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奇幻】【騎士的貧窮之劍】13至15

【十三】再戰聖安

安妮特公主下達指令,禁止斐拉繼續私下調查魔雷,進而轉往擊殺三名騎士等不明人士的搜查。斐拉接過命令,雖心有不滿,但也只能循規撇開勇者選拔,專致於警衛隊長的職責。要是他知道自己錯過魔雷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比試,肯定會緊咬牙、猛跺腳。

剛整理好相關資料,正走出警衛廳時,聽到有人在大街上喧嘩:「這座城市的警衛隊呢?都在打瞌睡呀!像那樣的萬惡變態怪叔叔還不快去抓!真是沒天良啊!三個小娘他還搞不夠嗎?唉呀!魔雷你這個渾球!」

斐拉本來想走過去算了,卻因為聽到魔雷的名字,所以折返回來,盯著在地上爬行的乞丐模樣的人士。

「喂,你說三個,是哪三個?」

那乞丐抬頭,以針線般的寬度睥睨斐拉了一眼,立即跳起兩腳著地,雖然還是很矮,志氣似乎十分高昂,他指著斐拉破口大罵:「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跟本……」話還未完,斐拉的劍鋒已抵在脖頸邊,乞丐跪地雙手合十,改口:「……大爺,您想問什麼,小的會完──完──全──全──地告訴你。」

「你剛剛確實是說了『三個』,哪三個?」

「就、就是一個火族的、一個水族的,還有一個橘色頭髮不知道是什麼族的!我就只知道這樣而已!真的!」

「……橘色頭髮、皮膚雪白、聲音小小的?」

「沒、沒錯!就是那樣子!……您認識?您的這個?」乞丐比出拇指,斐拉把劍往上頂了頂,乞丐連忙求饒,「大爺您大人大量,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起來!」斐拉一把將乞丐抓起來,問:「你叫什麼名字?」

「伊、影、影、虛、虛、虛、薰。」

「你跟我過來。」

「請、請問小的能如何效勞呢?」

「關於魔雷。」斐拉簡短答道,心懷什麼念頭沒有人知道。

同時,在比賽現場,藍華的淚從眼角落下,彷彿滴落到地面的散落聲響,詮釋著胸口被撕開的痛苦,也聽得一清二楚,如同那掉落下了擂台、破碎成兩半的面具。時光停格,景物黯淡,景深深入魔雷倒地的特寫,其餘所有朦朧虛無。

「我們為什麼讓大哥哥來參加勇者選拔呢?」藍華想說,卻說不出口。她知道這比試不至於以生命危險,但她也不願讓魔雷受到傷害呀。現在他一動也不動地臥在地面,彷彿死人,某個瞬間藍華竟認為自己的親人死了,永遠地離開了她。

此起彼落的加油是由紅雁與瑪琪娜發起的。全場的觀眾多少認為,讓一個外地的魔法師獲勝,不如魔雷站起來,打倒他!

「加油!」

「站起來!」

「魔雷,加油!」

魔雷沒有起來。

當播報員傑森正要宣布聖安的勝利時,卻找不到麥克風了。

「魔雷你這廢物,還不快給我起來!」一個女聲透過麥克風罵道,當場所有喧嘩又再度停止。「你不起來,是打算回去窩在你的四等騎士宿舍裡嗎?」

黑暗中,魔雷的意識清醒著,被困在無法動彈的身軀中,後腦杓彷彿有一隻無形的爪死力地攫緊,意識就在那裡。他可以聽見很多聲音,從風聲到螻蟻爬行的腳步,人的喧嘩到腦海中的自言。魔雷經常如此,即使是睡眠狀態意識卻是清醒的,感官的體驗在一個若虛若實的詭譎狀態。沉浮於腦海,現實與虛幻只有一線之隔,他無法行走於水上,也無法久久沉浸水中。

「你贏得了我嗎?」

「你是哪種垃圾?」

「我看過你的魔法劍,弱得可以!」

黑暗中,魔雷看得見萊翼的口吻。雖然事後他很明白那只是幻聽,但在那個霎時,整個悠久時光軸上的那一點,他極力想要站起來。

「……廢物,還不快給我……」佩姬在叫他。

藍華。

紅雁。

佩姬。

如果現在就這樣被打倒,不如直接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去死算了!

臥倒在地上的魔雷猛吸了一口氣,以久違氧氣的重生之姿。

「藍華。」紅雁耳語,那語調像是陽光重現,藍華一聽就知道──

魔雷醒了。

歡呼聲轟隆,聖安回身,發覺魔雷早已佇立,左手遮掩著臉部,右手高高舉起,聖安以為他要使用什麼絕技,連忙退後三步。只見一枚面具從觀眾席中擲出,彷彿與魔雷的手有絲線連接,恰好接住。那是藍華擲出的。

「咒語魔術師,你來自世界的另一端吧?」魔雷邊戴上面句邊說,「我對咒語系統的魔術頗憧憬的,除了每次都要說一大串的咒語以外。」

「……沒想到你還站得起來。」

「……我也一樣。」

「拘我以圍城之月光!」比試再度開始。緩緩地,泛著柔光的光球各自從雙手浮現。觀眾還等不及看見光球的作用,聖安已飛步長驅直入,手持魔法劍,再次與魔雷激烈的白刃戰。兩方的魔法劍在衝擊後彈開,聖安橫斬,魔雷左架,前者再旋身由右上角劃下續擊,被後者退步閃開。

魔雷在退開的同時,空著的一手發射出烈火彈,雖然快速卻仍然被聖安以劍彈開,攻勢如破竹,眼見一劍就要劈下,魔雷以劍上擋,原先空著的手再召出魔法劍攻擊,即使聖安反應快,閃躲後衣裳的胸口還是被劃開,雙腳還沒站穩。魔雷趁機要解決對手,卻發覺右腳無法動彈。他往下瞄,發覺自己的右腳踝正在發光,而一顆光球正往他的左腳飄去,魔雷目睹它融入自己的腳踝,於是他的腳踝發光,加上了幾十公斤的重量,雙腳只能勉強拖行。

「看來你似乎還是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看看你的四周。」聖安爬起身來說道。

光球不知幾時繁衍竄生成近百顆,整個場地瞬間恰似滿月夜下的戰役,魔雷是那受困的城。

「你真多玩意兒。」魔雷說完,一顆光球又融入他的右膝,額外的重量不禁使他半跪下。魔雷以兩把魔法劍反彈光球群與聖安所發射的魔法彈但不敵攻勢,左手肘與右肩也被加重,與一個被抽走木脊的稻草人沒有兩樣,光球也不見有減少的趨勢。

「你還要繼續嗎?」聖安見魔雷幾乎無法動彈,問道。

魔雷沒有作答,只是默默蹲在那裡。

「這根本是作弊!哪有魔法這樣用的!」紅雁握緊雙手,捶打自己的兩腿。

「不能這麼說,規則裡沒有禁止這種多元的咒語魔法。」藍華說。

「什麼是咒語魔法啊?」瑪琪娜問。

「喂,書呆子,你來說。」

紅雁將問題轉給海瑞克,他搔搔頭,解釋:「咒語魔法是南方大陸的魔法體制,與奧特大陸的魔法不同,兩者是兩大魔法體制:奧特的元素魔法;南方的咒語魔法。元素魔法系統的我們需要有一定的遺傳因子才能使用魔法,咒語魔法系統是鍛鍊精神與意志的魔法。」

「我聽不太懂。」瑪琪娜抱頭說。

「簡單來說,就是奧特的魔法使用者都是天生的,南方的魔法使用者都是靠努力的。」紅雁道。

「殘酷的命運。」海瑞克嘆氣,「咒語魔法就個體來說比較多元,像聖安就已使出光、火、地等屬性的魔法,相較之下,元素魔法就有了屬性的限制,像魔雷兄和紅雁就無法使出水系魔法、藍華無法使出火系魔法。」

「我還是聽不懂。」瑪琪娜以手蒙面搖頭說。

「簡單來說,就是奧特的魔法使用者會火就會火,會電就會電,若是沒有其他的元素基因就不能練出其他屬性的魔法。」紅雁道。

「這只是概論而已。像是黑暗火焰,究竟屬於黑屬性魔法,還是火屬性魔法,還是個爭議。」佩姬不知幾時找到藍華等人,走了過來,見藍華紅雁正要開口招呼,便說:「招呼不必了,先看比賽吧。看看魔雷會不會,輸。」

「佩姬姊,妳認為大哥哥會輸嗎?」

「我可沒這麼說喔。」

「你認輸了吧?」聖安問。

「我沒這麼說。」魔雷回答。

「憑你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想自取滅亡嗎?」

「我要取你的滅亡。」

「那我就不客氣了。」聖安冷笑道,在月光中更讓人發顫。他以中指與拇指擦出了清脆聲響,所有光球聽了指令,以魔雷作圓心向中央飛去。

「這樣大哥會被巨大的重量壓成粉碎的!」紅雁驚呼,從眼眸的反光可看出光球群即將凝聚為一體,遮掩住魔雷的身影。

「舉我以火焰之塔樓!」

「什麼!」聖安驚愕地。

一道火柱從僅剩的間隙中噴出,地面引發爆炸將塵灰吹湧,頓時沒有人看得見魔雷的身姿。

「剛、剛剛那招是咒語魔法嗎?」海瑞克問。

「藍、藍華,大哥什麼時候會咒語魔法的?」紅雁問。

「我從、從來不知道大哥哥會……」藍華說。

「這不是咒語魔法吧。」佩姬說。

「這是怎麼回事?」瑪琪娜抱頭。

黃煙終於散開,卻不見魔雷蹤影。

「消失了……」

聖安往四處覓尋,觀眾也個個覓求魔雷的蹤影,卻沒有人能找到。

「對了,他剛剛說『舉我』……難道說!」想時遲,那時快,幾十支形如雷電的矛從天空垂直落下,打中聖安,將他炸離開了擂台。

「在空中!魔雷兄在空中!」海瑞克指著太陽,雷電的矛就是從那裡落下的。

「原來剛剛那個咒語中的『舉我』是這個意思!」瑪琪娜終於親自瞭解了一次狀況。

「可是,有這樣強力的魔法可以將自己藉由反作用力回到空中,為什麼不用他直接攻擊呢?」紅雁問。

佩姬不以為然地莞爾,道:「答案很簡單。因為他的手舉不起來。」

「舉、大哥哥的手舉不起來?」

「那傢伙全身已被加重,別說是站起來,我看他要連維持坐姿都有困難,所以只好利用火魔法將身體移動空中,而且在使用時故意往後方的地面傾斜,所以才能在往上的同時往前移動,等到飛至聖安的正上方,再給予強力的一擊。如果這招沒把聖安打倒,魔雷就真的麻煩了。說實話,那呆子能撐到現在,我很驚訝。」雖如此言道,佩姬臉上倒沒有如此感覺,只是在笑,抱胸,翹腿,凝神地看著聖安是否倒下。

魔雷的姿勢在跪與坐之間,兩手支撐著身體與額外的幾十公斤,也期待著聖安不能再戰。

運氣,可能不是魔雷實力的一部分。

聖安伸出一隻手,抓住煙霧,吃力地爬起來。

「在那種情況下,還可以想到這樣反擊,真是難纏。還有……」聖安指著魔雷破口大罵,「剛剛那個咒語你是隨便唸的吧!」

魔雷冷笑。

「不好笑!謔我以凶焰之訕笑!」招數即出,聖安立刻跳躍飛起,「舉我以天使之足跡!戲我以魍魎之劍!」

「這次就能決定勝負了。」佩姬說。

「大哥哥!」

面對凶焰之訕笑,魔雷一邊的嘴角令人驚奇地上揚。他垂下的手臂稍微向前移動,雙掌攤開,火苗的氣息在手上聚集。

「這樣……還射不到……」

凶焰之訕笑接二連三正中魔雷,然而在爆炸的同時,與方才使魔雷飛上天際相同的一道焰火噴射出來,聖安來不及抵抗,也被炸落倒地。

聖安倒在地上說,然而遲遲無法起身。

「沒想到……你還是扭轉了乾坤。」

「……我從來就沒有這種打算。」魔雷保持原樣半跪著,宛如一尊騎士雕像堅定不搖,白袍不破的部分也已呈黛黑色。當魔雷獲判勝利時,全場一片肅靜,所以聽得很清楚,魔雷冷笑道:「……其實我傷得比你還重。」說完,等到光榮的那一刻,便也倒地不起。

紅雁率先飛跳到擂台上,比任何一個行動中的醫護隊還敏捷快速,就差在她不會一絲治癒魔法,否則她會是屆時最熱忱醫護人員;藍華放聲呼叫,第二個奔跑過去;海瑞克與瑪琪娜怯怯緊跟,被醫護隊擋在最外圈,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現況。

佩姬坐在原位,一個男子坐在她旁邊,兩人間只有一臂之隔。

「這就是他的實力嗎?」男子問。

「他太久沒有戰鬥了。他的騎士之魂才正要甦醒而已。」

「最好如此。不然我很失望。」

「這次他的對手聖安也是很強……」

「聖安是比那個年齡層所有的人要來得強許多,但只不過是勉強贏過聖安的魔雷如果已經盡力了,那就太難看了。畢竟,那傢伙曾經是特等騎士,足以讓我害怕發顫的強大騎士。」

「……你在說什麼?」

「不要裝傻。我們都心知肚明,魔雷的真正身分。」

佩姬緘默。

「如果他隱姓埋名去藏匿在天涯海角,我可以理解,世界滿是他可以藏身的所在,但是他居然戴上了面具,躲在最危險的地方。」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真是個白痴。」

「我認同。」

「他還是一副不跟我們相認的樣子嗎?」

「我想他有他的苦衷吧。他現在……像是有另一個人格一樣。」

「換了人格,變成廢物。」男子說完,起身要走。

「萊翼!」

「幹麼?喔,對了……」萊翼低下身,輕托起佩姬的下巴,迅雷般卻柔柔地吻了她。轉身而去,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女巫。


【十四】謎樣信函

十一點五十五分。

紫羅蘭色的大洋傘下,魔雷、藍華與紅雁三人坐在U字商店街上,一間咖啡廳外的座位。

「啊!我朋友說這邊的芝士蛋糕還有皇家奶茶是最熱門的茶飲,藍華妳要不要?」

藍華用小叉子將蛋糕的小角切下,插入近乎都是空氣的糕身中,送進嘴裡還需要些技巧。因為她點的是廉價的海綿蛋糕與紅茶,這點魔雷有注意到。藍華凝視著紅雁大口大口地將芝士蛋糕吞到肚子裡,真想叮嚀她細細品嚐,但紅雁的回應早已可想而知了。

「紅雁,慢慢品嚐嘛。」

「這就是我品嚐的方式啊。」

果然如此。藍華想著。

「紅雁,妳跟藍華各把自己的蛋糕切一半給對方。」

當紅雁一株株粉紅味蕾與質量近無的蛋糕接觸時,跟自己點的芝士蛋糕相較,像是摻了空氣與砂糖的沙,難吃死了。

「呸、呸呸呸!藍、藍華,妳點的這個怎麼這麼難吃啊!難吃到爆了!熊熊有夠給他難吃的!」

對面郵局的上方是個青銅色的鐘塔,頂端有黑、白、雜色的鴿子群,在平坦的邊緣閒逛,不時往下鳥瞰繁忙的商店街。鐘塔上有個不大不小的鐘面,據說已轉過了許多個王朝。

魔雷取出信件,再次閱讀。那是清晨時,魔雷發現靜躺在地面上的信件,署名給他,想必是從門縫進來的。拆開信封,白紙上只寫了一行:

我知道你的身分。正午到U字商店街,我會找你。

初次讀畢之際,忽然魔雷感到背後有種沉重感。

「……請不要悄悄躲在我後面讀我的信。」

藍華與紅雁苦笑。

「不要這麼計較嘛,大哥。」

「是啊,我們快點走吧。」

「等等,」魔雷按住從他兩旁走過的她們,「關妳們什麼事?妳們怎麼也要去?」

「對方擺明不懷好意,我跟藍華能讓你自己去嗎?我們就先去邊喝上午茶吧。」

就這樣子,他們三人就在這間咖啡廳等了許久。

鐘塔上的分針指著三,每個餐桌都被洋傘的陰影垂直籠罩,地上盛滿一個個黑色圓圈,與中午的陽光共同刻劃此時該有的景緻。

魔雷起身。

「大哥哥,要走了嗎?」

「信上說正午,現在已經十五分了。其實我本來就沒有來的打算,我看妳們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們就走吧。」

「等一下,我們往那邊走吧,秋沐在街口的雜貨店打工。」紅雁說。

「她不是在騎士測驗所上班嗎?而且她母親不是做紡織的嗎?」

「她們家什麼都做啦。雜貨店那是她們家開的,她回到家也會幫忙看店。啊,到了到了,就是這……」紅雁說到一半,連「這」都還未發音完全,腳步匆促停下。魔雷與藍華眺向使紅雁結舌的方位。

一大群身材壯碩、把烏龜放在胸前就可以用胸肌粉碎龜殼的彪形大漢,正圍繞著一家商店,其中幾個拿起鐵鎚就往店面玻璃狂打,幾個拾起比人頭還大的石頭砸去。雙雙凶狠眼神間無力地勸阻的人,正是摟著六歲弟弟的秋沐。

「你們不是說好一個星期後才拿錢嗎?喂……」秋沐使勁全身力氣,將話語擠出喉頭,聲音還是似有似無。「拜託你們,不要這樣!不要……」秋沐一手擁著弟弟,另一手試圖抓住一名獨眼壯漢的手臂,卻連一半都無法環繞。秋沐不得注意,心急了,竟用力往對方的腳趾踏,獨眼龍發出哀嚎,其他同夥頓時暫停了動作,往受傷的獨眼龍看去。秋沐被如雷的叫聲嚇得全身發抖,看著那獨眼龍猙獰地瞪著她,嘴角有憤怒表徵的變形。「你……」

「你什麼你啊!看我打死妳!」獨眼龍抽回拳頭,準備打出去,秋沐早已兩腿發軟,緊抱著弟弟站在原地,雙眼闔上面對自己的命運。

那拳,遲遲沒有打來。

秋沐看見紅雁從空氣中突然降臨,一掌接住對方斗大的拳頭。

「紅雁!」她驚喜道。

「妳沒事吧?」紅雁回,「大哥與藍華也來了,放心。」

魔雷與藍華也擠入人群,守在秋沐的身邊。魔雷取出如盾牌形狀的四等騎士勳章,喊道:「我是四等騎士魔雷。你們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欺侮國民,我將以危害公共安全與蓄意傷害的罪名逮捕你們。」

魔雷的宣言,引來的是轟然大笑。獨眼龍訕笑道:「你一個人,我們有十七個,你才四等而已,以為自己是哪根蔥?況且,這裡是這家雜貨店欠我們債的借據,早已超過交還日期了。要說犯罪,他們在先!」

「秋沐,這是真的嗎?」藍華問。

「胡說!你說謊!明明是下個星期!」

「妳還想抵賴?證據就在這裡。」獨眼龍拿出借據,上面有著今天的日期與簽名。

「這、這不是我媽媽的簽名……」

「死丫頭,到這種田地妳還扯謊!我要打爛妳那張賤嘴!」獨眼龍無視魔雷等人的存在,又要攻擊秋沐,紅雁在對方拳頭快觸及秋沐的瞬間,使出一記迴旋踢,腳背貼上獨眼龍的臉,陷入上下顎骨之間,獨眼龍飛了出去,倒在地上發出無力呻吟。

「妳這個火番!」其中一個光頭喊道,紅雁一聽到針對她的話語,火焰反應性地出現在掌中。因為火番是對於火族人的貶稱。

「紅雁,不要動手。」魔雷說,「妳們先帶秋沐和她弟弟到旁邊去,這裡交給我。」

「大哥……」

「保護好他們,沒有商量的餘地。」魔雷收回錯誤代表他能力的四等騎士證,轉而對討債的惡徒說:「手持武器攻擊手無寸鐵的柔弱孩子,無論誰先犯法,我也無法饒恕你們。」

「你抓我們,那女孩一家人也得遭殃的。」光頭回答。

「沒錯。所以你們來選吧,是要跑回去,還是要爬著回去?」

「不要太囂張了!」光頭率先開戰,鐵鎚垂直想敲裂魔雷的頭骨,卻被一個側身閃開。高速中魔雷手搭在把手與鐵槌的後端,將鎚頭借力反向引導,回敬光頭。光頭手抱在雙腿間倒地不起。

另一個臉上兩道疤痕的男人右手持刀橫砍,但是他在魔雷以寒冰眼神瞪他的瞬間時頓了下來,魔雷一個箭步衝向前,左手瞄準對方持刀的手掌,右手按住手肘的關節附近,當他的腳步落地時,全身的力量落在右手上,對方也順勢被壓倒在地。

見到直劈與橫砍都會被魔雷破解的男人持劍突刺,魔雷移動到男人的外側,手臂橫揮命中對方喉嚨的位置,使他失足,因劇痛而無法呼吸。其中唯一最矮小的匪類從魔雷背後突擊,雙手各拿著匕首,要在魔雷背上留下他最經典的X字疤痕,不料魔雷彷彿不用眼睛也可洞察到對方的攻擊,往後蹲下的同時後腦杓甩在矮子的鼻樑上,發出堅硬物體的撞擊聲後,矮子應聲四腳朝天,血柱直從鼻孔直流。

其中有一對雙胞,一個趁勢勾緊魔雷的雙臂,另一人戴金屬拳套要使魔雷吻地板,危急的情況連藍華都幾乎要插入紛爭,但魔雷的手臂並不受拘束,他兩三腳蹴擊迎面而來的一人,並且凌空繞了圓圈,降落前雙手已脫離拘束,全身的力量集中搭在敵人肩上,當然會被壓倒性地制服。衝來的藍華停下,踢了他臉一腳。

「大哥哥!……」

「不是叫妳不要進來嗎?」魔雷咬牙道。

「剛剛看起來很危險嘛!」藍華喝道,還帶有一份嬌嫩,「誰要是傷害大哥哥,人家是不會饒恕他的!」

剩餘的十人看見魔雷的動作曼妙如舞,有流水一般的柔動與烈火一般的勁勢,個個不敢輕舉妄動。似流水卻有洩堤狂瀾之力;似烈火卻又是炎焰般的虛無。

紅雁見藍華助陣,打算加入混戰,被魔雷喊住:「紅雁,妳待在那裡保護秋沐。」然後轉頭對藍華說:「自己小心。」

藍華點頭。

魔雷主動出擊,兩個壯漢各出左右拳,以為這樣可以萬無一失,然而在拳頭即將碰觸魔雷的瞬間他消失了,緊接來的藍華在兩人失去重心向前傾後,先往右方的人踩了膝蓋一腳,左腳再踩上另一人的肩膀,右腳踏上後腦杓,並不往前但向上跳躍,飛上半空中,雙臂直直瞄準兩人的後腦落下,結束時以彷彿一齣舞台劇落幕時的姿態垂頭蹲地,將兩人壓倒在地。 魔雷沒有閒著,光用簡單的直拳就擊潰了三人。

「馬的,既然如此就先下手把那對姊弟給……」

「你想逃嗎?」閃開棍棒的魔雷往對方身後跳去,右手箍緊對手脖子,一個懸空迴轉,將對方順利壓制,降落的同時左邊一記飛踢,被擊中的人飛了三公尺左右。左腳才剛落地,另一人衝上前來,魔雷左食指瞄準好後往前一步,正中喉結,倒地。最後一人拖著溼漉沉重的褲子竭力逃跑,逃跑後或許可以一天一夜無須便溺。

魔雷與藍華孤立在臥倒的壯漢群之間。

「通通不許動!」這時才率領人馬登場的,是第四警衛隊長斐拉。「把倒地的、打架的,全部帶回去!」警衛騎士將現場團團包圍,行動之敏捷讓人措手不及。

「請、請等一下!」秋沐跑到斐拉面前,被兩名騎士攔阻下來。「他們是因為、是因為我的緣故才……」紅雁摀住秋沐的嘴,把她帶離開來。紅雁擔心若是將實情說出來,秋沐一家人會因為欠債的緣故一同與魔雷和藍華兩人被帶走。她老早就看斐拉不順眼,若斐拉也是相看都討厭,難保秋沐甚至自己不會被捲入牢獄之災中。

「騎士魔雷是打算逮捕肇事的無賴,況且對方是先動手的。」紅雁辯解,其餘騎士靜候斐拉的反應。

「除非是在偏遠地區,否則四等騎士在奧特城中沒有如此特權,至於是誰先動手,回去之後自然就明瞭。假設魔雷真有騎士精神,就應該配合警衛隊協助調查。」斐拉公正嚴詞地說,並指揮警衛隊將所有人帶走。

紅雁追到魔雷與藍華的身邊要跟去,魔雷指示她留下來陪秋沐,確保她們一家人的安全。若是晚上來不及趕回家,便自己出去用餐,不要熬夜。

紅雁停下的腳步被秋沐趕上,抱著紅雁一直低頭啜泣。紅雁望著親人的背影消逝在轉角,即使腳想追上去卻也動不了。秋沐年幼的弟弟不知該高興或是該悲傷,一臉木然地拉姊姊的衣角,想問那個救了他們並且被帶走的高大騎士是誰。


【十五】囚牢內的交談

魔雷與藍華被安排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囚牢,只有高處的牆上有三個拳頭一般大的氣孔。對於藍華這種溼氣是沒有影響的,倒是魔雷在鐵杆外還沒入牢就打了個寒顫。魔雷盤腿席地,闔眼靜息,藍華則是到他身邊的角落坐下,收腳,頭置膝蓋上。

「連累妳了,抱歉。」魔雷說。

藍華搖頭,說:「沒有,為了朋友,我跟紅雁都會這樣做的。這是大哥哥你教導我們的。相信,我們的清白很快就可以釐清了。」

過了大概一刻鐘,再度開口的是魔雷。

「老實說,我覺得我們被關的這件事,有點不尋常。總覺得這是有人設計我們入獄的。」

「怎麼會呢?這怎麼可能!」

「早上的信件,目的就是要將我們引到現場。對方知道妳們與秋沐有頗深的交情,所以當秋沐陷入危機時,我們一定會出手相救的。這時候,我們便與那些討債公司的毒蛇一樣犯下了同等的罪,也就可以將我們陷害進來這裡,成為階下囚。」

「我不這麼認為。」藍華說,「那邊是U字商店街呢!如果要我們目睹秋沐遇上麻煩,只有一半的機率才……」

「不,憑妳們與秋沐的交情,會順道會會她是很自然的。再者,要是我們走了另一邊,在人潮洶湧的商店街上發生這樣的大騷動,要吸引住我們的注意是很容易的。」

「等一下喔。」藍華摸臉,雙眼盯著天花板思索,重新統合說:「某人為了要陷害我們入獄,故意在早上寫出了那樣的信,引導我們到U字商店街,也就是秋沐家的雜貨店的所在。因為知道秋沐跟我和紅雁是好朋友,所以故意與討債公司串通好,藉著秋沐家欠債,在我們面前故意欺負秋沐。等我們打倒他們,便呼叫警衛隊到現場,然後某人的計畫就成功了?」

「照現在的狀況看來,的確是蠻成功的。不過,妳只說對了大部分。」魔雷說,始終端坐的姿勢沒有改變,「藍華,秋沐對妳來說,應該是這生認識最久的朋友吧。秋沐這個女孩會撒謊嗎?」

「我從來沒聽說。她很乖的。」

「我也這麼認為。」魔雷點頭道,「就連那份借據,我想也是刻意偽造出來的。」

「那究竟會是誰做出這種過份的事,連秋沐一家人也被牽連進去……」

「很難說。即使是其他勇者選拔的參賽者都有可能會這麼做,為了要先將對手除去,如此一來就可以不戰而勝,這種事情會發生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魔雷嘆了口氣,「不管是誰,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明天的比賽,我想是無法出場了吧。真可惜,已經到三十二強了。」

「不會的,我們還有紅雁在外面啊。紅雁一定會想出什麼辦法,幫助我們脫困的。」

「如果是合法途徑,我不反對。」魔雷苦笑,「就算沒有辦法拿到獎金,我還是會去參加三等騎士測驗。我很希望妳和紅雁能到繼續魔法學院進修,但是紅雁好像對念書沒興趣。」

「紅雁的筆試成績是不太高,不過實戰測驗倒是很拿手呢。而且實際上她很聰明,像剛才……」

「剛才她只說了『騎士』,沒有附加『四等』。因為她知道我沒有權力去逮捕犯人。紅雁跟妳一樣是很聰明的,只是不喜歡讀書而已。」魔雷對於藍華與紅雁的事再瞭解不過了,「只要妳們能夠對未來抱持著夢想與願望,每天能面帶笑容去迎接燦爛的陽光,那就好了。這是我人生當下最重要的事。」

藍華想說出自己一定會努力之類的,卻欲言無語。

「真是矛盾!」魔雷嘆息的暖氣再度進入濕冷房間中。「儘管這麼希望,卻把妳帶進大牢裡。」

「大、哥、哥!」藍華終於把沉默的海綿吐出,話語隨之傾瀉而出。「人家已經說過了,這不是誰的錯,更不會是大哥哥的錯。拜託,請不要再自責了!」

魔雷的鼻腔急吸了一下。

「大哥哥……」藍華伸手到面具的邊緣,試探皆拭去可能流下的淚水。

「我沒有哭,只是有點冷。對於還沒長大的孩子,或許總要好好地痛哭一番才能體悟到人生與痛之深邃;但是,當一個男人落淚的時候,就表示一切都結束了。」

當一個男人落淚的時候,就表示一切都結束了。

藍華用著這生第一次的牢飯,不斷回想著這句話。

魔雷將唯一一個不到八立方公分的小肉塊遞給藍華,自己起身走到牢門邊問:「沒有人打算審訊我們嗎?我明天必須參加勇者選拔,不儘早離開這裡不行。」

「你要參加勇者選拔?」獄卒聽到後頭向前伸,從座椅起來打量牢裡的自稱是參賽者的瘋子,「現在都已經晚飯後了,你以為會有誰來盤問你們嗎?你……等等,你不是?打敗斐拉隊長的那個面具怪人!」

「沒有人會來嗎?」魔雷不理會對方的驚嘆號,問。

「沒有人會來了,最起碼也得等到明後天。」獄卒說,仍不改臉上的驚喜與惶恐,「你真的是那個面具怪人?」

「我叫魔雷。裡面的是小女藍華。」

藍華聽到自己名字,也起立向獄卒鞠躬。

「那、你,你要逃獄不是很簡單嗎?」

「這一間設置的魔法石等級不高,不足以封住我的魔法。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我們是不會越獄的。只是有些請求,請你配合。」

「當、當、當、當、當然沒問題!有什麼請求敬請吩咐!」

「可以麻煩給我們兩件棉被……」

「我們有一張單人床,有枕頭有棉被有床單,我馬上去叫人搬下來。請問還有什麼吩咐?」

「藍華,妳需要什麼,可以請這位先生幫忙。」

藍華搖頭,微笑。

「你們太客氣了!那我就先上去了!請稍等一下,一下就好!」獄卒三步併作兩步離開現場。

魔雷高興地對藍華說:「這個人蠻好的呢。」

「我覺得大哥哥好像是威脅人的樣子……」藍華蹙眉著苦笑說。

「沒那回事。」魔雷坐回原位,姿勢都沒變。「在他回來之前,妳就先坐下來等吧。在牢裡不曉得該做什麼才好,犯人是怎麼過日子的?」

藍華側坐在魔雷身邊,冷不防地竄進魔雷的懷裡,呢喃道:「就這樣子,什麼也不要說。」

雖然長大了,卻還是有害怕的時候。藍華想著。

為難妳了,藍華。魔雷說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