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5月 07, 2006 2:48 pm
【長篇奇幻】【騎士的貧窮之劍】1至3
【楔子】
由於是深夜，整條黃土路徑，被樹葉與草皮的暗綠色所包圍，一行人只能藉由油燈的微弱光線向前行走。整座森林被晚風吹得晃動，在皓潔月光下可以看得明白。趕路的這群人中，有兩個男人、三名少年，以及一名少女。年輕的一環中，以少女最年長，約莫十八歲；其餘三名在十五、六歲上下。氣溫不高，當月亮縮進雲層的同時，其中一名白髮、戴著小眼鏡的少年說話，要眾人停步。
帶頭的男人問道：「怎麼了？」
「盜賊。」少年簡潔回答。
「避得開嗎？」男人不耐煩地。
「我們會在三十秒後被包圍。」
帶頭的男人要眾人就備戰狀態後，取出長劍，提高聲音要盜賊自行現身，凌人氣勢竟將咆嘯的風聲掩蓋。二、三十名盜賊從四面八方湧現，如之前白髮少年的預言，在三十秒內將一行人包圍。
對方的首領，首次見到有旅人主動向盜賊團挑釁的，在惶恐之餘也不甘示弱，喊道：「把行李和值錢的……」話未說完，緊接著是他本人的慘叫，一瞬間被一拳打中顏面，速度之快，將他拋至將近二十公尺遠。盜賊嘍囉如無頭蒼蠅般茫然，終於決定要逃離之際，持劍的男人給予了指令：
「三分鐘內，全部滅口。」
語畢，暗器如豪雨驟降，擊斃許多腳步慢的盜賊；有些循著黃土道路逃跑的，被一陣長著匕首的旋風所殺，傷口全都落在咽喉；一兩個膽大的盜賊向男人挑戰，不到三秒軀體都分成兩半，只有縱向與橫向之分；躲在樹洞的，沒有一個察覺到背後的深遂黑暗中，竟會有持銳器的手出現，想當然的全數斷氣。現場血流成河，腥味濃烈。
一行人繼續向前，在盜賊首領臥倒處停下。
「你們……到底是……」他不禁咳血，鼻樑已失去該有的形狀。帶頭的男人捉住他的衣襟，盜賊首領被他懸空抓住。
「你運氣很好，我就告訴你。我們準備去參加勇者選拔，你的廢物都死在我的學生手上。」
「勇、勇者選……」男人放開了手，改擒住對方的臉。
「你們是不錯的暖身器材。只可惜沒什麼挑戰性。」
盜賊首領沒有機會發出一絲聲音，身體就被一道劍光穿透，隨之噴出的鮮血灑在地面上，使得窺探的月亮，只反射出血紅的色澤。
【一】魔雷
「事到如今……」魔雷想著，等待柵門升起。
──第一百一十輪戰，編號二一九的四等騎士魔雷，對決編號二二Ｏ的一等騎士斐拉隊長，雙方等級差距懸殊，看來結局已經可想而知了！
隨著播報員果斷評論的是議論紛紛的觀眾，不乏是譏笑與無情的冷嘲熱諷，也由於這個四等騎士的登場，讓哄笑聲在大熱天裡昇華得特別快。
「嘖，四等騎士也敢參加比賽！快點滾回家吧！」
「神經病啊！大熱天的戴什麼面具，怕丟人呀！」
魔雷一襲樸素白袍，戴著一個遮掩鼻樑以上的白面具，走在市街上都特別顯眼，上場自然成了焦點。
「四等騎士，快回家吃奶吧！」
觀眾席間不斷傳出刺耳話語，火族的紅雁，心臟好像被針螫得聽不下去了，對後面喧囂得最大聲的肥胖男人開罵：「你叫屁啊你！場上的是我大哥！」
「紅雁，不要跟人家吵架啦！」她身旁的水族的藍華挽住她的胳臂勸阻。
那肥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咧嘴說：「妳大哥？妳大哥他是個沒用的四等騎士！自不量力！」
「你！」紅雁脾氣本身就不太好，又被熱天激發，從她的手掌間開始流溢出異常的波動，彷彿高溫路上將背景模糊的空氣。
「不行！」藍華使勁把紅雁拖回座位，拍打紅雁的手不要讓她使用魔法。
「藍華，他們都說大哥的壞話，妳不氣嗎？」
「我也很生氣啊，但是不能在這裡打架啦。」
「對，妳說得對。」
「嗯。」
「等那死肥子一離場，我就炸給他死。」
藍華聽到險些昏倒。
──斐拉隊長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詳，為了外地來的觀眾朋友我來做簡單介紹。斐拉隊長是奧特城第四警衛隊長，十六歲便取得騎士證照，在成年禮之前便取得二級騎士證明，歷史上難能可貴的天才青年，大家稱呼他為「舞炎騎士」。
賣弄知識的主播說完，全場一陣鼓掌聲。
斐拉長得眉清目秀、仙風道骨，一頭銀白的長髮，是不折不扣的美少男，不知迷倒多少奧特國上下多少少女；魔雷倒是鬍渣也沒刮乾淨。
「魔雷騎士！」魔雷看著斐拉走近，臉上帶著友善的微笑，「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我一定會用盡全力打倒你的。我相信這是比賽場上的一種禮貌。」
「嗯。」魔雷微微頷首。
斐拉又慢步走回了另一邊。
──反觀奧特王國悠久的歷史記載，從未有四等騎士參加比賽，在此我向魔雷四等騎士的勇氣表示敬意，希望他……等等不要死得太慘！
說完，又是一陣哄場大笑。
──拿過來！
突然從麥克風傳出熟悉的女聲，不知道何時跑掉的，藍華看見遠方的紅雁一腳踩著主播的臉，站在桌子上手持麥克風反擊。
──你們有什麼資格笑啊！有本事下去自己比啊！你們給我好好看著，我的魔雷大哥一定會贏！到時候，看你們幾個還笑得出來！
──比、比賽開始！
主播勉強搶到麥克風喊道。
斐拉開始向魔雷走去，火焰在身體周圍繚繞，垂下的兩手出現火焰球，隨即便把兩發攻擊向前發射，魔雷側身兩次，分別躲過了攻擊，但真正的攻勢到現在才開始，魔雷一回神，數十顆火焰球迅速地飛向他，他連忙一個飛身、筋斗、站起，往左右閃躲，眼見面前七發來不及閃躲，便同樣以火焰球反擊，看似驚險的危機就如此簡單地被瓦解。魔雷忽然一個疾速右閃，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就被一道火焰掃過，在地上留下了冒煙的巨大軌跡，原來斐拉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動到魔雷身後。
「你很厲害，不像四等騎士。一般的騎士光是閃開我的掃射就有困難了，你居然到現在還毫髮無傷。」
「感謝錯愛。」魔雷說，依舊背對著斐拉。
「不，唯有能者才會參加這個比賽，愚昧的人才會譏笑你。不過，我也是不能輸給你的！」
「喔。」魔雷回身，歪頭，剛好閃過一道銳利刀光，斐拉持續烈火般的銀劍攻勢，直逼得魔雷向後退。
「喝！」在右手劃下銀劍的同時，斐拉左手以火焰球突擊，魔雷來不及閃躲，雙手架擋。斐拉見有機可乘，馬上連續射出二十多發比火焰球快速的烈火彈，全數打中魔雷。
──喔喔！斐拉猛烈的攻勢，四等騎士已經招架不住啦！現場到底是什麼情況？完全看不見呀！
黃煙渺渺，斐拉卻似乎可以察覺魔雷的位置，一個箭步向前由銀劍引領，明明是刺中了刻意瞄準的右腹，卻落了空！忽然他瞥見魔雷冰冷的眼神，然後看見對方背對著自己站在右前方，自己持寶劍的右臂在魔雷的左手與身軀間。說時遲，那時快！魔雷的左手捉住他的右手腕，右手搭上手背，一個旋風般的轉身轉回原位，斐拉的手關節承受不了高速的旋轉而脫臼，寶劍也從手中掉落，第四警衛隊長斐拉被魔雷輕鬆地按倒在地。魔雷半跪在斐拉頸邊，將腰間的銀劍抽出一半湊在斐拉的喉結上。
全場一片鴉雀無聲。
斐拉兩眼大睜，看著面具後的清澄雙眼，忍痛苦笑：「……輸了。沒想到你居然連魔法和武器都還沒用，就將我打倒了！好強……」
主播瞠目結舌，遲遲不能宣布魔雷獲勝的事實，臉色比先前激動播報時更紅了。坐在高處特別席的安妮特公主走到台邊，以沉穩的聲音宣布：「第一百一十輪戰，編號二一九的四等騎士魔雷，獲勝。」
觀眾是善變的。他們只對勝利者鼓掌，對失敗者唾棄。奧特國領導人安妮特公主一宣布，全場觀眾都鼓掌叫好，紅雁抱緊藍華大聲喊叫，然後想起什麼，轉身，胖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賽場兩側的醫療魔法師趕緊向前，各自向斐拉與魔雷施予治癒魔法。倒在地上的斐拉看魔雷轉身要走，連忙叫住他：「魔雷騎士……你到底是誰？」
魔雷止步，想不到該說什麼，又走掉了。
在特別席的安妮特公主坐回了寶座，對一旁的禁衛隊長問道：「克莉絲汀，如果妳碰上魔雷，有自信贏得了他？」
「……我不確定。這回輪戰只看得出那個魔雷的能力遠遠超越過四等騎士的水平，但真正的實力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克莉絲汀保守地衡量。
「沒關係，幾天後就可以看見他的能力了。」安妮特公主說道，「對了，有件事拜託妳。」
「是不是要把那個叫魔雷的找來？」
「不是。請妳把斐拉叫來，然後今天的主播從明天起就可以撤換下來了。」
【二】佩姬
斐拉走在空蕩的宮殿走廊，對於昨日的慘敗仍舊難以忘懷，尤其有安妮特公主特別召喚去，安慰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要他不要在意。魔雷是暗藏實力的，但是不知詳情的外人會認為，一等騎士的警衛隊長輸給一個沒沒無聞的四等騎士，否定斐拉的能力。
「可惡！」斐拉一拳結實地打在石牆上，「魔雷，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奧特國勇者選拔的第一天，在不同場地同時進行，一千名的參賽者就已經淘汰了兩百五十名，另外一半的淘汰賽將在第二天舉行。翌日的天氣較為涼爽，屋頂上的花貓也不再懶洋洋地躺著，開始在房屋上遊晃。競技場前的廣場上行人熙來攘往，魔雷在藍華與紅雁的陪同下，看著競技場門口碩長的看板。
「好多名人喔……」藍華咕噥著，將她聽過的名字一一報出，「蟬連四次冠軍的阿斯托、狂戰士冑雄大叔、鄰國的萊翼、忠貞美名的澤德、虛空虛渺兩兄弟、第二第三警衛隊長也有參加呢，甚至連奧特第一劍也破例出席喔！」
「唉，那個什麼奧特第一劍嘛，已經老了，不中用囉。」
「紅雁，不能放肆。」紅雁一臉不屑地別開魔雷的眼神，不敢回嘴。
「大哥哥，佩姬姊也有參加耶！」
「……她？」
「嗯，好像在第二區……就是昨天大哥哥比賽那裡嘛，好像在那裡比賽的樣子。我們快去吧，或許還來得及。」
「她幹麼湊熱鬧啊……」魔雷思索著，緊跟藍華與紅雁的腳步。
──大家好，我是新主播傑森。勇者選拔邁入第二天，天氣涼爽許多，好，廢話不多說了，第二百五十二輪戰，編號五Ｏ三的神殿女巫佩姬‧吉芬雅蒲‧馬斯匹李，對決編號五Ｏ四的流浪劍士史提兵‧夫里許‧伊格納潤德‧……名字還真長，應該是化名，最後面的名字是……影薰。
在魔雷眼裡，流浪劍士影薰，這名號很是好聽，但當那個五短身材、獐頭鼠目的傢伙一走出來，差點吐血的觀眾，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九十個。
另外一邊的佩姬也不高，但明眸瓜子臉，褐色長髮擺在腰際，是個嬌小美麗的女巫。她頭戴黑珍珠護頭，身穿黑衣，是黑魔法女巫的制服要求。外表雖然柔美嫵媚，實際上是蠻嬌悍的人。對魔雷而言，他喜愛她的撫媚，喜愛她的嬌悍，喜愛她的一切。
「大哥哥，佩姬姊出來了。」
「嗯。」
「大哥，你嘴幹麼閉得那麼緊？緊張？安啦！佩姬姊太強了！」
「嗯。」
佩姬一看到對手，似乎很失望的樣子，拿著黑鑽杖搓頭。「我原本以為流浪劍士影薰，會是個高大的美男子哩，居然是個矮冬瓜醜八怪，真叫人失望。」
那個看見他就會替他母親感到難過的影薰頗不在意地回應：「哼哼，那是妳這丫頭的水準太差！我可是村子裡公認的美形劍士，天下第一英俊瀟灑，舉世無雙的劍術，從古至今不曾有一個我沒打敗過的對手。哼哼，說真的大爺我今天也不想欺負弱女子，妳就認輸吧，結束後我帶妳走。告訴妳，我在床上……也沒有一個不輸給我的對手。」
「省省吧，我看你根本不曾有過一個『對手』。想贏？等下下下輩子吧。」
「好，只要妳輸給我，就跟我上床！怎麼樣，怕了吧？」
「好啊！誰怕誰啊！」
「喂！」魔雷在心裡暗罵。這是神聖的競技場，佩姬幹麼陪一個白痴瞎起鬨！
──沒想到佩姬居然與影薰打了這樣的賭，那麼我還真希望我能夠偏袒佩姬讓她贏啊！相信觀眾也是這個覺得的。好，兩方就位，比賽開始。
──影薰雖然腳短，但拔劍與奔跑的速度極快，迅速地拔出了一把比平常騎士所用的還要短的劍，往佩姬直衝。佩姬打了個呵欠，同時用黑鑽杖發射了一記黑暗球。影薰被炸回了比原處更遠的地方。
──他隨即又擺好架式，往佩姬直衝。佩姬又打了個呵欠，同時用黑鑽杖發射了一記黑暗球。影薰被炸回了比原處更加遙遠的地方。
──他再次擺好架式，往佩姬直衝。佩姬揉揉眼睛，同時用黑鑽杖發射了一記黑暗球。影薰沒有再飛出去，敏捷地閃開了攻擊，各位觀眾，莫非方才遲鈍的白痴模樣是裝出來的嗎？影薰衝向前去，飛跳了起來！啊！飛了！打擊出去！佩姬雙手握緊黑鑽杖，使勁揮出了西邊方向的低飛球，力量全集中在影薰的臉上，啊！中了！一頭栽進圍牆中，似乎是卡住了！他整個身子垂下，醫護人員趕忙過去，戳了戳身體，完全沒有反應，看來可以判定慘敗了！這場比賽由佩姬獲勝。
「什麼鳥東西……」坐在魔雷前方的男子說出了他的心聲。他離座，讓藍華與紅雁不知所以地緊跟著，一句話也沒說，兩個女孩也不敢問，只見他直往競技場入口走去，剛好碰到黑衣的女巫走出來。
「佩姬姊！」藍華與紅雁異口同聲，佩姬看到三人，也向他們招了招手。
「佩姬姊，」藍華說，「妳怎麼一聲不吭就跑來參加呀？」
「是嘛，害大哥好擔心喔。」
「是──嗎？」佩姬挑眉，一副質疑的樣子，踮起腳尖敲了敲魔雷的面具（額頭的位置），問：「聽說你擔心我啊？」
「妳幹麼參加？」魔雷只顧自的問。
「哼，我要參加又參加，我要睡覺就睡覺，你管得著嗎？」
「……」
是管不著。
魔雷只是不希望佩姬受傷罷了。
如此而已。
「大哥！」
「大哥哥！」
魔雷轉身就走。
【三】謎之夢境
第二天的下午，天空是陰沉的，替這炎炎夏日改變了以往的霸氣。佩姬坐在喧鬧的觀眾席間，也顯得特別安靜，聆聽著旁邊兩名少女的談話。
「耶耶，萊翼出來了，長得好帥喔。」
「我還是覺得斐拉比較好看。」
「斐拉一副就孩子臉沒長大一樣，而且還輸給了一個四等騎士。」
「是四等騎士沒錯啦，可是我聽說其實那個戴面具的，有一等騎士的水準喔。」
「那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公認為天才的斐拉，現在是一等騎士。既然那個戴面具的能夠打贏斐拉，那當然就表示他有一等騎士以上的水準啊。」
「可是，既然這樣，他為什麼不去考一等騎士？聽說工作待遇差很多呢。」
「我怎麼知道！妳不會去問他！」
「唉唷，管他的。萊翼實在好帥喔！」
萊翼俊容與斐拉不相上下，但較為成熟。一襲勁黑的套裝，一頭金光閃閃的長髮，頸子上還帶著一個雕刻有龍盤伏於岩崖上的銀飾，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人心動，那麼就再加上他燦爛又迷醉心窩的微笑，就很能有人不動容了。
萊翼對上的是以蠻力出名的狂戰士冑雄，雖然萊翼身子約一米七，不矮，但光是看上去冑雄就有他的半倍高、兩倍寬。就奧特國老一輩民眾的觀念，勇者可以不必強壯，但必須會使用魔法；可以不必高大，但長得俊美好看的是絕對不行被接受的。他們認為勇者過於注意自己的儀容，哪有時間鍛鍊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去保衛國家？不過這個陳舊的觀念，早已被年輕世代所遺忘，少年少女開始對面貌英俊的騎士或身材姣好的女巫，當作明星偶像來崇拜。佩姬，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偶像之一。
所以，這場兩人的對戰，可說是新舊價值觀的表徵。
如果有人贊成這般想法，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萊翼與冑雄的確依各自的外貌，各表新舊的價值觀，但是他們所要對決的是彼此的戰鬥力，而戰鬥力並非與長相有直接關係。萊翼並沒有刻意裝扮得酷炫，如果你問他，他會說：隨便穿穿。
佩姬離去的腳步聲在聒噪人群中顯得特別安靜，行如夜晚的貓步，絲毫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比賽開始，但她不需要觀看。因為她已經知道誰會獲勝了。
「冑雄……」
佩姬心中有所惦記，她不知在死寂的臥室裡，另一個騎士也是如此。魔雷雙手抱頭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幾刻鐘了，居然如一尊石像般動也不動地，若他的呼吸再微弱一些，就彷彿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什麼勇者選拔，他從一開始就沒興趣。
事情發生在兩個多星期前，耳根上各夾一支鉛筆、手持算盤的藍華與紅雁兩人，很鄭重地將他請到擺滿一疊疊文件高山的餐桌前。
「大哥哥，有要事需要談一談。」
「嗯？」
「大哥，請你不要一副悠閒的樣子好不好？剛剛我跟藍華算了算帳簿，我們家的財政會在兩個月內進入赤字。」
「喔。」
「大哥哥，不能光『喔』一聲啦。」藍華皺起眉頭說話的樣子，還蠻好看的，「現在光是靠大哥哥的收入，是支撐不到一年的。」
「所以我跟藍華作出了結論。」
「啊？」
「也就是大哥你在明年初報考三等騎士資格，這樣薪水就有至少一半的提升了。為了在明年之前好過一點，你就去參加兩個星期後的勇者選拔。」
「沒興趣……」
「沒興趣也沒用，我已經替你報好名了，編號二一九，第一天就要上場囉。」
這次換魔雷皺起眉頭，但有面具擋著沒人能看到。
「安妮特公主也特地寫信過來了，說是很驚訝，不過會親自在場上替你加油的。如果你不現身，哼哼，結果自己負責。」
「嘖……跟公主要錢過日子算了……」
「不行！」藍華重新加入了談話，「大哥哥你不是說過，寧願貧窮過日子，也不能靠別人施捨的錢過日子嗎？」
「大哥你的教誨……」
「噓，噓噓。」魔雷把食指置在嘴前，垂下頭，好像掛包的模樣，「我參加就是了，妳們兩個，看是要出去逛街還是去做什麼快去，讓我安靜一下……」說完，雙腳在地面上緩緩摩擦，慢慢滑入臥室。
那天他也躺在床上，雙手抱頭，盯著天花板許久。
還有這個佩姬！什麼時候不好湊熱鬧，偏偏在他被迫出賽的這一屆報名！
勇者選拔，前一千名還混雜了不少雜魚蝦兵，但一旦進入第三輪的前兩百五十名，對手的強度也就跟著有了顯著的差別，不是第一場比賽的對手可以比較的。
魔雷很清楚。在他戴起面具前，他曾經參加過很多次。
如果是佩姬的話，或許可以進入前六十三位。
勇者選拔是王國搜尋能者的活動，前八名將可獲得王國的獎金與職位，從此生活便能悠然自得的。從一千名參賽者中脫穎而出的八名，也該受到如此禮遇的。
沒興趣是沒興趣，但魔雷並沒有絲毫放鬆的意念。
他想要看看自己，如果盡力，可戰到哪一輪。
他最高的紀錄是前三十二強。
午夜了，萬家燈火已熄，只剩市街上的華燈還稀稀疏疏地，趁著空中的星辰露臉前互比光明。魔雷一如往常，扮演著一名失眠的騎士。最近，從他數萬個夢境中竄出了一個叨擾他的夢魘。
模糊地只能看見戰場，雖然許多細節都看不見，但很確定自己聞得到濃厚的血腥味刺激著鼻腔。他連忙摀住鼻口。
忽然屍首與殘骸間站起了一個騎士。他如雪白絲綢的長髮已被血漬玷汙，臉上還有一道劃過雙眸間與鼻樑的血流，鎧甲已經碎裂得不成原形。
他懷中抱著一個失去意識的白髮女巫，儘管他連支撐自己的力量都已耗盡，當他竭力支起抽動的雙腳，血液便從他身上無數個傷口中汩汩噴出，加入大地上赭色的支流。他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或哀嚎，甚至沒有一絲痛苦的神情。
他只想離開這裡。
他只想帶著這個女孩離開這裡。
但是他做不到。
他吃力地沒走多遠，一大群兵馬便將他與女巫團團包圍。帶頭的領隊對騎士說了什麼，魔雷聽不見，只見騎士一手摟緊女巫，另一手抽出銀劍，準備困獸之鬥。
夢就在這裡結束。
魔雷渾然不知那個騎士是誰，或為何他的夢中會反覆出現一個不認識的人？
一聲鳥兒啁啾，與數道滲透過百葉窗的陽光，伴著凌晨清新的氣息溢入房內。魔雷整夜輾轉難眠，不斷反覆作著先前的夢。或許魔雷，比較渴望清醒的時光。或許他看得見光，他心中還能想著佩姬，儘管他知道女巫的心扉內還有另一個英雄，他還是渴望那默默地看著她。
這是他深鎖在內心深處從不訴說的秘密。
有時候他多麼希望，夢裡的騎士與女巫，就是他與他的愛人。這樣他才能證明自己有多麼地愛她。
但他什麼也做不到。
比起夜晚，白晝給騎士的創傷更深，但他還是渴望著白晝。
魔雷將睡夢中的兩個女孩留下，著裝後獨自離開家門，走在橫舖石版的道路上，只有一名將光球燈一一熄滅的熄燈伕，與幾隻小貓在散步。魔雷不禁扯緊領口，抵禦冷清寒意。
【楔子】
由於是深夜，整條黃土路徑，被樹葉與草皮的暗綠色所包圍，一行人只能藉由油燈的微弱光線向前行走。整座森林被晚風吹得晃動，在皓潔月光下可以看得明白。趕路的這群人中，有兩個男人、三名少年，以及一名少女。年輕的一環中，以少女最年長，約莫十八歲；其餘三名在十五、六歲上下。氣溫不高，當月亮縮進雲層的同時，其中一名白髮、戴著小眼鏡的少年說話，要眾人停步。
帶頭的男人問道：「怎麼了？」
「盜賊。」少年簡潔回答。
「避得開嗎？」男人不耐煩地。
「我們會在三十秒後被包圍。」
帶頭的男人要眾人就備戰狀態後，取出長劍，提高聲音要盜賊自行現身，凌人氣勢竟將咆嘯的風聲掩蓋。二、三十名盜賊從四面八方湧現，如之前白髮少年的預言，在三十秒內將一行人包圍。
對方的首領，首次見到有旅人主動向盜賊團挑釁的，在惶恐之餘也不甘示弱，喊道：「把行李和值錢的……」話未說完，緊接著是他本人的慘叫，一瞬間被一拳打中顏面，速度之快，將他拋至將近二十公尺遠。盜賊嘍囉如無頭蒼蠅般茫然，終於決定要逃離之際，持劍的男人給予了指令：
「三分鐘內，全部滅口。」
語畢，暗器如豪雨驟降，擊斃許多腳步慢的盜賊；有些循著黃土道路逃跑的，被一陣長著匕首的旋風所殺，傷口全都落在咽喉；一兩個膽大的盜賊向男人挑戰，不到三秒軀體都分成兩半，只有縱向與橫向之分；躲在樹洞的，沒有一個察覺到背後的深遂黑暗中，竟會有持銳器的手出現，想當然的全數斷氣。現場血流成河，腥味濃烈。
一行人繼續向前，在盜賊首領臥倒處停下。
「你們……到底是……」他不禁咳血，鼻樑已失去該有的形狀。帶頭的男人捉住他的衣襟，盜賊首領被他懸空抓住。
「你運氣很好，我就告訴你。我們準備去參加勇者選拔，你的廢物都死在我的學生手上。」
「勇、勇者選……」男人放開了手，改擒住對方的臉。
「你們是不錯的暖身器材。只可惜沒什麼挑戰性。」
盜賊首領沒有機會發出一絲聲音，身體就被一道劍光穿透，隨之噴出的鮮血灑在地面上，使得窺探的月亮，只反射出血紅的色澤。
【一】魔雷
「事到如今……」魔雷想著，等待柵門升起。
──第一百一十輪戰，編號二一九的四等騎士魔雷，對決編號二二Ｏ的一等騎士斐拉隊長，雙方等級差距懸殊，看來結局已經可想而知了！
隨著播報員果斷評論的是議論紛紛的觀眾，不乏是譏笑與無情的冷嘲熱諷，也由於這個四等騎士的登場，讓哄笑聲在大熱天裡昇華得特別快。
「嘖，四等騎士也敢參加比賽！快點滾回家吧！」
「神經病啊！大熱天的戴什麼面具，怕丟人呀！」
魔雷一襲樸素白袍，戴著一個遮掩鼻樑以上的白面具，走在市街上都特別顯眼，上場自然成了焦點。
「四等騎士，快回家吃奶吧！」
觀眾席間不斷傳出刺耳話語，火族的紅雁，心臟好像被針螫得聽不下去了，對後面喧囂得最大聲的肥胖男人開罵：「你叫屁啊你！場上的是我大哥！」
「紅雁，不要跟人家吵架啦！」她身旁的水族的藍華挽住她的胳臂勸阻。
那肥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咧嘴說：「妳大哥？妳大哥他是個沒用的四等騎士！自不量力！」
「你！」紅雁脾氣本身就不太好，又被熱天激發，從她的手掌間開始流溢出異常的波動，彷彿高溫路上將背景模糊的空氣。
「不行！」藍華使勁把紅雁拖回座位，拍打紅雁的手不要讓她使用魔法。
「藍華，他們都說大哥的壞話，妳不氣嗎？」
「我也很生氣啊，但是不能在這裡打架啦。」
「對，妳說得對。」
「嗯。」
「等那死肥子一離場，我就炸給他死。」
藍華聽到險些昏倒。
──斐拉隊長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詳，為了外地來的觀眾朋友我來做簡單介紹。斐拉隊長是奧特城第四警衛隊長，十六歲便取得騎士證照，在成年禮之前便取得二級騎士證明，歷史上難能可貴的天才青年，大家稱呼他為「舞炎騎士」。
賣弄知識的主播說完，全場一陣鼓掌聲。
斐拉長得眉清目秀、仙風道骨，一頭銀白的長髮，是不折不扣的美少男，不知迷倒多少奧特國上下多少少女；魔雷倒是鬍渣也沒刮乾淨。
「魔雷騎士！」魔雷看著斐拉走近，臉上帶著友善的微笑，「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我一定會用盡全力打倒你的。我相信這是比賽場上的一種禮貌。」
「嗯。」魔雷微微頷首。
斐拉又慢步走回了另一邊。
──反觀奧特王國悠久的歷史記載，從未有四等騎士參加比賽，在此我向魔雷四等騎士的勇氣表示敬意，希望他……等等不要死得太慘！
說完，又是一陣哄場大笑。
──拿過來！
突然從麥克風傳出熟悉的女聲，不知道何時跑掉的，藍華看見遠方的紅雁一腳踩著主播的臉，站在桌子上手持麥克風反擊。
──你們有什麼資格笑啊！有本事下去自己比啊！你們給我好好看著，我的魔雷大哥一定會贏！到時候，看你們幾個還笑得出來！
──比、比賽開始！
主播勉強搶到麥克風喊道。
斐拉開始向魔雷走去，火焰在身體周圍繚繞，垂下的兩手出現火焰球，隨即便把兩發攻擊向前發射，魔雷側身兩次，分別躲過了攻擊，但真正的攻勢到現在才開始，魔雷一回神，數十顆火焰球迅速地飛向他，他連忙一個飛身、筋斗、站起，往左右閃躲，眼見面前七發來不及閃躲，便同樣以火焰球反擊，看似驚險的危機就如此簡單地被瓦解。魔雷忽然一個疾速右閃，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就被一道火焰掃過，在地上留下了冒煙的巨大軌跡，原來斐拉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動到魔雷身後。
「你很厲害，不像四等騎士。一般的騎士光是閃開我的掃射就有困難了，你居然到現在還毫髮無傷。」
「感謝錯愛。」魔雷說，依舊背對著斐拉。
「不，唯有能者才會參加這個比賽，愚昧的人才會譏笑你。不過，我也是不能輸給你的！」
「喔。」魔雷回身，歪頭，剛好閃過一道銳利刀光，斐拉持續烈火般的銀劍攻勢，直逼得魔雷向後退。
「喝！」在右手劃下銀劍的同時，斐拉左手以火焰球突擊，魔雷來不及閃躲，雙手架擋。斐拉見有機可乘，馬上連續射出二十多發比火焰球快速的烈火彈，全數打中魔雷。
──喔喔！斐拉猛烈的攻勢，四等騎士已經招架不住啦！現場到底是什麼情況？完全看不見呀！
黃煙渺渺，斐拉卻似乎可以察覺魔雷的位置，一個箭步向前由銀劍引領，明明是刺中了刻意瞄準的右腹，卻落了空！忽然他瞥見魔雷冰冷的眼神，然後看見對方背對著自己站在右前方，自己持寶劍的右臂在魔雷的左手與身軀間。說時遲，那時快！魔雷的左手捉住他的右手腕，右手搭上手背，一個旋風般的轉身轉回原位，斐拉的手關節承受不了高速的旋轉而脫臼，寶劍也從手中掉落，第四警衛隊長斐拉被魔雷輕鬆地按倒在地。魔雷半跪在斐拉頸邊，將腰間的銀劍抽出一半湊在斐拉的喉結上。
全場一片鴉雀無聲。
斐拉兩眼大睜，看著面具後的清澄雙眼，忍痛苦笑：「……輸了。沒想到你居然連魔法和武器都還沒用，就將我打倒了！好強……」
主播瞠目結舌，遲遲不能宣布魔雷獲勝的事實，臉色比先前激動播報時更紅了。坐在高處特別席的安妮特公主走到台邊，以沉穩的聲音宣布：「第一百一十輪戰，編號二一九的四等騎士魔雷，獲勝。」
觀眾是善變的。他們只對勝利者鼓掌，對失敗者唾棄。奧特國領導人安妮特公主一宣布，全場觀眾都鼓掌叫好，紅雁抱緊藍華大聲喊叫，然後想起什麼，轉身，胖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賽場兩側的醫療魔法師趕緊向前，各自向斐拉與魔雷施予治癒魔法。倒在地上的斐拉看魔雷轉身要走，連忙叫住他：「魔雷騎士……你到底是誰？」
魔雷止步，想不到該說什麼，又走掉了。
在特別席的安妮特公主坐回了寶座，對一旁的禁衛隊長問道：「克莉絲汀，如果妳碰上魔雷，有自信贏得了他？」
「……我不確定。這回輪戰只看得出那個魔雷的能力遠遠超越過四等騎士的水平，但真正的實力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克莉絲汀保守地衡量。
「沒關係，幾天後就可以看見他的能力了。」安妮特公主說道，「對了，有件事拜託妳。」
「是不是要把那個叫魔雷的找來？」
「不是。請妳把斐拉叫來，然後今天的主播從明天起就可以撤換下來了。」
【二】佩姬
斐拉走在空蕩的宮殿走廊，對於昨日的慘敗仍舊難以忘懷，尤其有安妮特公主特別召喚去，安慰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要他不要在意。魔雷是暗藏實力的，但是不知詳情的外人會認為，一等騎士的警衛隊長輸給一個沒沒無聞的四等騎士，否定斐拉的能力。
「可惡！」斐拉一拳結實地打在石牆上，「魔雷，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奧特國勇者選拔的第一天，在不同場地同時進行，一千名的參賽者就已經淘汰了兩百五十名，另外一半的淘汰賽將在第二天舉行。翌日的天氣較為涼爽，屋頂上的花貓也不再懶洋洋地躺著，開始在房屋上遊晃。競技場前的廣場上行人熙來攘往，魔雷在藍華與紅雁的陪同下，看著競技場門口碩長的看板。
「好多名人喔……」藍華咕噥著，將她聽過的名字一一報出，「蟬連四次冠軍的阿斯托、狂戰士冑雄大叔、鄰國的萊翼、忠貞美名的澤德、虛空虛渺兩兄弟、第二第三警衛隊長也有參加呢，甚至連奧特第一劍也破例出席喔！」
「唉，那個什麼奧特第一劍嘛，已經老了，不中用囉。」
「紅雁，不能放肆。」紅雁一臉不屑地別開魔雷的眼神，不敢回嘴。
「大哥哥，佩姬姊也有參加耶！」
「……她？」
「嗯，好像在第二區……就是昨天大哥哥比賽那裡嘛，好像在那裡比賽的樣子。我們快去吧，或許還來得及。」
「她幹麼湊熱鬧啊……」魔雷思索著，緊跟藍華與紅雁的腳步。
──大家好，我是新主播傑森。勇者選拔邁入第二天，天氣涼爽許多，好，廢話不多說了，第二百五十二輪戰，編號五Ｏ三的神殿女巫佩姬‧吉芬雅蒲‧馬斯匹李，對決編號五Ｏ四的流浪劍士史提兵‧夫里許‧伊格納潤德‧……名字還真長，應該是化名，最後面的名字是……影薰。
在魔雷眼裡，流浪劍士影薰，這名號很是好聽，但當那個五短身材、獐頭鼠目的傢伙一走出來，差點吐血的觀眾，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九十個。
另外一邊的佩姬也不高，但明眸瓜子臉，褐色長髮擺在腰際，是個嬌小美麗的女巫。她頭戴黑珍珠護頭，身穿黑衣，是黑魔法女巫的制服要求。外表雖然柔美嫵媚，實際上是蠻嬌悍的人。對魔雷而言，他喜愛她的撫媚，喜愛她的嬌悍，喜愛她的一切。
「大哥哥，佩姬姊出來了。」
「嗯。」
「大哥，你嘴幹麼閉得那麼緊？緊張？安啦！佩姬姊太強了！」
「嗯。」
佩姬一看到對手，似乎很失望的樣子，拿著黑鑽杖搓頭。「我原本以為流浪劍士影薰，會是個高大的美男子哩，居然是個矮冬瓜醜八怪，真叫人失望。」
那個看見他就會替他母親感到難過的影薰頗不在意地回應：「哼哼，那是妳這丫頭的水準太差！我可是村子裡公認的美形劍士，天下第一英俊瀟灑，舉世無雙的劍術，從古至今不曾有一個我沒打敗過的對手。哼哼，說真的大爺我今天也不想欺負弱女子，妳就認輸吧，結束後我帶妳走。告訴妳，我在床上……也沒有一個不輸給我的對手。」
「省省吧，我看你根本不曾有過一個『對手』。想贏？等下下下輩子吧。」
「好，只要妳輸給我，就跟我上床！怎麼樣，怕了吧？」
「好啊！誰怕誰啊！」
「喂！」魔雷在心裡暗罵。這是神聖的競技場，佩姬幹麼陪一個白痴瞎起鬨！
──沒想到佩姬居然與影薰打了這樣的賭，那麼我還真希望我能夠偏袒佩姬讓她贏啊！相信觀眾也是這個覺得的。好，兩方就位，比賽開始。
──影薰雖然腳短，但拔劍與奔跑的速度極快，迅速地拔出了一把比平常騎士所用的還要短的劍，往佩姬直衝。佩姬打了個呵欠，同時用黑鑽杖發射了一記黑暗球。影薰被炸回了比原處更遠的地方。
──他隨即又擺好架式，往佩姬直衝。佩姬又打了個呵欠，同時用黑鑽杖發射了一記黑暗球。影薰被炸回了比原處更加遙遠的地方。
──他再次擺好架式，往佩姬直衝。佩姬揉揉眼睛，同時用黑鑽杖發射了一記黑暗球。影薰沒有再飛出去，敏捷地閃開了攻擊，各位觀眾，莫非方才遲鈍的白痴模樣是裝出來的嗎？影薰衝向前去，飛跳了起來！啊！飛了！打擊出去！佩姬雙手握緊黑鑽杖，使勁揮出了西邊方向的低飛球，力量全集中在影薰的臉上，啊！中了！一頭栽進圍牆中，似乎是卡住了！他整個身子垂下，醫護人員趕忙過去，戳了戳身體，完全沒有反應，看來可以判定慘敗了！這場比賽由佩姬獲勝。
「什麼鳥東西……」坐在魔雷前方的男子說出了他的心聲。他離座，讓藍華與紅雁不知所以地緊跟著，一句話也沒說，兩個女孩也不敢問，只見他直往競技場入口走去，剛好碰到黑衣的女巫走出來。
「佩姬姊！」藍華與紅雁異口同聲，佩姬看到三人，也向他們招了招手。
「佩姬姊，」藍華說，「妳怎麼一聲不吭就跑來參加呀？」
「是嘛，害大哥好擔心喔。」
「是──嗎？」佩姬挑眉，一副質疑的樣子，踮起腳尖敲了敲魔雷的面具（額頭的位置），問：「聽說你擔心我啊？」
「妳幹麼參加？」魔雷只顧自的問。
「哼，我要參加又參加，我要睡覺就睡覺，你管得著嗎？」
「……」
是管不著。
魔雷只是不希望佩姬受傷罷了。
如此而已。
「大哥！」
「大哥哥！」
魔雷轉身就走。
【三】謎之夢境
第二天的下午，天空是陰沉的，替這炎炎夏日改變了以往的霸氣。佩姬坐在喧鬧的觀眾席間，也顯得特別安靜，聆聽著旁邊兩名少女的談話。
「耶耶，萊翼出來了，長得好帥喔。」
「我還是覺得斐拉比較好看。」
「斐拉一副就孩子臉沒長大一樣，而且還輸給了一個四等騎士。」
「是四等騎士沒錯啦，可是我聽說其實那個戴面具的，有一等騎士的水準喔。」
「那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公認為天才的斐拉，現在是一等騎士。既然那個戴面具的能夠打贏斐拉，那當然就表示他有一等騎士以上的水準啊。」
「可是，既然這樣，他為什麼不去考一等騎士？聽說工作待遇差很多呢。」
「我怎麼知道！妳不會去問他！」
「唉唷，管他的。萊翼實在好帥喔！」
萊翼俊容與斐拉不相上下，但較為成熟。一襲勁黑的套裝，一頭金光閃閃的長髮，頸子上還帶著一個雕刻有龍盤伏於岩崖上的銀飾，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人心動，那麼就再加上他燦爛又迷醉心窩的微笑，就很能有人不動容了。
萊翼對上的是以蠻力出名的狂戰士冑雄，雖然萊翼身子約一米七，不矮，但光是看上去冑雄就有他的半倍高、兩倍寬。就奧特國老一輩民眾的觀念，勇者可以不必強壯，但必須會使用魔法；可以不必高大，但長得俊美好看的是絕對不行被接受的。他們認為勇者過於注意自己的儀容，哪有時間鍛鍊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去保衛國家？不過這個陳舊的觀念，早已被年輕世代所遺忘，少年少女開始對面貌英俊的騎士或身材姣好的女巫，當作明星偶像來崇拜。佩姬，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偶像之一。
所以，這場兩人的對戰，可說是新舊價值觀的表徵。
如果有人贊成這般想法，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萊翼與冑雄的確依各自的外貌，各表新舊的價值觀，但是他們所要對決的是彼此的戰鬥力，而戰鬥力並非與長相有直接關係。萊翼並沒有刻意裝扮得酷炫，如果你問他，他會說：隨便穿穿。
佩姬離去的腳步聲在聒噪人群中顯得特別安靜，行如夜晚的貓步，絲毫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比賽開始，但她不需要觀看。因為她已經知道誰會獲勝了。
「冑雄……」
佩姬心中有所惦記，她不知在死寂的臥室裡，另一個騎士也是如此。魔雷雙手抱頭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幾刻鐘了，居然如一尊石像般動也不動地，若他的呼吸再微弱一些，就彷彿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什麼勇者選拔，他從一開始就沒興趣。
事情發生在兩個多星期前，耳根上各夾一支鉛筆、手持算盤的藍華與紅雁兩人，很鄭重地將他請到擺滿一疊疊文件高山的餐桌前。
「大哥哥，有要事需要談一談。」
「嗯？」
「大哥，請你不要一副悠閒的樣子好不好？剛剛我跟藍華算了算帳簿，我們家的財政會在兩個月內進入赤字。」
「喔。」
「大哥哥，不能光『喔』一聲啦。」藍華皺起眉頭說話的樣子，還蠻好看的，「現在光是靠大哥哥的收入，是支撐不到一年的。」
「所以我跟藍華作出了結論。」
「啊？」
「也就是大哥你在明年初報考三等騎士資格，這樣薪水就有至少一半的提升了。為了在明年之前好過一點，你就去參加兩個星期後的勇者選拔。」
「沒興趣……」
「沒興趣也沒用，我已經替你報好名了，編號二一九，第一天就要上場囉。」
這次換魔雷皺起眉頭，但有面具擋著沒人能看到。
「安妮特公主也特地寫信過來了，說是很驚訝，不過會親自在場上替你加油的。如果你不現身，哼哼，結果自己負責。」
「嘖……跟公主要錢過日子算了……」
「不行！」藍華重新加入了談話，「大哥哥你不是說過，寧願貧窮過日子，也不能靠別人施捨的錢過日子嗎？」
「大哥你的教誨……」
「噓，噓噓。」魔雷把食指置在嘴前，垂下頭，好像掛包的模樣，「我參加就是了，妳們兩個，看是要出去逛街還是去做什麼快去，讓我安靜一下……」說完，雙腳在地面上緩緩摩擦，慢慢滑入臥室。
那天他也躺在床上，雙手抱頭，盯著天花板許久。
還有這個佩姬！什麼時候不好湊熱鬧，偏偏在他被迫出賽的這一屆報名！
勇者選拔，前一千名還混雜了不少雜魚蝦兵，但一旦進入第三輪的前兩百五十名，對手的強度也就跟著有了顯著的差別，不是第一場比賽的對手可以比較的。
魔雷很清楚。在他戴起面具前，他曾經參加過很多次。
如果是佩姬的話，或許可以進入前六十三位。
勇者選拔是王國搜尋能者的活動，前八名將可獲得王國的獎金與職位，從此生活便能悠然自得的。從一千名參賽者中脫穎而出的八名，也該受到如此禮遇的。
沒興趣是沒興趣，但魔雷並沒有絲毫放鬆的意念。
他想要看看自己，如果盡力，可戰到哪一輪。
他最高的紀錄是前三十二強。
午夜了，萬家燈火已熄，只剩市街上的華燈還稀稀疏疏地，趁著空中的星辰露臉前互比光明。魔雷一如往常，扮演著一名失眠的騎士。最近，從他數萬個夢境中竄出了一個叨擾他的夢魘。
模糊地只能看見戰場，雖然許多細節都看不見，但很確定自己聞得到濃厚的血腥味刺激著鼻腔。他連忙摀住鼻口。
忽然屍首與殘骸間站起了一個騎士。他如雪白絲綢的長髮已被血漬玷汙，臉上還有一道劃過雙眸間與鼻樑的血流，鎧甲已經碎裂得不成原形。
他懷中抱著一個失去意識的白髮女巫，儘管他連支撐自己的力量都已耗盡，當他竭力支起抽動的雙腳，血液便從他身上無數個傷口中汩汩噴出，加入大地上赭色的支流。他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或哀嚎，甚至沒有一絲痛苦的神情。
他只想離開這裡。
他只想帶著這個女孩離開這裡。
但是他做不到。
他吃力地沒走多遠，一大群兵馬便將他與女巫團團包圍。帶頭的領隊對騎士說了什麼，魔雷聽不見，只見騎士一手摟緊女巫，另一手抽出銀劍，準備困獸之鬥。
夢就在這裡結束。
魔雷渾然不知那個騎士是誰，或為何他的夢中會反覆出現一個不認識的人？
一聲鳥兒啁啾，與數道滲透過百葉窗的陽光，伴著凌晨清新的氣息溢入房內。魔雷整夜輾轉難眠，不斷反覆作著先前的夢。或許魔雷，比較渴望清醒的時光。或許他看得見光，他心中還能想著佩姬，儘管他知道女巫的心扉內還有另一個英雄，他還是渴望那默默地看著她。
這是他深鎖在內心深處從不訴說的秘密。
有時候他多麼希望，夢裡的騎士與女巫，就是他與他的愛人。這樣他才能證明自己有多麼地愛她。
但他什麼也做不到。
比起夜晚，白晝給騎士的創傷更深，但他還是渴望著白晝。
魔雷將睡夢中的兩個女孩留下，著裝後獨自離開家門，走在橫舖石版的道路上，只有一名將光球燈一一熄滅的熄燈伕，與幾隻小貓在散步。魔雷不禁扯緊領口，抵禦冷清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