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秀拔,林木蒼鬱,東武林境內風光明媚,靈秀匯聚,在與北武林交接的蒼衍山上,一代劍宗齊天颺所創立的萬劍山莊便座落於此。這日天清氣朗,萬里無雲,山道上一對儷影緩緩徐行,目的地便是那萬劍山莊。

  「相公,隔了這麼久,前輩會不會忘了你們之間的約定?」螓首蛾眉,臉上有著淺淺的酒窩,不時在談笑間顯露。眼顰秋水,含嬌帶俏,一襲嫩芽色的長裙,好似弱柳扶風,嬝嬝婷婷,輕偎低傍在男子身側,有種說不出的丰姿綽約。

  「就算忘了也沒關係,妳的病能夠順利痊癒,全都仰賴前輩的大力相助,無論如何,我倆都得向他說聲謝。」男子手中撐著把紙傘,回以爽朗的微笑,清澄的雙眼,無限寵溺地看著她,兩人就這麼有說有笑的走著。

  到了山莊,碰巧遇上十來名劍客也要入莊,他們便排在後頭,依序前進。不久,前方突然傳來爭執聲,只聽得一人喊道:「什麼!入莊要考試?我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大夥兒察覺情況有異,立時群起而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莊門剎時如市集般吵鬧不休。

  「肅靜!一群人吵吵鬧鬧,成什麼體統!」忽地一陣長嘯壓將過來,將叫鬧聲全數蓋過,所有人心頭皆是一震,不約而同地尋聲望去。

  只見遠方黑影晃動,不消片刻已來到面前。來人身形頎長,面色嚴峻,一雙眼炯亮有神,嘴下蓄著三綹髭鬚,顧盼間掩不住凌人盛氣。其中一名護衛見狀,當下鬆了口氣,趕忙走上前說道:「言武訓您來的正好!小的差點就壓不住他們……」

  那人眉頭微皺,厲聲道:「你們腳踏萬劍山莊的地頭,還敢無端喧鬧,分明是不把山莊放在眼裡,信不信我趕你們下山?」這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你們可以繼續了。」說罷,走到一旁樹下靠著,頗有壓陣的意味。

  「相公,這人好神氣。」女子悄聲的說。

  「一劍八梭自有他神氣的地方。」一名劍客開口應道。

  「一劍八梭?什麼意思?」

  見女子貌美如花,目波盈盈,似水盪漾,那人自是樂得為她解答,只聽他說道:「這言十三來自西武林,是當地出了名的快劍手,據說他一劍,可在飛落的樹葉上留下八道劍痕,所以又叫一劍八梭。」

  「原來是這樣。」經他解說,總算明白言十三的來歷,女子遂向那劍客稱謝。

  那護衛有言十三撐腰,心中暗暗竊喜,當下清了清喉嚨,朗聲道:「請各位注意聽了,這是莊內新定下的規矩,凡是想參加今年萬劍歸宗大會之人,都得先到旁邊那塊石碑上留名,通過這項考驗的人才能入莊。」

  眾人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頭立了塊石碑,上頭稀稀疏疏地留了十來個名字。離石碑最近的一名漢子見狀,大聲道:「好!俺先來!」跟著抽出長劍,往石碑刺去,怎料鏗的一聲,長劍竟應聲而斷,那人一陣愕然,怔怔地看者手中斷劍。

  另一名護衛笑了笑,挖苦道:「忘了給各位說一聲,這塊石碑乃是由寒鐵石打造,堅硬無比不說,尋常兵器更是難傷分毫,若想單憑蠻力硬幹,別說留痕,就連兵器也都會給折了,奉勸各位不要學這位老兄啊。」語音方落,惹來大夥兒一陣訕笑,只見那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扔下半截斷劍,羞憤離開。

  「還有哪位要試的嗎?」餘下一位護衛又問。

  之後有不少劍客上前一試,只是皆無功而返,過不得多時,人已去了大半,剩下來的也只是想湊看個熱鬧,瞧瞧後來的人有沒有辦法在石上留名。

  輪到二人之時,只見男子走近護衛,說道:「這位大哥請了,我們兩夫妻是應貴莊主之邀前來拜訪,能否勞您代為通傳一聲?」

  護衛見他不過二十來歲,也沒遞上拜帖,想必是來攀套關係,當下冷冷說道:「你當莊主是你說見就見的嗎?咱們莊主與各大門派掌門、首座都有交情,若是他們要來,還得事先派人送上拜帖,而不是像你這般隨隨便便,說來就來。」

  男子無端碰了個釘子,雖然尷尬,但仍是開口說道:「冒昧前來,是在下失禮,不過我們夫妻二人確實與貴莊主有約。」說完,由懷裡掏出一張字條,交給了該名護衛。

  接過字條,三人互看一眼,沒人知道上頭的字跡是否真為莊主所留,但這已非他們所能決定的事情。這時其中一人想起言十三在場,不如就交他處理,當下說道:「請二位稍候片刻,我去請示一下。」說完,便告離開。

  其他兩名護衛見有人處理此事,除了繼續讓後來的劍客參加測試外,也不時留意言十三那邊的動靜。

  言十三看過字條後,上下打量了那對夫婦幾眼,男子與他四目相接,先是微微一笑,跟著點了個頭表示善意;須臾,只見他收回目光,低聲吩咐了幾句話,該名護衛便頭也不回的朝山莊奔去。

  至此為止,共有八人留名成功,兩名護衛見後頭尚有不少人待試,便讓他們在旁邊的涼亭內歇息,等會兒再一塊入莊。過沒多久時間,方才離開的護衛隨著另一名男子回來,這人年約四旬,相貌端正,器宇軒昂,到了之後,只見那護衛跑得滿身大汗,氣喘吁吁,而中年男子卻是神色自若,額上就連顆汗珠都沒有。

  那人走近言十三,眼裡瞧著那對夫婦,嘴裡問道:「持這張字條前來的就是他們嗎?」

  「是,正是他們二人。」言十三躬身應答,態度謙恭有禮,與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樣判若兩人。

  中年漢子領頭前行,到了那男子面前,拱手問道:「少俠可是劍醫元千好?」

  「什麼!劍醫!」在場眾人聞言,無不譁然,一旁甚至有人竊竊私語,低聲談論著。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劍醫,唉……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否則剛剛就可以請他指點個幾招。」但見方才那名劍客喃喃自語,一副懊惱不已的模樣。

  劍客身旁有人好奇道:「怎麼……瞧你的模樣,難不成你知道這劍醫是什麼來頭?」

  劍客看他手中提劍,先白了他一眼,好氣沒好氣道:「虧你還是練劍之人,難道沒聽說前年齊莊主與人聯手對抗邪道高手田武這事兒嗎?」

  那人聽完,面露窘態,尷尬道:「我去年才開始學劍,所以……」

  「得了,得了,我就說說這段故事給你聽吧,省得讓人笑你孤陋寡聞。聽著,劍醫的本名叫元千好,在他身邊的那名女子,正是他的妻子楚夢色,田武跟他們本來是同門師兄妹,可惜他心術不正,先是盜走師門密寶,後又挾怨尋仇,幸虧齊莊主仗義出手,反要了他的賊命,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不過這也應驗了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句話的道理。」劍客侃侃說道。

  另一人在旁聽了,也大感興趣,忍不住插嘴問道:「可這劍醫既然要人幫忙,想必功夫並不怎麼樣吧?」

  劍客搖搖頭,說道:「這你可就錯了,在與田武動手前,劍醫為了醫治妻子身上的毒患,幾乎耗盡所有內力,否則他們兩人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不相信的話,你們等著看吧!」語畢,便把視線轉到言十三那邊。

  元千好見來人氣度非凡,連忙拱手回禮,說道:「晚輩正是,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笑道:「少俠不用客氣,不才姓刑,草字幕凡,是山莊的管事。這位是敝莊新任武訓,言武訓。」

  言十三作了個揖,說道:「小可言十三,久仰劍醫大名。」見元千好相貌斯文,渾身書卷味,不禁暗道:「沒想到劍醫居然如此年少,看來與莊主聯手退敵一事,必是傳言刻意誇大了。」

  元千好回了個禮,應道:「哪裡,還請言武訓不吝賜教。」

  刑幕凡接口道:「莊主曾吩咐過,若賢伉儷前來,一定得先通知他,可惜莊主目前正在閉關,所以便由我前來迎接。」

  元千好俊臉一紅,歉然道:「在下遲了這麼久才來赴約,對前輩真是過意不去。」

  刑幕凡笑道:「少俠放心,莊主豁略大度,不會計較這點兒小事。這裡不好說話,請二位隨我入莊吧。」

  「慢點!」突然間有人出聲喝止,隨後一名男子走出。這人身材高瘦,生得一張白淨面皮,手裡拿條牡丹繡帕,雖身著男裝,脂粉味卻重。只聽他細聲說道:「單憑一張字條就認定對方身份,貴莊難道不怕受騙上當?」音調雖不洪亮,旁人卻聽得清清楚楚,足見內力修為深厚。

  刑幕凡識得來人,只見他眉頭一皺,說道:「雅劍少何以口出此言?元少俠帶來的字條,確實是敝莊主親筆所書,難不成雅劍少認為在下辨不出真偽嗎?」

  雅劍少掩嘴輕笑,過於陰柔的姿態,使得他看來女兒味十足。那對骨溜溜的鳳眼,不停在夢色身上打轉兒,夢色在他的注視下,只覺渾身不自在。元千好見狀,向前跨了一步,適時地將她護在身後,雅劍少收回目光,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我倒不是懷疑字條的真偽,而是好奇是不是只要有人持那張字條前來,萬劍山莊就什麼都不問,直接帶人入莊呢?」

  「這……」

  雅劍少這席話問得邢幕凡啞口無言,一時間竟無法回話。齊天颺只交代他會有一對年輕夫婦前來,但並未說明確切時間與二人長相,因此他才會在看到字條後,認定元千好是莊主等待之人。

  心知對方有所動搖,雅劍少當下又道:「他要真是劍醫,就叫他露兩手功夫給我們瞧瞧!」

  「是啊!叫他露兩手功夫來瞧瞧!不然我們絕不相信他是劍醫本人!」與雅劍少同來的幾名劍客,這時候也紛紛起鬨叫囂。

  言十三知道這些人是衝著元千好而來,雖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但雅劍少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因此他心中多少也起了點疑心。再說撇開武訓的身份不談,他也是名劍客,所以劍醫是否真如傳聞中的利害,也是他亟欲明白之事。

  元千好從未見過雅劍少,也不明白他何以出言刁難,只是他十分清楚,若是無法讓在場眾人心服,那麼他們夫婦是絕對無法順利進入山莊。轉頭看了雅劍少一眼,卻見他嘴角微揚,面露得意之色,想起方才對夢色幾近無禮的目光,不由得心頭火起。

  正要發作之時,突然有人輕扯他的衣袖,回頭一看,只見夢色嫣然淺笑,細聲道:「相公,你別惱,我沒事兒的。」

  元千好吁了口氣,舒懷敞笑,牽住她的手,說道:「沒事就好。」

  雅劍少看他們如此親暱,心裡大為不快,只見他收起繡帕,面色森冷地問道:「如何?是不是可以露兩手功夫讓我們見識見識?」

  「既是如此,那麼在下就獻醜了。」元千好點頭應允。

  雖不想刻意展露功夫,但為了讓眾人信服,也為了挫挫雅劍少的銳氣,因此元千好決意全力以赴。他走近石碑,將全身的功力凝聚在指上,凌虛氣劍一出,只見石屑飛落,沒多久功夫,石碑上已留下元千好與楚夢色六字。

  這六字側、勒、努、趯、策、掠、啄、磔的運筆方式,就跟在紙上書寫無異,再者銀鉤蠆尾,鸞翔鳳翥,一筆一畫更是顯現他深厚的書品。如此神功,看得眾人是目瞪口呆,更有些人是張大了嘴而不自知。

  過了半晌,邢幕凡回神過來,連忙開口讚道:「少俠神功卓絕,真是叫我們大開眼界。」

  元千好謙道:「前輩過獎了。」

  偏頭一看,雅劍少與同行之人不知何時已全數離去,邢幕凡暗自鬆了口氣,說道:「那麼,請二位隨我來吧。」這次再無半點阻礙,一行人得以順利入莊。

  四人來到一處偏廳,待丫鬟奉上茶水後,刑幕凡又道:「難得二位遠道而來,可惜莊主還要數天才會出關,不如賢伉儷就在莊內小住,好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不等元千好回話,便吩咐身旁的丫鬟道:「等會兒找人去把竹院整理一下,今晚少俠夫婦要住進去。」

  「是。」丫鬟回了話,即便離去

  元千好見狀,立即欠身道:「有勞前輩了。」

  邢幕凡笑道:「哪兒的話,這是應該的,況且最近山莊來了許多客人,竹院那兒較清幽,也不怕被人打擾。」

  元千好聽他這麼說,想起先前發生之事,遂開口問道:「方才石碑上已有十多人留名,他們都是來參加萬劍歸宗大會的嗎?」

  邢幕凡喝了口茶,點頭應道:「少俠不常在江湖上走動,所以不知道。萬劍歸宗是東武林六年一度的大事,不管什麼人,只要能在大會上得名,就能揚名天下,所以歷屆參與之人多不勝數。本屆大會適逢山莊舉行,但莊主為了去蕪存菁,剔除水準不夠的劍客,所以才在莊門前設下試劍碑。」

  「少俠有興趣參加嗎?」說完之後,邢幕凡試探性的詢問。

  元千好對這類比試向來沒有興趣,是故推辭道:「不了,在下劍術拙劣,還是不參加的好。」

  「呵呵——,少俠身懷絕藝,卻如此謙虛,莫怪莊主如此看重。」

  「哪裡,是莊主不嫌棄。」

  言十三在旁作陪,見邢幕凡與元千好相談甚歡,心中頗不是滋味。一直以來,一劍八梭在莊內有著極高的地位,不僅莊主器重,就連眾武訓也視他為首,沒想到今天居然會被人冷落。想起元千好在石碑上留字的那套功夫,還有身旁伴著的那位絕世佳人,不禁叫他又羨又妒。

  這時一名丫鬟走來,低聲對邢幕凡說了幾句話,之後他便道:「夫人知道賢伉儷前來,特別在蓮園設宴給二位洗塵,雖然時間還早,不過我們可以先過去給夫人請個安。」

  元千好聞言,立時起身說道:「這是應該的,就請前輩帶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