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4月 07, 2006 5:29 am
這是「帥哥」出院之後我第一次見他。
石琪阿公的死訊對我的打擊太大，那是我第一次對「照護病人」這工作產生疑慮，一直以來，我認為自己是優秀的，是老闆心目中的好員工，因為我經常超時工作；是家屬們心目中的好看護，因為我總是盡心盡力的令他們關愛的人儘快康復出院。是石琪的死，我感覺到自己好像一直在做「愚蠢」的事，我可能根本不是老闆心目中的好員工，因為我經常阻斷老闆與醫生的財路；也不會是家屬心目中優秀的看護，因為我總是在無意間造成了更重大的困擾……。
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卻有一群人因為我的「愚蠢」而受傷。
我非常需要答案，不知道誰可以給我答案？
我決定問「帥哥」。
「帥哥」告訴我：
「…這就是無常，妳必需學會看待生命中的所有無常。」
他，告訴我自己的故事－－
「南先生」，國防醫學院醫學工程系畢業，退伍之後到醫療器材公司任職，他的業務對象是全省各大醫院主任級以上醫生或小醫院院長，他的績效在公司內部總是名列前茅，優越的成績讓他很快榮升業務經理，為員工們進行職前訓練，並且掌管公司大小進口業務。
他是個不騎機車的人，一部天王星跑車跑遍全省各大小醫院，接待客戶、洽談業務，非四星級以上飯店他不考慮。
沒空逛百貨公司，身上大小物件全是各大飯店精品。
他喜歡白，白色襯衫，白色襪子，非得是白白淨淨他不滿意（如今我總算見識到了）。
三十四歳那年，他決定離開公司自行創業。
公司草創之初，堅辛倍感，他是白手起家，沒任何可以支援的人，靠的是以前的積蓄。
是有一回為了籌措一筆代理資金，他將向來代步的天王星跑車抵押了，換得一部機車（他說當年要向銀行代款的條件十分嚴苛，哪裏是現在，是銀行求人借貸，真是時不我予。）
當時心想不過代步幾天，哪裏知道決策竟然改變了他的一生（他真的將機車當飛機開）。
傷勢很嚴重，做了「人工氣管導管切開」手術，接上呼吸器在加護病房躺了四十九天，期間動過三次開腦手術，當時的昏迷指數是「三」，器官捐贈同意書就等在他身邊。
是一筆責任未了，他想起還有老婆、孩子（當時大女兒三歳、小女兒兩歳），堅強的求生意志令他甦醒。
甦醒之後，發現自己左半身已癱，又因為妻子不懂照護，讓他癱瘓了的肢體僵硬、變形，六個月之後，他拿到一張「重度肢障」病患手冊，從此必需仰賴輪椅渡日。
從一個對未來充滿任何可能的鬥士，變成事事皆需仰賴他人協助的重度肢障患者，即便洗澡、排便、穿衣、脫衣…，他完全無法自理。
他曾自比是隻充滿野性的老虎、野鳥，喜歡自由自在的飛，愛在野地裏奔跑，不喜受任何拘束，會經由正當手段獵取喜愛的物品，不會將命運交由老天爺安排……。
受傷後的他選擇自閉、選擇自暴自棄，討厭走近人群，拒絕接見任何親人、朋友，他選擇躲在陰暗角落封閉自己的世界，不久，雙親相繼過世，妻子再受不了他的無理取鬧，決定將他遺棄到安養院（他開始接受社會補助）。
再沒人關心他的生活起居，沒人陪他做復健，讓他受傷的肢體萎縮變形的更加嚴重，白白淨淨的日子也因而與他漸行漸遠。
不敢想像索性不再想像，只有不斷回憶起過去，讓自己癱瘓在現實生活裏。
因為他毫無反擊能力，服從性又不高，又無親人理會，到了安養院之後便成了人人皆想攻擊的目標，尤其是外勞（這一點我相信）。
原來他陰鷙的眼神中還帶有道迫人氣勢，是因為就算落得如此下場，仍不願將自己的命運交由別人操控。
－－這就是「南先生」的故事。
「生命本就無常，妳必需學會笑看無常，能明白嗎？有個數字統計，醫生的壽命比一般人短，是因為他們接觸過多老病死、過多無常，無法釋懷的人便容易罹患憂鬱症，所以大部份的醫生都愛玩，喜歡『刺激』的程度是妳難以想像的。」「南先生」說。
因為業務關係，他認識很多醫生，又因為工作需要，他必需陪醫生們吃飯、娛樂、談心，所以他了解大部份醫生的想法。
「和那些醫生談生意一板一眼是行不通的，除了要有足夠的專業知識之外，腦筋反應也必需靈敏，懂得掌握現場氣氛，曾有位醫生質疑我的產品價值，因為我的報價會比別人高一點點，通常我會利用笑話來向他們解釋。」
「南先生」說了一個他的職場笑話：
「在美國，有位農夫在一次耕作中不小心扯斷了中指，他求助外科醫生。
醫生告訴農夫：
『手術費用需要五百塊美金。』
『哇！怎麼這麼貴，得五百塊美金？』農夫說。
農夫認為『五百塊美金』的收費並不合理，於是他決定求助第二位外科醫生。
第二位外科醫生向農夫報價：
『這手術簡單啦！你只需要支付五十塊美金。』
『真的嗎？！』農夫很高興，心想，五十塊美金和五百美金差好多。
於是農夫同意以這樣的價格進行手術。
手術過程十分順利。
第二天清晨，農夫經過第一位向他報價的醫生家裏，當時醫生正在窗口澆花，農夫看見醫生，很生氣，想起當時其實只要五十塊美金的手術費，他竟然開口要價五百塊美金？簡直是趁火打劫，這個醫生沒有醫德，眼睛裏只有錢……。
農夫越想越生氣，於是向醫生做了個手勢（比起中指咒駡他），醫生並未加以理會，仍只是專心澆花，這讓農夫更生氣了，隨手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投向醫生，沒想到農夫這麼一投：
『咻~~！（『南先生』有唱做俱佳的表情，還有他的口哨聲.…..）農夫的中指跟著小石子一起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哈....！哈....！。」我開懷大笑：「是真的嗎？」其實我笑的不是「南先生」的笑話，而是他唱做俱佳的表情。
「這就是一分錢一分貨的下場，我會這麼提醒醫生。」他很嚴肅的說。
「南先生」說話的神情很認真，一絲不苟，我真的相信他有「誘拐」醫生的本事。
是後來，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如果真有來生，你會希望自己變成什麼樣的動物？」
「南先生」的答案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想不到因為無常的生命，讓原本可能是隻「老虎」的他，但願來生只是一隻「波斯貓」。
石琪阿公的死訊對我的打擊太大，那是我第一次對「照護病人」這工作產生疑慮，一直以來，我認為自己是優秀的，是老闆心目中的好員工，因為我經常超時工作；是家屬們心目中的好看護，因為我總是盡心盡力的令他們關愛的人儘快康復出院。是石琪的死，我感覺到自己好像一直在做「愚蠢」的事，我可能根本不是老闆心目中的好員工，因為我經常阻斷老闆與醫生的財路；也不會是家屬心目中優秀的看護，因為我總是在無意間造成了更重大的困擾……。
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卻有一群人因為我的「愚蠢」而受傷。
我非常需要答案，不知道誰可以給我答案？
我決定問「帥哥」。
「帥哥」告訴我：
「…這就是無常，妳必需學會看待生命中的所有無常。」
他，告訴我自己的故事－－
「南先生」，國防醫學院醫學工程系畢業，退伍之後到醫療器材公司任職，他的業務對象是全省各大醫院主任級以上醫生或小醫院院長，他的績效在公司內部總是名列前茅，優越的成績讓他很快榮升業務經理，為員工們進行職前訓練，並且掌管公司大小進口業務。
他是個不騎機車的人，一部天王星跑車跑遍全省各大小醫院，接待客戶、洽談業務，非四星級以上飯店他不考慮。
沒空逛百貨公司，身上大小物件全是各大飯店精品。
他喜歡白，白色襯衫，白色襪子，非得是白白淨淨他不滿意（如今我總算見識到了）。
三十四歳那年，他決定離開公司自行創業。
公司草創之初，堅辛倍感，他是白手起家，沒任何可以支援的人，靠的是以前的積蓄。
是有一回為了籌措一筆代理資金，他將向來代步的天王星跑車抵押了，換得一部機車（他說當年要向銀行代款的條件十分嚴苛，哪裏是現在，是銀行求人借貸，真是時不我予。）
當時心想不過代步幾天，哪裏知道決策竟然改變了他的一生（他真的將機車當飛機開）。
傷勢很嚴重，做了「人工氣管導管切開」手術，接上呼吸器在加護病房躺了四十九天，期間動過三次開腦手術，當時的昏迷指數是「三」，器官捐贈同意書就等在他身邊。
是一筆責任未了，他想起還有老婆、孩子（當時大女兒三歳、小女兒兩歳），堅強的求生意志令他甦醒。
甦醒之後，發現自己左半身已癱，又因為妻子不懂照護，讓他癱瘓了的肢體僵硬、變形，六個月之後，他拿到一張「重度肢障」病患手冊，從此必需仰賴輪椅渡日。
從一個對未來充滿任何可能的鬥士，變成事事皆需仰賴他人協助的重度肢障患者，即便洗澡、排便、穿衣、脫衣…，他完全無法自理。
他曾自比是隻充滿野性的老虎、野鳥，喜歡自由自在的飛，愛在野地裏奔跑，不喜受任何拘束，會經由正當手段獵取喜愛的物品，不會將命運交由老天爺安排……。
受傷後的他選擇自閉、選擇自暴自棄，討厭走近人群，拒絕接見任何親人、朋友，他選擇躲在陰暗角落封閉自己的世界，不久，雙親相繼過世，妻子再受不了他的無理取鬧，決定將他遺棄到安養院（他開始接受社會補助）。
再沒人關心他的生活起居，沒人陪他做復健，讓他受傷的肢體萎縮變形的更加嚴重，白白淨淨的日子也因而與他漸行漸遠。
不敢想像索性不再想像，只有不斷回憶起過去，讓自己癱瘓在現實生活裏。
因為他毫無反擊能力，服從性又不高，又無親人理會，到了安養院之後便成了人人皆想攻擊的目標，尤其是外勞（這一點我相信）。
原來他陰鷙的眼神中還帶有道迫人氣勢，是因為就算落得如此下場，仍不願將自己的命運交由別人操控。
－－這就是「南先生」的故事。
「生命本就無常，妳必需學會笑看無常，能明白嗎？有個數字統計，醫生的壽命比一般人短，是因為他們接觸過多老病死、過多無常，無法釋懷的人便容易罹患憂鬱症，所以大部份的醫生都愛玩，喜歡『刺激』的程度是妳難以想像的。」「南先生」說。
因為業務關係，他認識很多醫生，又因為工作需要，他必需陪醫生們吃飯、娛樂、談心，所以他了解大部份醫生的想法。
「和那些醫生談生意一板一眼是行不通的，除了要有足夠的專業知識之外，腦筋反應也必需靈敏，懂得掌握現場氣氛，曾有位醫生質疑我的產品價值，因為我的報價會比別人高一點點，通常我會利用笑話來向他們解釋。」
「南先生」說了一個他的職場笑話：
「在美國，有位農夫在一次耕作中不小心扯斷了中指，他求助外科醫生。
醫生告訴農夫：
『手術費用需要五百塊美金。』
『哇！怎麼這麼貴，得五百塊美金？』農夫說。
農夫認為『五百塊美金』的收費並不合理，於是他決定求助第二位外科醫生。
第二位外科醫生向農夫報價：
『這手術簡單啦！你只需要支付五十塊美金。』
『真的嗎？！』農夫很高興，心想，五十塊美金和五百美金差好多。
於是農夫同意以這樣的價格進行手術。
手術過程十分順利。
第二天清晨，農夫經過第一位向他報價的醫生家裏，當時醫生正在窗口澆花，農夫看見醫生，很生氣，想起當時其實只要五十塊美金的手術費，他竟然開口要價五百塊美金？簡直是趁火打劫，這個醫生沒有醫德，眼睛裏只有錢……。
農夫越想越生氣，於是向醫生做了個手勢（比起中指咒駡他），醫生並未加以理會，仍只是專心澆花，這讓農夫更生氣了，隨手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投向醫生，沒想到農夫這麼一投：
『咻~~！（『南先生』有唱做俱佳的表情，還有他的口哨聲.…..）農夫的中指跟著小石子一起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哈....！哈....！。」我開懷大笑：「是真的嗎？」其實我笑的不是「南先生」的笑話，而是他唱做俱佳的表情。
「這就是一分錢一分貨的下場，我會這麼提醒醫生。」他很嚴肅的說。
「南先生」說話的神情很認真，一絲不苟，我真的相信他有「誘拐」醫生的本事。
是後來，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如果真有來生，你會希望自己變成什麼樣的動物？」
「南先生」的答案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想不到因為無常的生命，讓原本可能是隻「老虎」的他，但願來生只是一隻「波斯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