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1月 30, 2005 2:13 am
奶奶住院了。
在回想得到為止的地方，奶奶一直在她五個兒子兩個女兒之間，作她人生的旅行。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奶奶不和爺爺一起住。
「阿公阿嬤吵架了。」小孩子對這個簡單明瞭的答案滿意極了，長大後也就當成一熟悉的事實接受下去。
病房是兩人住的套房。另一張床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因為臉色蒼白而顯得可憐。女孩和奶奶至少差了六十歲，卻躺在同一間病房裡，在處處灑滿陽光的冬季裡。
注視著奶奶乾癟且爬滿皺紋的臉，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那麼乾脆直接的血緣，卻對她一無所知。
「你就暫時照顧一下阿嬤……時間應該不用太久。」父親語氣雖不乏憂心，但像是在談論別人的母親。或許人到老了的時候，死亡就會被旁人當成一種理所當然來接受。
「在還沒找到工作前，也可以用這段時間想清楚。」母親更婉轉地說。
晚上有位散發著高貴氣質的女士來看那女孩，氣氛有點僵硬，兩人會低聲迅速交談然後是一陣空蕩的沉默。雖然不關我的事，但也無法集中精神在書上。確認奶奶似乎暫時還不會轉醒，今天奶奶的檢驗也都做完了，我起身離房。那女士朝我微笑頷首，我也點頭致意。
中山北路像一尾怒吼的巨龍，我一邊抽著菸，一邊看著下班的車陣，一邊想到了薰。薰她上班的日式居酒屋現在應該是正忙碌的時候，穿著日本廟會時女孩會穿的那種衣服穿梭在桌子與桌子之間。想起她就掉入漩渦般的悲哀裡，這個無視於未來，深深愛著我也是我深深愛著的女人。
「cash，你不能比我早死，我死了你一樣可以過得好好的，你死了我也跟著死了。」薰對我說。我驚訝看著她，因為對這話實在太震驚了，只能罵她笨蛋而已。那是她希望我戒煙時講的話。對我來說這樣的話真的太勁爆了，怎麼樣我也無發說出這樣的話，不管是安慰或者附和都說不出口。
沿著圍牆彎進徐州路，我慢慢行走像是確認人行道的紅磚施工品質一樣。身旁通過各種人，在嚴冬夜裡滿足牽著手快樂談笑的情侶，或是兩人一組的女同事快步朝一個目的走去。最多的是和我一樣，一個人默默的、安靜的走在四處洋溢著聖誕歡樂氣息的十二月裡。
回到病房，thousand已經坐在房裡，那高貴的女士不在了，而女孩在睡覺。
「去哪裡了？哪有看護放著病人到處跑的。」thousand的語氣帶著不高興。
Thousand是同父異母的弟弟，half brother，一半的弟弟，也許是另一半的關係，認真嚴肅的他和我相似的地方實在不多。不過也許是他從沒把我當哥哥看待，我們在相處上反而很合得來。
「透透氣，阿嬤有起來嗎？」我盡量以輕鬆的語氣。
「剛有起來一下……說了奇怪的話。」thousand欲言又止的，我覺得好奇。
「蝴蝶來過這個世界。」thousand背誦一樣唸著，然後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我愣了一下也跟著笑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啊？」
「不知道阿，會不會是迴光返照……」thousand大膽又稚嫩地說。
奶奶舒坦安祥躺在床上，小小的臉龐幾乎全陷在柔軟的枕頭裡，看起來不像是幾天前才因為心臟病急診的病人。我和thousand這兩個互為一半的兄弟，站在床邊，守護在奶奶身旁，完全看不出擔憂或哀傷。如果薰在的話，一定會對我們猛蹙眉頭吧。她不管對什麼人都很溫柔。
「不喜歡的工作辭掉就好了，不用顧慮太多，找你想做的事。」這樣的溫柔往往使我無法自拔，深陷在她的愛裡。有她在身邊是幸福到不得了的事，看電視也好，吃飯也好，做愛也好，不管什麼時候我都這麼想，就連因為無法承受而逃走到什麼地方去的時候，都能感受到她的溫暖。
「你知道桑椹原來是白的嗎？」thousand走了以後，女孩突然說了話。
因為靠牆那邊我擺了行軍床，還沒睡覺時上頭便堆滿了各種東西，水果、衣物、書本這些的，我只好坐在兩張病床中間。放下手上的書，回頭看著女孩，臉色還是蒼白。
「妳是說7-11裡賣的，小小紅紅的、酸酸的蜜餞嗎？」這是我對桑椹的第一印象。
女孩沒有回答，只自己慢慢說了一個別人告訴她的故事。我覺得她只是想說這個故事，至於誰聽都可以。
在東方的世界未被發現，西方世界文明正開始時，有對男女因為家庭反對而決定私奔，兩人約在一顆白桑椹果樹下。那晚女孩早到了，遠遠看見樹下有隻頭頂長了三支角的猛獸。女孩知道男孩來的方向看不到那猛獸，於是向前走到樹下，猛獸馬上把她吃掉，臨死女孩用自己的血把桑椹都給染紅，這樣男人就不會找到這裡了。男人四處找不到白色的桑椹樹，也找不到心愛的人，最後又羞慚又憤怒的住在那顆濺上女孩的血的桑椹樹下，一生中每天被悔恨折磨著。
女孩為什麼跟我說這故事，是想到這個故事，還是想到跟她說這個故事的那個人？她沒有說。不過我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候，心靈要比肉體更脆弱，很容易想起往事，特別是那些帶著遺憾的過去。
那一夜我夢見薰站在白色桑椹樹下，對我說：我們的愛來過這個世界。
夢醒過後，我躺在行軍床上深深思念著薰，看著病床床頭的小燈泡，淚水濡濕了雙眼。
如果人的一生無論如何都必須帶著悔恨的話，那麼就為了別人而活吧，讓最愛的那個人感受到想像不到的幸福感觸，這樣生命的意義也許就能浮現出來。好像陽光所以閃耀燦爛是因為照著別人。也許這是女孩想說的。
在回想得到為止的地方，奶奶一直在她五個兒子兩個女兒之間，作她人生的旅行。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奶奶不和爺爺一起住。
「阿公阿嬤吵架了。」小孩子對這個簡單明瞭的答案滿意極了，長大後也就當成一熟悉的事實接受下去。
病房是兩人住的套房。另一張床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因為臉色蒼白而顯得可憐。女孩和奶奶至少差了六十歲，卻躺在同一間病房裡，在處處灑滿陽光的冬季裡。
注視著奶奶乾癟且爬滿皺紋的臉，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那麼乾脆直接的血緣，卻對她一無所知。
「你就暫時照顧一下阿嬤……時間應該不用太久。」父親語氣雖不乏憂心，但像是在談論別人的母親。或許人到老了的時候，死亡就會被旁人當成一種理所當然來接受。
「在還沒找到工作前，也可以用這段時間想清楚。」母親更婉轉地說。
晚上有位散發著高貴氣質的女士來看那女孩，氣氛有點僵硬，兩人會低聲迅速交談然後是一陣空蕩的沉默。雖然不關我的事，但也無法集中精神在書上。確認奶奶似乎暫時還不會轉醒，今天奶奶的檢驗也都做完了，我起身離房。那女士朝我微笑頷首，我也點頭致意。
中山北路像一尾怒吼的巨龍，我一邊抽著菸，一邊看著下班的車陣，一邊想到了薰。薰她上班的日式居酒屋現在應該是正忙碌的時候，穿著日本廟會時女孩會穿的那種衣服穿梭在桌子與桌子之間。想起她就掉入漩渦般的悲哀裡，這個無視於未來，深深愛著我也是我深深愛著的女人。
「cash，你不能比我早死，我死了你一樣可以過得好好的，你死了我也跟著死了。」薰對我說。我驚訝看著她，因為對這話實在太震驚了，只能罵她笨蛋而已。那是她希望我戒煙時講的話。對我來說這樣的話真的太勁爆了，怎麼樣我也無發說出這樣的話，不管是安慰或者附和都說不出口。
沿著圍牆彎進徐州路，我慢慢行走像是確認人行道的紅磚施工品質一樣。身旁通過各種人，在嚴冬夜裡滿足牽著手快樂談笑的情侶，或是兩人一組的女同事快步朝一個目的走去。最多的是和我一樣，一個人默默的、安靜的走在四處洋溢著聖誕歡樂氣息的十二月裡。
回到病房，thousand已經坐在房裡，那高貴的女士不在了，而女孩在睡覺。
「去哪裡了？哪有看護放著病人到處跑的。」thousand的語氣帶著不高興。
Thousand是同父異母的弟弟，half brother，一半的弟弟，也許是另一半的關係，認真嚴肅的他和我相似的地方實在不多。不過也許是他從沒把我當哥哥看待，我們在相處上反而很合得來。
「透透氣，阿嬤有起來嗎？」我盡量以輕鬆的語氣。
「剛有起來一下……說了奇怪的話。」thousand欲言又止的，我覺得好奇。
「蝴蝶來過這個世界。」thousand背誦一樣唸著，然後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我愣了一下也跟著笑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啊？」
「不知道阿，會不會是迴光返照……」thousand大膽又稚嫩地說。
奶奶舒坦安祥躺在床上，小小的臉龐幾乎全陷在柔軟的枕頭裡，看起來不像是幾天前才因為心臟病急診的病人。我和thousand這兩個互為一半的兄弟，站在床邊，守護在奶奶身旁，完全看不出擔憂或哀傷。如果薰在的話，一定會對我們猛蹙眉頭吧。她不管對什麼人都很溫柔。
「不喜歡的工作辭掉就好了，不用顧慮太多，找你想做的事。」這樣的溫柔往往使我無法自拔，深陷在她的愛裡。有她在身邊是幸福到不得了的事，看電視也好，吃飯也好，做愛也好，不管什麼時候我都這麼想，就連因為無法承受而逃走到什麼地方去的時候，都能感受到她的溫暖。
「你知道桑椹原來是白的嗎？」thousand走了以後，女孩突然說了話。
因為靠牆那邊我擺了行軍床，還沒睡覺時上頭便堆滿了各種東西，水果、衣物、書本這些的，我只好坐在兩張病床中間。放下手上的書，回頭看著女孩，臉色還是蒼白。
「妳是說7-11裡賣的，小小紅紅的、酸酸的蜜餞嗎？」這是我對桑椹的第一印象。
女孩沒有回答，只自己慢慢說了一個別人告訴她的故事。我覺得她只是想說這個故事，至於誰聽都可以。
在東方的世界未被發現，西方世界文明正開始時，有對男女因為家庭反對而決定私奔，兩人約在一顆白桑椹果樹下。那晚女孩早到了，遠遠看見樹下有隻頭頂長了三支角的猛獸。女孩知道男孩來的方向看不到那猛獸，於是向前走到樹下，猛獸馬上把她吃掉，臨死女孩用自己的血把桑椹都給染紅，這樣男人就不會找到這裡了。男人四處找不到白色的桑椹樹，也找不到心愛的人，最後又羞慚又憤怒的住在那顆濺上女孩的血的桑椹樹下，一生中每天被悔恨折磨著。
女孩為什麼跟我說這故事，是想到這個故事，還是想到跟她說這個故事的那個人？她沒有說。不過我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候，心靈要比肉體更脆弱，很容易想起往事，特別是那些帶著遺憾的過去。
那一夜我夢見薰站在白色桑椹樹下，對我說：我們的愛來過這個世界。
夢醒過後，我躺在行軍床上深深思念著薰，看著病床床頭的小燈泡，淚水濡濕了雙眼。
如果人的一生無論如何都必須帶著悔恨的話，那麼就為了別人而活吧，讓最愛的那個人感受到想像不到的幸福感觸，這樣生命的意義也許就能浮現出來。好像陽光所以閃耀燦爛是因為照著別人。也許這是女孩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