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2月 05, 2006 10:49 am
站在101上的吸血鬼
「呿！什麼研究生，爛人一個，簡直不是人！」耳朵迴盪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我頭趴在銀色的鋁製小圓桌上，旁邊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Boddington生啤酒，玻璃杯裡的冰塊已經融化差不多以致味道有點淡，還有一盤涼掉並且感覺起司粉加太多的義大利麵，我微微抬起頭剝開褐色的長髮用叉子又吃了幾口麵條，把臉頰貼著冰涼的啤酒杯。
舞池中許多人隨著音樂勁歌熱舞，瘋狂地搖擺自己身體，剛剛那個留著落腮鬍的中東人，那個賣沙威碼的傢伙才想貼著我跳舞，被我拒絕後又去貼著其他女孩。
「呃！……小姐，要不要一起狂歡一下！」一隻男人的手掌重重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個領帶鬆開身高還比我矮的男人滿嘴酒氣地對我說話，他額上頭髮稀疏，特別將頭頂髮絲整齊往下梳，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我滿臉不屑地站起來，重重嘆口氣走出這家夜店，心想為什麼看上我的男人都是這種貨色！我心裡又想到那個爛人研究生，我高中死黨介紹的前男友，竟然是個靠研究室設備賣盜版軟體和色情光碟、還是混幫派的小混混！
而且還讓我看到他在撞球店的廁所和一個高職女生做愛，竟然還罵我說誰叫我都不讓他上。
「馬子哪有不可以上的道理？」想到這種話，我就快吐了！我們認識才不到三個星期耶！
不行、不行，我來喝酒就是要忘記那爛人！我猛搖頭，連帶長髮也凌亂散了開來，我深深呼吸了口夜晚光復南路上的空氣。
一股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我突然警覺起明天還要上班的事實，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十點四十五分，很好！還可以趕上十一點零六分的末班捷運，再轉搭木柵線到中山國中站回家。
雖然我說已經出社會兩年，但還真沒有一個人這麼晚回家過，平常即使公司同事出遊，也有男同事或上司會顧及我們安全開車送我們回去，我站在捷運車廂內，環顧四周，幸好車上乘客還蠻多的。
讓我有些心安。
我想起幾年前在台北讀大學時，媽媽就交代，台北治安不好，要我不要太晚回住處，凡事要小心，不過台北也沒像南部人所說的那麼糟嘛！至少我到現在還平平安安的。
我走出中山國中站，人群從捷運站中出來，急急向四面八方散去。
站在路口，一股冷風吹來，把我的酒意吹散了！好冷，我低頭看著窄裙下的雙腿，我應該多穿一雙絲襪的……。
離開捷運站沒幾步，我感覺到有人在注視我。
我猛然轉過身去，站在一熄燈的店家招牌下有兩個男人抽煙聊天，直覺中剛剛就是他們兩人從背後看我。
「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我加快腳步特別繞道人多的地方，沿著復興北路走，路上有好幾家通宵營業的火鍋店，因此相當熱鬧。
我小心翼翼快步地向前走，似乎聽見身後達達的腳步聲也加快了頻率，我的心跳也開始急促起來，心裡有些後悔晚上為什麼要放縱自己一個人去喝酒，我想起了皮包裡有一瓶前年被推銷員強迫推銷買下的防狼噴霧劑，不知道有沒有過期？
腳步仍沒慢下來，但我的手悄悄捏著皮包，想用最自然的方式打開皮包，但
在經過713巷時，有兩隻手一把將我拉了進去，一隻手摀住我的嘴巴，耳邊傳來淫笑：「小姐你很寂寞哦！」
我很害怕，但更有點想哭，我雙手用力掙扎，眼淚從眼睫間迸出來，他們扯開我的白色襯衫，粗糙的手掌伸進衣服裡隨便撫摸。
我好想死。
正當我茫然無助時，看見巷子邊四五個骯髒的鐵皮沙拉油桶旁有一對精亮的眼睛，是一個喝醉酒的醉漢？他坐在水泥製的水溝蓋上和我四目相望，但黑暗中我只看見他的眼睛。
「救我……。」我無力地發出悲鳴。
「救你？這裡沒有別人，我們兄弟兩救你上天堂！」兩個對我施暴的男人推得我倒退兩步發出淫笑，其中一隻野獸從我身後抱住我。
「救我！求求你救我！」我伸出手愁著眉向那名醉漢苦苦哀求。
那兩隻獸類也看到那坐臥在水溝蓋上的醉漢，其中一個對地面吐了口口水：「呸！你這傢伙，給老子安安靜靜的看戲！不然就要你好看！」
「求求你……。」我再度懇求。
那醉漢稍微有點動作，抱著我的野獸對那醉漢淫笑地說：「別這樣！這女人蠻正的，等我們哥倆爽完了！再讓你爽，你也是男人吧？看你穿得破爛，很久沒爽過女人了吧！」
那醉漢彷彿痛苦地呻吟一聲，兩隻野獸以為他同意了，更放肆地在我身上撫摸，意圖挑逗我和他們的性慾。
「啊！救……。」我的尖叫還未結束，就被那醉漢突來的動作嚇住而中斷了。
「我曾經是個男人，但我不確定我現在是不是人。」他像一陣煙似突然站在兩隻野獸的身後，一手抓著一隻色狼的後頸，將他們提起來懸空。
我從兩隻野獸的祿山之爪逃出，從三十幾公分的高度摔到地面，高跟鞋踩個不穩跌坐在地面，我就這樣呆呆地坐在路上，看著那名醉漢奇蹟似高舉兩個大約八十公斤重的男人，將他們的頸部掐出血來，然後輕鬆地摔了出去。
醉漢將沾著血跡的手掌輕掩住他的嘴巴，嗯！糾正一下說法，他似乎喝了點酒，但還不算那種街頭醉漢的典型，像一個神情憂鬱的中年藝術家。
他有一頭灰黑的頭髮和斯文高貴的氣質，像是……書卷氣？但卻又不是大學裡每年拿書卷獎的那種書呆子，嗯……這樣說好像罵到我大學好友兼同事的莊涵兒，她也是每學年拿書卷獎又是系花的大美人。
「坐在地板很舒服嗎？」眼前的陌生男人手仍掩著嘴巴，疑惑地對我說話。
我這時才發現我竟然坐在骯髒的巷子裡，露出窄裙下了一大截雪白大腿胡思亂想地想著。
「哎唷！」我好不容易撐著腿站起來，眼前這男人也真是的，不會過來溫柔地攙扶美女，還虧我在心底覺得他有氣質。
我瞪著他蒼白的臉，但他連話都不說，就這樣轉身就走。
「喂！」
「怎樣？」那男子轉過身，把手插在褲袋中：「我今晚沒興致坐在那裡了，所以我要走了！」
「你連掰掰都不說一聲！」真是的，我感覺我的聲音有點撒嬌。
那男子愕然說道：「我們會再見面嗎？」
真是不解風情的傢伙，一般人英雄救美後不該都詢問對方的名字，甚至……。
「我的腳踝有點腫。」
「這時代應該人人都有手機了？打電話叫你朋友嗎？」
我幾乎對這木頭有點生氣了，他才緩緩說道：「這麼晚了，不然我扶你到馬路邊的便利商店前坐著，那邊比較亮，也比較安全。」
他似乎頗不適應地扶著我的腰，好不容易扶我坐在7-11前的長椅上坐著，他問：「需不需要買個綠油精？萬金油之類？」
我突然想起我的包包裡有綠油精，連忙說道：「不用！」翻找綠油精了出來，彎腰擦自己的腳踝。
那男子的目光急忙從我的大腿移開，看著便利商店明亮的玻璃牆說道：「你要喝什麼飲料嗎？我進去買。」
「謝謝你救我，我請你。」我從皮包中掏出一張一百塊，用嬌滴滴地連我都覺得噁心的聲音說道：「我要咖啡！」
「咖啡是嗎？」他婉拒了我的錢，用沈穩的聲音說道：「有機會再讓你請吧！」
「哦！那好！」我挑眉望著眼前的男子，仔細地交代：「我要貝納頌，曼特寧口味的！三十元那種的，有咖啡香和奶香，而且奶味不重，你呢？都喝什麼咖啡？拿鐵？」
男子淡淡微笑：「我習慣喝茶。」
他從便利商店出來，一手拿著我的貝納頌一手拿著日式綠茶茶裡王走出來，遞給我咖啡說道：「也許咖啡可以解酒？女孩子這麼晚了又喝了酒一個人這樣不好。」
我手摀著嘴巴，用力吐了幾口氣，確實還有一些酒味，我並不是喜歡喝酒的人，只是偶爾也想麻痺自己呀！我打了個酒嗝，扭開瓶蓋，用力撕開封口紙，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個咖啡，咖啡的香味灌入我的肺腑。
我喜歡這個味道。
這男人並沒有也打開自己的飲料，只是用清澈深層的眼睛默默看著我。
「幹嘛這樣看我？你自己還不是喝酒？」我被他這樣一看有點不好意思，將口中的咖啡嚥了下去，輕拍自己的胸口說道。
「你覺得我身上有酒味嗎？」
我有點訝異，如果不是喝醉幹嘛沒事坐在巷子裡，側頭看他也不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我對他用力了嗅了嗅，果然沒酒味。
「聽說伏特加沒有酒味，你是不是喝那種酒？」我對酒的種類品牌一點概念也沒有，依稀記得哪本言情小說提過伏特加沒有酒味。
「我剛剛去行天宮祭拜，怎麼可能喝酒！」男人打開他手中的飲料，喝了幾口無糖綠茶，那臉上的笑容相信比那不加糖的綠茶更苦澀。
「這麼晚了？行天宮的廟門還沒關啊？」說來慚愧，雖然我家住這附近，我可不知道著名的行天宮會不會關門，但我抬頭看著喝綠茶的他問：「你真奇怪耶？這麼晚了去拜拜，又坐在巷子裡，是有什麼難解的事嗎？」
我觀察眼前的男人，他俊秀的五官像經歷多年風霜，散發出相當男人的魅力，我猜不透他到底幾歲？大約三十出頭，又接近四十歲？
「你結婚了嗎？」我真是的，竟然先問這種問題，我臉紅地糾正道：「呃……我是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徐燭，郢書燕說中『舉燭』的『燭』。」
我小小的腦袋迅速轉動了一下，什麼是「郢書燕說」？
我遲疑地問：「是蠟燭的燭嗎？」
這叫徐燭的男人點了點頭，真是的，蠟燭的燭就直說嘛！扯到什麼郢書燕說，想在美女面前表現自己的文學素養嗎？很抱歉，我是學商的小女子，銅臭味重得很。
「那你呢？可否請問姑娘芳名？」唷！這徐燭說話開始有點文謅謅了！但我最不喜歡告訴別人我的名字。
我小啜了口咖啡，輕咬下唇，說道：「我叫SOSO。」
「SOSO？你是洋人？」徐燭露出稍微驚訝的表情。
「我喜歡人家叫我SOSO啦！」
「明明是台灣人，怎麼取個怪理怪氣的名字？」徐燭臉上露出歉意，向我鞠躬說：「不好意思，也許強問女孩子芳名是不禮貌的！」
天啊！這是哪一時代的人，什麼強問女孩子芳名？我無力地說：「好啦！你這人真是的，我叫林怡君，很普通的名字吧！你還是叫我SOSO好了……。」
「林怡君？這名字不好嗎？」
「這名字很多人用好不好？每年大學考試都一堆人同名，還同姓！真是超級俗氣！」
「你嫌名字不夠好啊？」徐燭笑了笑：「我的叔叔名字叫徐賊，我的大伯叫徐大狗。」
「什麼？什麼怪名字啊！不要逗我笑！」
「是真的啦！」
看來徐燭這傢伙還有些說笑話的本領，可以一本正經的瞎扯蛋。
「總之，請叫我SOSO，知道嗎？徐燭先生。」我收斂了笑容，擺出正經八百的樣子對他說話，呃……對了還有最重要的問題：「你結婚了嗎？」
我刻意裝作表情自然，不在意地問道：「有太太的話，這麼晚還不回家？家裡小孩怎麼辦？」
徐燭搖頭說：「我沒有結婚，雖然我有未婚妻，但她很久前就死了……。」
「對不起！」
「沒關係，那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徐燭語氣相當平淡，我想他是相當巧妙的隱藏悲哀，是啦！幹嘛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我講一堆他自己的事。
「嗯，林……SOSO，我想時候對你來說太晚了！你明天還要工作吧？再見了！」徐燭拎著喝了一半的茶裡王轉身繞過停在便利商店門口的一排機車，身子隱入方形的磚柱後面。
「喂！……。」我試著叫住他，但又不知道叫住他還要跟他說什麼。
就這麼一遲疑，當我站起來追到人行道上，他已經消失不見蹤影。
「跑得好快啊！真是奇怪的男人？」我一口氣喝掉手中的貝納頌，順手丟進資源回收筒內，感覺酒後喝咖啡頭更暈、更痛了。
哎！我是不是在作夢啊？怎麼有男人這麼不解風情，也不會問個電話號碼或Email？
我想我還在酒醉中，得趕快回家，泡個舒服的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我想我是有點感冒了！
昨天在澡盆裡睡著，大約凌晨三點多水變得好冷才醒過來，醒來頭痛更遽，隨便配冷開水吃了顆止痛藥，八點多沒有任何食慾，走過平常購買三明治和奶茶的早餐攤，搭上捷運昏沈沈地就來到公司上班。
坐在辦公室位置上發了一會兒呆，打開公司的處理會計系統，就聽見老同學兼同事的莊涵兒銀鈴般的笑聲和愉快的腳步聲進來辦公室。
「啊哈！SOSO，坐在桌前發呆啊！」
莊涵兒在飲水機旁的架子上打開電動咖啡機，機器發出低沈的聲音，咖啡豆傳來撲鼻香味，旋踵她端來兩杯咖啡，一杯放在我桌上，她臀部輕靠我的桌緣視線從大片的窗玻璃望出去，看著早晨的台北市建築群。
那些大廈的窗玻璃被晨光映得閃閃發光，看似相當有朝氣的早晨，但轉頭再看看桌上的公文夾和螢幕上該處理的EMAIL和線上傳票、帳單，就知道今天也是相當疲倦的早晨，哈！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將一點點鼻水和咖啡香氣吸了進去，喝了口熱呼呼的咖啡，我最愛的兩種飲料，咖啡跟奶茶！
總可以讓我臉上充滿幸福的微笑，喝咖啡和奶茶是不是比喝酒快樂多了呢？我想對我來說，應該是的，昨天不應該放縱自己去喝酒的，還遇到那種事！
我輕輕揉著額緣，昨天的事好像一場夢，被兩個男人在暗巷騷擾，一個相當有氣質的中年男人輕鬆地將那兩個男人舉起丟到一邊，才和我講了一會兒的話又像一陣風地消失了……。
「幹嘛？在想什麼？昨天約你去逛街好好發洩一下情緒，你不要！」莊涵兒喝了口咖啡，笑問我：「你最後跑去哪了？自己逛街看電影？」
「沒什麼！」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昨天如夢似幻的事告訴莊涵兒。
「可別心情不好就招牛郎或搞援交喔！我幫你介紹新的男朋友！」
「去死啦！什麼搞援交！」因為莊涵兒手上還端著咖啡杯，我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皺眉罵道。
「好啦！我也要去忙了！經理十五號前要我把第七線的報表弄出來。」莊涵兒端著咖啡走回自己的位置。
我看著電腦螢幕又發呆了好一陣子，才在咖啡的協助下忙碌工作起來。
平常用慣的會計總帳處理系統，先是和EXCEL檔轉換時當機，然後整個銀行代碼亂掉以致傳票核銷和支票登錄出現問題，我雙手揉了揉臉頰，最近怎麼超不順的？
或許我也該到行天宮拜拜。
我握拳咬牙敲了敲面前的十五吋液晶螢幕，當然……軟體不是這樣修好的，需要重新開機，我只是藉此發洩一下情緒，哼！臭電腦。
「怎麼了，SOSO？」我前面座位的男同事陳聰國轉過頭來看我，都已經上班時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他桌上還有一份半陽光、活力麥當勞的營養早餐，他每天早上都固定吃一份豬肉滿福堡餐和蛋堡餐，飲料是柳橙汁和可樂，有時會分我吃薯餅，但大部分日子他自己在十點半前會把早餐解決，他說早餐要吃得好才行，不過他也吃得真營養就是了。
「會計軟體有點秀逗！」
「要去他們公司下載新的更新程式哦！」陳聰國一邊嚼著蛋堡一邊對我說道：「唔！要不要吃薯餅，不過我忘了要蕃茄醬。」
「好！……我沒收到Email通知！」我想早餐沒吃，看到他桌上一堆食物肚子也有點咕嚕咕嚕叫，老實不客氣地從他手中接過薯餅，這早我幾年進公司的前輩每天這樣吃，竟然只有小腹稍微凸了點，真是神奇。
「主任有印一張公告貼在公告欄上，他們公司說我們公司流動率太快，要更換聯絡EMAIL很麻煩，所以決定以後只通知我們部門主任以上的主管。」
「他們還要不要做生意啊！這麼搞的！」我有點不高興，把薯餅一口吃掉，喝了一大口咖啡，重重地將咖啡杯放下。
「今天火氣很大哦！是那個嗎……。」
「什麼那個、這個啊！你別亂扯！」我推了他一把，說：「不行！我要打電話去他們公司罵一下！」
我花了十五分鐘打電話到資訊公司罵了他們的客服人員和軟體工程師，又花了半小時下載最新的更新程式，今天公司網路還真有夠塞的！
我在心裡罵了幾句髒話，才發現我今天脾氣真的比較暴躁，是感冒嗎？還是太累了！我拿起皮包裡的綠油精，擦了擦額頭和鼻下。
我看一下手中的綠油精，小小的玻璃瓶剩下三分之一瓶，我昨天晚上真的有用綠油精在那陌生男人面前擦摔痛的腳踝……。
嗯……他說他叫徐燭，蠟燭的燭，什麼郢書燕說的燭，我這個人可不懂什麼郢書燕說，所以應該不是作夢，不過那是啥啊？
我放下綠油精，連上WWW，查了幾個同音詞，找到真正那個「舉燭」的典故，用手撐著臉頰，猜想徐燭那個賣弄學問的男人應該是什麼職業呢？
高中美術老師？藝術學院的教授？某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應該不是藝術家吧？藝術家應該有凌亂的鬍鬚和一星期不洗澡的習慣，他衣服雖然舊，但沒聞到什麼臭味。
我在心裡將徐燭與我想像刻板的藝術家形象作比較，他那種氣質讓我聯想到教師和藝術家，我身邊沒一個男人是這個樣子的。
我身邊的男人，嗯，公司的男同事們不是聊女明星就是聊股票、選擇權、期貨基金和國際原油價格和幾個主要金融貨幣波動的關係，不過我們女同事也是只會聊哪家百貨公司交通、停車方便，專櫃較多，有送贈品，週年慶時間，還有韓劇……嘻。
突然想到，昨天我和他並沒有聊到什麼話題，但我想像他應該不會跟我聊股票吧？我把三分之一的儲蓄買了一支電子股，誰知道那家公司第一季就開始賠錢，董監事持股不足，減資，讓股票一直跌，現在還套牢中呢！
那徐燭他會聊什麼呢？
聊音樂？
我只聽周杰倫、王力宏的音樂會不會太遜啊？如果他跟我聊莫札特、貝多芬，什麼進行曲、練習曲、交響曲就糟了！
小說也只看藤井樹和橘子，他不會跟我聊言情小說吧？
看來我得去書局惡補一下知識，呃……我幹嘛對那傢伙有遐想啊？況且我連他EMAIL都沒有，SOSO，你真是花痴耶！人家只不過在路上救了你而已，也沒有特別帥。
「SOSO，你在想什麼？上班時間耶！老闆花錢請你來發呆的啊！」突然聽到一陣手指急促敲擊桌面的聲音。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我正要找託辭，才發現敲我桌面的是莊涵兒，這個大學時代就認識的閨房密友。
「你敲什麼啊？我稍微偷懶一下都不行哪！」我把空咖啡杯遞給她：「茶水小妹，今天咖啡有夠難喝，不過……再一杯！」
「什麼茶水小妹！」莊涵兒敲了我的頭一下，指著他身後的小陳，對我說：「人家小陳拿著報表站在你旁邊很久了！」
小陳，陳文淵是剛進公司的男同事，剪個短短的平頭，皮膚白淨，看起來忠厚老實的模樣，不過除了公事外，我們倒是很少交談。
「小陳啊！不要這麼老實，看到SOSO在發呆，你也別陪著罰站，就用力地朝她肩膀拍下去！」莊涵兒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小林至少站了二十分鐘有吧？」
「沒有啦！才十四分鐘……。」
「是十四分鐘耶！SOSO你也太遲鈍了，你在發什麼呆啊？我看你要請小林吃頓飯賠罪一下。」
「是我自己不想打擾SOSO的。」
「老實說，你……。」
我正被眼前這兩人弄得有些發窘，行銷課課長葉清濱在莊涵兒的位置上大喊：「莊小姐，我上星期要的產品庫存盤點單據呢？快點送過來好不好？不要摸魚了！」
莊涵兒急急忙忙走回去，一面對那個肥胖且滿臉橫肉油光的課長說道：「我上週五就放在你桌上了！」
「我沒看到，我沒看到就不算數，快點再列印一份到我桌上。」葉清濱對我們的上司，一個年紀蠻大的業務主任張獻堂說道：「喂！老張，你也管管你們部門，不要那麼混，整個公司不能只靠我們衝業績。」
張主任是個老好人，平時也很少督促我們，大多時間都在看報等退休，這時他推了推銀色老花眼鏡，沒有抗辯什麼，只是對葉清濱微笑表示歉意。
莊涵兒滿臉不悅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操作電腦，連線印表機達達地列印那課長要的單據，那課長除了對自己部門的職員很兇，偶爾也越界管到我們部門，還會對女職員說黃色笑話，莊涵兒還有一次被他的嫌豬手摸過屁股，我想要票選全公司最討厭的人，那頭死豬一定榜上有名。
被那頭豬這樣一鬧，陳文淵又在我旁邊多罰站了五分鐘。
「呃，不好意思？你要找我做什麼？」我對小陳問道。
「我想跟你確認一下雲林工廠的庫存量，因為你的電腦好像沒有連線……。」
「因為我剛剛重新開機的緣故，現在可以了！」我轉頭看螢幕上已經跑出我最愛的HELLO KITTY桌布，和桌布上幾個「我的電腦」、「網路上的芳鄰」、「資源回收筒」和「會計處理系統」等小圖示，目前看起來電腦應該沒問題。
「嗯，那我回去傳MSN給你！」
「你都把報表印出來了，就當面給我看，跟我確認就好了啊！」我搶過他手中的印表紙，打開軟體表單，用原子筆在紙上對照數字作確認。
「嗯……SOSO，什麼時候方便約你吃飯呢？」小陳冷不防問我這一句。
「幹嘛？你真的要我請你吃飯賠罪啊！」我瞪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當然是我請你吃飯了！」小陳急得臉都紅了，連忙搖手：「今天晚上好嘛？」
「晚上啊……。」我輕咬著原子筆蓋，思考了一下：「我不想要晚上出門了。」
「那週六還是週日？」
我的目光朝莊涵兒望去，莊涵兒低著頭沒有看我。
該不會是那茶水小妹叫小陳來約我的？
小陳仍站在我身邊，用殷切的神色等待我的回答。
「那……週六中午好不好？」我是不太容易拒絕別人的人，有時我也相當懊惱自己的個性。
「那在公司附近嗎？」
「不好。」我又望向莊涵兒那個方向一眼。
「那公館的玫瑰園怎麼樣？我們可以去那邊喝下午茶。」
「嗯，我沒去過。」我點點頭。
「那就這樣說定了哦？」
「嗯。」
我看著小陳拿著表單輕快的腳步離開，這比我晚進公司的男同事，他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啊？
我又拿出綠油精塗擦額頭，腦袋裡昏沈沈的，到底是宿醉未醒？還是感冒呢？
下班以後。
我只吃了一個便利商店買的御飯團，走在復興北路上看著車流迅速，人來人往，站在那家便利商店門口，昨天、昨天發生的事真彷若一個疲倦的夢境。
先跟小陳約在公館站，他帶我到羅斯福路上巷子裡一家有著白色門窗和圓弧形遮雨棚，相當雅致富有歐式風格的茶館，店裡有很多玫瑰、紅玫瑰、白玫瑰，還有我最喜歡的粉紅玫瑰，看到這麼一大團花團錦簇似的玫瑰，讓我臉上不禁掛著幸福的微笑。
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油畫。
我是對藝術一點都不感興趣的女人，當然啦！可愛的圖圖如Hello Kitty、snoopy、趴趴熊、布丁狗我超愛的，但即使是我也不會厚臉皮說那是藝術，不過我發現牆上的油畫也是好多的玫瑰。
臉頰像玫瑰花瓣紅潤的年輕女店員引著我們入座，我看了一下點餐的目錄，皺眉思考著應該吃點什麼、喝點什麼好呢？
「來兩份下午茶套餐，水果和冰淇淋鬆餅。」小陳很有主見的為我點了。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其實在鮪魚、水果、冰淇淋、燻雞肉等各種口味中，我確實好像比較想試試看水果和冰淇淋鬆餅的味道。
「我、我曾把這幾種口味記下來，請莊小姐幫我推敲你會喜歡哪一種……。」小陳被我疑惑的目光弄得有些尷尬，臉紅地表示道：「如果不喜歡，我們就換別的吧？」
「不要！」我突然發現我的聲音有點高，降低了語氣說道：「我喜歡。」
「那我幫你倒茶。」小陳顯得很高興，看著店員離去，很殷勤地站起來幫我倒茶：「這奶茶有點酒味哦！要不要加多一點牛奶和糖？」
他顯得有些緊張，在我還沒說好或不好的情況下，就在那鑲著金邊的白瓷茶杯中加了很多牛奶和半包糖。
我突然看到桌上玻璃墊下文宣上的句子：
一起和我到古典玫瑰園
喝杯浪漫的下午茶嗎?
如果我為妳倒茶 那代表了友誼
如果我為妳加上牛奶 那代表我最深的禮貌
一但我為妳加上了糖 滿足妳期待地舌尖
那代表我已經愛上妳了
小陳也注意到我看玻璃墊下文宣的目光，雖然他是倒著看這廣告也，但他也看懂了這幾行文字，他顯得有些發窘。
「你常來這裡？」還是我主動開口打破了兩人間沈默。
「有時候，因為我蠻喜歡店裡面的油畫。」小陳指著身後牆上的油畫說道。
「油畫？」
「是啊！其實我很喜歡古典主義大師安格爾的畫，尤其是他筆下畫的〈諾瓦特雷夫人〉筆法細膩，形象豐滿華麗，他花了七年的時間才完成。」小陳眼睛似乎閃耀著亮光滔滔不絕地說道：「他認為：『造型藝術只有當它酷似造化到這種程序，以致把它當作自然本身之時，才算達到了高度完美的境地。藝術的表現手法最好是不露痕跡的。』一生都堅持他的古典派思想，即使那是浪漫派和寫實主義的畫風正興起，他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的，一直堅持…雖然他可能對藝術看法有點過度自信，但我覺得這種固執也是藝術家的個性。」
我很難想像平常在公司裡，就跟一般男人一樣不起眼的陳文淵，可以講出這滔滔一大串我搞不懂的東西。
「安格爾是誰？」
「安格爾是十九世紀後半一個重要的藝術大師，他曾當了十三年的法蘭西美術院院士，他的作品除了剛剛提過的那幅，還有〈泉〉、〈大宮女〉、〈羅思柴爾德男爵夫人像〉、〈瓦平松的浴女〉等很多畫，他還曾經幫拿破崙畫過像，如果SOSO你有興趣的話，我下次可以從家裡帶畫冊借你看！」
沒想到小陳還是個相當有藝術氣質的男人，平常在公司都看不出來呢！但我欣賞這樣的男人不代表我會喜歡看什麼油膩膩的顏料大片塗在畫布上的畫，我寧可看比較通俗的圖畫作品。
像少女漫畫啦！卡通等……。
「其實我很想存錢去法國的。」
「去看巴黎鐵塔？凱旋門？」
「還有羅浮宮、印象派美術館、巴黎國立現代美術館、奧賽美術館、賽尚畫室、畢卡索美術館、梵谷紀念館、雷諾瓦之家……，我可以花好幾個星期把那些世界名畫仔細的都看過一遍，不！看過好幾遍！」
看小陳那樣興奮的語氣說話，像個想去迪士尼的小孩，他應該可以更有氣質的說話，像……算了！像小陳這樣的人，也許比較沒有心機，比較容易相處。
我吃著口味獨特的鬆餅，一邊聽著小陳興致勃勃地談那些美術館，突然想起了以前有部卡通主角似乎就是藝術家名字，於是開口詢問：「對了！那……達文西、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是哪時候的人？」
「哦！」陳文淵一副好像我問起他親人的樣子，他點頭認真地說：「他們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所謂文藝復興就是Renaissance，語出自義大利語rinascita，意思是再生或復興的意思，因為在十四世紀的時候，新興的中產階級認為中世紀的文化是黑暗倒退的，他們推崇希臘、羅馬文化，力求恢復古典藝術，對自然與人體相當重視，所以文藝復興時期也可以說是人文主義興起的時期……。」
小陳為我上了一個下午的西洋美術史，讓我見識到他的藝術特質，但我發現我頭好痛！是奶茶裡面添加的酒太濃了嗎？哼！我想不是的！
雖然覺得常常談美國原油季節性供需與颶風對於中美洲石油減產影響以致帶動國際股匯市及金融期貨表現的話題相當平庸，但解釋巴洛克和洛可可的差異和興起背景似乎更不合我胃口。
我看窗外天色漸暗亮起街燈，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優雅地擺動身體舒展身體，對小陳說道：「時候不早了！我想去逛街一下。」
「不一起吃個晚餐？」小陳已經談到後期印象派和抽象主義，聽我這麼說，臉上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
「女孩子吃了一整個下午的鬆餅和熱量那麼高的奶茶，已經不能再吃晚餐啦！」我給他一個盡我所能甜甜的笑容，表示我很滿足。
「好吧！那你要搭捷運嗎？我送你……。」
我搖搖頭：「我想先在附近逛一下。」
「那我陪你逛？」
「女孩子買衣服，你不會感興趣吧？」根據我之前的經驗，男孩子只有在還沒跟女生交往前，才會假裝和顏悅色的陪女生逛街，所以我試探性地看著小陳。」
這小陳竟然點頭笑著回答我：「的確是，有一次我陪我南部上來的姊姊逛101，她每個地方都逛好久，一逛就七、八個小時，簡直比上班還累！」
姊姊？是前女友吧？
我稍稍皺了眉，這傢伙到底誠不誠實哪？
算了！自從那天以後，我很少晚上逛街看衣服，老是拎同樣的包包去上班也覺得有點膩，去看看有沒有秋冬款的包包新上市。
我又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雙在ptt合購版合購的「米白色MINI復古包頭淺口尖頭鞋」，總覺得珠光銀色或淺粉會比較好看，在網路上看照片通常都會有一些色差，等等去附近鞋店看看，比較一下顏色和款式好了。
我向小陳告別，看他的身影隱入捷運公館站四號出口，我轉身從校園書店轉角走入巷內。
巷子裡很多賣餐點飲食的店，現在正是用餐時刻，巷子內比肩偕踵，相當擁擠，突然一個男人從我前面撥開人群，弓著身體，腳步相當不穩且狼狽地從我右邊快步走過。
我好奇張望那男子。
那男子似乎腹部受了相當巨大的傷口，雙手用力摀著腹部，咬著下唇瞪著前方，我認識那個人。
是那天在巷子裡救了我的人。
「徐燭！」我叫了他一聲。
徐燭並沒有理會我，仍快步向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我趕忙走了幾步想追上去，一個身穿灰色毛外套且面貌相當俊秀的年輕男子不太禮貌地推開我，從我身邊朝徐燭消失的方向疾步前去。
我跟在男子後面觀看。
那男子見徐燭快走進羅斯福路的地下道，他手微微一揚，一道銀光激射出去，射中徐燭的後頸，由於沒有任何聲音，竟然沒有人發現，我驚訝地抓起旁邊這名男子，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一股義憤填膺的心理讓我對他大聲說道：「你殺人了！你殺人了！我要叫警察！」
「小姐！你冷靜一點好不好？」眼前的男子沈穩地想撥開我的手，但我仍緊抓住他的衣領不放。
四周的行人聽到我大聲喊叫和看到我奇怪的舉動，終於有幾個人停下腳步看著我們。
男子似乎不太適應這樣的目光，他嘆口氣說道：「我哪裡有殺人，你看地下道。」他指著徐燭進入的地下道對我說。
我順著這男子的食指方向望去，一般人被東西射中後頸，早該倒在地上了！但我在階梯處沒看到什麼倒臥的人影，我露出訝異的表情，轉頭一看，那男子不知從哪弄來一把鋒利的小刀，迅速劃開被我抓住的衣領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抓住那灰色毛料的布片，發楞了一會。
跟著人群走進地下道，我匆匆走了幾步，發現身穿黑衣的徐燭靠在地下道牆邊的垃圾桶，他的右邊褲管似乎被刀劃破，穿著相當狼狽，而他本身一副相當痛苦的樣子，而一根銀色的條狀物直直插入他的後頸，證明剛剛我所見的不是幻覺。
「你還活著嗎？」我用指尖輕觸他的肩膀，雖然常理判斷，他應該死了，不過徐燭還在喘氣代表他還沒死。
徐燭緩緩轉過頭來，看見是我，臉上竟沒什麼表情，只說道：「想死的時候死不了，但今天似乎是死亡的好日子。」
「什麼意思？你的傷很重，要去醫院才行。」
「沒有人醫得了我的。」徐燭掙扎起來，轉身往我來的方向。
「別！那邊有人要追你。」我連忙阻止道。
「他們會猜想我從地下道另外幾端逃走，我走原來那端出口反而不會有危險。」
「你，惹上黑道嗎？還是欠地下錢莊錢？」我看見徐燭腹部深深的傷口，竟然沒有一滴血流出來，開始覺得害怕。
「如果是的話也沒什麼。」徐燭露出淡淡的苦笑，說道：「謝謝你的關心，我走了！」
「你得上醫院！」
「我說過沒有人能醫治我。」他經過了休息，似乎腳步沈穩許多，人體的潛能真不可思議啊！
「你得了絕症？可是你身上的傷口是外傷，跟絕症沒有關係。」我加快腳步追上去。
「有關係的、有關係的。」徐燭臉上的神情顯得苦澀而無奈，正色對我說道：「我勸你不要再接近我，這相當危險。」
「愛滋病？」
徐燭聽我這樣詢問，臉上不知是對我的無知或者傷口痛楚而深鎖眉頭，他對我說：「小姑娘，你不會相信的。」
好啊！叫本小姐小姑娘，還拒絕我的關心，真想一走了之，不過這人曾幫過我，我總得助一棉薄之力，我跟著他走出地下道，四周張望一下，那個穿著灰色毛外套的男子果然如徐燭所料，出現在區臣氏那端的地下道出口，他看到徐燭從羅斯福路這端出現，急忙穿過車陣想要衝過來。
徐燭攔了一輛計程車，突然他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轉頭對我說：「小姐，可不可以借我三百元？」
「你沒帶錢？」
「剛剛逃跑時，褲管被劃破，口袋的東西都掉了。」
「快上車！」我看見那灰色外套的男子已經穿過了半條羅斯福路，將徐燭推進車裡，自己也跟著上車。
「到哪？」司機先生從後照鏡望著我們。
「醫院！三軍總醫院。」我想應該是那裡比較近。
徐燭搖頭說道：「不！到汀洲路上那間教堂。」
「要去哪個？」司機先生有點疑惑。
「去那教堂好了！」我根本不知道徐燭要去教堂做什麼，但眼見那灰衣男子就要靠近了，急忙叫司機開車。
「我住在這四樓，雖然邀請朋友到家中作客是一種禮貌，但你是女性，而且我希望你不要進來。」徐燭的家在那間教堂後面巷子裡的公寓，但他竟然相當酷的拒絕我這樣的美女拜訪，他說：「你可以給我你家地址或……存款銀行帳號，我會把錢還給你，謝謝你。」
「但你的傷……。」
「不要緊的。」
「你是和女朋友一起住嗎？如果是這樣……。」我記得徐燭說過他未婚妻死掉了，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另外交女朋友？我低聲說道：「那一定要請她多照顧你……。」
「小姑娘……。」徐燭用相當深沈憂鬱的目光看著我：「如果你不害怕、不會後悔的話，你想參觀我家就進來吧？雖然我很少走樓梯……。」
我眨著眼睛：「你不會傷害我吧？」
徐燭竟然花了點時間思考我的問題，然後他緩緩說道：「十二個小時、不……可能七個小時內，我保證不會傷害你、不會碰你。」
「我可以自由離去？」
「可以。」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
「你會害怕的。」
「有鬼？」我和他一起走上階梯，抬著頭看他，他插後頸上的銀色鐵棍確實讓我感到有些害怕。
「現在沒有，如果你想知道，我會告訴你的。」
「等你先處理好你的傷口吧！」
徐燭沒有說話，他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鑰匙，很平常地將家門打開。
客廳可以顯出主人的嗜好和氣質，正面對門口牆壁上掛著一幅相當顯眼的水墨畫，兩旁是相當別緻的黑檀木書櫃，左邊的書櫃可以看出清一色都是線裝書，書櫃旁有一個電腦桌，電腦仍開著，很尋常的window內建的螢幕保護程式，茶几上有一本夾著書籤的線裝書。
很奇特的，客廳裡面竟然沒有電視，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大桌子，桌上有一座銅質筆架，懸掛好幾支毛筆。
還有硯台、墨條、裝國畫顏料的小瓷盤，一大捆的宣紙、棉紙就堆在桌上，一盞立燈昏黃地投射在桌上，桌上有一幅畫了一半，但看得出是畫馬的水墨畫。
「你先坐一下，我處理身體上的傷口。」徐燭不理會我東張西望，逕自走進一個房間。
我在沙發上坐下來，隨手翻閱那本線裝書。
「朱熹《詩集傳》？」我隨便翻閱，沒有標點符號，密密麻麻的像密碼一樣，也真虧徐燭他看得下去。
徐燭在房間看到我翻這本書，只是提醒了我一聲：「小心翻，那是宋版書。」
「宋版書？別人送的書？」
「宋代的書。」
「哦！」我點頭把它丟回桌上，又問：「牆上的竹子是你畫的？」
「鄭板橋畫的，我有時候會臨摹，我已經畫了幾十年，還沒有他畫的好！」
關於藝術的話題，我今天已經受夠了！我索性閉上嘴巴，悄悄走近徐燭所在的房間看他在做什麼。
徐燭坐在床鋪上，他旁邊擺了一把刀子，地上有很多黑屑塊，那根銀色的鐵條已經被拔出來丟在地上，可以看出真的非常尖銳，而徐燭正挽起左手腕的衣袖，拿著針頭對自己注射。
「你在打毒品嗎？」我相當驚訝，手掩著張大的嘴巴。
「藥物。」
「什麼藥物？」
「一種還原終止銀產生化學變化的藥物。」
「那是什麼？」
「你保證不尖叫我就告訴你。」
「我保證！」我用力掩住嘴，猛點頭。
「你知道吸血鬼會被銀消滅吧？現在的電影、小說都會提到。」
我點頭。
「我在到銀武器攻擊的同時，為自己注射了終止銀產生吸血鬼體內化學變化的藥物，但這也使我消失快速移動和變化的能力，體能變得比普通人更差。」徐燭說：「所以我現在清除腐肉，注射還原劑！」
「你是說那穿灰外套的男人是吸血鬼？」我的腦筋開始有點混亂。
「不！我是吸血鬼。」徐燭平淡的說道，語氣充滿著悲哀。
啊！啊！啊！我好想尖叫，我盡己所能地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雙手用力壓住自己嘴唇。
「我說過你會害怕的。」徐燭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眼睛凝視著落地窗外已經悄悄降臨的黑夜。
清．乾隆五十二年。
我和浙江同鄉黃丕烈一起中了舉人，他當時已經是個相當有名的藏書家，但承蒙他不棄，仍把我當成同期好友，但後來我們分別任官就職，我被派到福建省永春縣城當縣令。
那時雖是大清盛世，但南方仍時常有民亂。
乾隆五十七年的秋天，大約因為糧食欠收的關係，有群數量相當大的盜匪佔據福建中部的鷲峰山並四處掠奪縣城，大約在霜降之前，也就是農曆十月二十三日左右，那股盜匪也到我們永春縣城來。
盜匪足足圍困了我們半個多月，我身為永春縣城的父母官，卻想不出任何可以退敵的辦法，我寫了一篇祭文向觀音菩薩禱告，當天夜裡下起大雨，風雨淒淒，彷若鬼哭神嚎，這場雨連下了一天一夜，我突然心想城外盜匪即使有帳幕避雨，這大雨也會降低他們不少士氣，於是令手下武官帶領士兵鄉勇開城衝殺，一股擊潰那城外幾千名流寇。
於是，其後福建省巡撫大人上報朝廷論功行賞，我官升至五品，被派至台灣。
徐燭從他客廳左邊的書櫃上拿下一本精美的地圖集，讓我看到橫亙在福建省中部的鷲峰山，他像是說書先生講《水滸傳》般地告訴我他來到台灣的故事。
他之前的創傷因為注射藥品的緣故都復原了，但臉上仍顯得相當疲倦，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休息。
我仔細端詳眼前自稱是乾隆五十二年舉人的男子說道：「我可以碰你嗎？」
「呃？碰哪裡？」這吸血鬼竟然退後了一步：「《禮記．曲禮》言：『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孟子．離婁》：『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你沒有碰我的必要，我目前也沒有碰你的需要。」
我不理會這古代的舉人掉了一大串書袋，用手指輕碰他的手背：「啊！這是吸血鬼的皮膚、是清代人的手背，好稀奇啊！」親眼看見他後頸和腹部受傷不流血，還能活繃亂跳的講話，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是吸血鬼。
「你還要繼續聽下去嗎？」
「要、當然要，你還沒講你怎麼變成吸血鬼的。」我眨著眼睛：「而且距離安全期限還有六個多小時。」
清．乾隆五十八年，歲次奎丑，春。
我從閩江口乘船渡過黑水溝，黑水溝湍急濤怒，一向為閩人悉知，我雖然是個浙人，但久在閩中也熟知黑水溝波濤洶湧，兇險無匹，當時我站在船頭看著腳底下怒滔狂瀾拍打船身，腳底隱然陣陣雷響，恍若地鳴，至此，我升官的喜悅全沒了，心想此生或者無法回到大陸，幸好登船前一日已託家僕傳一書信至北，告知父母我到台灣述職等種種瑣事。
但終於船行過黑水溝，船老大派人爬上桅遙望東方。
我問那個江姓的船老大怎麼回事，他恭敬回答我：「大人，我們的船好不容易通過黑水溝，接下來還有一個難關，得看到澎湖的西嶼、花嶼、貓嶼確定了方向才能繼續走，不然大海汪洋一片，我們可能就迷失了方向，如果一直找不到澎湖，我們只得再從黑水溝回去。」
我心中嘆道：「李白云：『蜀道難。』今台灣行實應難於入蜀數倍。」只得仰望蒼天默然祝禱。
過了近一天的時間，我們的船終於在鹿港靠岸了。
台灣當時民風尚稱純樸，但由於是移民社會，許多族群為了土地、水源、生意種種問題發生爭執和械鬥。
移民到台灣的漢人依照族群分為泉莊、漳莊、粵莊居住，在我到達台灣之前，我的上一任才因為漳州人叛亂而殉職，最後叛亂是由泉州人和粵人的義民協助官府弭平。
但上一任卻是死在泉州人手裡，從家僕為我打聽來的傳聞，聽說我上一任是漳州人，事事都比較偏袒漳莊，但有一次泉州人在市場打死了漳州的布商，上一任的裁判讓漳州、泉州人都覺得不公，雙方又私底下械鬥火拼起來。
我心想，幸好我是浙人，應該能以比較超然的立場對待這三個族群，但和他們打好關係是必要的，第二天一早，雖然我還因乘船過久有些暈眩，但還是起個早在三莊都還沒來拜訪我之前，就前去向這些地方上的鄉紳宿老打點關係。
安定民心必須依靠這些人的力量，我辦公閒暇之餘，總會跟他們在榕樹下或廟埕前喝茶、下棋，有時他們也會向我抱怨山道不平或有盜賊出沒的消息。
官府的人力不足，我就親身和他們去修山道，領著義民巡捕盜匪，他們說，即使大人不會拿刀殺敵，只要站在他們旁邊，讓盜賊知道後面有大清當靠山，那些小盜氣勢就寒了、就會怕了！
隔年的夏秋之際，我聽說在林杞埔有一股數量在百人左右的盜匪集團，我要求同僚的武官派兵討伐，他只要我勸鄉民往來行商避開那個地方。
他說：「那些盜賊，哪一次不是見到官兵來就到處流竄，我們走了他們才敢攔路行搶，他們跑的速度快，又熟悉地形，我們根本抓不到，無須白費力氣。」
我氣憤之餘，只得自行號召泉、彰、粵三莊的鄉勇數百人，各自整備刀、劍和乾糧前往林杞埔。
因為我們數百人間，只有我和少數人擁有馬匹，行走相當緩慢，路途未半就已經天黑下來，我只得下令大家就地紮營休息。
正當我們伐樹為帳，炊煮所攜米麵的時候，不知從哪來一個留著長長白鬚的老人，他撐著柺杖走到我面前對我說道：「徐燭大人，你們是不是要去打林杞埔的盜匪，要快點！沒時間休息了！今晚不到林杞埔就糟糕了！」
我正想問個清楚，那老人轉身就消失不見，我旁邊的鄉民看到這奇異的景象，都以為是土地公顯靈，向老人消失的地方跪拜下去，同時催促我趕快出發！
鄉民的迷信是相當可怕的，原本大家走了一天的路，都累壞了！但「土地公顯靈」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地在數百人口耳相傳後，每個人都士氣大振，幾個人不等我下令就收拾包袱往林杞埔的方向趕路。
有一個提著大刀、臉上有相當長刀疤的壯碩男子，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他興奮揮舞大刀威風凜凜的樣子……。
當我們由一熟悉路程的粵人領著我們趕到林杞埔外十里的竹林時，看見竹林內火把閃耀挪動的樣子。
有一鄉民靠近我，對我說道：「大人！這麼晚了！林子內還幾十枝火把亮著，我想那一定是盜賊。」
我點點頭：「傳令下去，請泉州兄弟、漳州兄弟熄滅火把，安靜由南方、北方兩個方向將竹林包圍，聽我號令進攻。」由於自己剿滅盜匪的經驗加上讀了幾本兵書，大概瞭解如何號令打仗，我乘在馬上很快地將命令發佈出去。
雖然大家都是沒有經過正式軍事訓練的義民，但多是同鄉親族的血緣，相當有默契地分別行動起來。
看著泉州、漳州義民分兩頭包抄去了，我騎馬領著粵莊人直驅入林，看見確實是一群為數近百的盜賊將一個年輕富家公子和家丁團團包圍。
「大膽刁民，竟敢在我大清王土下犯案行掠，我乃大清五品官員徐燭，特領鄉勇義民前來剿賊，快快束手就擒！」
這群盜賊以一渺了右眼的高大壯漢為首，他穿著灰色無袖如港口雜工的短背心，露出精壯糾結的粗大手臂，他將大環刀架在肩上，轉頭看了我一眼，猛然一踢地上的屍體。
地上已經倒臥了好幾具屍體，從屍體的服飾上判斷有盜賊也有那富公子的家丁，肯定已經激戰過一回，此刻那富家公子身邊僅剩下七人。
「操！臭狗官，帶幾十個平常拿鋤頭的、拿算盤的也敢來嘗老子的手段？」強盜首領往地上屍體重重吐了痰，搖晃了一下閃亮亮的大刀。
我身邊的粵人忿忿不平，上個月有粵莊的商團也被這一夥強盜搶過，但由於我和這些義民都有共同剿匪的經驗，他們知道號令和攻擊時紀律的重要，幾個義民臉上滿是義憤的神情看著我，就待我號令。
我抽出腰間寶劍，重重大喊：「各位鄉勇義民！又是你們護鄉建功的時候啦！殺！」
竹林南北兩路率先發出怒吼聲，接著是泉州和漳州兩方的義民持著刀、劍和草刀等武器衝出，趁盜賊陣腳大亂，粵莊鄉民同樣殺入盜群之中。
可惜我身為地方大員，手持寶劍卻無祖逖聞雞舞劍、陸游十年學劍勇成癖之劍藝，我只得策馬避過激戰的盜群，來到這富公子身前。
「我乃大清五品官員徐燭，你們可以安心了！請問公子何處人士？」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全台灣的世家大族我幾乎都有交往，但這公子模樣卻不似任何一家。
富公子並沒有說話，只是抽出腰間折扇輕搖，反倒他旁邊的一個老家丁靠近我，悄聲對我說：「我是大內姜公公，這是儲君殿下，乃負皇上之命秘密來台勘查地理風水，並尋找生母那拉氏，殿下現匿名為商人高世國，徐大人可要警醒些。」
我趕緊翻身下馬，欲向現代人所稱的嘉慶君跪拜，那人收起折扇扶住我：「徐大人對我大清忠心耿耿，施政教化此鄉野之民為我大清所用，是大大賢臣，但我這次以高世國化名而來，請勿驚動他人。」
「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下忠於大清乃天經地義之事……。」我拱手謙道：「既然……高公子遠來行商，就讓在下作一東道主。」
姜公公指著一名身材肥胖、滿臉福相的人拿了一塊雕龍的玉佩在我面前晃一下，對我細聲說道：「這是王發大人，也請徐大人把我們都視為高公子的家丁即可。」
「是、是。」我眼看鄉勇們在突擊包圍的作戰取得相當成功，相當勇敢善戰的義民們已經將剩餘還有一戰之力的盜賊團團包圍，我指揮著部分義民：「看顧好受傷的盜群，一部份人伐竹製作枷鎖、竹欄，派三人到林杞埔通知他們保正，找人幫忙，順便找個地方讓我們歇歇。」三個熟悉林杞埔的粵人聽我號令前去了。
在竹枷、竹欄還沒做好前，所有大盜已經被義民們殺死或擒拿住，那名為首大盜寧死不屈，被那提著大關刀的刀疤大漢砍斷右手，其他人一擁而上將之五馬分屍。
化名為為高世國的儲君殿下指著地上其中一具屍體，對我說道：「這是我很信賴的侍……家丁，名李勇，還請大人協助予以厚葬。」
我點點頭和三莊的人討論了運送就縛盜匪與地上屍體處理的事宜，剛剛派去的那三人領著林杞埔的保正和幾十個村民過來了。
由於林杞埔的小客棧一時容納不了我們這麼多人，保正領我們至鄰近主祀觀音菩薩及媽祖的寶藏寺借宿，一夥強人則綑綁在廟埕前，由三莊義民輪值看守。
「大人們用過晚繕否？」寶藏寺的住持是一個態度和善的老和尚，他向我垂問。
我們一行人之前匆匆趕來林杞埔，有好一大半人都沒有吃東西，但他們現在各自在廟埕前席地煮食起來，但我看著儲君殿下一行人，他們神色蒼茫，似乎又飢又渴。
我向住持說道：「我們其他人有帶糧食，就借用貴寶剎前的廟埕休憩開伙，有勞師父幫我們這幾位準備素席，還請林杞埔的保正和幾位鄉紳作陪。」
我看姜公公走近那住持前，對住持附耳說話，又拿出玉佩晃了一下，住持臉色大驚，向「高公子」合掌行禮：「高公子親至小寺，小寺上下感無比榮幸。」住持向旁邊的和尚說道：「快、快去準備一桌上等素席！」
「我看這寶剎臨幽靜山水，且建築雅致，定是清修寶地了！」嘉慶君輕搖折扇，瀟灑自若地對住持謝道。
「公子過譽，不過小寺建於北投山麓，前臨貓羅溪與九九峰相對，背山面水，四周平原水田環繞，景色怡人，的確有『青山綠水各相宜』美譽。」住持說道：「小寺的建築是彰化的名匠從大陸運來建材，精心雕琢，若高公子能賜小寺一幅墨寶，更能添增本寺光彩。」
嘉慶君心情正好，隨即說道：「筆來！」
老住持大喜之餘，趕緊吩咐寺內的小和尚端出文房四寶，嘉慶君信手一揮，寫下「寶山第一」四字送給住持。
寶藏寺為嘉慶君所準備的素菜相當簡單，白菜蒸豆腐、炒豆芽、滷豆乾、海帶芽、燙茄子和有地瓜味道的白米飯，嘉慶君還詢問為何白飯中只見米飯不見地瓜？
住持捻然說道：「寺內米飯都是加地瓜籤去煮的，因殿……高公子屬富貴人家恐怕吃不慣地瓜，因此特命廚房伙工將地瓜撿起來，但地瓜味道卻怎樣也去不掉。」
嘉慶君啞然失笑：「我喜歡地瓜，如果有地瓜湯什麼的，也端上來吧！」
直到民國初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嘉慶君那晚說喜歡吃地瓜，是因為他在台灣多次遇匪逃難，飢餓了十幾天，逃到一戶農家，農家裡什麼都沒有，只能端出地瓜湯請嘉慶君裹腹，飢腸轆轆的嘉慶君吃了地瓜，覺得地瓜可比天上美食。
我知道這些傳說後，嚇了一大跳，原來皇帝曾在台灣多次蒙難，幸好他寬宏大量不曾因此責罰台灣官員，不過，即使他因此龍顏大怒，想藉此懲罰台灣官吏，也懲罰不到我了！
因為當晚我就棄官潛逃了。
我沒想到眼前自稱吸血鬼的徐燭先生，竟然還曾經護駕過清朝的嘉慶皇帝，我想嘉慶君應該賞賜給這位徐燭先生一件黃馬掛，還是像電影中康熙皇帝那樣大大地提拔韋小寶一樣，讓徐燭先生當個什麼帶刀統領啥的。
不過很難想像有吸血鬼還當過清朝的官吏，通常穿著清朝官服的鬼，會讓我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的僵屍片、僵屍道長之類的，突然想到這裡，我心裡有點發毛。
「徐燭！」
「怎樣？」徐燭失去血色的臉上，表情相當平和：「我要繼續說下去？」
「等等，先說好！你不可以傷害我！至少我聽完故事前……。」
「我說過，七個小時內，我會忍住吸血的衝動。」
「不是啦！我是說……你不可以變成僵屍或什麼可怕的樣子嚇我！」
「像這樣？」徐燭把手掌完全遮住
「呿！什麼研究生，爛人一個，簡直不是人！」耳朵迴盪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我頭趴在銀色的鋁製小圓桌上，旁邊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Boddington生啤酒，玻璃杯裡的冰塊已經融化差不多以致味道有點淡，還有一盤涼掉並且感覺起司粉加太多的義大利麵，我微微抬起頭剝開褐色的長髮用叉子又吃了幾口麵條，把臉頰貼著冰涼的啤酒杯。
舞池中許多人隨著音樂勁歌熱舞，瘋狂地搖擺自己身體，剛剛那個留著落腮鬍的中東人，那個賣沙威碼的傢伙才想貼著我跳舞，被我拒絕後又去貼著其他女孩。
「呃！……小姐，要不要一起狂歡一下！」一隻男人的手掌重重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個領帶鬆開身高還比我矮的男人滿嘴酒氣地對我說話，他額上頭髮稀疏，特別將頭頂髮絲整齊往下梳，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我滿臉不屑地站起來，重重嘆口氣走出這家夜店，心想為什麼看上我的男人都是這種貨色！我心裡又想到那個爛人研究生，我高中死黨介紹的前男友，竟然是個靠研究室設備賣盜版軟體和色情光碟、還是混幫派的小混混！
而且還讓我看到他在撞球店的廁所和一個高職女生做愛，竟然還罵我說誰叫我都不讓他上。
「馬子哪有不可以上的道理？」想到這種話，我就快吐了！我們認識才不到三個星期耶！
不行、不行，我來喝酒就是要忘記那爛人！我猛搖頭，連帶長髮也凌亂散了開來，我深深呼吸了口夜晚光復南路上的空氣。
一股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我突然警覺起明天還要上班的事實，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十點四十五分，很好！還可以趕上十一點零六分的末班捷運，再轉搭木柵線到中山國中站回家。
雖然我說已經出社會兩年，但還真沒有一個人這麼晚回家過，平常即使公司同事出遊，也有男同事或上司會顧及我們安全開車送我們回去，我站在捷運車廂內，環顧四周，幸好車上乘客還蠻多的。
讓我有些心安。
我想起幾年前在台北讀大學時，媽媽就交代，台北治安不好，要我不要太晚回住處，凡事要小心，不過台北也沒像南部人所說的那麼糟嘛！至少我到現在還平平安安的。
我走出中山國中站，人群從捷運站中出來，急急向四面八方散去。
站在路口，一股冷風吹來，把我的酒意吹散了！好冷，我低頭看著窄裙下的雙腿，我應該多穿一雙絲襪的……。
離開捷運站沒幾步，我感覺到有人在注視我。
我猛然轉過身去，站在一熄燈的店家招牌下有兩個男人抽煙聊天，直覺中剛剛就是他們兩人從背後看我。
「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我加快腳步特別繞道人多的地方，沿著復興北路走，路上有好幾家通宵營業的火鍋店，因此相當熱鬧。
我小心翼翼快步地向前走，似乎聽見身後達達的腳步聲也加快了頻率，我的心跳也開始急促起來，心裡有些後悔晚上為什麼要放縱自己一個人去喝酒，我想起了皮包裡有一瓶前年被推銷員強迫推銷買下的防狼噴霧劑，不知道有沒有過期？
腳步仍沒慢下來，但我的手悄悄捏著皮包，想用最自然的方式打開皮包，但
在經過713巷時，有兩隻手一把將我拉了進去，一隻手摀住我的嘴巴，耳邊傳來淫笑：「小姐你很寂寞哦！」
我很害怕，但更有點想哭，我雙手用力掙扎，眼淚從眼睫間迸出來，他們扯開我的白色襯衫，粗糙的手掌伸進衣服裡隨便撫摸。
我好想死。
正當我茫然無助時，看見巷子邊四五個骯髒的鐵皮沙拉油桶旁有一對精亮的眼睛，是一個喝醉酒的醉漢？他坐在水泥製的水溝蓋上和我四目相望，但黑暗中我只看見他的眼睛。
「救我……。」我無力地發出悲鳴。
「救你？這裡沒有別人，我們兄弟兩救你上天堂！」兩個對我施暴的男人推得我倒退兩步發出淫笑，其中一隻野獸從我身後抱住我。
「救我！求求你救我！」我伸出手愁著眉向那名醉漢苦苦哀求。
那兩隻獸類也看到那坐臥在水溝蓋上的醉漢，其中一個對地面吐了口口水：「呸！你這傢伙，給老子安安靜靜的看戲！不然就要你好看！」
「求求你……。」我再度懇求。
那醉漢稍微有點動作，抱著我的野獸對那醉漢淫笑地說：「別這樣！這女人蠻正的，等我們哥倆爽完了！再讓你爽，你也是男人吧？看你穿得破爛，很久沒爽過女人了吧！」
那醉漢彷彿痛苦地呻吟一聲，兩隻野獸以為他同意了，更放肆地在我身上撫摸，意圖挑逗我和他們的性慾。
「啊！救……。」我的尖叫還未結束，就被那醉漢突來的動作嚇住而中斷了。
「我曾經是個男人，但我不確定我現在是不是人。」他像一陣煙似突然站在兩隻野獸的身後，一手抓著一隻色狼的後頸，將他們提起來懸空。
我從兩隻野獸的祿山之爪逃出，從三十幾公分的高度摔到地面，高跟鞋踩個不穩跌坐在地面，我就這樣呆呆地坐在路上，看著那名醉漢奇蹟似高舉兩個大約八十公斤重的男人，將他們的頸部掐出血來，然後輕鬆地摔了出去。
醉漢將沾著血跡的手掌輕掩住他的嘴巴，嗯！糾正一下說法，他似乎喝了點酒，但還不算那種街頭醉漢的典型，像一個神情憂鬱的中年藝術家。
他有一頭灰黑的頭髮和斯文高貴的氣質，像是……書卷氣？但卻又不是大學裡每年拿書卷獎的那種書呆子，嗯……這樣說好像罵到我大學好友兼同事的莊涵兒，她也是每學年拿書卷獎又是系花的大美人。
「坐在地板很舒服嗎？」眼前的陌生男人手仍掩著嘴巴，疑惑地對我說話。
我這時才發現我竟然坐在骯髒的巷子裡，露出窄裙下了一大截雪白大腿胡思亂想地想著。
「哎唷！」我好不容易撐著腿站起來，眼前這男人也真是的，不會過來溫柔地攙扶美女，還虧我在心底覺得他有氣質。
我瞪著他蒼白的臉，但他連話都不說，就這樣轉身就走。
「喂！」
「怎樣？」那男子轉過身，把手插在褲袋中：「我今晚沒興致坐在那裡了，所以我要走了！」
「你連掰掰都不說一聲！」真是的，我感覺我的聲音有點撒嬌。
那男子愕然說道：「我們會再見面嗎？」
真是不解風情的傢伙，一般人英雄救美後不該都詢問對方的名字，甚至……。
「我的腳踝有點腫。」
「這時代應該人人都有手機了？打電話叫你朋友嗎？」
我幾乎對這木頭有點生氣了，他才緩緩說道：「這麼晚了，不然我扶你到馬路邊的便利商店前坐著，那邊比較亮，也比較安全。」
他似乎頗不適應地扶著我的腰，好不容易扶我坐在7-11前的長椅上坐著，他問：「需不需要買個綠油精？萬金油之類？」
我突然想起我的包包裡有綠油精，連忙說道：「不用！」翻找綠油精了出來，彎腰擦自己的腳踝。
那男子的目光急忙從我的大腿移開，看著便利商店明亮的玻璃牆說道：「你要喝什麼飲料嗎？我進去買。」
「謝謝你救我，我請你。」我從皮包中掏出一張一百塊，用嬌滴滴地連我都覺得噁心的聲音說道：「我要咖啡！」
「咖啡是嗎？」他婉拒了我的錢，用沈穩的聲音說道：「有機會再讓你請吧！」
「哦！那好！」我挑眉望著眼前的男子，仔細地交代：「我要貝納頌，曼特寧口味的！三十元那種的，有咖啡香和奶香，而且奶味不重，你呢？都喝什麼咖啡？拿鐵？」
男子淡淡微笑：「我習慣喝茶。」
他從便利商店出來，一手拿著我的貝納頌一手拿著日式綠茶茶裡王走出來，遞給我咖啡說道：「也許咖啡可以解酒？女孩子這麼晚了又喝了酒一個人這樣不好。」
我手摀著嘴巴，用力吐了幾口氣，確實還有一些酒味，我並不是喜歡喝酒的人，只是偶爾也想麻痺自己呀！我打了個酒嗝，扭開瓶蓋，用力撕開封口紙，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個咖啡，咖啡的香味灌入我的肺腑。
我喜歡這個味道。
這男人並沒有也打開自己的飲料，只是用清澈深層的眼睛默默看著我。
「幹嘛這樣看我？你自己還不是喝酒？」我被他這樣一看有點不好意思，將口中的咖啡嚥了下去，輕拍自己的胸口說道。
「你覺得我身上有酒味嗎？」
我有點訝異，如果不是喝醉幹嘛沒事坐在巷子裡，側頭看他也不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我對他用力了嗅了嗅，果然沒酒味。
「聽說伏特加沒有酒味，你是不是喝那種酒？」我對酒的種類品牌一點概念也沒有，依稀記得哪本言情小說提過伏特加沒有酒味。
「我剛剛去行天宮祭拜，怎麼可能喝酒！」男人打開他手中的飲料，喝了幾口無糖綠茶，那臉上的笑容相信比那不加糖的綠茶更苦澀。
「這麼晚了？行天宮的廟門還沒關啊？」說來慚愧，雖然我家住這附近，我可不知道著名的行天宮會不會關門，但我抬頭看著喝綠茶的他問：「你真奇怪耶？這麼晚了去拜拜，又坐在巷子裡，是有什麼難解的事嗎？」
我觀察眼前的男人，他俊秀的五官像經歷多年風霜，散發出相當男人的魅力，我猜不透他到底幾歲？大約三十出頭，又接近四十歲？
「你結婚了嗎？」我真是的，竟然先問這種問題，我臉紅地糾正道：「呃……我是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徐燭，郢書燕說中『舉燭』的『燭』。」
我小小的腦袋迅速轉動了一下，什麼是「郢書燕說」？
我遲疑地問：「是蠟燭的燭嗎？」
這叫徐燭的男人點了點頭，真是的，蠟燭的燭就直說嘛！扯到什麼郢書燕說，想在美女面前表現自己的文學素養嗎？很抱歉，我是學商的小女子，銅臭味重得很。
「那你呢？可否請問姑娘芳名？」唷！這徐燭說話開始有點文謅謅了！但我最不喜歡告訴別人我的名字。
我小啜了口咖啡，輕咬下唇，說道：「我叫SOSO。」
「SOSO？你是洋人？」徐燭露出稍微驚訝的表情。
「我喜歡人家叫我SOSO啦！」
「明明是台灣人，怎麼取個怪理怪氣的名字？」徐燭臉上露出歉意，向我鞠躬說：「不好意思，也許強問女孩子芳名是不禮貌的！」
天啊！這是哪一時代的人，什麼強問女孩子芳名？我無力地說：「好啦！你這人真是的，我叫林怡君，很普通的名字吧！你還是叫我SOSO好了……。」
「林怡君？這名字不好嗎？」
「這名字很多人用好不好？每年大學考試都一堆人同名，還同姓！真是超級俗氣！」
「你嫌名字不夠好啊？」徐燭笑了笑：「我的叔叔名字叫徐賊，我的大伯叫徐大狗。」
「什麼？什麼怪名字啊！不要逗我笑！」
「是真的啦！」
看來徐燭這傢伙還有些說笑話的本領，可以一本正經的瞎扯蛋。
「總之，請叫我SOSO，知道嗎？徐燭先生。」我收斂了笑容，擺出正經八百的樣子對他說話，呃……對了還有最重要的問題：「你結婚了嗎？」
我刻意裝作表情自然，不在意地問道：「有太太的話，這麼晚還不回家？家裡小孩怎麼辦？」
徐燭搖頭說：「我沒有結婚，雖然我有未婚妻，但她很久前就死了……。」
「對不起！」
「沒關係，那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徐燭語氣相當平淡，我想他是相當巧妙的隱藏悲哀，是啦！幹嘛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我講一堆他自己的事。
「嗯，林……SOSO，我想時候對你來說太晚了！你明天還要工作吧？再見了！」徐燭拎著喝了一半的茶裡王轉身繞過停在便利商店門口的一排機車，身子隱入方形的磚柱後面。
「喂！……。」我試著叫住他，但又不知道叫住他還要跟他說什麼。
就這麼一遲疑，當我站起來追到人行道上，他已經消失不見蹤影。
「跑得好快啊！真是奇怪的男人？」我一口氣喝掉手中的貝納頌，順手丟進資源回收筒內，感覺酒後喝咖啡頭更暈、更痛了。
哎！我是不是在作夢啊？怎麼有男人這麼不解風情，也不會問個電話號碼或Email？
我想我還在酒醉中，得趕快回家，泡個舒服的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我想我是有點感冒了！
昨天在澡盆裡睡著，大約凌晨三點多水變得好冷才醒過來，醒來頭痛更遽，隨便配冷開水吃了顆止痛藥，八點多沒有任何食慾，走過平常購買三明治和奶茶的早餐攤，搭上捷運昏沈沈地就來到公司上班。
坐在辦公室位置上發了一會兒呆，打開公司的處理會計系統，就聽見老同學兼同事的莊涵兒銀鈴般的笑聲和愉快的腳步聲進來辦公室。
「啊哈！SOSO，坐在桌前發呆啊！」
莊涵兒在飲水機旁的架子上打開電動咖啡機，機器發出低沈的聲音，咖啡豆傳來撲鼻香味，旋踵她端來兩杯咖啡，一杯放在我桌上，她臀部輕靠我的桌緣視線從大片的窗玻璃望出去，看著早晨的台北市建築群。
那些大廈的窗玻璃被晨光映得閃閃發光，看似相當有朝氣的早晨，但轉頭再看看桌上的公文夾和螢幕上該處理的EMAIL和線上傳票、帳單，就知道今天也是相當疲倦的早晨，哈！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將一點點鼻水和咖啡香氣吸了進去，喝了口熱呼呼的咖啡，我最愛的兩種飲料，咖啡跟奶茶！
總可以讓我臉上充滿幸福的微笑，喝咖啡和奶茶是不是比喝酒快樂多了呢？我想對我來說，應該是的，昨天不應該放縱自己去喝酒的，還遇到那種事！
我輕輕揉著額緣，昨天的事好像一場夢，被兩個男人在暗巷騷擾，一個相當有氣質的中年男人輕鬆地將那兩個男人舉起丟到一邊，才和我講了一會兒的話又像一陣風地消失了……。
「幹嘛？在想什麼？昨天約你去逛街好好發洩一下情緒，你不要！」莊涵兒喝了口咖啡，笑問我：「你最後跑去哪了？自己逛街看電影？」
「沒什麼！」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昨天如夢似幻的事告訴莊涵兒。
「可別心情不好就招牛郎或搞援交喔！我幫你介紹新的男朋友！」
「去死啦！什麼搞援交！」因為莊涵兒手上還端著咖啡杯，我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皺眉罵道。
「好啦！我也要去忙了！經理十五號前要我把第七線的報表弄出來。」莊涵兒端著咖啡走回自己的位置。
我看著電腦螢幕又發呆了好一陣子，才在咖啡的協助下忙碌工作起來。
平常用慣的會計總帳處理系統，先是和EXCEL檔轉換時當機，然後整個銀行代碼亂掉以致傳票核銷和支票登錄出現問題，我雙手揉了揉臉頰，最近怎麼超不順的？
或許我也該到行天宮拜拜。
我握拳咬牙敲了敲面前的十五吋液晶螢幕，當然……軟體不是這樣修好的，需要重新開機，我只是藉此發洩一下情緒，哼！臭電腦。
「怎麼了，SOSO？」我前面座位的男同事陳聰國轉過頭來看我，都已經上班時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他桌上還有一份半陽光、活力麥當勞的營養早餐，他每天早上都固定吃一份豬肉滿福堡餐和蛋堡餐，飲料是柳橙汁和可樂，有時會分我吃薯餅，但大部分日子他自己在十點半前會把早餐解決，他說早餐要吃得好才行，不過他也吃得真營養就是了。
「會計軟體有點秀逗！」
「要去他們公司下載新的更新程式哦！」陳聰國一邊嚼著蛋堡一邊對我說道：「唔！要不要吃薯餅，不過我忘了要蕃茄醬。」
「好！……我沒收到Email通知！」我想早餐沒吃，看到他桌上一堆食物肚子也有點咕嚕咕嚕叫，老實不客氣地從他手中接過薯餅，這早我幾年進公司的前輩每天這樣吃，竟然只有小腹稍微凸了點，真是神奇。
「主任有印一張公告貼在公告欄上，他們公司說我們公司流動率太快，要更換聯絡EMAIL很麻煩，所以決定以後只通知我們部門主任以上的主管。」
「他們還要不要做生意啊！這麼搞的！」我有點不高興，把薯餅一口吃掉，喝了一大口咖啡，重重地將咖啡杯放下。
「今天火氣很大哦！是那個嗎……。」
「什麼那個、這個啊！你別亂扯！」我推了他一把，說：「不行！我要打電話去他們公司罵一下！」
我花了十五分鐘打電話到資訊公司罵了他們的客服人員和軟體工程師，又花了半小時下載最新的更新程式，今天公司網路還真有夠塞的！
我在心裡罵了幾句髒話，才發現我今天脾氣真的比較暴躁，是感冒嗎？還是太累了！我拿起皮包裡的綠油精，擦了擦額頭和鼻下。
我看一下手中的綠油精，小小的玻璃瓶剩下三分之一瓶，我昨天晚上真的有用綠油精在那陌生男人面前擦摔痛的腳踝……。
嗯……他說他叫徐燭，蠟燭的燭，什麼郢書燕說的燭，我這個人可不懂什麼郢書燕說，所以應該不是作夢，不過那是啥啊？
我放下綠油精，連上WWW，查了幾個同音詞，找到真正那個「舉燭」的典故，用手撐著臉頰，猜想徐燭那個賣弄學問的男人應該是什麼職業呢？
高中美術老師？藝術學院的教授？某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應該不是藝術家吧？藝術家應該有凌亂的鬍鬚和一星期不洗澡的習慣，他衣服雖然舊，但沒聞到什麼臭味。
我在心裡將徐燭與我想像刻板的藝術家形象作比較，他那種氣質讓我聯想到教師和藝術家，我身邊沒一個男人是這個樣子的。
我身邊的男人，嗯，公司的男同事們不是聊女明星就是聊股票、選擇權、期貨基金和國際原油價格和幾個主要金融貨幣波動的關係，不過我們女同事也是只會聊哪家百貨公司交通、停車方便，專櫃較多，有送贈品，週年慶時間，還有韓劇……嘻。
突然想到，昨天我和他並沒有聊到什麼話題，但我想像他應該不會跟我聊股票吧？我把三分之一的儲蓄買了一支電子股，誰知道那家公司第一季就開始賠錢，董監事持股不足，減資，讓股票一直跌，現在還套牢中呢！
那徐燭他會聊什麼呢？
聊音樂？
我只聽周杰倫、王力宏的音樂會不會太遜啊？如果他跟我聊莫札特、貝多芬，什麼進行曲、練習曲、交響曲就糟了！
小說也只看藤井樹和橘子，他不會跟我聊言情小說吧？
看來我得去書局惡補一下知識，呃……我幹嘛對那傢伙有遐想啊？況且我連他EMAIL都沒有，SOSO，你真是花痴耶！人家只不過在路上救了你而已，也沒有特別帥。
「SOSO，你在想什麼？上班時間耶！老闆花錢請你來發呆的啊！」突然聽到一陣手指急促敲擊桌面的聲音。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我正要找託辭，才發現敲我桌面的是莊涵兒，這個大學時代就認識的閨房密友。
「你敲什麼啊？我稍微偷懶一下都不行哪！」我把空咖啡杯遞給她：「茶水小妹，今天咖啡有夠難喝，不過……再一杯！」
「什麼茶水小妹！」莊涵兒敲了我的頭一下，指著他身後的小陳，對我說：「人家小陳拿著報表站在你旁邊很久了！」
小陳，陳文淵是剛進公司的男同事，剪個短短的平頭，皮膚白淨，看起來忠厚老實的模樣，不過除了公事外，我們倒是很少交談。
「小陳啊！不要這麼老實，看到SOSO在發呆，你也別陪著罰站，就用力地朝她肩膀拍下去！」莊涵兒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小林至少站了二十分鐘有吧？」
「沒有啦！才十四分鐘……。」
「是十四分鐘耶！SOSO你也太遲鈍了，你在發什麼呆啊？我看你要請小林吃頓飯賠罪一下。」
「是我自己不想打擾SOSO的。」
「老實說，你……。」
我正被眼前這兩人弄得有些發窘，行銷課課長葉清濱在莊涵兒的位置上大喊：「莊小姐，我上星期要的產品庫存盤點單據呢？快點送過來好不好？不要摸魚了！」
莊涵兒急急忙忙走回去，一面對那個肥胖且滿臉橫肉油光的課長說道：「我上週五就放在你桌上了！」
「我沒看到，我沒看到就不算數，快點再列印一份到我桌上。」葉清濱對我們的上司，一個年紀蠻大的業務主任張獻堂說道：「喂！老張，你也管管你們部門，不要那麼混，整個公司不能只靠我們衝業績。」
張主任是個老好人，平時也很少督促我們，大多時間都在看報等退休，這時他推了推銀色老花眼鏡，沒有抗辯什麼，只是對葉清濱微笑表示歉意。
莊涵兒滿臉不悅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操作電腦，連線印表機達達地列印那課長要的單據，那課長除了對自己部門的職員很兇，偶爾也越界管到我們部門，還會對女職員說黃色笑話，莊涵兒還有一次被他的嫌豬手摸過屁股，我想要票選全公司最討厭的人，那頭死豬一定榜上有名。
被那頭豬這樣一鬧，陳文淵又在我旁邊多罰站了五分鐘。
「呃，不好意思？你要找我做什麼？」我對小陳問道。
「我想跟你確認一下雲林工廠的庫存量，因為你的電腦好像沒有連線……。」
「因為我剛剛重新開機的緣故，現在可以了！」我轉頭看螢幕上已經跑出我最愛的HELLO KITTY桌布，和桌布上幾個「我的電腦」、「網路上的芳鄰」、「資源回收筒」和「會計處理系統」等小圖示，目前看起來電腦應該沒問題。
「嗯，那我回去傳MSN給你！」
「你都把報表印出來了，就當面給我看，跟我確認就好了啊！」我搶過他手中的印表紙，打開軟體表單，用原子筆在紙上對照數字作確認。
「嗯……SOSO，什麼時候方便約你吃飯呢？」小陳冷不防問我這一句。
「幹嘛？你真的要我請你吃飯賠罪啊！」我瞪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當然是我請你吃飯了！」小陳急得臉都紅了，連忙搖手：「今天晚上好嘛？」
「晚上啊……。」我輕咬著原子筆蓋，思考了一下：「我不想要晚上出門了。」
「那週六還是週日？」
我的目光朝莊涵兒望去，莊涵兒低著頭沒有看我。
該不會是那茶水小妹叫小陳來約我的？
小陳仍站在我身邊，用殷切的神色等待我的回答。
「那……週六中午好不好？」我是不太容易拒絕別人的人，有時我也相當懊惱自己的個性。
「那在公司附近嗎？」
「不好。」我又望向莊涵兒那個方向一眼。
「那公館的玫瑰園怎麼樣？我們可以去那邊喝下午茶。」
「嗯，我沒去過。」我點點頭。
「那就這樣說定了哦？」
「嗯。」
我看著小陳拿著表單輕快的腳步離開，這比我晚進公司的男同事，他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啊？
我又拿出綠油精塗擦額頭，腦袋裡昏沈沈的，到底是宿醉未醒？還是感冒呢？
下班以後。
我只吃了一個便利商店買的御飯團，走在復興北路上看著車流迅速，人來人往，站在那家便利商店門口，昨天、昨天發生的事真彷若一個疲倦的夢境。
先跟小陳約在公館站，他帶我到羅斯福路上巷子裡一家有著白色門窗和圓弧形遮雨棚，相當雅致富有歐式風格的茶館，店裡有很多玫瑰、紅玫瑰、白玫瑰，還有我最喜歡的粉紅玫瑰，看到這麼一大團花團錦簇似的玫瑰，讓我臉上不禁掛著幸福的微笑。
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油畫。
我是對藝術一點都不感興趣的女人，當然啦！可愛的圖圖如Hello Kitty、snoopy、趴趴熊、布丁狗我超愛的，但即使是我也不會厚臉皮說那是藝術，不過我發現牆上的油畫也是好多的玫瑰。
臉頰像玫瑰花瓣紅潤的年輕女店員引著我們入座，我看了一下點餐的目錄，皺眉思考著應該吃點什麼、喝點什麼好呢？
「來兩份下午茶套餐，水果和冰淇淋鬆餅。」小陳很有主見的為我點了。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其實在鮪魚、水果、冰淇淋、燻雞肉等各種口味中，我確實好像比較想試試看水果和冰淇淋鬆餅的味道。
「我、我曾把這幾種口味記下來，請莊小姐幫我推敲你會喜歡哪一種……。」小陳被我疑惑的目光弄得有些尷尬，臉紅地表示道：「如果不喜歡，我們就換別的吧？」
「不要！」我突然發現我的聲音有點高，降低了語氣說道：「我喜歡。」
「那我幫你倒茶。」小陳顯得很高興，看著店員離去，很殷勤地站起來幫我倒茶：「這奶茶有點酒味哦！要不要加多一點牛奶和糖？」
他顯得有些緊張，在我還沒說好或不好的情況下，就在那鑲著金邊的白瓷茶杯中加了很多牛奶和半包糖。
我突然看到桌上玻璃墊下文宣上的句子：
一起和我到古典玫瑰園
喝杯浪漫的下午茶嗎?
如果我為妳倒茶 那代表了友誼
如果我為妳加上牛奶 那代表我最深的禮貌
一但我為妳加上了糖 滿足妳期待地舌尖
那代表我已經愛上妳了
小陳也注意到我看玻璃墊下文宣的目光，雖然他是倒著看這廣告也，但他也看懂了這幾行文字，他顯得有些發窘。
「你常來這裡？」還是我主動開口打破了兩人間沈默。
「有時候，因為我蠻喜歡店裡面的油畫。」小陳指著身後牆上的油畫說道。
「油畫？」
「是啊！其實我很喜歡古典主義大師安格爾的畫，尤其是他筆下畫的〈諾瓦特雷夫人〉筆法細膩，形象豐滿華麗，他花了七年的時間才完成。」小陳眼睛似乎閃耀著亮光滔滔不絕地說道：「他認為：『造型藝術只有當它酷似造化到這種程序，以致把它當作自然本身之時，才算達到了高度完美的境地。藝術的表現手法最好是不露痕跡的。』一生都堅持他的古典派思想，即使那是浪漫派和寫實主義的畫風正興起，他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的，一直堅持…雖然他可能對藝術看法有點過度自信，但我覺得這種固執也是藝術家的個性。」
我很難想像平常在公司裡，就跟一般男人一樣不起眼的陳文淵，可以講出這滔滔一大串我搞不懂的東西。
「安格爾是誰？」
「安格爾是十九世紀後半一個重要的藝術大師，他曾當了十三年的法蘭西美術院院士，他的作品除了剛剛提過的那幅，還有〈泉〉、〈大宮女〉、〈羅思柴爾德男爵夫人像〉、〈瓦平松的浴女〉等很多畫，他還曾經幫拿破崙畫過像，如果SOSO你有興趣的話，我下次可以從家裡帶畫冊借你看！」
沒想到小陳還是個相當有藝術氣質的男人，平常在公司都看不出來呢！但我欣賞這樣的男人不代表我會喜歡看什麼油膩膩的顏料大片塗在畫布上的畫，我寧可看比較通俗的圖畫作品。
像少女漫畫啦！卡通等……。
「其實我很想存錢去法國的。」
「去看巴黎鐵塔？凱旋門？」
「還有羅浮宮、印象派美術館、巴黎國立現代美術館、奧賽美術館、賽尚畫室、畢卡索美術館、梵谷紀念館、雷諾瓦之家……，我可以花好幾個星期把那些世界名畫仔細的都看過一遍，不！看過好幾遍！」
看小陳那樣興奮的語氣說話，像個想去迪士尼的小孩，他應該可以更有氣質的說話，像……算了！像小陳這樣的人，也許比較沒有心機，比較容易相處。
我吃著口味獨特的鬆餅，一邊聽著小陳興致勃勃地談那些美術館，突然想起了以前有部卡通主角似乎就是藝術家名字，於是開口詢問：「對了！那……達文西、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是哪時候的人？」
「哦！」陳文淵一副好像我問起他親人的樣子，他點頭認真地說：「他們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所謂文藝復興就是Renaissance，語出自義大利語rinascita，意思是再生或復興的意思，因為在十四世紀的時候，新興的中產階級認為中世紀的文化是黑暗倒退的，他們推崇希臘、羅馬文化，力求恢復古典藝術，對自然與人體相當重視，所以文藝復興時期也可以說是人文主義興起的時期……。」
小陳為我上了一個下午的西洋美術史，讓我見識到他的藝術特質，但我發現我頭好痛！是奶茶裡面添加的酒太濃了嗎？哼！我想不是的！
雖然覺得常常談美國原油季節性供需與颶風對於中美洲石油減產影響以致帶動國際股匯市及金融期貨表現的話題相當平庸，但解釋巴洛克和洛可可的差異和興起背景似乎更不合我胃口。
我看窗外天色漸暗亮起街燈，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優雅地擺動身體舒展身體，對小陳說道：「時候不早了！我想去逛街一下。」
「不一起吃個晚餐？」小陳已經談到後期印象派和抽象主義，聽我這麼說，臉上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
「女孩子吃了一整個下午的鬆餅和熱量那麼高的奶茶，已經不能再吃晚餐啦！」我給他一個盡我所能甜甜的笑容，表示我很滿足。
「好吧！那你要搭捷運嗎？我送你……。」
我搖搖頭：「我想先在附近逛一下。」
「那我陪你逛？」
「女孩子買衣服，你不會感興趣吧？」根據我之前的經驗，男孩子只有在還沒跟女生交往前，才會假裝和顏悅色的陪女生逛街，所以我試探性地看著小陳。」
這小陳竟然點頭笑著回答我：「的確是，有一次我陪我南部上來的姊姊逛101，她每個地方都逛好久，一逛就七、八個小時，簡直比上班還累！」
姊姊？是前女友吧？
我稍稍皺了眉，這傢伙到底誠不誠實哪？
算了！自從那天以後，我很少晚上逛街看衣服，老是拎同樣的包包去上班也覺得有點膩，去看看有沒有秋冬款的包包新上市。
我又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雙在ptt合購版合購的「米白色MINI復古包頭淺口尖頭鞋」，總覺得珠光銀色或淺粉會比較好看，在網路上看照片通常都會有一些色差，等等去附近鞋店看看，比較一下顏色和款式好了。
我向小陳告別，看他的身影隱入捷運公館站四號出口，我轉身從校園書店轉角走入巷內。
巷子裡很多賣餐點飲食的店，現在正是用餐時刻，巷子內比肩偕踵，相當擁擠，突然一個男人從我前面撥開人群，弓著身體，腳步相當不穩且狼狽地從我右邊快步走過。
我好奇張望那男子。
那男子似乎腹部受了相當巨大的傷口，雙手用力摀著腹部，咬著下唇瞪著前方，我認識那個人。
是那天在巷子裡救了我的人。
「徐燭！」我叫了他一聲。
徐燭並沒有理會我，仍快步向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我趕忙走了幾步想追上去，一個身穿灰色毛外套且面貌相當俊秀的年輕男子不太禮貌地推開我，從我身邊朝徐燭消失的方向疾步前去。
我跟在男子後面觀看。
那男子見徐燭快走進羅斯福路的地下道，他手微微一揚，一道銀光激射出去，射中徐燭的後頸，由於沒有任何聲音，竟然沒有人發現，我驚訝地抓起旁邊這名男子，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一股義憤填膺的心理讓我對他大聲說道：「你殺人了！你殺人了！我要叫警察！」
「小姐！你冷靜一點好不好？」眼前的男子沈穩地想撥開我的手，但我仍緊抓住他的衣領不放。
四周的行人聽到我大聲喊叫和看到我奇怪的舉動，終於有幾個人停下腳步看著我們。
男子似乎不太適應這樣的目光，他嘆口氣說道：「我哪裡有殺人，你看地下道。」他指著徐燭進入的地下道對我說。
我順著這男子的食指方向望去，一般人被東西射中後頸，早該倒在地上了！但我在階梯處沒看到什麼倒臥的人影，我露出訝異的表情，轉頭一看，那男子不知從哪弄來一把鋒利的小刀，迅速劃開被我抓住的衣領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抓住那灰色毛料的布片，發楞了一會。
跟著人群走進地下道，我匆匆走了幾步，發現身穿黑衣的徐燭靠在地下道牆邊的垃圾桶，他的右邊褲管似乎被刀劃破，穿著相當狼狽，而他本身一副相當痛苦的樣子，而一根銀色的條狀物直直插入他的後頸，證明剛剛我所見的不是幻覺。
「你還活著嗎？」我用指尖輕觸他的肩膀，雖然常理判斷，他應該死了，不過徐燭還在喘氣代表他還沒死。
徐燭緩緩轉過頭來，看見是我，臉上竟沒什麼表情，只說道：「想死的時候死不了，但今天似乎是死亡的好日子。」
「什麼意思？你的傷很重，要去醫院才行。」
「沒有人醫得了我的。」徐燭掙扎起來，轉身往我來的方向。
「別！那邊有人要追你。」我連忙阻止道。
「他們會猜想我從地下道另外幾端逃走，我走原來那端出口反而不會有危險。」
「你，惹上黑道嗎？還是欠地下錢莊錢？」我看見徐燭腹部深深的傷口，竟然沒有一滴血流出來，開始覺得害怕。
「如果是的話也沒什麼。」徐燭露出淡淡的苦笑，說道：「謝謝你的關心，我走了！」
「你得上醫院！」
「我說過沒有人能醫治我。」他經過了休息，似乎腳步沈穩許多，人體的潛能真不可思議啊！
「你得了絕症？可是你身上的傷口是外傷，跟絕症沒有關係。」我加快腳步追上去。
「有關係的、有關係的。」徐燭臉上的神情顯得苦澀而無奈，正色對我說道：「我勸你不要再接近我，這相當危險。」
「愛滋病？」
徐燭聽我這樣詢問，臉上不知是對我的無知或者傷口痛楚而深鎖眉頭，他對我說：「小姑娘，你不會相信的。」
好啊！叫本小姐小姑娘，還拒絕我的關心，真想一走了之，不過這人曾幫過我，我總得助一棉薄之力，我跟著他走出地下道，四周張望一下，那個穿著灰色毛外套的男子果然如徐燭所料，出現在區臣氏那端的地下道出口，他看到徐燭從羅斯福路這端出現，急忙穿過車陣想要衝過來。
徐燭攔了一輛計程車，突然他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轉頭對我說：「小姐，可不可以借我三百元？」
「你沒帶錢？」
「剛剛逃跑時，褲管被劃破，口袋的東西都掉了。」
「快上車！」我看見那灰色外套的男子已經穿過了半條羅斯福路，將徐燭推進車裡，自己也跟著上車。
「到哪？」司機先生從後照鏡望著我們。
「醫院！三軍總醫院。」我想應該是那裡比較近。
徐燭搖頭說道：「不！到汀洲路上那間教堂。」
「要去哪個？」司機先生有點疑惑。
「去那教堂好了！」我根本不知道徐燭要去教堂做什麼，但眼見那灰衣男子就要靠近了，急忙叫司機開車。
「我住在這四樓，雖然邀請朋友到家中作客是一種禮貌，但你是女性，而且我希望你不要進來。」徐燭的家在那間教堂後面巷子裡的公寓，但他竟然相當酷的拒絕我這樣的美女拜訪，他說：「你可以給我你家地址或……存款銀行帳號，我會把錢還給你，謝謝你。」
「但你的傷……。」
「不要緊的。」
「你是和女朋友一起住嗎？如果是這樣……。」我記得徐燭說過他未婚妻死掉了，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另外交女朋友？我低聲說道：「那一定要請她多照顧你……。」
「小姑娘……。」徐燭用相當深沈憂鬱的目光看著我：「如果你不害怕、不會後悔的話，你想參觀我家就進來吧？雖然我很少走樓梯……。」
我眨著眼睛：「你不會傷害我吧？」
徐燭竟然花了點時間思考我的問題，然後他緩緩說道：「十二個小時、不……可能七個小時內，我保證不會傷害你、不會碰你。」
「我可以自由離去？」
「可以。」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
「你會害怕的。」
「有鬼？」我和他一起走上階梯，抬著頭看他，他插後頸上的銀色鐵棍確實讓我感到有些害怕。
「現在沒有，如果你想知道，我會告訴你的。」
「等你先處理好你的傷口吧！」
徐燭沒有說話，他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鑰匙，很平常地將家門打開。
客廳可以顯出主人的嗜好和氣質，正面對門口牆壁上掛著一幅相當顯眼的水墨畫，兩旁是相當別緻的黑檀木書櫃，左邊的書櫃可以看出清一色都是線裝書，書櫃旁有一個電腦桌，電腦仍開著，很尋常的window內建的螢幕保護程式，茶几上有一本夾著書籤的線裝書。
很奇特的，客廳裡面竟然沒有電視，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大桌子，桌上有一座銅質筆架，懸掛好幾支毛筆。
還有硯台、墨條、裝國畫顏料的小瓷盤，一大捆的宣紙、棉紙就堆在桌上，一盞立燈昏黃地投射在桌上，桌上有一幅畫了一半，但看得出是畫馬的水墨畫。
「你先坐一下，我處理身體上的傷口。」徐燭不理會我東張西望，逕自走進一個房間。
我在沙發上坐下來，隨手翻閱那本線裝書。
「朱熹《詩集傳》？」我隨便翻閱，沒有標點符號，密密麻麻的像密碼一樣，也真虧徐燭他看得下去。
徐燭在房間看到我翻這本書，只是提醒了我一聲：「小心翻，那是宋版書。」
「宋版書？別人送的書？」
「宋代的書。」
「哦！」我點頭把它丟回桌上，又問：「牆上的竹子是你畫的？」
「鄭板橋畫的，我有時候會臨摹，我已經畫了幾十年，還沒有他畫的好！」
關於藝術的話題，我今天已經受夠了！我索性閉上嘴巴，悄悄走近徐燭所在的房間看他在做什麼。
徐燭坐在床鋪上，他旁邊擺了一把刀子，地上有很多黑屑塊，那根銀色的鐵條已經被拔出來丟在地上，可以看出真的非常尖銳，而徐燭正挽起左手腕的衣袖，拿著針頭對自己注射。
「你在打毒品嗎？」我相當驚訝，手掩著張大的嘴巴。
「藥物。」
「什麼藥物？」
「一種還原終止銀產生化學變化的藥物。」
「那是什麼？」
「你保證不尖叫我就告訴你。」
「我保證！」我用力掩住嘴，猛點頭。
「你知道吸血鬼會被銀消滅吧？現在的電影、小說都會提到。」
我點頭。
「我在到銀武器攻擊的同時，為自己注射了終止銀產生吸血鬼體內化學變化的藥物，但這也使我消失快速移動和變化的能力，體能變得比普通人更差。」徐燭說：「所以我現在清除腐肉，注射還原劑！」
「你是說那穿灰外套的男人是吸血鬼？」我的腦筋開始有點混亂。
「不！我是吸血鬼。」徐燭平淡的說道，語氣充滿著悲哀。
啊！啊！啊！我好想尖叫，我盡己所能地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雙手用力壓住自己嘴唇。
「我說過你會害怕的。」徐燭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眼睛凝視著落地窗外已經悄悄降臨的黑夜。
清．乾隆五十二年。
我和浙江同鄉黃丕烈一起中了舉人，他當時已經是個相當有名的藏書家，但承蒙他不棄，仍把我當成同期好友，但後來我們分別任官就職，我被派到福建省永春縣城當縣令。
那時雖是大清盛世，但南方仍時常有民亂。
乾隆五十七年的秋天，大約因為糧食欠收的關係，有群數量相當大的盜匪佔據福建中部的鷲峰山並四處掠奪縣城，大約在霜降之前，也就是農曆十月二十三日左右，那股盜匪也到我們永春縣城來。
盜匪足足圍困了我們半個多月，我身為永春縣城的父母官，卻想不出任何可以退敵的辦法，我寫了一篇祭文向觀音菩薩禱告，當天夜裡下起大雨，風雨淒淒，彷若鬼哭神嚎，這場雨連下了一天一夜，我突然心想城外盜匪即使有帳幕避雨，這大雨也會降低他們不少士氣，於是令手下武官帶領士兵鄉勇開城衝殺，一股擊潰那城外幾千名流寇。
於是，其後福建省巡撫大人上報朝廷論功行賞，我官升至五品，被派至台灣。
徐燭從他客廳左邊的書櫃上拿下一本精美的地圖集，讓我看到橫亙在福建省中部的鷲峰山，他像是說書先生講《水滸傳》般地告訴我他來到台灣的故事。
他之前的創傷因為注射藥品的緣故都復原了，但臉上仍顯得相當疲倦，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休息。
我仔細端詳眼前自稱是乾隆五十二年舉人的男子說道：「我可以碰你嗎？」
「呃？碰哪裡？」這吸血鬼竟然退後了一步：「《禮記．曲禮》言：『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孟子．離婁》：『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你沒有碰我的必要，我目前也沒有碰你的需要。」
我不理會這古代的舉人掉了一大串書袋，用手指輕碰他的手背：「啊！這是吸血鬼的皮膚、是清代人的手背，好稀奇啊！」親眼看見他後頸和腹部受傷不流血，還能活繃亂跳的講話，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是吸血鬼。
「你還要繼續聽下去嗎？」
「要、當然要，你還沒講你怎麼變成吸血鬼的。」我眨著眼睛：「而且距離安全期限還有六個多小時。」
清．乾隆五十八年，歲次奎丑，春。
我從閩江口乘船渡過黑水溝，黑水溝湍急濤怒，一向為閩人悉知，我雖然是個浙人，但久在閩中也熟知黑水溝波濤洶湧，兇險無匹，當時我站在船頭看著腳底下怒滔狂瀾拍打船身，腳底隱然陣陣雷響，恍若地鳴，至此，我升官的喜悅全沒了，心想此生或者無法回到大陸，幸好登船前一日已託家僕傳一書信至北，告知父母我到台灣述職等種種瑣事。
但終於船行過黑水溝，船老大派人爬上桅遙望東方。
我問那個江姓的船老大怎麼回事，他恭敬回答我：「大人，我們的船好不容易通過黑水溝，接下來還有一個難關，得看到澎湖的西嶼、花嶼、貓嶼確定了方向才能繼續走，不然大海汪洋一片，我們可能就迷失了方向，如果一直找不到澎湖，我們只得再從黑水溝回去。」
我心中嘆道：「李白云：『蜀道難。』今台灣行實應難於入蜀數倍。」只得仰望蒼天默然祝禱。
過了近一天的時間，我們的船終於在鹿港靠岸了。
台灣當時民風尚稱純樸，但由於是移民社會，許多族群為了土地、水源、生意種種問題發生爭執和械鬥。
移民到台灣的漢人依照族群分為泉莊、漳莊、粵莊居住，在我到達台灣之前，我的上一任才因為漳州人叛亂而殉職，最後叛亂是由泉州人和粵人的義民協助官府弭平。
但上一任卻是死在泉州人手裡，從家僕為我打聽來的傳聞，聽說我上一任是漳州人，事事都比較偏袒漳莊，但有一次泉州人在市場打死了漳州的布商，上一任的裁判讓漳州、泉州人都覺得不公，雙方又私底下械鬥火拼起來。
我心想，幸好我是浙人，應該能以比較超然的立場對待這三個族群，但和他們打好關係是必要的，第二天一早，雖然我還因乘船過久有些暈眩，但還是起個早在三莊都還沒來拜訪我之前，就前去向這些地方上的鄉紳宿老打點關係。
安定民心必須依靠這些人的力量，我辦公閒暇之餘，總會跟他們在榕樹下或廟埕前喝茶、下棋，有時他們也會向我抱怨山道不平或有盜賊出沒的消息。
官府的人力不足，我就親身和他們去修山道，領著義民巡捕盜匪，他們說，即使大人不會拿刀殺敵，只要站在他們旁邊，讓盜賊知道後面有大清當靠山，那些小盜氣勢就寒了、就會怕了！
隔年的夏秋之際，我聽說在林杞埔有一股數量在百人左右的盜匪集團，我要求同僚的武官派兵討伐，他只要我勸鄉民往來行商避開那個地方。
他說：「那些盜賊，哪一次不是見到官兵來就到處流竄，我們走了他們才敢攔路行搶，他們跑的速度快，又熟悉地形，我們根本抓不到，無須白費力氣。」
我氣憤之餘，只得自行號召泉、彰、粵三莊的鄉勇數百人，各自整備刀、劍和乾糧前往林杞埔。
因為我們數百人間，只有我和少數人擁有馬匹，行走相當緩慢，路途未半就已經天黑下來，我只得下令大家就地紮營休息。
正當我們伐樹為帳，炊煮所攜米麵的時候，不知從哪來一個留著長長白鬚的老人，他撐著柺杖走到我面前對我說道：「徐燭大人，你們是不是要去打林杞埔的盜匪，要快點！沒時間休息了！今晚不到林杞埔就糟糕了！」
我正想問個清楚，那老人轉身就消失不見，我旁邊的鄉民看到這奇異的景象，都以為是土地公顯靈，向老人消失的地方跪拜下去，同時催促我趕快出發！
鄉民的迷信是相當可怕的，原本大家走了一天的路，都累壞了！但「土地公顯靈」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地在數百人口耳相傳後，每個人都士氣大振，幾個人不等我下令就收拾包袱往林杞埔的方向趕路。
有一個提著大刀、臉上有相當長刀疤的壯碩男子，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他興奮揮舞大刀威風凜凜的樣子……。
當我們由一熟悉路程的粵人領著我們趕到林杞埔外十里的竹林時，看見竹林內火把閃耀挪動的樣子。
有一鄉民靠近我，對我說道：「大人！這麼晚了！林子內還幾十枝火把亮著，我想那一定是盜賊。」
我點點頭：「傳令下去，請泉州兄弟、漳州兄弟熄滅火把，安靜由南方、北方兩個方向將竹林包圍，聽我號令進攻。」由於自己剿滅盜匪的經驗加上讀了幾本兵書，大概瞭解如何號令打仗，我乘在馬上很快地將命令發佈出去。
雖然大家都是沒有經過正式軍事訓練的義民，但多是同鄉親族的血緣，相當有默契地分別行動起來。
看著泉州、漳州義民分兩頭包抄去了，我騎馬領著粵莊人直驅入林，看見確實是一群為數近百的盜賊將一個年輕富家公子和家丁團團包圍。
「大膽刁民，竟敢在我大清王土下犯案行掠，我乃大清五品官員徐燭，特領鄉勇義民前來剿賊，快快束手就擒！」
這群盜賊以一渺了右眼的高大壯漢為首，他穿著灰色無袖如港口雜工的短背心，露出精壯糾結的粗大手臂，他將大環刀架在肩上，轉頭看了我一眼，猛然一踢地上的屍體。
地上已經倒臥了好幾具屍體，從屍體的服飾上判斷有盜賊也有那富公子的家丁，肯定已經激戰過一回，此刻那富家公子身邊僅剩下七人。
「操！臭狗官，帶幾十個平常拿鋤頭的、拿算盤的也敢來嘗老子的手段？」強盜首領往地上屍體重重吐了痰，搖晃了一下閃亮亮的大刀。
我身邊的粵人忿忿不平，上個月有粵莊的商團也被這一夥強盜搶過，但由於我和這些義民都有共同剿匪的經驗，他們知道號令和攻擊時紀律的重要，幾個義民臉上滿是義憤的神情看著我，就待我號令。
我抽出腰間寶劍，重重大喊：「各位鄉勇義民！又是你們護鄉建功的時候啦！殺！」
竹林南北兩路率先發出怒吼聲，接著是泉州和漳州兩方的義民持著刀、劍和草刀等武器衝出，趁盜賊陣腳大亂，粵莊鄉民同樣殺入盜群之中。
可惜我身為地方大員，手持寶劍卻無祖逖聞雞舞劍、陸游十年學劍勇成癖之劍藝，我只得策馬避過激戰的盜群，來到這富公子身前。
「我乃大清五品官員徐燭，你們可以安心了！請問公子何處人士？」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全台灣的世家大族我幾乎都有交往，但這公子模樣卻不似任何一家。
富公子並沒有說話，只是抽出腰間折扇輕搖，反倒他旁邊的一個老家丁靠近我，悄聲對我說：「我是大內姜公公，這是儲君殿下，乃負皇上之命秘密來台勘查地理風水，並尋找生母那拉氏，殿下現匿名為商人高世國，徐大人可要警醒些。」
我趕緊翻身下馬，欲向現代人所稱的嘉慶君跪拜，那人收起折扇扶住我：「徐大人對我大清忠心耿耿，施政教化此鄉野之民為我大清所用，是大大賢臣，但我這次以高世國化名而來，請勿驚動他人。」
「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下忠於大清乃天經地義之事……。」我拱手謙道：「既然……高公子遠來行商，就讓在下作一東道主。」
姜公公指著一名身材肥胖、滿臉福相的人拿了一塊雕龍的玉佩在我面前晃一下，對我細聲說道：「這是王發大人，也請徐大人把我們都視為高公子的家丁即可。」
「是、是。」我眼看鄉勇們在突擊包圍的作戰取得相當成功，相當勇敢善戰的義民們已經將剩餘還有一戰之力的盜賊團團包圍，我指揮著部分義民：「看顧好受傷的盜群，一部份人伐竹製作枷鎖、竹欄，派三人到林杞埔通知他們保正，找人幫忙，順便找個地方讓我們歇歇。」三個熟悉林杞埔的粵人聽我號令前去了。
在竹枷、竹欄還沒做好前，所有大盜已經被義民們殺死或擒拿住，那名為首大盜寧死不屈，被那提著大關刀的刀疤大漢砍斷右手，其他人一擁而上將之五馬分屍。
化名為為高世國的儲君殿下指著地上其中一具屍體，對我說道：「這是我很信賴的侍……家丁，名李勇，還請大人協助予以厚葬。」
我點點頭和三莊的人討論了運送就縛盜匪與地上屍體處理的事宜，剛剛派去的那三人領著林杞埔的保正和幾十個村民過來了。
由於林杞埔的小客棧一時容納不了我們這麼多人，保正領我們至鄰近主祀觀音菩薩及媽祖的寶藏寺借宿，一夥強人則綑綁在廟埕前，由三莊義民輪值看守。
「大人們用過晚繕否？」寶藏寺的住持是一個態度和善的老和尚，他向我垂問。
我們一行人之前匆匆趕來林杞埔，有好一大半人都沒有吃東西，但他們現在各自在廟埕前席地煮食起來，但我看著儲君殿下一行人，他們神色蒼茫，似乎又飢又渴。
我向住持說道：「我們其他人有帶糧食，就借用貴寶剎前的廟埕休憩開伙，有勞師父幫我們這幾位準備素席，還請林杞埔的保正和幾位鄉紳作陪。」
我看姜公公走近那住持前，對住持附耳說話，又拿出玉佩晃了一下，住持臉色大驚，向「高公子」合掌行禮：「高公子親至小寺，小寺上下感無比榮幸。」住持向旁邊的和尚說道：「快、快去準備一桌上等素席！」
「我看這寶剎臨幽靜山水，且建築雅致，定是清修寶地了！」嘉慶君輕搖折扇，瀟灑自若地對住持謝道。
「公子過譽，不過小寺建於北投山麓，前臨貓羅溪與九九峰相對，背山面水，四周平原水田環繞，景色怡人，的確有『青山綠水各相宜』美譽。」住持說道：「小寺的建築是彰化的名匠從大陸運來建材，精心雕琢，若高公子能賜小寺一幅墨寶，更能添增本寺光彩。」
嘉慶君心情正好，隨即說道：「筆來！」
老住持大喜之餘，趕緊吩咐寺內的小和尚端出文房四寶，嘉慶君信手一揮，寫下「寶山第一」四字送給住持。
寶藏寺為嘉慶君所準備的素菜相當簡單，白菜蒸豆腐、炒豆芽、滷豆乾、海帶芽、燙茄子和有地瓜味道的白米飯，嘉慶君還詢問為何白飯中只見米飯不見地瓜？
住持捻然說道：「寺內米飯都是加地瓜籤去煮的，因殿……高公子屬富貴人家恐怕吃不慣地瓜，因此特命廚房伙工將地瓜撿起來，但地瓜味道卻怎樣也去不掉。」
嘉慶君啞然失笑：「我喜歡地瓜，如果有地瓜湯什麼的，也端上來吧！」
直到民國初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嘉慶君那晚說喜歡吃地瓜，是因為他在台灣多次遇匪逃難，飢餓了十幾天，逃到一戶農家，農家裡什麼都沒有，只能端出地瓜湯請嘉慶君裹腹，飢腸轆轆的嘉慶君吃了地瓜，覺得地瓜可比天上美食。
我知道這些傳說後，嚇了一大跳，原來皇帝曾在台灣多次蒙難，幸好他寬宏大量不曾因此責罰台灣官員，不過，即使他因此龍顏大怒，想藉此懲罰台灣官吏，也懲罰不到我了！
因為當晚我就棄官潛逃了。
我沒想到眼前自稱吸血鬼的徐燭先生，竟然還曾經護駕過清朝的嘉慶皇帝，我想嘉慶君應該賞賜給這位徐燭先生一件黃馬掛，還是像電影中康熙皇帝那樣大大地提拔韋小寶一樣，讓徐燭先生當個什麼帶刀統領啥的。
不過很難想像有吸血鬼還當過清朝的官吏，通常穿著清朝官服的鬼，會讓我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的僵屍片、僵屍道長之類的，突然想到這裡，我心裡有點發毛。
「徐燭！」
「怎樣？」徐燭失去血色的臉上，表情相當平和：「我要繼續說下去？」
「等等，先說好！你不可以傷害我！至少我聽完故事前……。」
「我說過，七個小時內，我會忍住吸血的衝動。」
「不是啦！我是說……你不可以變成僵屍或什麼可怕的樣子嚇我！」
「像這樣？」徐燭把手掌完全遮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