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三〉

陶然居……若真能陶然忘機，又何須月下吹笛？

前些日，與風塵三俠道塗巧遇。一個虯髯滿面，布衣掩不住霸氣天成；一個英姿煥發，眉間豪氣干雲；一個桃腮柳眉，柔情依依，飄然獨立。張仲堅、李靖、紅拂女……虯髯客的陶然居裡聚集了多少英雄豪傑呵！

世民哥，多日不見，你好嗎？長孫墨穎放下竹笛，望月興嘆。

紅拂俏立花叢，暗自凝視著伊人。唇畔含笑，憶上元，長安燈夜，客店猜謎：會角素築壇拜將──射三國人名三。

三人正自發愁懊惱，而伊人翩然來到。雖風流俊俏，但脂粉氣仍端倪可見。伊人聲音清越：「蕭何進韓信，劉邦築壇拜大將。何進韓，當劉封，此三人當是何進、韓當、劉封。」

鼓聲一響，伊人秋波流轉，難掩女兒嬌態。笑對李靖：「劉邦不識英雄豪傑，故蕭何月下追韓信。昔日，李世民追李靖，蓋慕三原李藥師百年將才。與劉邦相較，李世民更是睿智誠懇；與韓信相比，李靖更該喜知遇之恩，英雄相惜，是耶？」語重心長，只為李世民延攬將才。妙語如珠，雖萍水卻如故交。

「賢弟笛音悽惻，莫非閨情難遣？」紅拂出聲調侃。

「何時……」長孫墨穎驚愕復覺羞赧。

「他日無意相逢，但不知小姐閨名？」紅拂微笑，點破其易容巧裝。

長孫墨穎不及答，忽一人欺身。

「閨名墨穎，複姓長孫，為世民之未婚妻。」李世民一派沈靜，不惱不怒。

好個青年才俊，沈著穩健。紅拂暗忖，悄然退出。

白日李世民造訪，不意錯身，今番相見，果如傳聞，鷹揚鳳翽。

將玉鐲套進伊人皓腕，吹雪喚紅梅，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尋卿茫然不知處，幸得心有靈犀，長安適逢李靖，告知孫莫隱落腳處，方三步併兩步，毫不遲疑。

孫莫隱即長孫墨穎之化名。

月下伊人吹笛，如洛神凌波，空谷幽蘭。如此一個才貌雙全的佳人，李世民如何捨得下。「穎妹、穎妹……」不禁輕聲叫喚。

「世民哥，就娶溫小姐為正室吧！」長孫墨穎含笑，細聲道。「知君用心如日月，情意真摯，名份又何須計較。」

聞言，李世民搖頭。

「世上再無人似我穎妹，知心相和。三生石上刻定，吹雪為媒。過去荒唐，累卿傷心。見卿垣壁留詩，方覺相思縈懷。穎妹，今生來世，卿是世民唯一髮妻。」

席天幕地，星月為證，兩人相偎，陶然居中陶然忘機。

※煬帝大業十二年，代王出天下，李淵稱帝，國號唐，年號武德。太子建成，東宮；次子世民封秦王，居承乾殿；四子元吉封齊王，居武德殿。

武德九年，玄武門事變，李淵痛失二子，傳位李世民。李世民即位，年號貞觀，冊立長孫氏為后。

*****

──貞觀二年．長安──

李世民即位唐太宗，擢拔魏徵為諫議大夫。

魏徵本有經國才能，性亢直，談論不卑不亢，每有建言，太宗無不欣然接受。魏徵深感知遇之恩，知無不言，亦敢於犯顏直諫。一個有察納雅言的氣度，一個有盡職諍諫的忠藎，相得益彰，成就史家稱羨的貞觀之治。

可李世民終非聖賢，魏徵於諸位大臣前嚴聲厲辭，他大唐天子顏面何存？一日，艴然不悅，怒火難遏地回到宮中。

「誓必殺此田舍翁！」

長孫墨穎正伏案疾書，見狀即斂筆。。

「世民哥何故犯顏？」柔聲問道。

李世民粗聲轉述原委。

聞言，長孫墨穎默然，退易朝服，賀之。

「穎妹，何故……」李世民愕然不解。

長孫墨穎巧笑倩兮，悠然還禮。「妾聞主明則臣直也。今魏卿家直言敢諫，蓋因陛下聖明。妾身賀唐國必興！」福身翩然。

李世民聞之幡然，當如醍醐灌頂。穎妹呵，天下誰能醒我如妳，諫我如妳，懂我如妳？

懸墨伴讀，卿畫的是清新脫俗雪中蓮，寫的是冰心玉質神仙骨，運的是含情脈脈傳神筆，飄的是清香陣陣風裡瓣。醮墨題詩：素肌風流骨，香傳十里路。朕執筆續書：遙寄青天外，相思情更苦。卿兩靨飛紅如醉，朕卻心似綠柳遇春風。

柳低懸，水低戀，都道兩情願。天地可鑑，吹雪為憑，證我與穎妹，情深誓不絕……。李世民暗暗祝禱。

*****

貞觀八年，九成宮避暑，皇后染病。

貞觀九年，皇后病難癒，藥石罔然。

貞觀十年，皇后崩於立政殿，年僅三十六歲。


如此情深，怎捨分離？穎妹，睜開眼，看看朕……。

撫竹笛，恨悠悠，唯卿性命不得救。曉庭池中白蓮游，情悠悠，淚空流，佳人何在？手掬白蓮，折瓣撒落，但願來年春泥葬情路。

懸墨齋前，「濟世安民」、「文墨精穎」高懸，字跡蒼勁，柔情無限，可卿安在？新婚夜，龍鳳雙燭，鳳燭先殘，卿觸景神傷，恐無法相伴，朕斥為無稽。爾今，始知穎妹用心真切。

同年，葬長孫墨穎於昭陵，如其遺言，木石陪葬。李世民親刻碑文，尊諡文德皇后。吹雪焚之。
　　
簫聲在大唐裡奔馳，徘徊西域草原上。去年泣血的紅蓮，是否是妳不死的柔情？「三生石上刻定，吹雪為媒。穎妹，今生來世，卿是世民唯一髮妻…唯一髮妻……」沙漠狂風，呼嘯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