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Green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1.

  「在幹麼啊?」方巧云低頭看蘇若雨,問道。

  在夏天,位於三樓的教室顯得特別炎熱。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使然,巧云總覺得她們班接受到的熱量比其他鄰近班級多得多。

  「聞。」回答一如往常的簡短。

  「呃……聞什麼?」聽她一說,害自己也疑神疑鬼起來,猛力嗅了幾下。「教室沒什麼怪味啊。」她不解的看著若雨。

  「……有種味道。」若雨頓了頓,「腐敗的味道。」

  巧云一聽簡直呆了,不知該作何反應。同班一年,雖說早已清楚若雨總是語出驚人,但每每她開口,仍不免被嚇到。

  「有屍體是嗎?」她吶吶說道。「蚊子?蒼蠅?」

  「不好笑。」若雨白她一眼,坐直身子。「我指的是學校。」

  「學校?」她完全摸不著頭緒。「雖說學校是舊了點,但還不至於會『腐爛』吧。」雙關?

  「雖然我們身著新綠,但我總覺得,從這綠透出的不是新鮮的青草味,而是一種食物腐化,青黴盤踞其上的感覺。時間一久,總有什麼會消失的……」她若有所思的說。

  「若雨,妳也想太多了吧?什麼青草啊黴菌的。這只是件衣服好嗎?」巧云無力的坐下,非常想奉送她一對衛生眼。

  「也許不是從綠,是從逐漸老朽的建築吧。」她的眼神忽然一亮。「妳算過嗎?一個朝代興盛,至多不過百年;百年以後,由盛轉衰,逐漸步向死亡……」

  「喂,這是學校,不是皇朝好不好。」她做出個「真是夠了」的表情。「國外的百年名校不是一堆嗎?算了,別講這些,去吃冰吧。吃冰還營養點呢。」

  說罷,她拉著若雨便要走。若雨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任由她牽著。

2.

  「妳吃什麼?」巧云凝神注視若雨嘴邊看來相當美味的冰淇淋。

  「抹茶紅豆。」說罷便將湯匙送入口中。「怎麼,想吃?」若雨似笑非笑的瞅著她──她那神情,無限惋惜似的。

  「不,妳吃妳的吧。」巧云裝作漫不在乎的別過頭去,桌上擺著個空碗。她吃東西的速度總是快得讓人錯愕。不過……通常她吃完後更讓人驚嚇。她會一臉渴求的看著妳的食物,彷彿剛才吃完的不是她,而是別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並且,她絕不會開口向人要東西吃。

  「對了,這綠可正常了吧。」

  「正常?」若雨頓了頓,不清楚她講的是哪樁。

  「總不會又讓妳想到黴菌、腐敗什麼鬼的吧。」

  若雨聳了聳肩,道:「這太甜,是矯飾後的綠,無所謂正常。」

  巧云無奈的看了她一眼,一不小心又瞄到那動人的抹茶紅豆冰淇淋,立刻將視線移往別處。

  若雨唇邊勾起一抹不尋常的笑,可惜巧云並未注意──她正努力將她對食物的興趣轉移到窗外的藍天白雲。

  當然,等她注意到時已經太遲了。她只來得及睜大眼睛瞪視若雨。

  「妳,妳……」竟然把冰淇淋舀進她嘴裡。一時之間,她不知是該高興口腹之慾被滿足,還是應該抱怨被捉弄。

  「呵,我怎樣?我很可愛?」若雨邊說邊大口大口的吃著冰淇淋,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天氣很好,冰淇淋依然好吃,她的笑容仍舊甜美。「喜歡嗎?」

  「妳……」巧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妳……真不是人。」她有點氣惱,但又不知該怎麼表達──何況氣惱裡,是夾著點喜悅的。也許是因為吃到冰淇淋,更或許是因為──

  「想什麼?這口味還不錯吧。」若雨邊說,邊優雅的擦了擦嘴,再次體會到捉弄巧云的趣味。

  「啊……妳吃完啦。」一下子不注意而已。

  「怎麼?」她挑挑眉。「還想吃?」

  「不了,走吧。」

3.

  「這是什麼?」

  教室空蕩蕩的,只有若雨一大早就來看書。巧云剛到教室,走近她身旁,低頭探看。「蘇……世……」

  「蘇菲的世界。」若雨放下書,眼睛睜得大大的瞅著她,眨也不眨。

  巧云笑出聲來。「幹麼,一大早的,嚇人哪?」若雨的眼睛本來就大,再努力撐圓,感覺還真有點可怕。

  她笑了笑,瞇起眼,卻不作聲。

  巧云拉開她旁邊的椅子,逕自坐下。「期末考要到了,還看這閒書。」

  「妳擔心自己比較實際吧。」若雨不以為然。

  「幹麼這麼殘酷?」她聳聳肩,知道若雨說的確是事實。她的成績是沒若雨好,不過all pass還不成問題。

  「妳先提的。」若雨冷冷的說著。

  「好啦好啦,」她半開玩笑的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把話題岔開。「這書妳以前看過了吧?」

  「嗯,看三遍了。」若雨邊說,手輕輕撫著書脊。

  巧云靜靜看著若雨的手指來回滑過書脊;她總是蒼白的手指,襯著封面,似乎也染上了點玫瑰色,而有一種莫名的魅力。只一眨眼,原是長方體的書籍竟有了曲線起伏,似女體。巧云看見若雨的表情,更加驚得呆了。若雨正微微笑著,她覺得好陌生。

  過一會兒,她欲打破這過分的安靜,略為遲疑的說:「呃……我知道妳很喜歡這本書,不過妳這樣好像……變態。」也許不只是她的動作,巧云覺得今天的若雨比平常漂亮一點,卻是種詭異的豔。若雨是很美的,那是種渾然天成,一不當心便要深陷其中的美。

  空氣瞬間凝住,若雨的動作頓了頓,臉色有點不好看。

  「生氣啦?」她嚇了一跳,但更多的是詫異。

  「沒有。」話這麼說,臉色依舊很難看。

  原來若雨生起氣來就像鬧脾氣的小孩啊……「別生氣嘛,我說話本來就比較直啊。」是錯覺嗎?若雨臉好像更臭了。

  「我沒有。妳再說我就真的生氣了。」她知道巧云總是少根筋,說起話來特別「實在」。正因無心,才更覺傷人。其實她也不是真惱,只是那詞今天格外刺耳,而且出自巧云之口……

  「好啦好啦,妳最好了。」巧云頗為無奈,第一次見到若雨生氣。若雨脾氣也不算特別好,但是個很理性的人,不太可能讓情緒失控。

  若雨不搭腔。

  「嗨,」一位同學忽地鑽進教室,打破這陣沉默。「若雨、巧云,妳們真早到耶。」

  巧云見有人進來,便收拾東西坐回自己的位子──若雨正後方。

  「講悄悄話?」同學曖昧的看著她們。

  「什麼跟什麼啊?」巧云奇怪的看著同學,不解她何以露出這樣的神態。

  「沒有沒有,妳們忙。」同學邊說,坐了下來,拿出一疊厚厚的講義開始念。

  若雨沒再搭理巧云,繼續看起《蘇菲的世界》。

4.

  昨天一整天若雨都沒說什麼話,今天一早來,她還是在看那本書。

  「早啊,若雨。妳今天又是第一個到的。」巧云進了教室,主動攀談。

  若雨抬起頭來,衝著她笑得好燦爛。「早。」

  她就知道沒事了。

  「請別打擾我看書好嗎?」若雨說完,又低下頭去認真的讀起來。

  巧云呆了一呆。不是沒事了嗎?她知道若雨已經不生氣了──她看得出來的。也因此,她對若雨的行為更加困惑。

  第一堂課是國文。巧云歪著身子探看若雨,驚訝的發現她竟然振筆疾書,看上去好不認真。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若雨在抄筆記?

  「喏。」

  還沒坐正,若雨就丟來一張紙條。不是在寫筆記啊──看來太陽還是會從東邊出來。

  巧云小心的把紙條展開。深綠色的信紙上書著銀色的字,看上去有幾分不協調,像失去平衡的……綠藻。綠藻?她一定是被若雨傳染了,淨想些怪東西。

  她十分仔細,逐字逐句的閱讀著。

    巧云:或許沒有什麼是不值得思考的。就某方面來說,觀察
  自己是最方便最簡單的了。發現自己一些詭異的秘密,樂趣並不
  亞於偷窺;但同時不免憂心,秘密帶來的絕不只是好奇的滿足;
  伴隨而來的代價,也許昂貴到自己都難以承擔吧。呵,一下筆就
  離題了。只是想問妳:這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念書?到我家裡。

  若雨的字很瀟灑。巧云主觀認為,若雨的字就跟名字一樣有詩意,雖然若雨總說那不過是爸媽隨口取的。

  她沿著折痕仔細把紙條折好。下課鐘響。起立敬禮時,她仍驚訝這堂課竟過得如此迅速。

  「怎樣?」若雨回過頭來問她。

  「呃,好啊。」明天就是星期六了。

5.

  「進來吧,發什麼愣。」若雨笑著推她一下。

  若雨的房間相當整潔,第一眼見到,她簡直驚得呆了。其實稍稍推想便也不該驚訝──像若雨這樣凡事都打理得極好的人,房間也該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才對。她可真是見識到何謂纖塵不染了。回想起自己房裡一堆一堆亂七八糟的書籍、講義,令她汗顏不已。

  房裡飄著一股淡淡的馨香,很像是平時若雨身上帶著的氣味,今天卻不知怎的讓她有些不自在。也許是那股子淡重疊累積形成的一種壓力,靜靜環繞著。窗簾掩住了外頭的風景,但陽光仍頑強的穿了進來,透著窗簾,綠晃晃的映在地上。應該是柔綠色,卻因過於明亮而讓人難以直視。

  「下午就是這樣,亮得刺眼,到了三點以後就好多了。」若雨看著占去半個牆面的落地窗,莫可奈何的說。

  「這是?……」有幾張紙不合群的躺在地上。

  「唔,沒什麼重要的。」若雨說著,彎腰將紙撿了起來遞給她。「東西先放著吧。」

  巧云把包包隨地一放,瀏覽起那幾張資料。數學講義、國文報告,最底下的是……「哲學研究社?」她抬起頭來看著若雨,腹裡滿是疑惑。「學校有這社團?」

  若雨拿出待會要讀的書,漫不在乎的答道:「會有也不一定。」

  「什麼意思?呃,不會是妳要創吧?」

  「有何不可。」若雨看著她,笑得好甜。

  「……」巧云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自己的想法。「聽起來多像會倒的社。」她感到若雨的視線冷了起來……錯覺,一定是錯覺。

  「倒了妳也要負責的,」若雨笑容依舊,只是語調結了冰似的。「親、愛、的、副、社。」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我什麼時候變副社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得好好規畫招生事宜。」若雨皮笑肉不笑。

  巧云苦著臉,「我對哲學一點也不了解好嗎,而且,到時二年級不會只有我們兩個吧?」

  「我會再問班上的人。不過……就只我們兩個也無所謂啊。」

  巧云無言以對。

  一陣沉默之後,若雨又恢復了溫暖的笑容,「念書吧。」

  「呃,也對,要段考了。」

  房間不擠,但她們坐得很近,近到她能若有似無感到若雨的呼吸。若雨的氣息時而拂過她的臉頰,偶爾又在她耳邊輕聲念起書來,她竟覺得有些……醉?她也好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麻麻的──在她臉上,在她心頭。或許不排斥,但又覺得過分親暱而有些奇怪。

  她有種錯覺,好像整個空間裡只剩她們倆。陽光成了明亮的背景,讓事物的輪廓模糊而不真。書籍是裝飾、擺設;文字一個一個飄了起來,閃爍浮動著,忽遠忽近的擺盪。

  一個下午過去了。若雨送她走時,她還有些迷迷糊糊的,也不記得念了什麼,只覺得好像還坐在若雨身邊,沉浸在那氛圍裡,那過於明亮淡綠背景的下午。

6.

  一晃眼暑假就到了,一年級也就這樣結束了。時間虛虛幻幻,過得如此不真實,她難以想像九月一到,她便也是個學姐了。

  這天熱得過分;外頭一排一排的行道樹,努力招搖出最刺眼的綠,宣告夏季。她不免也隨著燥熱起來,體內各種分子蠢蠢欲動。

  電話鈴響,她匆匆忙忙的去接。

  「喂?」

  「巧云……」

  「若雨,妳怎麼了?」她隱隱約約聽得出若雨聲音裡帶著哭腔。

  「也沒什麼。」若雨的聲音輕輕幽幽,好像一下子要飄走了;她聽著,心不禁緊了一下。

  「要見個面嗎?」她頗為擔心。若雨很少打電話找她,今天這樣,怎麼可能沒什麼?

  「……我跟媽吵架了。」

  「怎麼會?……」她知道若雨母女感情極好的。「為什麼?」

  「為什麼嗎?呵,為很多、很多事吧。」若雨輕聲笑了起來,笑中帶的哭音越來越明顯。

  「創社的事嗎?」若雨似乎不打算說,但她仍問了。

  「也是吧,但主要卻不是這件;我想,妳不知道也許好些……」

  「妳就說出來,心情也會好點啊。不然我去找妳好了。妳現在在哪?」

  「就這樣吧,不要找我了……」

  若雨柔柔的說著,安靜了一會便把電話掛上,只留下她錯愕的對著話筒。

  過了兩天,她收到若雨的信,寫信的日期卻是六月二十五日,她到若雨家那天。裡頭有幾段話,在她心上久久不去。

  「記得妳的食指沿著我的掌紋,仔細走著,深深刻畫,那紋路好像更加清楚明白了。妳的表情是如此認真,每次想起,我都不禁要笑的。那感覺……更不只停留在掌心。

  那天下午妳來了又走,卻把我房間攪得再不是原來的樣子。那房間是很明亮的,但我不是。我才是真正逐漸腐敗的綠,對吧?──而妳,妳從不該靠近我的。妳是如此清新而美好……」

  她把信仔細收好,夾在一本她最愛的書裡。事實上,那本書她連翻都沒翻過,但說是最愛,還是很恰當的。《蘇菲的世界》,她一直擺在案頭,總想著有空就讀一點;可惜對著這本書,她總要覺得自己很忙。

  她把書放在桌上,仔細審視封面,不放過一個小細節,手慢慢撫上書脊。

  一整個暑假,她都聯絡不到若雨,也只得作罷。她想,到開學總還是會碰面的──其實她不是真那麼肯定,畢竟一切的一切,沒有一項是支持「若雨會出現」這樣的想法的。但除了如此希望如此相信,她真能為若雨做些什麼嗎?

  不知道若雨究竟怎麼了。她們……她們不是再好也不過的朋友嗎?

7.

  開學當天,一大早她就到了學校。教室裡只有二、三人,不見若雨。她一向早來,今天卻難得晚了。

  第一節是國文課,她百般無聊的發著呆,只希望若雨會在下一刻進教室,冷冷的嘲笑她一事無成的暑假。然而若雨一整天都沒有出現,其他同學一如以往的上課、下課、吃零食、聊天,彷彿若雨的消失是理所當然、不必在意的。她十分納悶,卻又不知該不該問,該向誰問。同學見她一人坐著,便過來攀談。

  「妳知道吧?若雨休學了。」

  「休學?」

  「嗯,她去英國念書啦。唉,有錢真好……」同學頓了頓,卻發覺巧云似乎相當驚訝。「妳不知道?」

  「呃……沒有啦。」她裝做若無其事,想把這話題帶過。

  同學明顯猶豫了會,問道:「那個,妳跟她,到底是?……」

  「什麼她她妳妳我我的,大家都是好同學、好朋友啊。妳想問什麼?」

  「沒、沒什麼。只是大家都說──」

  「大家?哪個大家?沒的事。」

  巧云把同學打發走,一個人發起呆來。她也不知道她跟若雨究竟怎麼樣?聽到若雨走了,她只覺得心底有點空空的,若有所失。若雨的不告而別,對她是個不小的變化,她知道她必須用很久的時間適應,適應一個想法獨特的……朋友消失。

  但也只是這樣了,沒有太多悲傷充塞。以她這樣的人,算是不尋常吧。

  日子總還是要過的。若雨錯了,她才是腐敗冷漠的那一個;而她自己,竟也未曾察覺這一面。

  她想,或許是那難以定位的情感,連帶讓悲傷也不知該歸何處,因此都只能很淡很淡。只是這樣了。


05.7.28
先問聲好!
情感控制得太好了,
也就是說,
這感覺寫得真是不錯!
細致入微,幾近完美!!

高慈貝貝(不知道要怎麼稱呼只好稱全名,希望不要覺得不禮貌)
看到這則評語真是受寵若驚,因為一直不覺得這篇文章有這麼好。因此也放了很久不知道該回什麼。
謝謝閱讀 :oops:
隨便怎麽稱呼都行,不會介意。
對文章的評價僅爲個人所見。
不過好就是好,我總認爲“天籁”之作絕非只是所謂“名家”之專利。
真要說不足,文章不過略顯單薄而已。
再次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