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2月 12, 2006 9:49 am
37 跳出魔掌
所謂光陰荏苒，日月如梭，轉眼便是幾年的時間過去了。這幾年時間，這個世界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啊！大的，這幾年對中國社會是多麽的重要，在改革春風的吹拂下，中國大地上發生了可謂翻天覆地的變化。小的，對彭躍東這幾年也是那麽重要，在他身上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是歷史的進程在社會和人身上打下的印記，
幾年以後的這一天，天氣很晴朗的，陽光燦爛地照耀著公社大院——現在是古槐鎮鎮府大院了。大院還是從前的大院，但呈現了生氣勃勃的氣象，來往人的精神面貌也大大地改觀了，再不象以前的呆板和死氣沈沈，大都喜色洋洋和精神振奮的樣子。這天午後的燦爛陽光裏，遊萬超行色匆匆地從外邊回來，象面臨了啥嚴重事態樣有些緊張兮兮的樣子，略顯佝僂的身子邁著不甚有力的步子，目不旁視地直奔樓角的那個辦公室。幾年以後，遊萬超明顯地已見著老態了，頭髮花白了許多，發福的身子已大不如以前的敏捷與精神，高大的身丕已見著萎縮。只是沒變的，他還是這裏的黨委書記。只是從從前的公社黨委書記，變爲現在的鎮黨委書記了。他今天神色很不正常的，很是詫意慌張，象被人掐著尾巴的老鼠。他這緊張兮兮詫眉詫色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似乎與他這個地盤上的首腦人物的身份很不吻合的。
他走進辦公室，裏面只有兩三個人，正熱鬧地談論著啥。主任還是黃澤文，他見書記來了，忙給他倒了杯水。其餘的人，也熱情地向書記打招呼。
遊萬超神色慌張端著水杯的手在微微的發抖，他沒喝便定定地看了黃澤文急切切地問：“小黃，今天沒啥事吧？”聽這口氣，他今天好象一直不在鎮政府裏，但心裏卻像是很牽挂著這裏的啥重大事情似的。
黃澤文說：“沒啥事。”剛說完，馬上想起了啥事來說，“啊，今天上午，彭鎮長回來辦了手續就走了。”他說的彭鎮長，便是副鎮長彭躍東。那年招幹，彭躍東接到通知後，到縣上參加了統一的學習和培訓，又分回了古槐鎮工作。他在這裏從一般幹部，幹到了副鎮長的位置上。後來鎮長調走了，他一直還幹著副鎮長。
黃澤文說得很不在意的，好象是很一般很隨便的一件事情，別的人也不甚在意的，可遊萬超聽了，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臉色大變，身子不由得猛地一抖，手裏的茶杯便“啪”地掉地上打碎了，然後驚慌失措地要衝黃澤文大發火，可由於內心的緊張和恐慌，底氣不足地說出話來也不那麽有力：
“咋、這麽快呢？咋就辦了呢？你咋不等我回來呢？”
黃澤文說：“就一些簡單的手續，彭鎮長說沒啥等你回來辦的，正好你今天又外出了，我就給辦了。真正是工作變動方面的一些簡單的手續。”
要衝這辦公室主任發火，又是一些沒來由的無名火，遊萬超一急，一陣極度的恐慌直沖腦門，他頓時感到整個天都黑了，天旋地轉的，蔫垮垮的身子便搖搖晃晃地直往地上栽去，大顆的汗珠直往外冒。黃澤文他們見狀大吃一驚，趕緊去扶了他問道：“遊書記，你沒事吧？”
遊萬超強穩住了身體，他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態，強撐著說：“沒事，可能是剛才回來趕得急，有些頭暈，我過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黃澤文他們不放心說：“我們扶你過去吧？”
遊萬超拒絕了他們扶他，強撐著走了。他本想回寢室裏休息的，可走出來感到天旋地轉的，腦子裏象塞了個炸彈，隨時都象要爆炸樣的，身子也穩不住直往下垮，感到自己馬上就要不行了，勉強進了旁邊的辦公室坐下來。
這辦公室裏沒人，就他一個人孤獨地坐著。他一臉的驚惶與恐慌，心跳加速，看天黃黃的一片，看地黃黃的一片，完全是世界末日的恐怖與緊迫。他現在全部的反應就是完了，這下全完了，終於讓他從自己的身邊飛走了，掙脫了自己的控制了。極度的恐慌過後，便是一股寒氣噌地從腳底竄起，竄到心裏，竄到腦頂，直至灌滿了他全身。很冷的感覺使他心虛了，禁不住一陣猛烈的寒戰，渾身索索悚然，這是咋了呢？他害怕了，這就要完麽？他面無人色喘息也變得短促，滿頭冷汗嘩嘩直冒。
遊萬超咋不這樣害怕呢？咋不感到大難臨頭，咋不感到這是世界末日呢？他身邊那個年輕人彭躍東，這些年，雖然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對他尊敬恭敬有加，規規矩矩不聲不響，可以說比一頭綿羊還要乖順，從沒有一點露頭露臉的表現。可以說有時對他這黨委書記的照顧，簡直可以說得上是下輩對長輩的孝順。他的懂事很讓他高興和放心。但就那樣他也還不敢有絲毫大意的，總把他視爲睡在自己身邊的一頭老虎，一直總是想方設法壓著他，不讓他有啥大的發展。最主要的是不放他出去，要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自己身邊。他一直有著清醒的頭腦，知道一旦放他出去，就等於放虎歸山，調過頭來就要撲上來咬他了。他可掐著他的軟筋掐著他的致命處的，回頭撲上來一口就會要了他老命的。所以，他那黨委書記的大網，一直死死地罩著他，讓他撲爬滾打所有的活動範圍都在他的掌握和控制之內。就象如來佛始終把孫猴子罩在手心下那樣。上頭有重要領導對那年輕人有瞭解有好感，時不時打打招呼叫好好培養，憑心而論，彭躍東那年輕人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很有工作能力和魄力，也很有幹勁。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上上下下都有一致的好評。他當然不能一點不用，不用就各方面都說不過去了，就算做做樣子也要做的，從一般幹部，讓他幹到了副鎮長位置上。這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上蹦一級可不行了，他可不幹了。因此，後來這個鎮的鎮長調走以後，從前的農工部長高大順——現在已是縣委書記，親自向他打了多次招呼，要他把那年輕人轉正他都一直沒動，找藉口一直拖著。誰知最近，縣委書記親自點將，要把彭躍東調到縣裏去代領公安局長，那更是可怕的職務，頓時嚇掉了他三魂，便以鎮上很缺幹部爲由，進行了堅決的抵制。後來他聽說上邊硬要調人了，看來要抵不住了，便慌了陣腳，便驚慌失措地往上邊跑，到各部門去找老關係遊說，企圖抵制縣委書記調人的決定。他今天在縣上聽說不行了，上邊已形成了決議，都要喊辦手續了，他慌忙趕回來看情況，彭躍東把手續都辦走了，一切都成爲現實了，他感到這下完了，大事已去了。那年輕人掙脫了他的掌握高升之時，可能就是他遊萬超的末日啊！
遊萬超躲在這裏越想越怕，越想越感到大事不好，那極度的心虛和恐慌，使他渾身越抖越厲害，直至完全控制不住了，渾身篩糠樣抖得穩不住，額頭上冷汗下雨樣的大顆大顆落下，萎縮的身子歪歪扭扭抖抖索索象發了傷寒病，一心裏惶惶精神完全要崩潰了。辦公室黃澤文幾個不放心過來看時，看見遊書記那個慘像，都嚇了一跳，忙圍住關切地問他咋了？一副慘像可憐巴巴的遊萬超看見有人來了，就象見到了救星一樣，忙抖抖索索的說：“快、快，送、送我去醫院。”
黃澤文說：“遊書記，送縣醫院麽？”
一臉慘然的遊萬超結結巴巴的說：“不、不能去、去縣裏，就、就在鎮裏醫院。”
當遊萬超被黃澤文他們慌慌忙忙送到鎮裏的醫院裏，正在那裏受罪的時候，彭躍東正一路向古槐鎮趕來。
夕陽燦爛，高天湛藍。一條寬寬的柏油馬路，爲兩邊的綠樹濃蔭覆蓋著，象一條風景優美的綠色長廊，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伸向遠方。馬路上，各種車輛來往穿行，充分展示了當前農村新形勢下一派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
在大多的農用車輛中，有一輛紅色桑塔納格外引人注目，一路賓士地向古槐鎮的方向駛來。從車窗口上可以看見，開車的是一臉得意洋洋的古槐鎮農機廠的廠長陳松。他現在已是那家廠的承包人，法人代表。車後坐的是彭躍東。他好象很累很疲憊的樣子，靜靜地坐在那裏閉目養神。幾年後的彭躍東沒啥變化，只額頭出現了幾條細細的皺紋。雖然不露聲色的樣子，但明顯地看得出，他變得有些老練和深沈了。當然，應該說是從當年那個很激進的、在困境中苦苦奮鬥的農村青年，變爲一個很成熟的有一定級別的國家幹部了。
春風得意馬蹄急。陳松得意洋洋地開著車，不甘寂寞地見車後沒啥動靜，便一臉討好地說：“喂，彭鎮長，不！打嘴！應該喊彭局長了！你睡著了麽！”隨手遞去一包煙。
彭躍東眼睛似睜非睜的說：“沒有。現在不抽煙。”
陳松說：“現在不抽你也拿到啊！”竭力討好地把煙扔了去，然後興致勃勃的說，“彭局長，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我以爲你會在古槐鎮幹鎮長的。幹上鎮長，那遊老頭已是日薄西山，沒兩年的紅頭了，等他退出了歷史舞臺，你就會幹書記的，沒想到你會一步登天，幹上縣城的公安局長了，真是了不起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你老兄前程不可限量啊！我早就看出……”
彭躍東很煩地打斷他話說：“你少說點不行啊？我這些天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
陳松趕緊閉了口專心地開他的車去，不敢再隨便說話了。
彭躍東這會當然沒有睡著的。他也不會睡著的。他還沒有到上車就打瞌睡的時候，他不會那麽沒有精神的，一般情況下他都保持著很好的精神狀態。可以說這些年來，他一直保持著有如運動員在運動場上那樣的竟技狀態。只是此時此刻的情況特殊，特殊在這對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重要在他的人生他的仕途將在這裏發生重大轉折。因此，他要趁這個時候好好靜下來思考一些問題。而這時候浮現在他腦海裏更多的，還是那許許多多的往事……
彭躍東那年是抱了雄心壯志，也是懷了深仇大恨走出黃園的。到縣上參加了一段時間的學習培訓，然後進行組織分配，他滿心希望能分到一個新的地方工作大展宏圖，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的，但天公不作美（他當然不知道是遊萬超從中做了手腳），分配下來，他仍被分回了古槐鎮當一般的公社幹部。當時，他感到很灰心失望的，跳來跳去，還是沒能跳出遊萬超的手掌心。在他的手掌心裏，他咋翻得了身出得了頭見得了天日呢？難道讓一腔的熱血付東流？他是有雄心壯志的人，他的奮鬥，可不是只在一個公社幹部啊？這不過是他更上一重天的一個階梯一個起步。況且，他還滿懷著刻骨的深仇大恨要報啊？在遊萬超的手掌心裏，他這一切咋實現得了呢？他不能回古槐鎮。他不能在那大仇人的魔掌下工作和生活。那樣會憋得他發瘋的。咋辦呢？去找組織反映，另外調個地方工作？可是，剛出來工作就這樣向組織講條件講客觀，恐怕也是不妥的，會給人不好的印象，於是，他只好放棄了，接受了這殘酷的事實。本來是雄心勃勃出來奔前程的，卻懷著沈重的心情走上了新的工作崗位，開始了新的生活。
彭躍東生來就是個不甘心的人，生來就有不屈的性格，他不會甘心自己的一腔熱血就那樣被澆滅的，不甘心自己的勃勃雄心就那樣被扼殺了。他相信機會也是人創造出來的，奇迹也是人創造出來的。他不需要啥奇迹，他只需要從遊萬超那魔掌的籠罩下沖出頭，去爭取屬於自己的一片自由的天空去奮鬥努力就行了。回到了古槐鎮，在那個魔鬼的陰影裏工作，通過了一段時間的沈悶和調整，他終於想通了一個“忍”字。想通了這個“忍”字令他有洞開天目喜出望外的感覺。這個“忍”字一下子使他成熟起來了。那個大人物林彪，不是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麽？古代還有個古人叫張良，還甘受胯下之辱呢！講的還是個“忍”字。好一個“忍”字，講明瞭古今多少道理。那是能成大器辦大事的人必備的品德。於是，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態，開始了很好地與遊萬超共事的工作。
他一開頭就跟遊萬超走得很近。拿官場上流行的說法就是跟得緊。拿江湖上的話說就是貼得起。完全是步步緊跟堅決照辦鞍前馬後那種死黨的角色。當然他幹得很巧妙，不露絲毫痕迹的。讓衆人也讓遊萬超要感到是自然而然的。這個本領他有。在整個公社大院，他真的比誰都幹得出色。起碼在表面上，他似乎比誰都要得遊萬超的賞識與歡心。因爲他不僅在工作上言聽計從鞍前馬後的，而且在生活上，他也從不放棄一次對遊萬超獻殷勤的機會。他在部隊上就見過士兵是咋樣侍侯首長的，到社會上也見過別人是咋樣尊敬奉迎領導的。那一切他也早看會了，正好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彭躍東咋樣緊跟遊萬超，咋樣侍侯遊萬超的，不長也不算短的幾年的時間裏，只有在這裏簡單地說說了，要去細說起來，這裏面可有大學問，恐怕要專門辟一本書才說得清楚。總起來說，幾年裏，在一些生活細節上，他不知爲遊萬超端了多少回洗臉水和洗腳水。甚至有時連牙膏都擠好了給他送到手上。遊萬超很少回家，在背了人的時候，他還許多次去幫他洗衣刷鞋啥的。另外，他爲領導排憂解難，在許許多多的應酬場合，他不知自告奮勇地幫遊萬超喝了多少回酒。特別是遊萬朝偶爾在外邊醉酒的時候，也總是他搶在前頭把他肥大的身子背回公社大院。不知有多少回，醉酒的遊萬超就在背上噴了他一身，他卻是毫不在乎的樣子。還有每逢開會的時候，他總是坐在離主席臺不遠的位置，兩眼總是機警地注視著遊萬超面前的茶杯，只要看見裏面的水縮了一點，便趕緊跑過去恭恭敬敬地續上……等等這一切，明裏暗裏的，作爲一個下級對自己的領導，他確實也做得夠多、夠細、也夠好了。
彭躍東所做的這一切，看起來是向領導獻殷勤，可領導也是人啊，把它說成爲領導排憂解難，照顧領導的生活，也是應該的。心裏話這些是哪個當下屬的不願意幹的呢？都是非常願意做的。還惟恐跑慢了輪不上自己。對領導誰不尊敬，不禮貌呢？應該的，都是應該的，無可厚非。就是私下裏有些議論，充其量也不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那種。哪個下屬不想在領導眼裏有個好印象？不想爭個表現的機會？都很想的。想才正常，不想才不正常。所以，彭躍東並不怕這些，只要能在遊萬超面前有所表現的機會他從不放過。只不過儘量做得巧妙些就是了。不能太讓人去說。另外，就是關於人情方面，每年的逢年過節送錢送物，雖然各自在私下裏進行的，但可以說，他比別人都要送得多送得重的。因爲，他工作了幾年，錢的方面從沒有一點積蓄，生活也算儉省的，差不多全都花在這些方面了。他把所有能做好的，都儘量巧妙地要做到最好。
彭躍東對仍然掌握著自己命運的遊萬超這方面是這樣做的，他在工作上同樣幹得非常出衆非常出色。因爲他那幹勁，他那仍然保持著的軍人作風，辦事果斷，很有魄力，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遊萬超指到哪他沖到哪，總是很出色地完成任務。公社一班人的工作，一般以管理和指導農業生産爲主，每年的大戰紅五月的雙搶工作中，公社幹部便分片負責督促工作，彭躍東可以一頭紮下去十天半月的不回來。有啥事必須要回公社，或辦事或開會，完了馬上又一頭紮下去了。他分管的那個片，到處都可以看見他下地打麥，下田載秧的影子，哪樣農活都難不住他的。他從來不怕吃苦勞累。越是火熱的生活他越幹得上勁。在熱火朝天的大戰紅五月的田野上，留著小平頭，身穿短袖衫，腰間挎著一個軍用水壺到處奔忙的彭躍東，簡直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他幫勞弱戶打麥栽秧，整天整天、甚至晚上還要幫著挑燈夜戰，從來水也不喝人家一口的，始終保持著不拿群衆一針一線的軍人作風。所到之處，群衆對他無不交口稱讚。他走一方亮一方，好名聲到處傳揚。由於他的努力，他分管的那片的工作進展，總是保持在全公社的第一名。總是搶在最前面完成任務。該向國家交糧了，上邊也下達了時間任務，他也總是一頭紮下去，挨家挨戶去看情況，幫助出主意，想辦法。勞力弱的，他穿了那洗得發白了的軍人背心赤膊上陣，幫助推，幫助擔。百多斤重的擔子放肩上，他才不當回事呢，在鄉間土路上健步如飛——那也是怎樣一道亮麗的風景！啥事他總是以身作則，在他鼓舞和帶動下，群衆也是熱情高幹勁大，很快，他分管的那個片，又搶在全公社的前頭第一個完成了交糧任務。象這樣的工作，他幹一個好一個，總是幹得很出色。他總結的經驗是，農村工作難做，就看你幹部咋樣想辦法咋樣帶頭幹了。事在人爲——這是一條絕對真理！
彭躍東從農村來的，不僅農村工作幹得好，其實啥樣工作落實到他頭上，他都照樣幹得很出色。他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肯學肯鑽。還有就是有魄力有幹勁。形勢的發展，公社改鎮以後，有段時間，讓他分管鎮上的治安工作。改革開放以來，鎮上一下子發展了許多家企業，經濟活躍了，市場繁榮了。但改革開放，難免泥沙俱下，一度鎮上的治安狀況成了很大的問題，上邊有關部門多次點名批評古槐鎮，要求鎮上派出得力的幹部，協助鎮派出所工作，搞好全鎮的治安工作。他是軍人出身，又是全鎮出名的很有能力和魄力的幹部，正合適，鎮裏便決定讓他分管治安工作。他離開了鎮政府走馬上任，先到鎮派出所去仔細地瞭解了全面的情況。又到各家企業去瞭解情況。然後到了鎮街裏到了農村全面而仔細地瞭解社會上的情況。這樣，很快取得了第一手材料，對全鎮的治安狀況有了宏觀的掌握，然後就配合派出所展開工作。
他在積極開展治安工作中，想了許多辦法，出了許多好點子，作了許多切實有用的安排。諸如群治群防，分片包乾，專人負責等等。他自己首先以身作則，哪里有危險他就出現在哪里，仍然以那種大氣大魄的作風整治著全鎮的治安狀況。不知有多少回通宵達旦在鎮街上巡邏值班。他晚上巡邏在街頭在企業，目光炯炯身威赫赫的，邪神野鬼見了惟恐避之不及。——那也是古槐鎮一道怎樣亮麗的風景！派出所那邊稍有鬆懈，他還要批評他們。難怪派出所的人都笑說他比他們專業警察還要精通在行，比他們還要專業，比他們還要有敬業精神。這樣幹下來，很快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全鎮的治安狀況得到了根本好轉，風調雨順了，創造了改革開放的大好環境。古槐鎮成了全縣治安工作的典範，彭躍東的名字第一次在公安系統響亮的傳誦著。到了年終評比，古槐鎮成了全縣治安狀況最好的鄉鎮，縣政府公安局的大紅獎狀抱回來了。彭躍東又總結出了經驗，世上有啥事辦不好？只要肯認真，一切都是人爲的。
就這樣，彭躍東在獲得了遊萬超的好感，取得他信任的同時，更以出色的工作和能力，爲自己在行政上登上了第一個臺階——副鎮長。他終於是堂堂正正的一級政府官員了。很明顯地擺著，他這個副鎮長是幹出來的，拼出來的。當然也是通過選舉站出來的。不過，前頭還得要過一個重要的關口，那就是首先還得得到遊萬超的首肯。不過，他在遊萬超鞍前馬後已經做得很多做得很好了，他的乖覺，他的努力而賣力的工作，差不多都讓遊萬超對他盡失前嫌了，總得要給他一種態度。讓他當副鎮長就是遊萬超給他的一種態度。
當然，彭躍東不可能知道，遊萬超只能讓他當到這副鎮長，不會讓他再蹦高了。不會讓他蹦出他的掌握之中。遊萬超不會麻痹大意。他在官場中混了幾十年，已算得老油子了。其實，他更是一頭老狐狸。在官場中，他上上下下也見得多了，他知道一個人在官場中混，大好的機會就在那麽關鍵的幾年，只要能在最關鍵的幾年把他扼制住，就永遠地扼殺了他的政治生命了。就象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樣，後面的浪潮湧上來，就有沖天氣勢的前浪也會永遠地被推走了被蓋住了。這是很無情的，誰也沒有辦法。古今有許多優秀人才就這樣被無情地埋沒了。他對彭躍東就抱的這種心理就這麽打算的，就要在那麽關鍵的幾年死死地把他扼制住，這用心真算得險惡。不過，官場險惡，說的恐怕就是這個道理。遊萬超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他們之間有永遠解不開的死結呢？那可是你死我活的啊？只有達到這個目的，他遊萬超才能感到高枕而無憂。即使他現在年齡也差不多了，很快就人到碼頭車到站，要從官場中全身而退了，那個對他有極大威脅的人失去了大好時機，被斷送了埋沒了，並沒有咋樣得勢，他就沒啥可憂的了。
但是，遊萬超沒有想到，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彭躍東啊！那可是把大志埋在胸中許多年，有大抱負也有大聰明的人。他不知道在這官場的鬥智鬥勇中，技高一籌也是很厲害的。人的智惠有大智惠有小智惠，聰明也有大聰明有小聰明，在大智惠面前失敗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遊萬超在大聰明的彭躍東面前會失敗也就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彭躍東恐怕就可以說是那種大智惠大聰明的人。他爲啥要那麽做，他所做的一切，其實目的很明確的，就是直奔兩大目標：一是一定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實現多年的宏願，在仕途上奮進，奔出輝煌的前程；二是一定要雪深藏胸中那大恨大恥。接到招幹錄取通知那天，他站在黃鳳蓮的墳前，不是發誓要把那仇恨的種子埋在心裏讓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他一定要看到那結果麽？那一切靠啥實現？他不能蠻幹，也不幹沒意義的事。他頭腦非常清醒，心裏非常明白，那就是一定要站到比遊萬超更高的高度去，那樣，要啥結果就有啥結果。因此，當初把他分回古槐鎮的時候，他一度是那麽茫然失措，那麽灰心失望。不過他沒有老是那麽沈悶下去，知道那樣是沒有出頭之路的，有的只有死路一條。怨天尤人牢騷滿腹也是沒用的，那是這世上的草包和無能的人所爲。聰明人總是在尋找一個進發點，永遠奮鬥不止的。所以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態，並且找到了出發點：那就是一定要取得遊萬超的信任而跳開去。在遊萬超那棵大樹底下，他是一棵見不到一點陽光的小草，不然就死定了。只有繞開他才有活路。所以，他便竭盡全力作出了許多的努力。他很清楚，比起別人他更要多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但是，當他後來感到遊萬超要把他扼死在他掌握之中，決不會讓他出頭的時候，便感到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多麽的天真和幼稚了，遊萬超咋會真正信任他呢？咋會讓他跳出他的手掌心呢？所以說彭躍東有大聰明，就是在他意識到這點以後，便馬上想方設法努力去打開了另一條秘密的生命通道，而柳暗花明，而前程似錦了。這條政治的生命通道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重要。那就是他跟現任縣委書記高大順扯上了特殊關係。
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裏，一個人在官階上每登上關鍵的一步，都跟登天一樣難。一切的奧妙與訣竅，都爲“背景”二字所包含了。換了話說，就是要扒住那“天梯”才能登上一重天的。那天梯便是上面的重要背景。沒有你拼死拼活跳也是白跳蹦也是白蹦，最後也只能摔了很慘落得很可悲的下場。這些道理彭躍東早就懂了，早就領悟了。他其實從出來的那一天起，就在努力尋找這樣的機會了。只是當知道遊萬超最終會把他扼殺在他掌握之中的時候，那種心理變得更加強烈了，一定要儘快在上邊抓住重要關係，開闢一條政治的生命通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後來終於就跟當今的縣委書記那至關重要的人物扯上了。這使他的人生便發生了重大轉折。
彭躍東與高大順以前其實是扯不上任何關係的。在這茫茫人海中完全是粘不上一點兒關係的兩個人。他剛從黃園走上工作崗位的時候，高大順還是縣裏的一個部長。後來行政體制改革後，便擔任了副縣長。彭躍東就是在高大順擔任副縣長的時候跟他走近的。那時候他也是副鎮長。一個副縣長一個副鎮長，這是很正宗的一種上下級關係，有了接觸交往也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彭躍東上縣去開會，高大順下來檢查工作，這樣上上下下都有了許多接觸的機會。他們之間以前多少能扯上一點關係的，那就是當年彭躍東在黃園帶領修水庫的時候，高大順以農工部長的身份去參加了慶功大會，當時同他握過手，當面表揚過他，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那年的向陽水庫在全縣都是很轟動的事，高大順下來也還記得那事，還記得彭躍東那個人。有這樣一段插曲，就跟彭躍東接近高大順打下了一定的基礎。他當上副鎮長後，與高大順的接觸多了，從不放棄一個能在高大順面前表現的機會。這些年他在遊萬超那裏，已把那套本領演練得很嫺熟，可以說應用自如了。高大順來古槐鎮，參觀企業，或是下農村，由他作陪的時候，只要避開遊萬超那些人的眼睛，他對高大順的照顧，那簡直是小心謹慎而又無微不至的。熱了，他爲他打扇，遞帕子。飯後，飯店裏即使有服務員，他也要堅持自己爲他打來洗臉水，待立一旁，直到他洗好了才放心。飯後領導需要休息一下，他忙小心地扶了去，照顧好他休息下，然後退出來，待立門外，不讓人來人去的打攪，直到聽到裏面響起了鼾聲，也才放心地離去。他這狀態，恐怕就跟過去小心伺候皇上的太監差不多了。高大順只要下來，他就是這樣小心伺候著他照顧著他的。
到了縣裏開會，每逢聚餐的時候，他幫領導高大順喝酒便是最好的表現機會。高大順閑時也很好一杯的。但他酒量不大，喝酒圖的高興熱鬧。的確他喝起酒來便很高興，喜歡敬來敬去的。有回讓人記憶很深的，高大順主持召開鄉鎮長會，會後聚餐的時候，喝了一陣酒，氣氛起來了，大家紛紛敬高縣長的酒，許多都由他挺身而出代喝了。然後高縣長回敬大家的酒，也差不多由他代喝了。這樣一來二去的，許多人就被喝得當場趴下了。他還一點沒醉，還很清醒地陪著領導高興。他很懂事，陪領導喝酒，領導沒醉你不能醉，領導醉了你也不能醉。但他是酒桶麽？能裝下那麽多酒不醉麽？不是。他有訣竅呢。多跑幾趟廁所就可以了。上廁所總不會被人限制的，有道是水火不留情麽！到廁所把手指頭伸進喉嚨裏一摳，嘩嘩地全倒出來了，出去再隨便接著喝。他早練就這些本領了。就這樣上上下下，他都保持著與高大順之間一種比較密切的關係，經常給他留下很好的印象。
彭躍東更進一步走近副縣長高大順，從一般關係到建立一種特殊關係，是有一次，他在縣政府一個單位學習，下午下班以後，他在縣政府門口碰到高大順下班回家，忙上去向他打招呼：
“高縣長，你好，下班了？”
高大順顯得很高興的樣子說：“下班了。小彭，今天來縣政府幹啥？”
彭躍東說：“學習。還要學習兩天呢。”
高大順說：“不回去了？住在那裏？”
彭躍東說：“不回去。住在那邊的招待所。”
高大順很高興的說：“那好，去我家裏坐坐吧，正好我今天下午沒啥事有個空閒，去陪我喝兩杯。”
彭躍東說：“那方便嗎？”
高大順說：“咋不方便？你和我見外了？”
彭躍東不過說句客氣話，他其實簡直就是求之不得了，激動得臉都有些發紅了，馬上受寵若驚地跟了高大順走去。他其實好久就在尋思好久就在打這主意了，咋樣想辦法去高副縣長家中走動走動，行話說叫拜拜門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真是天賜良機啊！這第一次上門，他當然要去街上買份禮物的，但被高大順堅決地阻止了，弄得他很欠意心裏很不是滋味的。不過，他想到這回去認了門子，下回去好好補上一份就是了。
到了高大順家，才曉得他家裏原來是那麽清閒，他有一雙兒女，一個在省城工作，一個在外地讀書，家裏只有他和愛人兩個。他愛人在縣銀行工作，一個身體很不好的職業婦女，五十多歲，已顯出些老態來了。一進門，高大順便對愛人介紹說：
“這是小彭，古槐鎮的副鎮長，很能幹的一個小夥子。”然後便向他介紹說，“這是我老伴，叫邱小菊，現在是老菊了，哈哈哈！回我老家去，晚一輩的都叫她么嬸，你也就叫么嬸吧，這樣喊親切啊！”
彭躍東感到這樣稱呼很彆扭的，不過高縣長說親切，也就這樣喊了：“么嬸好！打攪你了。”
邱小菊忙笑著回答：“好！不打攪，歡迎你經常來。”
高大順要老伴弄幾個好菜，他要跟客人好好喝一台。
他老伴到了廚房裏，不一會便傳出埋怨來：“這罐氣馬上就完了，看能不能將就把這頓晚飯弄出來？”
高大順聽了稍皺了下眉頭說：“燒這液化氣，每月就這換氣罐是最傷腦筋的，那笨重傢夥太麻煩了，我那小子在家不成問題，現在經常是我們老兩口在家，搬上搬下的我們都弄不動那笨重傢夥，每回都很麻煩的要請人來幫忙。唉，這人上點年紀，就啥都不方便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彭躍東聽了，眉頭一跳馬上說：“高縣長，不用去請人，我去幫你們換吧？”
高大順馬上否定說：“不行不行，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咋能讓你幹這事？”
彭躍東誠懇的說：“高縣長，你就讓我幹吧？我們年輕人，那對我算啥？我曉得那氣罐，它在我手頭，不就跟一根燈草差不多麽！”
高大順笑道：“哈哈哈，年輕就是好啊，說話口氣也那麽大！但我不會讓你幹的。就是我答應，這時候恐怕人家都下班了，還是明天麻煩人家送吧。”
彭躍東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馬上說：“那明天吧，我明天來幫你們去換吧？高縣長，乾脆這樣，這事你以後再也不用去請人了，我包了。反正我每月都要來縣上那麽多趟的，不是開會就是辦事的。就是不開會不辦事我還有星期天啊！你們每月能燒幾罐呢？這事對我實在是件小事了，完全是舉手之勞。”
高大順馬上搖頭否定說：“哈哈，你說得更離譜了，這樣，我把你當成高級家傭了！說說笑話可以，萬萬不能的。”
咋不能呢？彭躍東可是一定要這麽做了。他也不用征得他們同意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一個大好機會啊，讓他碰上了，他才不會錯過呢！第二天下午，他早早地來到高縣長家，堅持著扛起那氣罐，很快就去換了回來。這以後，他每月都堅持來爲高縣長家換氣罐，機會可是多的是。這樣，高大順家這件小事就讓他承包了。
還說初登高縣長家門這天晚上，彭躍東陪高縣長喝了酒，大家都很高興。但這第一次空著手登門就喝了人家一台酒，這是多麽重要的領導家啊！彭躍東弄得心裏很不自在的。飯後，他便搶著收拾碗筷去廚房裏洗刷。把廚房裏收拾歸一，他知道一般城裏人都很講衛生的，又去找出拖帕來，把屋子裏到處都乾乾淨淨地打整了一遍。他這樣活潑能幹很來事的，可以想象是多麽博得高大順夫婦的歡心了。
可有一次彭躍東惹得高大順發了大火，把他弄得很尷尬。
那是一個春節前，正是拜年送禮成風的時候，彭躍東感到也應該去高縣長家表表心意，平常經常去，高縣長從不讓他帶啥禮物的，這過年過節的總可以吧？咋說這也是個傳統的禮節。但帶啥呢？送啥呢？他知道，時下某些風氣是很不正的，往領導家跑動的，動不動就是幾千上萬的送。甚至還有送更大數目的。就是送物，也是送一些很值錢的貴重東西。到高縣長家他不敢，從這麽久的接觸中，他多少摸到了他一些脾氣。他只得去商店裏買些高檔煙酒和水果去了。
誰知就這樣去敲開了高縣長的門，高縣長一見馬上垮下臉來說：“小彭，你搞的啥名堂？誰叫你這樣幹的？拿走，你馬上給我拿走！”
彭躍東吃了一驚，感到眼前的高縣長一改平時對他那種和善友愛的態度，完全是毫不講情面的樣子，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邱小菊在裏面打圓場說：“原來是小彭啊，又不是外人，你讓他進來說話吧。”
高大順讓他進來了，但仍舊嚴肅著臉態度沒改變，說：“進來可以，小彭，我們有言在先，你答應等會把這些東西拿走，我留你在這裏陪我喝酒，要不答應，我不留你，馬上送客。”
彭躍東感到很難堪說：“高縣長，這逢年過節的……”
高大順說：“逢年過節也不行，這啥風氣？”
彭躍東說：“其實也沒啥，就一點禮物，這也是人之常情了。”
高大順說：“才一點？你說得輕巧，這是你幾月的工資？我看這樣吧，你不要說我不懂人情事故太那個了，你這水果我收下，其餘的你給我拿走。當然，這麽好的煙酒，你也不會捨得吃的，你拿去退了。”
邱小菊說：“小彭，你看你買了又拿去退，多麻煩的？你想來就隨便來耍嘛，何必去買這麽多東西呢？”
彭躍東被弄得很尷尬，一臉爲難的說：“買都買來了，就這點東西我還感到不成敬意呢，你們好歹就收下嘛，我還經常來麻煩你們呢。”
高大順想了想，也感到很傷腦筋說：“是啊，你拿去退人家肯定不幹。講個情面，打個八折退人家看幹不幹？唉，你啊，大事聰明，小事糊塗，真是麻煩。”他抓了抓腦殼，想了想說：
“乾脆這樣，既然已經買來了，拿去找人家退又是件難事，人家不幹你咋辦？我收了，全數給你錢恐怕你不幹，打八折給你錢，就算我買個相因貨。”說完，認真地驗看了一下貨，便拿錢遞去。
這真讓彭躍東爲難了，他哪能去接那錢，讓他難堪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說：“高縣長，你這是打我臉啊！你這不是把我當成上門向你賣煙酒的了？我這點禮物算啥呢？我曉得人家有成千上萬送的……”
高大順打斷他話說：“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就這樣，收錢，你坐下喝酒，不收錢，你提了東西走人。”說完，強將錢塞進他包裏。
彭躍東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啊！
高大順這下態度好過來了，又恢復了那個和善友愛的樣子說：“小夥子，快過來坐好，等會好好陪我喝台酒，就要過年了，我們今晚提前慶祝一下，哈哈哈！”
邱小菊起身朝廚房走去沖老伴笑說：“真是摳門，打八折給人家錢，總還要占點便宜呢！”：
高大順笑說：“我有好酒，另外的二折，就讓這台酒補上吧，哈哈哈！”
彭躍東感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常罵這天底下真是太他媽多的貪官了，原來這世上也還有不貪的官啊！這讓他真切地感到，有些當官的，其實也是很好接觸的，並不貪你錢財，不過經常走動走動，有機會插手幹點力所能及的小事，這就很好了。聰明人會明白，其實小事不小，這是很重要的一種感情投資。領導們也是各有所好各有所需的。這又讓他大開一竅，這又讓他長了大見識！彭躍東就這樣跟高副縣長越走越近了。
特別是後來有件事，讓彭躍東跟高大順夫婦走得更近了，差不多就成了很親近的自己人。
那是有一次，彭躍東到高大順家，碰到邱小菊突發了急病，一發著起來便滿臉烏青，昏了過去人事不醒，很危急的。高大順慌了手腳，他一邊跟醫院裏打電話聯繫，彭躍東已一邊背起邱小菊下樓去了。到了樓下，醫院裏的人車都還沒來，他也沒等，一路小跑到醫院，醫院裏還正忙著調車調人作準備。邱小菊被送到急救室，馬上實施了搶救，終於脫離了危險。事後醫生說，這是種很可怕的急病，要是遲來一步恐怕就不行了。這樣，彭躍東便對高大順夫婦有了救命之恩。這是多大的一種情分啊！不用說，從那以後，他更成了他們家的常客，成了他們夫婦最歡迎的人。當然，彭躍東所做的這一切，在一定程度上是幹得很隱秘的，他跟高大順走得那麽近，很少爲人所知。在古槐鎮知道的人就更少，可能沒有。
彭躍東這一著高棋真是走好了。拿圈子裏的話說就是跟人跟對了。高大順後來在仕途上一路順風。不久以後，他便當了縣長。後來縣委書記秦文昌調到省裏去以後，他又擔任了縣委書記。高大順當了縣委書記以後，便更忙了，彭躍東跟他接觸的機會少了。他還在副鎮長的位置上沒動，因爲級別差了老遠了，很少有直接接觸的機會。身爲縣委書記，便成了公衆特別注意的目標，他周圍的所有動靜，都成了大家特別注意的事情，因此，爲了避閑，他也很少去高大順家了。但身爲縣委書記的高大順，有啥機會的時候，也還記著他，沒有忘記他的。古槐鎮的鎮長調走以後，高大順就力主讓他先代領鎮長幹幹，然後到時候通過選舉正式站出來，但多次作工作，遊萬超那裏都不能配合，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拖著。要說人不行吧，那年輕人的工作能力魄力成績的在那裏擺著，高大順真搞不懂遊萬超那個人。彭躍東搞得懂，但他又不敢跑到縣委書記那裏去明說，真讓他受那窩囊氣。
不過，縣委書記高大順總是記著他的，避開他們之間那層特殊關係，他也擺在那裏是個人才啊！高大順瞭解他已不是一天兩天了。最近縣公安局長調走了，高大順又想到了他，通過研究決定，準備把他調來先代領公安局長。在常委會上討論的時候，大家一致認爲彭躍東是個比較合適的人選，他軍人出身的也很對口。特別是他在古槐鎮抓治安工作幹出了非常出色的成績，那時候縣上把他在古槐鎮的經驗拿來在全縣進行推廣，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現在把他調來縣上坐陣抓治安工作不是正好麽？但是，沒想到縣委這個決定，遭到遊萬超更起勁地反對，他這回的理由又是鎮長調走了，他的鎮裏正缺人。這下真把高大順惹惱了，好你個遊萬超，你當成人才爲啥讓他代領鎮長你不幹？啥意思呢？你不用縣上可以用嘛，爲啥又要起勁地反對？真是亂彈琴！
這次，高大順心裏本來就對遊萬超有不滿，彭躍東去找了回他又起了關鍵的作用。彭躍東知道了內情後，感到這是他等待和奮鬥了多少年的往上升遷更上一重天的大好機會啊！也是他掙脫遊萬超魔掌的大好機會啊！他可不能錯過了，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去努力爭取。他去找縣委書記，說到動情處，竟掉下了幾顆淚來說：“高書記，要讓遊書記同意，他恐怕永遠也不會放我出古槐鎮的。”高大順很生氣的說：“小彭，你說這到底是咋回事？遊萬超這樣不讓你幹，那樣要阻攔，他到底要幹啥？你的工作能力和成績在那裏擺著，又年輕，正該是個好好培養的幹部苗子，你們之間有啥過節麽？”
彭躍東抹把眼淚說：“高書記，有些話不好說啊！”他真想把深埋在心裏那麽多年的仇恨向面前的縣委書記說出來，但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說。
高大順不需要他說啥了，他只要聽到那樣的一句話就夠了，他發火地往桌上拍了一掌站起來說：“這個遊萬超，私人之間要有啥恩怨過節，咋能攪到工作上來呢？我們共產黨人，對工作，特別在用人的問題上，要出於公心嘛。看來，這次只有硬調了。”
高大順那一巴掌拍下去，便決定了彭躍東的命運。那麽，作爲縣委書記的高大順，他這一決定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呢？其實，還是那句話，這世界上的許多事情，公心還是私心並不是那麽簡單就能說清楚的。人本身就是由各種複雜因素構成的一種動物……
所謂光陰荏苒，日月如梭，轉眼便是幾年的時間過去了。這幾年時間，這個世界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啊！大的，這幾年對中國社會是多麽的重要，在改革春風的吹拂下，中國大地上發生了可謂翻天覆地的變化。小的，對彭躍東這幾年也是那麽重要，在他身上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是歷史的進程在社會和人身上打下的印記，
幾年以後的這一天，天氣很晴朗的，陽光燦爛地照耀著公社大院——現在是古槐鎮鎮府大院了。大院還是從前的大院，但呈現了生氣勃勃的氣象，來往人的精神面貌也大大地改觀了，再不象以前的呆板和死氣沈沈，大都喜色洋洋和精神振奮的樣子。這天午後的燦爛陽光裏，遊萬超行色匆匆地從外邊回來，象面臨了啥嚴重事態樣有些緊張兮兮的樣子，略顯佝僂的身子邁著不甚有力的步子，目不旁視地直奔樓角的那個辦公室。幾年以後，遊萬超明顯地已見著老態了，頭髮花白了許多，發福的身子已大不如以前的敏捷與精神，高大的身丕已見著萎縮。只是沒變的，他還是這裏的黨委書記。只是從從前的公社黨委書記，變爲現在的鎮黨委書記了。他今天神色很不正常的，很是詫意慌張，象被人掐著尾巴的老鼠。他這緊張兮兮詫眉詫色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似乎與他這個地盤上的首腦人物的身份很不吻合的。
他走進辦公室，裏面只有兩三個人，正熱鬧地談論著啥。主任還是黃澤文，他見書記來了，忙給他倒了杯水。其餘的人，也熱情地向書記打招呼。
遊萬超神色慌張端著水杯的手在微微的發抖，他沒喝便定定地看了黃澤文急切切地問：“小黃，今天沒啥事吧？”聽這口氣，他今天好象一直不在鎮政府裏，但心裏卻像是很牽挂著這裏的啥重大事情似的。
黃澤文說：“沒啥事。”剛說完，馬上想起了啥事來說，“啊，今天上午，彭鎮長回來辦了手續就走了。”他說的彭鎮長，便是副鎮長彭躍東。那年招幹，彭躍東接到通知後，到縣上參加了統一的學習和培訓，又分回了古槐鎮工作。他在這裏從一般幹部，幹到了副鎮長的位置上。後來鎮長調走了，他一直還幹著副鎮長。
黃澤文說得很不在意的，好象是很一般很隨便的一件事情，別的人也不甚在意的，可遊萬超聽了，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臉色大變，身子不由得猛地一抖，手裏的茶杯便“啪”地掉地上打碎了，然後驚慌失措地要衝黃澤文大發火，可由於內心的緊張和恐慌，底氣不足地說出話來也不那麽有力：
“咋、這麽快呢？咋就辦了呢？你咋不等我回來呢？”
黃澤文說：“就一些簡單的手續，彭鎮長說沒啥等你回來辦的，正好你今天又外出了，我就給辦了。真正是工作變動方面的一些簡單的手續。”
要衝這辦公室主任發火，又是一些沒來由的無名火，遊萬超一急，一陣極度的恐慌直沖腦門，他頓時感到整個天都黑了，天旋地轉的，蔫垮垮的身子便搖搖晃晃地直往地上栽去，大顆的汗珠直往外冒。黃澤文他們見狀大吃一驚，趕緊去扶了他問道：“遊書記，你沒事吧？”
遊萬超強穩住了身體，他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態，強撐著說：“沒事，可能是剛才回來趕得急，有些頭暈，我過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黃澤文他們不放心說：“我們扶你過去吧？”
遊萬超拒絕了他們扶他，強撐著走了。他本想回寢室裏休息的，可走出來感到天旋地轉的，腦子裏象塞了個炸彈，隨時都象要爆炸樣的，身子也穩不住直往下垮，感到自己馬上就要不行了，勉強進了旁邊的辦公室坐下來。
這辦公室裏沒人，就他一個人孤獨地坐著。他一臉的驚惶與恐慌，心跳加速，看天黃黃的一片，看地黃黃的一片，完全是世界末日的恐怖與緊迫。他現在全部的反應就是完了，這下全完了，終於讓他從自己的身邊飛走了，掙脫了自己的控制了。極度的恐慌過後，便是一股寒氣噌地從腳底竄起，竄到心裏，竄到腦頂，直至灌滿了他全身。很冷的感覺使他心虛了，禁不住一陣猛烈的寒戰，渾身索索悚然，這是咋了呢？他害怕了，這就要完麽？他面無人色喘息也變得短促，滿頭冷汗嘩嘩直冒。
遊萬超咋不這樣害怕呢？咋不感到大難臨頭，咋不感到這是世界末日呢？他身邊那個年輕人彭躍東，這些年，雖然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對他尊敬恭敬有加，規規矩矩不聲不響，可以說比一頭綿羊還要乖順，從沒有一點露頭露臉的表現。可以說有時對他這黨委書記的照顧，簡直可以說得上是下輩對長輩的孝順。他的懂事很讓他高興和放心。但就那樣他也還不敢有絲毫大意的，總把他視爲睡在自己身邊的一頭老虎，一直總是想方設法壓著他，不讓他有啥大的發展。最主要的是不放他出去，要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自己身邊。他一直有著清醒的頭腦，知道一旦放他出去，就等於放虎歸山，調過頭來就要撲上來咬他了。他可掐著他的軟筋掐著他的致命處的，回頭撲上來一口就會要了他老命的。所以，他那黨委書記的大網，一直死死地罩著他，讓他撲爬滾打所有的活動範圍都在他的掌握和控制之內。就象如來佛始終把孫猴子罩在手心下那樣。上頭有重要領導對那年輕人有瞭解有好感，時不時打打招呼叫好好培養，憑心而論，彭躍東那年輕人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很有工作能力和魄力，也很有幹勁。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上上下下都有一致的好評。他當然不能一點不用，不用就各方面都說不過去了，就算做做樣子也要做的，從一般幹部，讓他幹到了副鎮長位置上。這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上蹦一級可不行了，他可不幹了。因此，後來這個鎮的鎮長調走以後，從前的農工部長高大順——現在已是縣委書記，親自向他打了多次招呼，要他把那年輕人轉正他都一直沒動，找藉口一直拖著。誰知最近，縣委書記親自點將，要把彭躍東調到縣裏去代領公安局長，那更是可怕的職務，頓時嚇掉了他三魂，便以鎮上很缺幹部爲由，進行了堅決的抵制。後來他聽說上邊硬要調人了，看來要抵不住了，便慌了陣腳，便驚慌失措地往上邊跑，到各部門去找老關係遊說，企圖抵制縣委書記調人的決定。他今天在縣上聽說不行了，上邊已形成了決議，都要喊辦手續了，他慌忙趕回來看情況，彭躍東把手續都辦走了，一切都成爲現實了，他感到這下完了，大事已去了。那年輕人掙脫了他的掌握高升之時，可能就是他遊萬超的末日啊！
遊萬超躲在這裏越想越怕，越想越感到大事不好，那極度的心虛和恐慌，使他渾身越抖越厲害，直至完全控制不住了，渾身篩糠樣抖得穩不住，額頭上冷汗下雨樣的大顆大顆落下，萎縮的身子歪歪扭扭抖抖索索象發了傷寒病，一心裏惶惶精神完全要崩潰了。辦公室黃澤文幾個不放心過來看時，看見遊書記那個慘像，都嚇了一跳，忙圍住關切地問他咋了？一副慘像可憐巴巴的遊萬超看見有人來了，就象見到了救星一樣，忙抖抖索索的說：“快、快，送、送我去醫院。”
黃澤文說：“遊書記，送縣醫院麽？”
一臉慘然的遊萬超結結巴巴的說：“不、不能去、去縣裏，就、就在鎮裏醫院。”
當遊萬超被黃澤文他們慌慌忙忙送到鎮裏的醫院裏，正在那裏受罪的時候，彭躍東正一路向古槐鎮趕來。
夕陽燦爛，高天湛藍。一條寬寬的柏油馬路，爲兩邊的綠樹濃蔭覆蓋著，象一條風景優美的綠色長廊，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伸向遠方。馬路上，各種車輛來往穿行，充分展示了當前農村新形勢下一派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
在大多的農用車輛中，有一輛紅色桑塔納格外引人注目，一路賓士地向古槐鎮的方向駛來。從車窗口上可以看見，開車的是一臉得意洋洋的古槐鎮農機廠的廠長陳松。他現在已是那家廠的承包人，法人代表。車後坐的是彭躍東。他好象很累很疲憊的樣子，靜靜地坐在那裏閉目養神。幾年後的彭躍東沒啥變化，只額頭出現了幾條細細的皺紋。雖然不露聲色的樣子，但明顯地看得出，他變得有些老練和深沈了。當然，應該說是從當年那個很激進的、在困境中苦苦奮鬥的農村青年，變爲一個很成熟的有一定級別的國家幹部了。
春風得意馬蹄急。陳松得意洋洋地開著車，不甘寂寞地見車後沒啥動靜，便一臉討好地說：“喂，彭鎮長，不！打嘴！應該喊彭局長了！你睡著了麽！”隨手遞去一包煙。
彭躍東眼睛似睜非睜的說：“沒有。現在不抽煙。”
陳松說：“現在不抽你也拿到啊！”竭力討好地把煙扔了去，然後興致勃勃的說，“彭局長，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我以爲你會在古槐鎮幹鎮長的。幹上鎮長，那遊老頭已是日薄西山，沒兩年的紅頭了，等他退出了歷史舞臺，你就會幹書記的，沒想到你會一步登天，幹上縣城的公安局長了，真是了不起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你老兄前程不可限量啊！我早就看出……”
彭躍東很煩地打斷他話說：“你少說點不行啊？我這些天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
陳松趕緊閉了口專心地開他的車去，不敢再隨便說話了。
彭躍東這會當然沒有睡著的。他也不會睡著的。他還沒有到上車就打瞌睡的時候，他不會那麽沒有精神的，一般情況下他都保持著很好的精神狀態。可以說這些年來，他一直保持著有如運動員在運動場上那樣的竟技狀態。只是此時此刻的情況特殊，特殊在這對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重要在他的人生他的仕途將在這裏發生重大轉折。因此，他要趁這個時候好好靜下來思考一些問題。而這時候浮現在他腦海裏更多的，還是那許許多多的往事……
彭躍東那年是抱了雄心壯志，也是懷了深仇大恨走出黃園的。到縣上參加了一段時間的學習培訓，然後進行組織分配，他滿心希望能分到一個新的地方工作大展宏圖，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的，但天公不作美（他當然不知道是遊萬超從中做了手腳），分配下來，他仍被分回了古槐鎮當一般的公社幹部。當時，他感到很灰心失望的，跳來跳去，還是沒能跳出遊萬超的手掌心。在他的手掌心裏，他咋翻得了身出得了頭見得了天日呢？難道讓一腔的熱血付東流？他是有雄心壯志的人，他的奮鬥，可不是只在一個公社幹部啊？這不過是他更上一重天的一個階梯一個起步。況且，他還滿懷著刻骨的深仇大恨要報啊？在遊萬超的手掌心裏，他這一切咋實現得了呢？他不能回古槐鎮。他不能在那大仇人的魔掌下工作和生活。那樣會憋得他發瘋的。咋辦呢？去找組織反映，另外調個地方工作？可是，剛出來工作就這樣向組織講條件講客觀，恐怕也是不妥的，會給人不好的印象，於是，他只好放棄了，接受了這殘酷的事實。本來是雄心勃勃出來奔前程的，卻懷著沈重的心情走上了新的工作崗位，開始了新的生活。
彭躍東生來就是個不甘心的人，生來就有不屈的性格，他不會甘心自己的一腔熱血就那樣被澆滅的，不甘心自己的勃勃雄心就那樣被扼殺了。他相信機會也是人創造出來的，奇迹也是人創造出來的。他不需要啥奇迹，他只需要從遊萬超那魔掌的籠罩下沖出頭，去爭取屬於自己的一片自由的天空去奮鬥努力就行了。回到了古槐鎮，在那個魔鬼的陰影裏工作，通過了一段時間的沈悶和調整，他終於想通了一個“忍”字。想通了這個“忍”字令他有洞開天目喜出望外的感覺。這個“忍”字一下子使他成熟起來了。那個大人物林彪，不是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麽？古代還有個古人叫張良，還甘受胯下之辱呢！講的還是個“忍”字。好一個“忍”字，講明瞭古今多少道理。那是能成大器辦大事的人必備的品德。於是，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態，開始了很好地與遊萬超共事的工作。
他一開頭就跟遊萬超走得很近。拿官場上流行的說法就是跟得緊。拿江湖上的話說就是貼得起。完全是步步緊跟堅決照辦鞍前馬後那種死黨的角色。當然他幹得很巧妙，不露絲毫痕迹的。讓衆人也讓遊萬超要感到是自然而然的。這個本領他有。在整個公社大院，他真的比誰都幹得出色。起碼在表面上，他似乎比誰都要得遊萬超的賞識與歡心。因爲他不僅在工作上言聽計從鞍前馬後的，而且在生活上，他也從不放棄一次對遊萬超獻殷勤的機會。他在部隊上就見過士兵是咋樣侍侯首長的，到社會上也見過別人是咋樣尊敬奉迎領導的。那一切他也早看會了，正好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彭躍東咋樣緊跟遊萬超，咋樣侍侯遊萬超的，不長也不算短的幾年的時間裏，只有在這裏簡單地說說了，要去細說起來，這裏面可有大學問，恐怕要專門辟一本書才說得清楚。總起來說，幾年裏，在一些生活細節上，他不知爲遊萬超端了多少回洗臉水和洗腳水。甚至有時連牙膏都擠好了給他送到手上。遊萬超很少回家，在背了人的時候，他還許多次去幫他洗衣刷鞋啥的。另外，他爲領導排憂解難，在許許多多的應酬場合，他不知自告奮勇地幫遊萬超喝了多少回酒。特別是遊萬朝偶爾在外邊醉酒的時候，也總是他搶在前頭把他肥大的身子背回公社大院。不知有多少回，醉酒的遊萬超就在背上噴了他一身，他卻是毫不在乎的樣子。還有每逢開會的時候，他總是坐在離主席臺不遠的位置，兩眼總是機警地注視著遊萬超面前的茶杯，只要看見裏面的水縮了一點，便趕緊跑過去恭恭敬敬地續上……等等這一切，明裏暗裏的，作爲一個下級對自己的領導，他確實也做得夠多、夠細、也夠好了。
彭躍東所做的這一切，看起來是向領導獻殷勤，可領導也是人啊，把它說成爲領導排憂解難，照顧領導的生活，也是應該的。心裏話這些是哪個當下屬的不願意幹的呢？都是非常願意做的。還惟恐跑慢了輪不上自己。對領導誰不尊敬，不禮貌呢？應該的，都是應該的，無可厚非。就是私下裏有些議論，充其量也不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那種。哪個下屬不想在領導眼裏有個好印象？不想爭個表現的機會？都很想的。想才正常，不想才不正常。所以，彭躍東並不怕這些，只要能在遊萬超面前有所表現的機會他從不放過。只不過儘量做得巧妙些就是了。不能太讓人去說。另外，就是關於人情方面，每年的逢年過節送錢送物，雖然各自在私下裏進行的，但可以說，他比別人都要送得多送得重的。因爲，他工作了幾年，錢的方面從沒有一點積蓄，生活也算儉省的，差不多全都花在這些方面了。他把所有能做好的，都儘量巧妙地要做到最好。
彭躍東對仍然掌握著自己命運的遊萬超這方面是這樣做的，他在工作上同樣幹得非常出衆非常出色。因爲他那幹勁，他那仍然保持著的軍人作風，辦事果斷，很有魄力，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遊萬超指到哪他沖到哪，總是很出色地完成任務。公社一班人的工作，一般以管理和指導農業生産爲主，每年的大戰紅五月的雙搶工作中，公社幹部便分片負責督促工作，彭躍東可以一頭紮下去十天半月的不回來。有啥事必須要回公社，或辦事或開會，完了馬上又一頭紮下去了。他分管的那個片，到處都可以看見他下地打麥，下田載秧的影子，哪樣農活都難不住他的。他從來不怕吃苦勞累。越是火熱的生活他越幹得上勁。在熱火朝天的大戰紅五月的田野上，留著小平頭，身穿短袖衫，腰間挎著一個軍用水壺到處奔忙的彭躍東，簡直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他幫勞弱戶打麥栽秧，整天整天、甚至晚上還要幫著挑燈夜戰，從來水也不喝人家一口的，始終保持著不拿群衆一針一線的軍人作風。所到之處，群衆對他無不交口稱讚。他走一方亮一方，好名聲到處傳揚。由於他的努力，他分管的那片的工作進展，總是保持在全公社的第一名。總是搶在最前面完成任務。該向國家交糧了，上邊也下達了時間任務，他也總是一頭紮下去，挨家挨戶去看情況，幫助出主意，想辦法。勞力弱的，他穿了那洗得發白了的軍人背心赤膊上陣，幫助推，幫助擔。百多斤重的擔子放肩上，他才不當回事呢，在鄉間土路上健步如飛——那也是怎樣一道亮麗的風景！啥事他總是以身作則，在他鼓舞和帶動下，群衆也是熱情高幹勁大，很快，他分管的那個片，又搶在全公社的前頭第一個完成了交糧任務。象這樣的工作，他幹一個好一個，總是幹得很出色。他總結的經驗是，農村工作難做，就看你幹部咋樣想辦法咋樣帶頭幹了。事在人爲——這是一條絕對真理！
彭躍東從農村來的，不僅農村工作幹得好，其實啥樣工作落實到他頭上，他都照樣幹得很出色。他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肯學肯鑽。還有就是有魄力有幹勁。形勢的發展，公社改鎮以後，有段時間，讓他分管鎮上的治安工作。改革開放以來，鎮上一下子發展了許多家企業，經濟活躍了，市場繁榮了。但改革開放，難免泥沙俱下，一度鎮上的治安狀況成了很大的問題，上邊有關部門多次點名批評古槐鎮，要求鎮上派出得力的幹部，協助鎮派出所工作，搞好全鎮的治安工作。他是軍人出身，又是全鎮出名的很有能力和魄力的幹部，正合適，鎮裏便決定讓他分管治安工作。他離開了鎮政府走馬上任，先到鎮派出所去仔細地瞭解了全面的情況。又到各家企業去瞭解情況。然後到了鎮街裏到了農村全面而仔細地瞭解社會上的情況。這樣，很快取得了第一手材料，對全鎮的治安狀況有了宏觀的掌握，然後就配合派出所展開工作。
他在積極開展治安工作中，想了許多辦法，出了許多好點子，作了許多切實有用的安排。諸如群治群防，分片包乾，專人負責等等。他自己首先以身作則，哪里有危險他就出現在哪里，仍然以那種大氣大魄的作風整治著全鎮的治安狀況。不知有多少回通宵達旦在鎮街上巡邏值班。他晚上巡邏在街頭在企業，目光炯炯身威赫赫的，邪神野鬼見了惟恐避之不及。——那也是古槐鎮一道怎樣亮麗的風景！派出所那邊稍有鬆懈，他還要批評他們。難怪派出所的人都笑說他比他們專業警察還要精通在行，比他們還要專業，比他們還要有敬業精神。這樣幹下來，很快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全鎮的治安狀況得到了根本好轉，風調雨順了，創造了改革開放的大好環境。古槐鎮成了全縣治安工作的典範，彭躍東的名字第一次在公安系統響亮的傳誦著。到了年終評比，古槐鎮成了全縣治安狀況最好的鄉鎮，縣政府公安局的大紅獎狀抱回來了。彭躍東又總結出了經驗，世上有啥事辦不好？只要肯認真，一切都是人爲的。
就這樣，彭躍東在獲得了遊萬超的好感，取得他信任的同時，更以出色的工作和能力，爲自己在行政上登上了第一個臺階——副鎮長。他終於是堂堂正正的一級政府官員了。很明顯地擺著，他這個副鎮長是幹出來的，拼出來的。當然也是通過選舉站出來的。不過，前頭還得要過一個重要的關口，那就是首先還得得到遊萬超的首肯。不過，他在遊萬超鞍前馬後已經做得很多做得很好了，他的乖覺，他的努力而賣力的工作，差不多都讓遊萬超對他盡失前嫌了，總得要給他一種態度。讓他當副鎮長就是遊萬超給他的一種態度。
當然，彭躍東不可能知道，遊萬超只能讓他當到這副鎮長，不會讓他再蹦高了。不會讓他蹦出他的掌握之中。遊萬超不會麻痹大意。他在官場中混了幾十年，已算得老油子了。其實，他更是一頭老狐狸。在官場中，他上上下下也見得多了，他知道一個人在官場中混，大好的機會就在那麽關鍵的幾年，只要能在最關鍵的幾年把他扼制住，就永遠地扼殺了他的政治生命了。就象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樣，後面的浪潮湧上來，就有沖天氣勢的前浪也會永遠地被推走了被蓋住了。這是很無情的，誰也沒有辦法。古今有許多優秀人才就這樣被無情地埋沒了。他對彭躍東就抱的這種心理就這麽打算的，就要在那麽關鍵的幾年死死地把他扼制住，這用心真算得險惡。不過，官場險惡，說的恐怕就是這個道理。遊萬超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他們之間有永遠解不開的死結呢？那可是你死我活的啊？只有達到這個目的，他遊萬超才能感到高枕而無憂。即使他現在年齡也差不多了，很快就人到碼頭車到站，要從官場中全身而退了，那個對他有極大威脅的人失去了大好時機，被斷送了埋沒了，並沒有咋樣得勢，他就沒啥可憂的了。
但是，遊萬超沒有想到，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彭躍東啊！那可是把大志埋在胸中許多年，有大抱負也有大聰明的人。他不知道在這官場的鬥智鬥勇中，技高一籌也是很厲害的。人的智惠有大智惠有小智惠，聰明也有大聰明有小聰明，在大智惠面前失敗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遊萬超在大聰明的彭躍東面前會失敗也就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彭躍東恐怕就可以說是那種大智惠大聰明的人。他爲啥要那麽做，他所做的一切，其實目的很明確的，就是直奔兩大目標：一是一定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實現多年的宏願，在仕途上奮進，奔出輝煌的前程；二是一定要雪深藏胸中那大恨大恥。接到招幹錄取通知那天，他站在黃鳳蓮的墳前，不是發誓要把那仇恨的種子埋在心裏讓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他一定要看到那結果麽？那一切靠啥實現？他不能蠻幹，也不幹沒意義的事。他頭腦非常清醒，心裏非常明白，那就是一定要站到比遊萬超更高的高度去，那樣，要啥結果就有啥結果。因此，當初把他分回古槐鎮的時候，他一度是那麽茫然失措，那麽灰心失望。不過他沒有老是那麽沈悶下去，知道那樣是沒有出頭之路的，有的只有死路一條。怨天尤人牢騷滿腹也是沒用的，那是這世上的草包和無能的人所爲。聰明人總是在尋找一個進發點，永遠奮鬥不止的。所以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態，並且找到了出發點：那就是一定要取得遊萬超的信任而跳開去。在遊萬超那棵大樹底下，他是一棵見不到一點陽光的小草，不然就死定了。只有繞開他才有活路。所以，他便竭盡全力作出了許多的努力。他很清楚，比起別人他更要多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但是，當他後來感到遊萬超要把他扼死在他掌握之中，決不會讓他出頭的時候，便感到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多麽的天真和幼稚了，遊萬超咋會真正信任他呢？咋會讓他跳出他的手掌心呢？所以說彭躍東有大聰明，就是在他意識到這點以後，便馬上想方設法努力去打開了另一條秘密的生命通道，而柳暗花明，而前程似錦了。這條政治的生命通道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重要。那就是他跟現任縣委書記高大順扯上了特殊關係。
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裏，一個人在官階上每登上關鍵的一步，都跟登天一樣難。一切的奧妙與訣竅，都爲“背景”二字所包含了。換了話說，就是要扒住那“天梯”才能登上一重天的。那天梯便是上面的重要背景。沒有你拼死拼活跳也是白跳蹦也是白蹦，最後也只能摔了很慘落得很可悲的下場。這些道理彭躍東早就懂了，早就領悟了。他其實從出來的那一天起，就在努力尋找這樣的機會了。只是當知道遊萬超最終會把他扼殺在他掌握之中的時候，那種心理變得更加強烈了，一定要儘快在上邊抓住重要關係，開闢一條政治的生命通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後來終於就跟當今的縣委書記那至關重要的人物扯上了。這使他的人生便發生了重大轉折。
彭躍東與高大順以前其實是扯不上任何關係的。在這茫茫人海中完全是粘不上一點兒關係的兩個人。他剛從黃園走上工作崗位的時候，高大順還是縣裏的一個部長。後來行政體制改革後，便擔任了副縣長。彭躍東就是在高大順擔任副縣長的時候跟他走近的。那時候他也是副鎮長。一個副縣長一個副鎮長，這是很正宗的一種上下級關係，有了接觸交往也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彭躍東上縣去開會，高大順下來檢查工作，這樣上上下下都有了許多接觸的機會。他們之間以前多少能扯上一點關係的，那就是當年彭躍東在黃園帶領修水庫的時候，高大順以農工部長的身份去參加了慶功大會，當時同他握過手，當面表揚過他，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那年的向陽水庫在全縣都是很轟動的事，高大順下來也還記得那事，還記得彭躍東那個人。有這樣一段插曲，就跟彭躍東接近高大順打下了一定的基礎。他當上副鎮長後，與高大順的接觸多了，從不放棄一個能在高大順面前表現的機會。這些年他在遊萬超那裏，已把那套本領演練得很嫺熟，可以說應用自如了。高大順來古槐鎮，參觀企業，或是下農村，由他作陪的時候，只要避開遊萬超那些人的眼睛，他對高大順的照顧，那簡直是小心謹慎而又無微不至的。熱了，他爲他打扇，遞帕子。飯後，飯店裏即使有服務員，他也要堅持自己爲他打來洗臉水，待立一旁，直到他洗好了才放心。飯後領導需要休息一下，他忙小心地扶了去，照顧好他休息下，然後退出來，待立門外，不讓人來人去的打攪，直到聽到裏面響起了鼾聲，也才放心地離去。他這狀態，恐怕就跟過去小心伺候皇上的太監差不多了。高大順只要下來，他就是這樣小心伺候著他照顧著他的。
到了縣裏開會，每逢聚餐的時候，他幫領導高大順喝酒便是最好的表現機會。高大順閑時也很好一杯的。但他酒量不大，喝酒圖的高興熱鬧。的確他喝起酒來便很高興，喜歡敬來敬去的。有回讓人記憶很深的，高大順主持召開鄉鎮長會，會後聚餐的時候，喝了一陣酒，氣氛起來了，大家紛紛敬高縣長的酒，許多都由他挺身而出代喝了。然後高縣長回敬大家的酒，也差不多由他代喝了。這樣一來二去的，許多人就被喝得當場趴下了。他還一點沒醉，還很清醒地陪著領導高興。他很懂事，陪領導喝酒，領導沒醉你不能醉，領導醉了你也不能醉。但他是酒桶麽？能裝下那麽多酒不醉麽？不是。他有訣竅呢。多跑幾趟廁所就可以了。上廁所總不會被人限制的，有道是水火不留情麽！到廁所把手指頭伸進喉嚨裏一摳，嘩嘩地全倒出來了，出去再隨便接著喝。他早練就這些本領了。就這樣上上下下，他都保持著與高大順之間一種比較密切的關係，經常給他留下很好的印象。
彭躍東更進一步走近副縣長高大順，從一般關係到建立一種特殊關係，是有一次，他在縣政府一個單位學習，下午下班以後，他在縣政府門口碰到高大順下班回家，忙上去向他打招呼：
“高縣長，你好，下班了？”
高大順顯得很高興的樣子說：“下班了。小彭，今天來縣政府幹啥？”
彭躍東說：“學習。還要學習兩天呢。”
高大順說：“不回去了？住在那裏？”
彭躍東說：“不回去。住在那邊的招待所。”
高大順很高興的說：“那好，去我家裏坐坐吧，正好我今天下午沒啥事有個空閒，去陪我喝兩杯。”
彭躍東說：“那方便嗎？”
高大順說：“咋不方便？你和我見外了？”
彭躍東不過說句客氣話，他其實簡直就是求之不得了，激動得臉都有些發紅了，馬上受寵若驚地跟了高大順走去。他其實好久就在尋思好久就在打這主意了，咋樣想辦法去高副縣長家中走動走動，行話說叫拜拜門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真是天賜良機啊！這第一次上門，他當然要去街上買份禮物的，但被高大順堅決地阻止了，弄得他很欠意心裏很不是滋味的。不過，他想到這回去認了門子，下回去好好補上一份就是了。
到了高大順家，才曉得他家裏原來是那麽清閒，他有一雙兒女，一個在省城工作，一個在外地讀書，家裏只有他和愛人兩個。他愛人在縣銀行工作，一個身體很不好的職業婦女，五十多歲，已顯出些老態來了。一進門，高大順便對愛人介紹說：
“這是小彭，古槐鎮的副鎮長，很能幹的一個小夥子。”然後便向他介紹說，“這是我老伴，叫邱小菊，現在是老菊了，哈哈哈！回我老家去，晚一輩的都叫她么嬸，你也就叫么嬸吧，這樣喊親切啊！”
彭躍東感到這樣稱呼很彆扭的，不過高縣長說親切，也就這樣喊了：“么嬸好！打攪你了。”
邱小菊忙笑著回答：“好！不打攪，歡迎你經常來。”
高大順要老伴弄幾個好菜，他要跟客人好好喝一台。
他老伴到了廚房裏，不一會便傳出埋怨來：“這罐氣馬上就完了，看能不能將就把這頓晚飯弄出來？”
高大順聽了稍皺了下眉頭說：“燒這液化氣，每月就這換氣罐是最傷腦筋的，那笨重傢夥太麻煩了，我那小子在家不成問題，現在經常是我們老兩口在家，搬上搬下的我們都弄不動那笨重傢夥，每回都很麻煩的要請人來幫忙。唉，這人上點年紀，就啥都不方便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彭躍東聽了，眉頭一跳馬上說：“高縣長，不用去請人，我去幫你們換吧？”
高大順馬上否定說：“不行不行，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咋能讓你幹這事？”
彭躍東誠懇的說：“高縣長，你就讓我幹吧？我們年輕人，那對我算啥？我曉得那氣罐，它在我手頭，不就跟一根燈草差不多麽！”
高大順笑道：“哈哈哈，年輕就是好啊，說話口氣也那麽大！但我不會讓你幹的。就是我答應，這時候恐怕人家都下班了，還是明天麻煩人家送吧。”
彭躍東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馬上說：“那明天吧，我明天來幫你們去換吧？高縣長，乾脆這樣，這事你以後再也不用去請人了，我包了。反正我每月都要來縣上那麽多趟的，不是開會就是辦事的。就是不開會不辦事我還有星期天啊！你們每月能燒幾罐呢？這事對我實在是件小事了，完全是舉手之勞。”
高大順馬上搖頭否定說：“哈哈，你說得更離譜了，這樣，我把你當成高級家傭了！說說笑話可以，萬萬不能的。”
咋不能呢？彭躍東可是一定要這麽做了。他也不用征得他們同意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一個大好機會啊，讓他碰上了，他才不會錯過呢！第二天下午，他早早地來到高縣長家，堅持著扛起那氣罐，很快就去換了回來。這以後，他每月都堅持來爲高縣長家換氣罐，機會可是多的是。這樣，高大順家這件小事就讓他承包了。
還說初登高縣長家門這天晚上，彭躍東陪高縣長喝了酒，大家都很高興。但這第一次空著手登門就喝了人家一台酒，這是多麽重要的領導家啊！彭躍東弄得心裏很不自在的。飯後，他便搶著收拾碗筷去廚房裏洗刷。把廚房裏收拾歸一，他知道一般城裏人都很講衛生的，又去找出拖帕來，把屋子裏到處都乾乾淨淨地打整了一遍。他這樣活潑能幹很來事的，可以想象是多麽博得高大順夫婦的歡心了。
可有一次彭躍東惹得高大順發了大火，把他弄得很尷尬。
那是一個春節前，正是拜年送禮成風的時候，彭躍東感到也應該去高縣長家表表心意，平常經常去，高縣長從不讓他帶啥禮物的，這過年過節的總可以吧？咋說這也是個傳統的禮節。但帶啥呢？送啥呢？他知道，時下某些風氣是很不正的，往領導家跑動的，動不動就是幾千上萬的送。甚至還有送更大數目的。就是送物，也是送一些很值錢的貴重東西。到高縣長家他不敢，從這麽久的接觸中，他多少摸到了他一些脾氣。他只得去商店裏買些高檔煙酒和水果去了。
誰知就這樣去敲開了高縣長的門，高縣長一見馬上垮下臉來說：“小彭，你搞的啥名堂？誰叫你這樣幹的？拿走，你馬上給我拿走！”
彭躍東吃了一驚，感到眼前的高縣長一改平時對他那種和善友愛的態度，完全是毫不講情面的樣子，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邱小菊在裏面打圓場說：“原來是小彭啊，又不是外人，你讓他進來說話吧。”
高大順讓他進來了，但仍舊嚴肅著臉態度沒改變，說：“進來可以，小彭，我們有言在先，你答應等會把這些東西拿走，我留你在這裏陪我喝酒，要不答應，我不留你，馬上送客。”
彭躍東感到很難堪說：“高縣長，這逢年過節的……”
高大順說：“逢年過節也不行，這啥風氣？”
彭躍東說：“其實也沒啥，就一點禮物，這也是人之常情了。”
高大順說：“才一點？你說得輕巧，這是你幾月的工資？我看這樣吧，你不要說我不懂人情事故太那個了，你這水果我收下，其餘的你給我拿走。當然，這麽好的煙酒，你也不會捨得吃的，你拿去退了。”
邱小菊說：“小彭，你看你買了又拿去退，多麻煩的？你想來就隨便來耍嘛，何必去買這麽多東西呢？”
彭躍東被弄得很尷尬，一臉爲難的說：“買都買來了，就這點東西我還感到不成敬意呢，你們好歹就收下嘛，我還經常來麻煩你們呢。”
高大順想了想，也感到很傷腦筋說：“是啊，你拿去退人家肯定不幹。講個情面，打個八折退人家看幹不幹？唉，你啊，大事聰明，小事糊塗，真是麻煩。”他抓了抓腦殼，想了想說：
“乾脆這樣，既然已經買來了，拿去找人家退又是件難事，人家不幹你咋辦？我收了，全數給你錢恐怕你不幹，打八折給你錢，就算我買個相因貨。”說完，認真地驗看了一下貨，便拿錢遞去。
這真讓彭躍東爲難了，他哪能去接那錢，讓他難堪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說：“高縣長，你這是打我臉啊！你這不是把我當成上門向你賣煙酒的了？我這點禮物算啥呢？我曉得人家有成千上萬送的……”
高大順打斷他話說：“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就這樣，收錢，你坐下喝酒，不收錢，你提了東西走人。”說完，強將錢塞進他包裏。
彭躍東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啊！
高大順這下態度好過來了，又恢復了那個和善友愛的樣子說：“小夥子，快過來坐好，等會好好陪我喝台酒，就要過年了，我們今晚提前慶祝一下，哈哈哈！”
邱小菊起身朝廚房走去沖老伴笑說：“真是摳門，打八折給人家錢，總還要占點便宜呢！”：
高大順笑說：“我有好酒，另外的二折，就讓這台酒補上吧，哈哈哈！”
彭躍東感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常罵這天底下真是太他媽多的貪官了，原來這世上也還有不貪的官啊！這讓他真切地感到，有些當官的，其實也是很好接觸的，並不貪你錢財，不過經常走動走動，有機會插手幹點力所能及的小事，這就很好了。聰明人會明白，其實小事不小，這是很重要的一種感情投資。領導們也是各有所好各有所需的。這又讓他大開一竅，這又讓他長了大見識！彭躍東就這樣跟高副縣長越走越近了。
特別是後來有件事，讓彭躍東跟高大順夫婦走得更近了，差不多就成了很親近的自己人。
那是有一次，彭躍東到高大順家，碰到邱小菊突發了急病，一發著起來便滿臉烏青，昏了過去人事不醒，很危急的。高大順慌了手腳，他一邊跟醫院裏打電話聯繫，彭躍東已一邊背起邱小菊下樓去了。到了樓下，醫院裏的人車都還沒來，他也沒等，一路小跑到醫院，醫院裏還正忙著調車調人作準備。邱小菊被送到急救室，馬上實施了搶救，終於脫離了危險。事後醫生說，這是種很可怕的急病，要是遲來一步恐怕就不行了。這樣，彭躍東便對高大順夫婦有了救命之恩。這是多大的一種情分啊！不用說，從那以後，他更成了他們家的常客，成了他們夫婦最歡迎的人。當然，彭躍東所做的這一切，在一定程度上是幹得很隱秘的，他跟高大順走得那麽近，很少爲人所知。在古槐鎮知道的人就更少，可能沒有。
彭躍東這一著高棋真是走好了。拿圈子裏的話說就是跟人跟對了。高大順後來在仕途上一路順風。不久以後，他便當了縣長。後來縣委書記秦文昌調到省裏去以後，他又擔任了縣委書記。高大順當了縣委書記以後，便更忙了，彭躍東跟他接觸的機會少了。他還在副鎮長的位置上沒動，因爲級別差了老遠了，很少有直接接觸的機會。身爲縣委書記，便成了公衆特別注意的目標，他周圍的所有動靜，都成了大家特別注意的事情，因此，爲了避閑，他也很少去高大順家了。但身爲縣委書記的高大順，有啥機會的時候，也還記著他，沒有忘記他的。古槐鎮的鎮長調走以後，高大順就力主讓他先代領鎮長幹幹，然後到時候通過選舉正式站出來，但多次作工作，遊萬超那裏都不能配合，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拖著。要說人不行吧，那年輕人的工作能力魄力成績的在那裏擺著，高大順真搞不懂遊萬超那個人。彭躍東搞得懂，但他又不敢跑到縣委書記那裏去明說，真讓他受那窩囊氣。
不過，縣委書記高大順總是記著他的，避開他們之間那層特殊關係，他也擺在那裏是個人才啊！高大順瞭解他已不是一天兩天了。最近縣公安局長調走了，高大順又想到了他，通過研究決定，準備把他調來先代領公安局長。在常委會上討論的時候，大家一致認爲彭躍東是個比較合適的人選，他軍人出身的也很對口。特別是他在古槐鎮抓治安工作幹出了非常出色的成績，那時候縣上把他在古槐鎮的經驗拿來在全縣進行推廣，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現在把他調來縣上坐陣抓治安工作不是正好麽？但是，沒想到縣委這個決定，遭到遊萬超更起勁地反對，他這回的理由又是鎮長調走了，他的鎮裏正缺人。這下真把高大順惹惱了，好你個遊萬超，你當成人才爲啥讓他代領鎮長你不幹？啥意思呢？你不用縣上可以用嘛，爲啥又要起勁地反對？真是亂彈琴！
這次，高大順心裏本來就對遊萬超有不滿，彭躍東去找了回他又起了關鍵的作用。彭躍東知道了內情後，感到這是他等待和奮鬥了多少年的往上升遷更上一重天的大好機會啊！也是他掙脫遊萬超魔掌的大好機會啊！他可不能錯過了，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去努力爭取。他去找縣委書記，說到動情處，竟掉下了幾顆淚來說：“高書記，要讓遊書記同意，他恐怕永遠也不會放我出古槐鎮的。”高大順很生氣的說：“小彭，你說這到底是咋回事？遊萬超這樣不讓你幹，那樣要阻攔，他到底要幹啥？你的工作能力和成績在那裏擺著，又年輕，正該是個好好培養的幹部苗子，你們之間有啥過節麽？”
彭躍東抹把眼淚說：“高書記，有些話不好說啊！”他真想把深埋在心裏那麽多年的仇恨向面前的縣委書記說出來，但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說。
高大順不需要他說啥了，他只要聽到那樣的一句話就夠了，他發火地往桌上拍了一掌站起來說：“這個遊萬超，私人之間要有啥恩怨過節，咋能攪到工作上來呢？我們共產黨人，對工作，特別在用人的問題上，要出於公心嘛。看來，這次只有硬調了。”
高大順那一巴掌拍下去，便決定了彭躍東的命運。那麽，作爲縣委書記的高大順，他這一決定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呢？其實，還是那句話，這世界上的許多事情，公心還是私心並不是那麽簡單就能說清楚的。人本身就是由各種複雜因素構成的一種動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