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月 01, 2006 1:12 am
她後悔了。此刻她頹然坐倒在古道邊，回想這幾日來一個又一個愚蠢的決定。也許當初，她根本就不該答應小桐上山來的。
小桐是她的同學，她最好的朋友。一年多來，隨著更深的認識，她們覺得彼此不僅談得來，更有種難以形容的契合。小桐時常向她提起山上美妙如圖畫環繞著的山水雲霧，雖然小桐不甚擅於言詞，但她提到山上時那分表情，誠摯而熱烈的笑容，無一不吸引著她。因此當小桐一開口問，她幾乎不加思索的就答應了。
「唉。」她垂頭喪氣，試圖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但顯然是有些困難的。「果然是個沒用的平地人。」她自嘲的笑了。
抬頭往上看，茂密的樹葉間藍天陽光隱隱透下來。如果此刻她還有遊賞的心情，恐怕又不知按了十幾下快門了。小桐這幾天帶著她四處遊山玩水，走過的路加起來，差不多可抵得上她一年走的──何況山上的路是有點坡度的。除了剛剛扭傷的腳踝聲嘶力竭不斷提醒她痛楚，大腿小腿也都有痠痠麻麻運動過量的感覺。如此想來，她真有些羨慕小桐呢。
小桐是個漂亮的布農族女孩，黑黑大大的眼睛，渾然天成的五官；平時靦腆的笑容，在球場上卻是自信滿滿。單純全無機心的心性，直率毫不隱藏的熱情。她腦海裡不斷想著綠制服在小桐身上的各樣風貌。真好，真好啊。
「嘿。」
背後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低沉卻很亮很吸引人的男聲。回頭一看，是個青年，大概十七、八歲，跟她差不多大。看樣子他是要走這古道往小桐的部落去。
「妳怎麼坐在這裡啊？」
他遲疑了一會，還是走近她身邊，顯然非常奇怪她的存在。也對，她這過於病弱，與山上好自然好風光一點也不搭調的膚色，怎麼能不讓人奇怪呢。
「我出來走走，不小心扭到腳了。」即便她已經努力讓語氣自然，她還是覺得這樣蠢的一句話，不管怎樣都要惹人發笑的。
但那青年並沒多問什麼。他們沉默了一會。青年似乎猶豫著要怎麼開口。
「你要到那邊？」她指了指她來的方向。
「對。妳呢？」
「嗯……我就是從那邊來的。」老實說，她應該要請他幫忙；或許請他找小桐過來吧。
「那個，你──」
「妳──」
兩人同時開口。她停了一會，低下頭去。「你先說吧。」
「我揹妳回去好了。妳走不動吧？」
她愣愣的抬起頭來，以為他不過是隨口說說，但他認真的神情，就跟小桐答應任何一件事時如出一轍。那樣的認真誠懇，是很有震撼力的。
「可是你……」她看了看，他身上也不輕鬆，背上背了個竹簍。
他思考了一下，很快找出解決之道。「我背妳，妳背它。」
好像一有瞬間，他那燦爛的笑容讓她的腦筋空白了。但她想，那必定是過於耀眼的陽光混合落難得救的喜悅的緣故。
她默默的蜷在他背上，他也沒有開口。此情此景，是有幾分詭異。她的手抓得很緊，但不全是因為怕摔下來──她知道他是不會讓她摔傷的，雖然他們只是萍水相逢，而且她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咦？
「對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她小小聲的問，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的聲音跟周圍的山林融合。
「名字？」他愣了一下，「余慶豐。」
「余慶豐……」她小心翼翼的複誦著。「那你的布農族名字呢？」
他用很低很沉的聲音發了兩個音節，她默默的記起，卻沒有念出來。她感到那像是某種咒語，帶有一種無法解釋的魔力。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她的名字。
「妳……」
「嗯？」他有說話嗎？聲音好低，她聽得不很真切。
「沒有。」
她似有若無的嘆了口氣，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她的名。
「妳？……」
「嗯，那是我的名字。」
一陣陣微風輕拂，她的髮悄悄地纏著他的，淡淡的香味在他們之間交換，隱約的暗流浮動著。
他步調平穩的前進，她知道這樣的感覺畢竟是留不住的。她只是細細數著他的步伐；一步、二步、三步……。數到第二百步時，到了部落，他慢慢放下她，開朗的跟她道別、揮手，那笑容跟天空一樣開闊，心滿意足。
她也笑著跟他說再見。她努力的揮著手，真的很努力，但她給人的感覺總少了分豁達豪邁。可這就是她。
目送他的背影，她想，他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她看見小桐正急急的跑來。
「欸，妳也真是的。走吧。」
小桐攙著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有些無奈，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神色──好像他哪。
「呵呵，寒假再來吧。」小桐笑著，不太以為她會答應。
「唔，也許吧。」
「妳說他叫余慶豐？」
「是啊。」她眼睛不自覺看向地面，把那咒語般的名字默默放在心底。
寒假來時，她沒有見到他。漫步古道上，癡癡望著天空，然而那樣的相遇從來不可能重演的。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其實這是篇該消失的故事，在這世上，甚至在她心裡。那麼如今，她又為什麼要再動筆呢？或許是因為她終究忘不掉吧。那樣的感動，真實存在於那一刻，往後任何的複製，竟都顯得徒勞無功了。小桐曾經問過她，既然這只是一場相遇，又何必念念不忘？──她也不知道，這樣荒唐的再現，能留住幾分感覺。
05.9.26
小桐是她的同學，她最好的朋友。一年多來，隨著更深的認識，她們覺得彼此不僅談得來，更有種難以形容的契合。小桐時常向她提起山上美妙如圖畫環繞著的山水雲霧，雖然小桐不甚擅於言詞，但她提到山上時那分表情，誠摯而熱烈的笑容，無一不吸引著她。因此當小桐一開口問，她幾乎不加思索的就答應了。
「唉。」她垂頭喪氣，試圖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但顯然是有些困難的。「果然是個沒用的平地人。」她自嘲的笑了。
抬頭往上看，茂密的樹葉間藍天陽光隱隱透下來。如果此刻她還有遊賞的心情，恐怕又不知按了十幾下快門了。小桐這幾天帶著她四處遊山玩水，走過的路加起來，差不多可抵得上她一年走的──何況山上的路是有點坡度的。除了剛剛扭傷的腳踝聲嘶力竭不斷提醒她痛楚，大腿小腿也都有痠痠麻麻運動過量的感覺。如此想來，她真有些羨慕小桐呢。
小桐是個漂亮的布農族女孩，黑黑大大的眼睛，渾然天成的五官；平時靦腆的笑容，在球場上卻是自信滿滿。單純全無機心的心性，直率毫不隱藏的熱情。她腦海裡不斷想著綠制服在小桐身上的各樣風貌。真好，真好啊。
「嘿。」
背後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低沉卻很亮很吸引人的男聲。回頭一看，是個青年，大概十七、八歲，跟她差不多大。看樣子他是要走這古道往小桐的部落去。
「妳怎麼坐在這裡啊？」
他遲疑了一會，還是走近她身邊，顯然非常奇怪她的存在。也對，她這過於病弱，與山上好自然好風光一點也不搭調的膚色，怎麼能不讓人奇怪呢。
「我出來走走，不小心扭到腳了。」即便她已經努力讓語氣自然，她還是覺得這樣蠢的一句話，不管怎樣都要惹人發笑的。
但那青年並沒多問什麼。他們沉默了一會。青年似乎猶豫著要怎麼開口。
「你要到那邊？」她指了指她來的方向。
「對。妳呢？」
「嗯……我就是從那邊來的。」老實說，她應該要請他幫忙；或許請他找小桐過來吧。
「那個，你──」
「妳──」
兩人同時開口。她停了一會，低下頭去。「你先說吧。」
「我揹妳回去好了。妳走不動吧？」
她愣愣的抬起頭來，以為他不過是隨口說說，但他認真的神情，就跟小桐答應任何一件事時如出一轍。那樣的認真誠懇，是很有震撼力的。
「可是你……」她看了看，他身上也不輕鬆，背上背了個竹簍。
他思考了一下，很快找出解決之道。「我背妳，妳背它。」
好像一有瞬間，他那燦爛的笑容讓她的腦筋空白了。但她想，那必定是過於耀眼的陽光混合落難得救的喜悅的緣故。
她默默的蜷在他背上，他也沒有開口。此情此景，是有幾分詭異。她的手抓得很緊，但不全是因為怕摔下來──她知道他是不會讓她摔傷的，雖然他們只是萍水相逢，而且她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咦？
「對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她小小聲的問，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的聲音跟周圍的山林融合。
「名字？」他愣了一下，「余慶豐。」
「余慶豐……」她小心翼翼的複誦著。「那你的布農族名字呢？」
他用很低很沉的聲音發了兩個音節，她默默的記起，卻沒有念出來。她感到那像是某種咒語，帶有一種無法解釋的魔力。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她的名字。
「妳……」
「嗯？」他有說話嗎？聲音好低，她聽得不很真切。
「沒有。」
她似有若無的嘆了口氣，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她的名。
「妳？……」
「嗯，那是我的名字。」
一陣陣微風輕拂，她的髮悄悄地纏著他的，淡淡的香味在他們之間交換，隱約的暗流浮動著。
他步調平穩的前進，她知道這樣的感覺畢竟是留不住的。她只是細細數著他的步伐；一步、二步、三步……。數到第二百步時，到了部落，他慢慢放下她，開朗的跟她道別、揮手，那笑容跟天空一樣開闊，心滿意足。
她也笑著跟他說再見。她努力的揮著手，真的很努力，但她給人的感覺總少了分豁達豪邁。可這就是她。
目送他的背影，她想，他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她看見小桐正急急的跑來。
「欸，妳也真是的。走吧。」
小桐攙著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有些無奈，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神色──好像他哪。
「呵呵，寒假再來吧。」小桐笑著，不太以為她會答應。
「唔，也許吧。」
「妳說他叫余慶豐？」
「是啊。」她眼睛不自覺看向地面，把那咒語般的名字默默放在心底。
寒假來時，她沒有見到他。漫步古道上，癡癡望著天空，然而那樣的相遇從來不可能重演的。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其實這是篇該消失的故事，在這世上，甚至在她心裡。那麼如今，她又為什麼要再動筆呢？或許是因為她終究忘不掉吧。那樣的感動，真實存在於那一刻，往後任何的複製，竟都顯得徒勞無功了。小桐曾經問過她，既然這只是一場相遇，又何必念念不忘？──她也不知道，這樣荒唐的再現，能留住幾分感覺。
05.9.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