同一遭一起享用，也是唯一一次的午餐。
之後我與黃一同搭車前往機場為他送行。
一路上我們仍是有說有笑，似乎沒有感受到任何離別氣息的到來。
從上車開始，黃也如往常般一直輕握著我的手。
直到機場時他才對我說：「妳要好好的生活喔！我不會忘記妳跟我相處過的美好時光。」
黃望著我的臉龐，繼續說著：「我知道有一天，妳會遇見屬於妳的幸福的。要相信自己喔！我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為妳祝福的。」
他看著我，微笑的模樣跟幾個月前與他初次交談時一模一樣。
仍是青草的滋味，或許因為多了微風捎來的甘甜，讓我突然感動地哭了起來。
我認真的點了點頭，也握緊他的手，回應他我會好好努力生活下去的。
不僅是老闆一家人，包括房東太太也都無法相信我與黃就這樣分開了。
他們總對我說，看見我與黃的感覺，就像是老夫老妻般和諧的畫面。
那或許也是我一直誤以為我與黃會一直走下去的理由。
只是，當我在機場看見黃揮手笑著說拜拜的瞬間，突然領悟了分開的道理。
過往的我已與未來的他重疊。
分開只是為了讓他帶著這段如朋友亦如家人的情誼，也讓我同樣帶著這份美麗的記憶，繼續往屬於他與我各自的世界逍遙前進。
與黃相處的時間雖不長，卻是可以慢慢咀嚼回味的微風往事。
黃與我交會的期間，該說是我從習慣被愛蛻變成勇敢愛人的階段。
自黃走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倒是多了些可以沉澱心情的時間。
由於廚師哥哥交了女朋友，店裡自然多了個免費的人手之後，我的打工時間便縮短了許多。
雖然時間縮短，幸好老闆仍是執意給我相同的薪水，讓我多了些空餘的時間，卻仍可以維持日常生活的固定開銷。
於是，我開始認真追逐我的夢想。
往作家的路上前進。
黃的外表很平實。
乍看之下，還頗帶點老成的味道。
不熟悉黃的人，總會誤會他的年紀，雖然他其實是很年輕的。
要是我在擔任採訪編輯的時刻遇見黃，肯定不會選擇跟他在一起，不管有沒有袁的出現。
經歷過方與袁的我，相信相遇除了靠因緣際會，更決定於身心安置的情境。
而我願意選擇黃的理由，只純粹因為他身上散發的那股青草鮮味。
只要一靠近黃，就能讓我感受生氣盎然的舒暢。
我打工的餐館不大，基本成員也不多，總共包括一老一少的大小廚師，還有始終坐在收銀台算帳的老闆娘，跟總得跑進跑出的我。
這家人員簡單的西式小餐廳，卻不是個封閉的傳統世界。
身兼主廚的老闆應有六十歲了，是位難得一見的好好先生。
認真卻一向用微笑代替言語的他，總是一大清早就在廚房裡整理一天所需的料理。小廚師是老闆唯一的兒子，三十多歲卻仍像個青少年般的性格，很喜歡跟客人交談聊天，即使已經快忙不過來，也總愛跟我說些有得沒有。
我喜歡跟這家人工作。
感覺類似回到了家中與爸媽還有小哥的相處模式。
不管是每當我將廚具料理乾淨恢復原狀時，總愛用點頭來表達滿意的廚師爸爸，或見到我就說個不停的廚師哥哥，還有有事沒事總會問我關心我感情方面的老闆娘。
我的這份工作原本是廚師哥哥做的。
只是因為老闆年歲大了，也希望可以讓接班人的兒子早日獨當一面，所以才想白天請個助手幫忙。
這家餐館主要是針對中餐的客人為主，因為小鎮晚上會出來吃飯的客人並不多，所以晚上的餐點都是白天就可預先準備好的。我下班之後，晚上的雜務工作則再度回歸廚師哥哥手上。
會選擇這家餐館上班，其實也是個意料之外的禮物。
那是我剛從英國返國的第一個星期假日。
從我回家開始，爸媽就不斷埋怨我耽戀英國太久而忘了他們兩老，所以硬是拉我陪他們出去郊外爬山逛逛。
爬完山自然餓壞了的我們，只好隨車沿路尋找可以果腹的地點。
我坐在後座，透過車窗，恰好看見這家餐館窗沿上擺著一個不算小的泰迪熊布偶，讓我頓時想起當初在英國的泰迪熊專賣店，跟佇立在門前的大泰迪熊合影的愉快回憶。
我立即決定要爸媽一同進去這家餐館享用西式午餐。
也是那天付帳時，我才看見他們徵人的廣告。
沒有知會爸媽，隔日我馬上打了電話預約面試時間。或許決定的當下，只是因為想起店裡窗口那個與眾不同，讓我感到熟悉的白色泰迪熊。
大部分的泰迪熊都是棕褐色的，但也有其他顏色或不同裝扮的泰迪熊；當初本想買個白色的泰迪熊回來，卻因店裡排隊付賬的客人一堆，加上我要趕火車來不及只好作罷。
後來才知道，這個泰迪熊是廚師哥哥的表妹去英國旅行時買回來的紀念品。
我總以為是我對英國的思念，冥冥中牽繫了我與這家餐館的緣分。
面試的情景依舊鮮明。
是廚師哥哥面試的。
他只問了我為何要應徵這份工作。
我老實提到為了配合兼職翻譯的彈性使然，加上之前到英國旅行讓我對生活有了不同的感觸，包括對泰迪熊的回憶與想好好體會平凡踏實生活的心情。
聽了我的陳述，廚師哥哥很爽快的答應讓我來這裡工作。
在我臨走時他還特別問我：「如果有一天妳有機會再回去英國的話，記得幫我買個棕色的泰迪熊好嗎？我想我們店裡的泰迪熊會喜歡有個伴吧。」
那天意外下班後的會面，黃似乎跟我一樣，立即感受到了彼此的心意。
所以，過了那天之後，黃幾乎天天來我們店裡報到。
我與黃雖是當下就感覺會在一起，卻沒有刻意表達些什麼，也不急著非得馬上用言語或行動來認定雙方的心意。
愛情或許就只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他只要一來店裡，老闆娘馬上就開心笑了起來，害一旁的我總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由於得配合兩個廚師下廚與上菜的時間，待命在旁便是我的職責，得隨時收拾客人用餐後的餐具，並將需要再度使用的餐具清理乾淨。
所以，我也不能在上班時間跟黃談情說愛。
只是，從老闆一家三口看黃的神情，我知道他們反倒比我更加認定了我與黃的戀情。
黃依舊保有他的習慣，每次來用餐，仍是靜靜的坐在窗邊的位置讀他的書，或是準備補習班的上課教材。
只是跟我在一起之後，卻多了一個舉動。
每當我送餐給他時，他會輕握著我的手，用他那副傻呼呼的笑容說：「謝謝。」
黃並不是個擅於照顧自己的人。
我們在一起開始，他除了中餐固定來店裡吃飯，晚上下完課之後會直接到我住的地方用餐。要是下課時間比較晚，便改去夜市裡吃宵夜填填肚子。
我在鎮上租了個小房，跟獨居的房東太太住在同個屋簷下。雖不同層，但彼此共享廚房與衛浴。
說也奇怪，房東太太也跟店裡的老闆娘對黃有同樣的反應。
只要看見來黃到來，房東太太就會開懷的笑著跟他打招呼，一點也不介意我幾乎天天得佔用廚房幫他料理晚餐。
或許我身邊的人跟我一樣，喜歡黃身上那股大自然的青草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的一生只能經歷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情，因為殺傷力的確過於強烈，能否復原也是因人而異。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繭早已破了口，才讓我對這次與黃走過的愛情有了不同的領悟與需求。
我雖是喜歡幫黃準備晚餐，看著他坐在一旁靜靜等著的感覺，可是我卻也不曾刻意花費時間去期待他的到來。
或許是手頭上仍不時有翻譯工作要忙。
有時候我甚至會忘記他說好到來的時間，反而當他出現時還讓我嚇了一跳。
好在黃從沒有對我有所埋怨。
黃從來不愛跟我說什麼大道理，他總嫌自己懂得不多，我心理其實明白那是他的謙虛之詞。
但黃也從不掩飾與我溝通不同的想法，尤其是他很願意採納我的建議。
像每回討論到關於他班上學生的事情，即使看法有些相左，他也會直截了當的表達心情。
然而，我從未覺得那是種爭執，跟過去和袁在一起時的感受完全不同。
「妳知道嗎，我雖是在補習班當英文老師，坦白說，感覺大部分的學生並不是眞的因為喜歡英文而來上課的。」
「有時候想想因自己這份工作而造成學生心理的負擔，看著他們打瞌睡或是並不開心的臉龐，就會有點難過呢。」
「你怎麼這樣想呢？」
「回想你開始當學生的時候，不也有時是爸媽逼去上學的。不開心不見得全是你的因素呀。」
「其實我當學生時也是一樣的，要能讓我偷懶的話才不想上學呢，更何況是下完課還得額外趕場的補習課程。雖然我媽總會想盡辦法不讓我偷懶，總愛唸說不可浪費那些爸媽辛苦掙來的錢。」
有點釋懷的黃抬頭看著我。
我繼續說著。
「你只要盡全力做好老師的職責，至少可以讓他們感受到你的熱忱嘛！或者至少你可以做到不讓他們討厭英文呀！說不定他們長大之後，某天想起你時，還會會心一笑喔！」
「是嗎？妳真的這樣以為？」
「那當然啦，我對你很有信心。」
黃臉上立即浮現我再已熟悉不過的傻子表情，還有口中伴隨而來的：「謝謝。」
從來沒想過刻意討好對方，選擇坦承接受彼此的相處方式，是一直牽引著我與黃情緣的主因。
像朋友更像家人，我與黃之間不曾有過大吵大鬧。
慶幸的是我與黃比朋友多了家人的貼心，更比家人多了朋友的體諒。
或許是因為不會有衝突，也或許是這份無意間得來的平凡幸福，我曾經想過如果兩個人可以這樣像家人又像朋友持續到老，不知會有多好。
所以，當黃決定離開的瞬間，我下了終身不婚的決定。
不過，我卻同樣沒有感受離別的悲傷。
像是停駐在山頂，不再受限的精靈，不需向外找尋也可從內在獲得，那股安然自得的幸福。
畢竟我知道，青草的味道會一直停駐在我的精靈世界裡。而我曾以為已隨袁離去而遠走的茉莉花香，其實也一直都在。
相處了五個月的平淡時光，黃突然有一天跟我說他做了個決定。
他要跟我一樣，要去體會旅行的美麗，要讓自己可以翱翔四方。
我並沒有太過意外，知道彼此分開的時間到了。
跟黃在一起，我的心思其實多是放在忙碌的餐館工作與翻譯上面。只有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才有時間可以聊聊。
我總愛跟黃不停陳述過往，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喜歡享受四處旅行的心情。
上了大學之後，即使方已不在，我仍舊習慣寒暑假參加自強活動，動靜態的活動都好，都是為了讓自己繼續擁有逍遙自在的體會。
即使畢業後任職忙碌的採訪工作，我仍會在休假期間一個人搭車到不同鄉鎮漫遊，或與家人選擇鄰近的國度，不妨礙工作，但仍能四處走走的時刻。
若說搬家是心情反思的方式，旅行則是喚起自我的必須途徑。
我也坦白與黃分享之前那趟單飛英國，讓我的生命得以重新甦醒的旅行。
但我更記得黃眼中閃爍的光彩，當我說他可以當個自在翱翔天際的老鷹時。
還有黃臨走前對我說的話：「不管要嘗試多少次，絕對不要輕易放棄妳心中的夢想！」
看著走入機場海關的黃，隔著人群跟我揮手離去的燦爛笑容，我彷彿是送走了過往的自己。
雖知道即將分離，我對黃的照顧依舊持續到最後一刻。
因為我了解，留下的並不是匱乏而是更為圓融的自己。
那天跟餐館請了假，我先幫他把行李整理好，仍是跟往常一樣，讓他吃頓我做的飯。不同的是這次我煮的是兩人同一遭一起享用，也是唯一一次的午餐。
之後我與黃一同搭車前往機場為他送行。
一路上我們仍是有說有笑，似乎沒有感受到任何離別氣息的到來。
從上車開始，黃也如往常般一直輕握著我的手。
直到機場時他才對我說：「妳要好好的生活喔！我不會忘記妳跟我相處過的美好時光。」
黃望著我的臉龐，繼續說著：「我知道有一天，妳會遇見屬於妳的幸福的。要相信自己喔！我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為妳祝福的。」
他看著我，微笑的模樣跟幾個月前與他初次交談時一模一樣。
仍是青草的滋味，或許因為多了微風捎來的甘甜，讓我突然感動地哭了起來。
我認真的點了點頭，也握緊他的手，回應他我會好好努力生活下去的。
不僅是老闆一家人，包括房東太太也都無法相信我與黃就這樣分開了。
他們總對我說，看見我與黃的感覺，就像是老夫老妻般和諧的畫面。
那或許也是我一直誤以為我與黃會一直走下去的理由。
只是，當我在機場看見黃揮手笑著說拜拜的瞬間，突然領悟了分開的道理。
過往的我已與未來的他重疊。
分開只是為了讓他帶著這段如朋友亦如家人的情誼，也讓我同樣帶著這份美麗的記憶，繼續往屬於他與我各自的世界逍遙前進。
與黃相處的時間雖不長，卻是可以慢慢咀嚼回味的微風往事。
黃與我交會的期間，該說是我從習慣被愛蛻變成勇敢愛人的階段。
自黃走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倒是多了些可以沉澱心情的時間。
由於廚師哥哥交了女朋友，店裡自然多了個免費的人手之後，我的打工時間便縮短了許多。
雖然時間縮短，幸好老闆仍是執意給我相同的薪水，讓我多了些空餘的時間，卻仍可以維持日常生活的固定開銷。
於是，我開始認真追逐我的夢想。
往作家的路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