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1月 29, 2005 1:01 pm
3 5 結 怨
彭躍東兄妹雙雙離開黃園前，在外邊看不出任何迹象，當他們走的這一天，黃園上爆發了一個特大新聞，整個黃園都爲之震動了。
在黃園上一個木匠世家，一個尋尋常常的家庭，一下子發達了出頭了兩兄妹，的確是讓人震驚的，的確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他們兄妹一走，這消息立刻就傳遍了整個黃園。這消息傳到上黃園，村前巷尾，河邊山腳，到處都聚了成堆的人在議論這事。這實在是一件令人大感驚奇和意外的事啊！大都在議論這樣的一些話題：以前啥消息也沒有，也看不出有啥動向，下黃園的彭木匠家咋一下子就出息了兩兄妹呢？一個要出去工作，一個要出去當官，這可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啊！他們燒到啥高香了？他們家祖墳冒煙了麽？有談論的是，那彭老木匠在黃園上做了一世好人，是不是修來這大福了？有知曉一些內情的在議論，不是說公社的遊書記這次是答應讓上黃園的黃天龍出去的麽，現在那下黃園的彭躍東出去了，這邊的天龍還有希望嗎？
從那些村談巷論裏，默默地走出一個憂鬱的年輕人。這是在縣城工作黃天良星期天回來耍假，不知遇到了啥不愉快的事，弄得很不開心，很失落的樣子來到村前的河邊徘徊。河邊一洗衣的女人看見發起笑來：
“喂，三兄弟，你在那裏發啥呆啊？是失戀了麽？”
黃天良不好意思地笑笑，呐呐的說：“你在亂說啥啊？”
那女人認真的說：“真的啊？你那下黃園美貌一枝花的女朋友不是說今天出去工作了麽，人家也成工作人了，不要你了把你甩球了麽？”
黃天良從小就很喜歡彭小芸的事，從小就對她粘粘糊糊的，很多人都知道，一直把這當笑話談，經常拿這取笑他。現在他們都長大了，自然就把他們說成是談朋友了。黃天良臉紅紅的說：“沒有的事，你在亂說啥？早上我才去過他們家，人好好的在家裏呢。”
那女人說：“這就日怪了？不是說他們兩兄妹今天都走了麽？一個出去工作，一個出去當官呢！不信你現在去村裏聽，到處都在說這事，說得好雞巴熱鬧啊！”
黃天良當然不會相信，其實他這時候很憂鬱的原因，正是因爲那女同學彭小芸。他自從到縣上工作以後，每個星期天都回黃園來，其實都是沖著那漂亮的女同學回來的，每次回來都要去找她耍。這次回來也跟往常一樣，昨天回來很晚了，他今天一早起來就到下黃園去了。這整一個星期的相隔，已把他心里弄得很急切的。他現在到縣城裏工作了感到啥都好，就是跟那女同學分開了不好。雖然他們並沒有真正建立那種戀愛關係，可他從小就對她那麽粘糊，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已經弄得很癡迷了。
他今天感到很奇怪，到了同學彭小芸家裏，她關在屋裏不理他，連話也不跟他說，也不出來見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不知是啥原因。她二哥倒有些熱情，接待了他，並幫了他去叫彭小芸開門出來見他。彭小芸不但不開門，反而在屋裏用那種發狠的語氣說：“讓他走，讓他快走，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他了。”他當時被那幾句話打懵了，是自己做錯了啥麽？是自己得罪她了麽？他楞楞地站在那裏不知咋樣是好，還是她二哥怕他難堪，態度友好地對他說彭小芸最近的情緒不好，叫他不要在意，勸慰著送他走了。他回到上黃園，就爲這事弄得很不開心。這時候，他並不相信洗衣的女人的話，他早上才去過她家，這麽快就走了麽？況且他以前一點也沒聽說過這方面的事。他繞過洗衣的女人，繼續往下游走去了。
黃天良到現在還沒想通，他到底做錯了啥呢？在啥地方得罪彭小芸了呢？以前都還好好的，她咋一下子就不理他了呢？當然，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明白爲啥的。一個涉世未深的青年人，並且生來就在順境中走，他哪里知道這世界的複雜性呢？他哪里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還有旦夕禍福呢？他哪里知道突然在同學彭小芸身上發生了啥呢？他哪里知道，她不見他其實是她感到自己已沒臉見他了呢？他哪里知道，她已關在屋裏好些天誰也不見了，哪里是只不見他呢？他哪里知道他從小就很心儀的女同學，已到地獄裏趟了一遭呢？他當然也不知道，他們兄妹已作好了準備，就在今天要永遠地離開黃園了。也許等他走了沒多久，他們就出發了。
雖然黃天良不知道這一切，但他有自己堅定而固執的信念。那就是，由於他那麽多年對那女同學都是那麽粘糊而專一的，完全到了癡迷的地步，不管她對他咋樣，咋樣冷落他，咋樣不理他，他都會去找她的。就是三年五載的不理他，他都會等著她，都會去找她的。不管她發生了啥事，他都會去找她。他永遠不會放棄的。他對她那癡情那癡迷一輩子不會動搖的。怪怪的一個人，也有他怪怪的想法與打算。
黃天良在河邊徘徊的時候，他父親黃漢江正在家裏氣得秋風黑臉，急急的在院子裏踱來踱去，象頭被打敗的老熊。他不時暴躁地往地上狠跺一腳自說自談，咋回事呢？這是咋回事呢？咋會是這樣呢？
隨著一陣跌跌踏踏的腳步聲，大兒子天龍一頭撞了回來，臉色氣了烏青，兩個鼻孔象牛樣的喘：“老頭子，咋回事啊？你說這是咋回事啊？”他連珠炮似的發問，圓瞪著一雙牛卵子大的眼睛，凶得象要吃人樣的看著他老子。
黃家祠那邊的隊長黃鼓眼這時候也一頭跑來問：“喂，咋的呢？這是咋的呢？我們黃家祠那邊鬧麻球了，都說下黃園彭木匠的一雙兒女大出息了，一個出去工作，一個出去當官了，這是真的麽？這是咋雞巴回事呢？”
黃漢江氣得鐵青著一張臉說：“走，進屋去說吧。”
他們剛在常聚的堂屋裏坐定，上黃園的隊長朝天炮和小黃林的隊長高滾龍，也驚風火扯地先後跑了來。他們都在這裏聚齊了。這麽多年來，這裏實質上是整個黃園的最高首府和總指揮部。也是他們的聚議廳。每遇到啥事情都要在這裏集結的。這天的情況，像是天下大亂了，他們一聚攏來就大喊大叫地亂著一團。高滾龍大聲武氣地直是吼：
“他媽的日怪了，下黃園那邊咋個一下子那麽得勢了，一家人一下子就出息了兩個？我們小黃林那邊今天都在說這事，熱鬧得很喲！”
朝天炮說：“真他媽的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下黃園人也翻過來了？真他媽個怪啊，不是說這回上邊招幹部，我們黃園分了一個名額，遊書記不是定了讓天龍老哥去麽？咋事到臨頭變球了呢？讓下黃園那小子出去了，天龍還走得了嗎？這裏頭到底有啥雞巴名堂啊？”
黃天龍把手頭的大半截煙頭狠狠地往地上一甩，暴跳如雷地吼：“這回走不成我才不幹啊！我要去大鬧公社，讓遊書記下不來台的，爲啥決定了讓我去的，到頭來變球了？我不幹啊！打死我也不幹的！”他簡直要氣瘋了。
另外幾個都抱不平的附和說：“對，到公社去，我們陪你去鬧，找遊書記拿話來說。”
黃漢江這時候鎮靜了一些，忙鎮住堂子說：“都冷靜一點吧，不要遇事就雷風忽閃的，我看還是要先搞清楚到底是咋回事。遊書記已答應我們的事，他不會隨便改變的。你們現在都各幹各的事去，等我去公社看看情況回來再說。”
高滾龍說：“就你老輩子一個人去麽？”
黃漢江說：“就我一個人去，先看看情況再說。”
黃天龍鼓睛暴眼，一副凶霸霸的樣子沖他老子吼：“你去告訴遊書記，這次我是一定要走的，打死打活我都是要出去的。那話早就放出去了，走不成我拿啥臉去見人？今後我還想不想做人啊？”
高滾龍說：“恐怕遊書記一定會考慮的，他跟我們這裏好多年的老關係了。”
黃漢江就這樣裝了一肚子氣來到公社。由於心頭有氣，當然更有同這裏的書記遊萬超那個特殊關係，在這公社大院裏走路也挺挺的，身板挺得很直。他很牛氣的照直在遊萬超的辦公室裏找到了他，故意高聲大氣的說：“遊書記，今天我又請你喝酒來了！”
遊萬超一見，心頭一跳，感到麻煩來了，忙陪笑道：“來來來，先坐下說。”一邊請他坐，一邊又忙要給他倒茶，邊忙著邊說，“今天我請你喝酒。”
黃漢江就那麽站著，不無揶渝地說：“遊書記今天太客氣了嘛！”
遊萬超似乎不在意的說：“應該的，應該的。”
黃漢江從這氣氛裏，似乎感到了某種不妙。不過，他耐著性子等著，等他總會給他一個說法，一個交代的。憑那麽多年那麽特殊的關係，他相信無論咋樣他都會給他一個交代的。
遊萬超忙完了一些事務性的工作，就陪黃漢江出去，找地方喝酒去了。既然麻煩找上門來了，避是避不開了，借此好好向他作個交代。多年的老關係了，是要好好安頓的。不過，大凶化了，這點小事，他感到好辦的。
上了酒桌，遊萬超就象做賊心虛的樣子，又一次強調說：“老黃，說好了，今天我作東啊？好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我們好好喝一台。”
黃漢江說：“哪能讓大書記掏錢呢？黃某人再咋樣，幾個酒錢還是掏得起的。”
遊萬超早就看出來了，他今天是沖了一肚子氣來的，是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儘量做著無事的樣子說：“不是這道理，經常來都是你請客，我也該請你一回，盡盡地主之宜吧，哈哈哈！”
黃漢江說：“喝就喝麻，喝高興了，你我還分啥呢，誰掏錢不是一樣的？你遊書記今天倒與我有些生分了？”
遊萬超忙說：“哪里哪里，你我啥關係啊！那麽多年的老交情了，就象這酒是越釀越濃啊，呵呵呵！”
這樣喝起酒來，氣氛就有了。酒過三巡，黃漢江就有了些醉意，再也耐不住了，伸手往臉上抹了一把說：“遊書記，我想問你一件事啊？”
遊萬超見事情來了，笑說：“你別問了，讓我給你說。剛才你一來我就看出，你今天是來者不善，是向我興師問罪來了。那我就先向你陪個罪吧，先罰了這杯酒。”說完，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了。
黃漢江看著他喝酒，耐心地等著。
遊萬超喝了酒說：“本來這事我早該給你說一下的，這段時間太忙啊。唉，你我那麽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對你說實話吧，現在辦啥事情，真是難啊！這次上邊招幹部的事，我當然首先會考慮到你，因此我專門爲黃園安排了個名額，本來決定讓你兒子天龍去的，可後來情況又有了變化。”
黃漢江不服氣說：“捏在你手心頭的事，還有啥難的呢？這古槐鎮還有你作不了主的事？”
遊萬超搖了搖頭說：“不是那麽簡單的啊，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自己也是很難辦的。”
黃漢江氣急急的說：“所以你就安排下黃園那個姓彭的出去了？那麽今天黃園上到處都傳開了的事是真的了？”
遊萬超說：“你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說嘛。不是我安排他去的，是遇到了麻煩事，出於無奈啊。”
黃漢江仍是那樣不服氣說：“有啥麻煩呢？這個公社還有誰比你大？上頭分下來幾個名額，咋樣安排，還不是你這個大書記說了算？”
遊萬超說：“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你知道這次上頭是組織了考試的？”
黃漢江聽了笑道：“哈、哈，笑話了，共產黨做了這麽多年江山，好久正二八經的出題考過幹部？只聽說過過去考壯元，沒聽說過共產黨考幹部的。你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那不過是裝裝樣子，走走過場的，下來認真辦起來，還是要你們這些手頭掌了權的說了算。”
遊萬超說：“這回上邊是認了真的，明確規定了要把這次考試作爲重要參考因素。問題就出在這裏，正好那彭躍東是上過中學的，這次就考得好些。你兒子小學也沒上完吧？這次考得很糟糕的，好象沒得啥分，這就很麻煩了。”
黃漢江不相信說：“以前咋沒聽你說過這些呢？你不是說過文化也是可以改的，硬需要的時候隨便去哪里弄個畢業證就是了。你說過這些都是不要緊的。你不是已作了安排麽，讓天龍出去，讓那個彭躍東擔任黃園的支部書記麽？這個支部書記我開頭還和你爭過，想另外安排人的，後來你說有難處，我也就算了，讓那個人來當我也認了。”
遊萬超說：“這事最近才有了變化的。”
黃漢江說：“最近？最近有啥變化呢？”
遊萬超說：“你曉得的，彭躍東那年帶頭修水庫，鬧了很大的名聲，下來以後，縣裏的有關領導多次打招呼，叫好好培養，我一直壓著沒辦，所以搞得黃園的支部書記的換班問題，拖到現在也沒辦。那時候要辦，必須要讓那姓彭的上才行。這次招幹部，上邊的有關領導還記著以前的事，又專門打了招呼叫考慮那個彭躍東。他以前有成績在那裏，這次又考得不錯。這就是我剛才給你說的，有時候人在江湖是身不由己啊！”
黃漢江說：“那，我的天龍就走不成了？”
遊萬超爲難的說：“這次，恐怕有點難辦了。”
黃漢江很激動起來：“遊書記，你也要替我們想想啊？那話早就放出去了，現在人又走不成了，換了別人出去了，你讓我們的臉往哪里擱？你讓我們今後在黃園咋做人？”
遊萬超安慰他說：“老黃，你冷靜些，事情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呢？我是這樣安排的，讓彭躍東出去後，由你兒子天龍擔任黃園的支部書記，不是也一樣的麽？事情又能壞到哪里去呢？暫時這樣安排下去，你的天龍也有事情幹了，他真要想出去，二天有了機會，我優先安排他，這不是很好麽？這事開了頭，我相信今後機會是肯定有的。”
黃漢江見他這樣說，也不好再說啥了，只好說：“只有這樣了？”
遊萬超說：“只有這樣了。我感到這樣的安排是很好的，各方面也都照顧到了。老黃，我們那麽多年的交情了，啥事情我還不爲你們著想麽？反過來，我希望你們也能體諒我的難處。今後吧，今後只要有了機會，我一定會把你們的事情辦好。這次，就算我欠你們個人情了。來，老黃，我敬你一杯酒，肚子裏有氣也就化了。”
雖然是多年的老交情，但人家畢竟是堂堂的黨委書記，人家話已說到這樣了，黃漢江還能說啥呢？況且，他感到人家還向他掏了心的。他還念著老交情，在爲他們著想，暫時安排天龍擔任黃園的支部書記，今後有了機會，就優先安排他出去。他還能咋樣呢？他該知趣了。他說了他有難處，也爲他們作了這樣的安排，他該對他心存感激的。
這台酒喝了很長的時間，直到了下午，黃漢江才離開古槐鎮，醉醺醺地回黃園去。只是出來經風一吹，他頭腦才清醒了些，才想到了一個問題：真是遊書記說的那樣嗎？這裏頭有沒有啥別的名堂呢？他總感到下黃園彭木匠那一雙兒女出去得有些蹊蹺。
這事還沒有讓黃漢江想出一個眉目來，就在他在外邊逗留的這段時間裏，關於下黃園彭家一下子出息了一雙兒女的事，已有另一種說法在黃園上傳得沸沸揚揚了。這一整天黃園上都是很熱鬧的，各種猜測象鳥一樣滿天飛舞，各種各樣的說法莫衷一是。人們很關心這事，因爲這實在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怪事。猜來猜去，傳來傳去，最後差不多就集中在一點上了：那就是可能彭家施展了美人計。因爲這事前公社遊書記到過彭老木匠家的事已在黃園傳開了。這古兵書上的大計謀，可古往今來都是百戰百勝，屢屢成功的啊！有了這樣的說法，下黃園彭家的形象一下子就在許多人心目中改變了。把往日對他們的讚揚和敬佩，就變成了指責與輕蔑。一時間，下黃園的彭家差不多成了衆矢之的，被淹沒在一片譴責聲裏。這些在黃漢江離開以後發生的事他還不知道。
他晃晃蕩蕩地回黃園來，剛進自家院子裏，大兒子天龍就象一頭鬥紅了眼的牯牛一樣，不知從哪里嘩地沖了出來，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問他：
“咋樣？你去問的情況咋樣啊？”
黃漢江無奈地搖了搖頭。
黃天龍吼道：“我曉得你去看看有錘子用哇？你曉得下黃園那姓彭的他們是咋幹的麽？他們用的美人計，就把那名額奪去了。日他媽啥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啊！太卑鄙了。太不要臉了。不行啊，我不幹，我要去公社找遊書記。我要去問問是不是他幹的？要是他幹的，他喜歡女人，我們還爲他找少了麽？滿黃園他看上的漂亮女人我們都爲他找了。就連我他媽自己喜歡的女人當初還讓了他呢！他現在說聲還要女人，我可以馬上給他找幾個去！”
黃漢江鎮住兒子說：“你瘋球了？你在亂說啥子？不怕影響麽？”
黃天龍直是吼：“我怕錘子，那名額都讓別人奪去了，我還怕啥子啊？我馬上去找遊書記，他不能不講信用啊？”吼著，就沖出去要走的樣子。
黃漢江橫眉列眼地大聲吼道：“回來！你給我胡鬧啥子？你魯魯莽莽的樣子，去了只有給我惹禍添亂的。”
黃天龍站住了，但他並沒有服氣，兩個鼻孔象牛一樣地喘。
黃漢江這才好言說：“人家遊書記有他的難處，也爲我們著想，作了安排的，讓你接替何仲成那個支部書記……”話沒說完便被兒子打斷了：
“不是說好讓那姓彭的當支部書記麽？咋又調換了呢？當那破書記，這身農皮也脫不了，我不幹。我要出去吃皇糧當正兒八經的國家幹部。”
黃漢江說：“人家遊書記說了，讓你暫時幹著，二天有了機會，馬上就讓你出去。”
黃天龍說：“二天個球！二天還有這麽好的事麽？過了這一村，還有那店麽？這哄三歲小孩的麽？咋說我也不幹，我要去公社找遊書記拿話來說啊！”
隨著一陣跌跌踏踏的腳步聲，高滾龍、黃鼓眼、朝天炮也都紛紛跑來，他們都關心這事來了。黃漢江見狀，便對衆人說：
“走吧，都進去坐，我們坐下來說話。馬上擺酒。”
大家進去坐不一會，酒席剛剛擺上來，汽車司機黃天剛也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一進院子就大聲叫駡著：“他媽的，這是咋回事啊？出鬼了？反他媽天了？”
他們很快便喝起了酒來。一喝起了酒來氣氛就更熱烈了，朝天炮對黃漢江說：
“喂，老輩子，你去公社來，遊書記咋說的？”
黃漢江爲難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黃鼓眼罵道：“日他先人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呸！下黃園那姓彭的會那麽下作，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啥卑鄙無恥的事都幹得出來，丟死祖宗八代的臉了。”
高滾龍說：“我們小黃林那邊也熱鬧啊！都說那樣幹，那個官寧可不去當，羞死先人了！”
朝天炮說：“你滿黃園去聽，哪里不在罵他們卑鄙不要臉的？那是人幹的麽？可惜那老木匠，一世的好名聲也全毀了。”
對這些事，黃漢江還將信將疑，他若有所思地喝了杯酒，然後說：“你們說的這些，有啥依據呢？胡球扯的麽？”
黃鼓眼說：“咋沒得依據呢？當然有啊！滿黃園的人都曉得了，遊書記到黃園來看何仲成那天，聽說是來找他談讓彭躍東接替支部書記的事，後來，遊書記就到彭家去了。彭家留他在那裏吃午飯，他們殺雞又宰鵝的，好雞巴熱情啊！就那天，他們家那漂亮的么女兒就把遊書記勾搭上了。他們向遊書記灌了迷魂湯，施了美人計。”
高滾龍接了嘻哈的笑說：“嘻嘻，彭木匠那么女兒，可是千百的女人裏頭也挑不出一個的大美人啊！那麽好的身材，那麽漂亮的一張臉，讓那個小妖精出馬，皇帝老公也要掉魂啊！”
草包性子的黃天剛早已忍無可忍了，這時嘩地站了起來，眉毛一豎吼道：“你們龜兒的說球半天，我只問你們一句：我哥出去當官的事是不是完球了？”
黃鼓眼說：“這事要問你老子，他今天去公社找過遊書記，完沒完他才說得清楚。”
黃天剛便問他老子：“老頭子，遊書記咋說的？我哥他還能不能出去當官？”
黃漢江說：“這回恐怕是不行了，遊書記準備安排他當黃園的支部書記。”
一直大口喝悶酒的黃天龍，早已喝得臉紅脖子粗了，突然跳起來吼道：“我不幹那破書記，我、我要出、出去當正兒八經的官啊！”
黃天剛兩眼泛綠光說：“照這樣說，我哥那頂就要到手的官帽，硬是讓人搶去了？”
高滾龍說：“聽你老子的口氣，你哥恐怕是完球了。”
黃天剛這一聽血沖腦門，端起酒杯來猛喝了一口，然後“啪”地將酒杯摔在地上砸了粉碎，大喝一聲：
“走！媽的反天了，就要到手的東西都被人搶去了，讓人騎到頭上屙屎來了，我們這麽多人，打也要去打回來！”
酒都喝到興頭上了，酒桌上的人都嘩嘩地跟著站起來，吼叫著要跟著黃天剛去把那頂官帽打回來。所謂酒壯英雄膽，他們這下出去，會啥都幹得出來的。
黃漢江忙站起來制止大家說：“幹啥子？幹啥子？你們都給我坐下來！”
朝天炮憤憤不平的說：“老輩子，我們這口惡氣不出麽？就要到手的東西都讓人搶奪去了，讓人爬到我們頭上屙屎來了，今後讓我們咋在這黃園上做人？你要好好想想啊？”
黃漢江說：“都坐下來，都坐下來，啥事我們慢慢商量。你們這樣去鬧，只有壞事的。不管咋樣，我們都不能讓遊書記爲難，這麽多年的老交情了，他總會爲我們著想的。”
黃天剛那口氣還消不了，大聲叫駡道：“狗日的強盜！那姓彭的是卑鄙無恥的強盜。但願狗娘的不要讓我看見他，在哪里碰上了，我非撞死他不可！”
黃天龍早喝紅了兩眼，這會大吼道：“老子遲早要殺了他的！”說完，又“咕”的灌下了一大杯酒。
黃漢江忙制止他說：“天龍，你不要再喝了，喝多了會出事的。”
黃天龍說：“喝！我咋、不喝啊！”看見桌上的大半瓶酒，順手抓來，一仰脖子，咕嚕咕嚕直往裏灌，喝完，猛地把酒瓶往地上砸去，大吼道：“彭躍東，我這輩子不、宰了你，我、誓不爲人啊！”吼完，踉倉地往外沖去。
黃漢江慌了，忙吩咐道：“快，快把他拉住，他要去做啥？不要他去闖禍啊！”
黃天龍搖搖晃晃地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口裏喊道：“我、要去殺人，我要去殺了那姓彭的。我要殺、殺——”
按照黃漢江吩咐，高滾龍他們在院子裏把黃天龍拉住了。這時候的天已經黑下來了。黃天龍還在拼命掙扎著，殺人殺人的喊叫聲驚天動地。他喊到後來，便沒有聲音了。掙扎到後來，也就沒有力氣了，漸漸軟軟地向地上垮去，直至完全癱在地上。心慌了起來，雙手使勁地在胸口上抓，滿肚子的酒精燒得他難受，人就在昏昏糊糊中掙扎呻喚。大家見那情景有些慌了，不知咋樣是好。
黃漢江跑來看見，忙吩咐說：“快去拿水，端冷水來淋，不能讓滿肚的酒精把他燒死了。”
很快滿盆滿桶的冷水弄來，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照著地上醉漢淋去，直把他淋成象在泥地裏扭動掙扎的水鬼。
彭躍東兄妹雙雙離開黃園前，在外邊看不出任何迹象，當他們走的這一天，黃園上爆發了一個特大新聞，整個黃園都爲之震動了。
在黃園上一個木匠世家，一個尋尋常常的家庭，一下子發達了出頭了兩兄妹，的確是讓人震驚的，的確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他們兄妹一走，這消息立刻就傳遍了整個黃園。這消息傳到上黃園，村前巷尾，河邊山腳，到處都聚了成堆的人在議論這事。這實在是一件令人大感驚奇和意外的事啊！大都在議論這樣的一些話題：以前啥消息也沒有，也看不出有啥動向，下黃園的彭木匠家咋一下子就出息了兩兄妹呢？一個要出去工作，一個要出去當官，這可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啊！他們燒到啥高香了？他們家祖墳冒煙了麽？有談論的是，那彭老木匠在黃園上做了一世好人，是不是修來這大福了？有知曉一些內情的在議論，不是說公社的遊書記這次是答應讓上黃園的黃天龍出去的麽，現在那下黃園的彭躍東出去了，這邊的天龍還有希望嗎？
從那些村談巷論裏，默默地走出一個憂鬱的年輕人。這是在縣城工作黃天良星期天回來耍假，不知遇到了啥不愉快的事，弄得很不開心，很失落的樣子來到村前的河邊徘徊。河邊一洗衣的女人看見發起笑來：
“喂，三兄弟，你在那裏發啥呆啊？是失戀了麽？”
黃天良不好意思地笑笑，呐呐的說：“你在亂說啥啊？”
那女人認真的說：“真的啊？你那下黃園美貌一枝花的女朋友不是說今天出去工作了麽，人家也成工作人了，不要你了把你甩球了麽？”
黃天良從小就很喜歡彭小芸的事，從小就對她粘粘糊糊的，很多人都知道，一直把這當笑話談，經常拿這取笑他。現在他們都長大了，自然就把他們說成是談朋友了。黃天良臉紅紅的說：“沒有的事，你在亂說啥？早上我才去過他們家，人好好的在家裏呢。”
那女人說：“這就日怪了？不是說他們兩兄妹今天都走了麽？一個出去工作，一個出去當官呢！不信你現在去村裏聽，到處都在說這事，說得好雞巴熱鬧啊！”
黃天良當然不會相信，其實他這時候很憂鬱的原因，正是因爲那女同學彭小芸。他自從到縣上工作以後，每個星期天都回黃園來，其實都是沖著那漂亮的女同學回來的，每次回來都要去找她耍。這次回來也跟往常一樣，昨天回來很晚了，他今天一早起來就到下黃園去了。這整一個星期的相隔，已把他心里弄得很急切的。他現在到縣城裏工作了感到啥都好，就是跟那女同學分開了不好。雖然他們並沒有真正建立那種戀愛關係，可他從小就對她那麽粘糊，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已經弄得很癡迷了。
他今天感到很奇怪，到了同學彭小芸家裏，她關在屋裏不理他，連話也不跟他說，也不出來見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不知是啥原因。她二哥倒有些熱情，接待了他，並幫了他去叫彭小芸開門出來見他。彭小芸不但不開門，反而在屋裏用那種發狠的語氣說：“讓他走，讓他快走，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他了。”他當時被那幾句話打懵了，是自己做錯了啥麽？是自己得罪她了麽？他楞楞地站在那裏不知咋樣是好，還是她二哥怕他難堪，態度友好地對他說彭小芸最近的情緒不好，叫他不要在意，勸慰著送他走了。他回到上黃園，就爲這事弄得很不開心。這時候，他並不相信洗衣的女人的話，他早上才去過她家，這麽快就走了麽？況且他以前一點也沒聽說過這方面的事。他繞過洗衣的女人，繼續往下游走去了。
黃天良到現在還沒想通，他到底做錯了啥呢？在啥地方得罪彭小芸了呢？以前都還好好的，她咋一下子就不理他了呢？當然，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明白爲啥的。一個涉世未深的青年人，並且生來就在順境中走，他哪里知道這世界的複雜性呢？他哪里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還有旦夕禍福呢？他哪里知道突然在同學彭小芸身上發生了啥呢？他哪里知道，她不見他其實是她感到自己已沒臉見他了呢？他哪里知道，她已關在屋裏好些天誰也不見了，哪里是只不見他呢？他哪里知道他從小就很心儀的女同學，已到地獄裏趟了一遭呢？他當然也不知道，他們兄妹已作好了準備，就在今天要永遠地離開黃園了。也許等他走了沒多久，他們就出發了。
雖然黃天良不知道這一切，但他有自己堅定而固執的信念。那就是，由於他那麽多年對那女同學都是那麽粘糊而專一的，完全到了癡迷的地步，不管她對他咋樣，咋樣冷落他，咋樣不理他，他都會去找她的。就是三年五載的不理他，他都會等著她，都會去找她的。不管她發生了啥事，他都會去找她。他永遠不會放棄的。他對她那癡情那癡迷一輩子不會動搖的。怪怪的一個人，也有他怪怪的想法與打算。
黃天良在河邊徘徊的時候，他父親黃漢江正在家裏氣得秋風黑臉，急急的在院子裏踱來踱去，象頭被打敗的老熊。他不時暴躁地往地上狠跺一腳自說自談，咋回事呢？這是咋回事呢？咋會是這樣呢？
隨著一陣跌跌踏踏的腳步聲，大兒子天龍一頭撞了回來，臉色氣了烏青，兩個鼻孔象牛樣的喘：“老頭子，咋回事啊？你說這是咋回事啊？”他連珠炮似的發問，圓瞪著一雙牛卵子大的眼睛，凶得象要吃人樣的看著他老子。
黃家祠那邊的隊長黃鼓眼這時候也一頭跑來問：“喂，咋的呢？這是咋的呢？我們黃家祠那邊鬧麻球了，都說下黃園彭木匠的一雙兒女大出息了，一個出去工作，一個出去當官了，這是真的麽？這是咋雞巴回事呢？”
黃漢江氣得鐵青著一張臉說：“走，進屋去說吧。”
他們剛在常聚的堂屋裏坐定，上黃園的隊長朝天炮和小黃林的隊長高滾龍，也驚風火扯地先後跑了來。他們都在這裏聚齊了。這麽多年來，這裏實質上是整個黃園的最高首府和總指揮部。也是他們的聚議廳。每遇到啥事情都要在這裏集結的。這天的情況，像是天下大亂了，他們一聚攏來就大喊大叫地亂著一團。高滾龍大聲武氣地直是吼：
“他媽的日怪了，下黃園那邊咋個一下子那麽得勢了，一家人一下子就出息了兩個？我們小黃林那邊今天都在說這事，熱鬧得很喲！”
朝天炮說：“真他媽的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下黃園人也翻過來了？真他媽個怪啊，不是說這回上邊招幹部，我們黃園分了一個名額，遊書記不是定了讓天龍老哥去麽？咋事到臨頭變球了呢？讓下黃園那小子出去了，天龍還走得了嗎？這裏頭到底有啥雞巴名堂啊？”
黃天龍把手頭的大半截煙頭狠狠地往地上一甩，暴跳如雷地吼：“這回走不成我才不幹啊！我要去大鬧公社，讓遊書記下不來台的，爲啥決定了讓我去的，到頭來變球了？我不幹啊！打死我也不幹的！”他簡直要氣瘋了。
另外幾個都抱不平的附和說：“對，到公社去，我們陪你去鬧，找遊書記拿話來說。”
黃漢江這時候鎮靜了一些，忙鎮住堂子說：“都冷靜一點吧，不要遇事就雷風忽閃的，我看還是要先搞清楚到底是咋回事。遊書記已答應我們的事，他不會隨便改變的。你們現在都各幹各的事去，等我去公社看看情況回來再說。”
高滾龍說：“就你老輩子一個人去麽？”
黃漢江說：“就我一個人去，先看看情況再說。”
黃天龍鼓睛暴眼，一副凶霸霸的樣子沖他老子吼：“你去告訴遊書記，這次我是一定要走的，打死打活我都是要出去的。那話早就放出去了，走不成我拿啥臉去見人？今後我還想不想做人啊？”
高滾龍說：“恐怕遊書記一定會考慮的，他跟我們這裏好多年的老關係了。”
黃漢江就這樣裝了一肚子氣來到公社。由於心頭有氣，當然更有同這裏的書記遊萬超那個特殊關係，在這公社大院裏走路也挺挺的，身板挺得很直。他很牛氣的照直在遊萬超的辦公室裏找到了他，故意高聲大氣的說：“遊書記，今天我又請你喝酒來了！”
遊萬超一見，心頭一跳，感到麻煩來了，忙陪笑道：“來來來，先坐下說。”一邊請他坐，一邊又忙要給他倒茶，邊忙著邊說，“今天我請你喝酒。”
黃漢江就那麽站著，不無揶渝地說：“遊書記今天太客氣了嘛！”
遊萬超似乎不在意的說：“應該的，應該的。”
黃漢江從這氣氛裏，似乎感到了某種不妙。不過，他耐著性子等著，等他總會給他一個說法，一個交代的。憑那麽多年那麽特殊的關係，他相信無論咋樣他都會給他一個交代的。
遊萬超忙完了一些事務性的工作，就陪黃漢江出去，找地方喝酒去了。既然麻煩找上門來了，避是避不開了，借此好好向他作個交代。多年的老關係了，是要好好安頓的。不過，大凶化了，這點小事，他感到好辦的。
上了酒桌，遊萬超就象做賊心虛的樣子，又一次強調說：“老黃，說好了，今天我作東啊？好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我們好好喝一台。”
黃漢江說：“哪能讓大書記掏錢呢？黃某人再咋樣，幾個酒錢還是掏得起的。”
遊萬超早就看出來了，他今天是沖了一肚子氣來的，是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儘量做著無事的樣子說：“不是這道理，經常來都是你請客，我也該請你一回，盡盡地主之宜吧，哈哈哈！”
黃漢江說：“喝就喝麻，喝高興了，你我還分啥呢，誰掏錢不是一樣的？你遊書記今天倒與我有些生分了？”
遊萬超忙說：“哪里哪里，你我啥關係啊！那麽多年的老交情了，就象這酒是越釀越濃啊，呵呵呵！”
這樣喝起酒來，氣氛就有了。酒過三巡，黃漢江就有了些醉意，再也耐不住了，伸手往臉上抹了一把說：“遊書記，我想問你一件事啊？”
遊萬超見事情來了，笑說：“你別問了，讓我給你說。剛才你一來我就看出，你今天是來者不善，是向我興師問罪來了。那我就先向你陪個罪吧，先罰了這杯酒。”說完，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了。
黃漢江看著他喝酒，耐心地等著。
遊萬超喝了酒說：“本來這事我早該給你說一下的，這段時間太忙啊。唉，你我那麽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對你說實話吧，現在辦啥事情，真是難啊！這次上邊招幹部的事，我當然首先會考慮到你，因此我專門爲黃園安排了個名額，本來決定讓你兒子天龍去的，可後來情況又有了變化。”
黃漢江不服氣說：“捏在你手心頭的事，還有啥難的呢？這古槐鎮還有你作不了主的事？”
遊萬超搖了搖頭說：“不是那麽簡單的啊，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自己也是很難辦的。”
黃漢江氣急急的說：“所以你就安排下黃園那個姓彭的出去了？那麽今天黃園上到處都傳開了的事是真的了？”
遊萬超說：“你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說嘛。不是我安排他去的，是遇到了麻煩事，出於無奈啊。”
黃漢江仍是那樣不服氣說：“有啥麻煩呢？這個公社還有誰比你大？上頭分下來幾個名額，咋樣安排，還不是你這個大書記說了算？”
遊萬超說：“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你知道這次上頭是組織了考試的？”
黃漢江聽了笑道：“哈、哈，笑話了，共產黨做了這麽多年江山，好久正二八經的出題考過幹部？只聽說過過去考壯元，沒聽說過共產黨考幹部的。你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那不過是裝裝樣子，走走過場的，下來認真辦起來，還是要你們這些手頭掌了權的說了算。”
遊萬超說：“這回上邊是認了真的，明確規定了要把這次考試作爲重要參考因素。問題就出在這裏，正好那彭躍東是上過中學的，這次就考得好些。你兒子小學也沒上完吧？這次考得很糟糕的，好象沒得啥分，這就很麻煩了。”
黃漢江不相信說：“以前咋沒聽你說過這些呢？你不是說過文化也是可以改的，硬需要的時候隨便去哪里弄個畢業證就是了。你說過這些都是不要緊的。你不是已作了安排麽，讓天龍出去，讓那個彭躍東擔任黃園的支部書記麽？這個支部書記我開頭還和你爭過，想另外安排人的，後來你說有難處，我也就算了，讓那個人來當我也認了。”
遊萬超說：“這事最近才有了變化的。”
黃漢江說：“最近？最近有啥變化呢？”
遊萬超說：“你曉得的，彭躍東那年帶頭修水庫，鬧了很大的名聲，下來以後，縣裏的有關領導多次打招呼，叫好好培養，我一直壓著沒辦，所以搞得黃園的支部書記的換班問題，拖到現在也沒辦。那時候要辦，必須要讓那姓彭的上才行。這次招幹部，上邊的有關領導還記著以前的事，又專門打了招呼叫考慮那個彭躍東。他以前有成績在那裏，這次又考得不錯。這就是我剛才給你說的，有時候人在江湖是身不由己啊！”
黃漢江說：“那，我的天龍就走不成了？”
遊萬超爲難的說：“這次，恐怕有點難辦了。”
黃漢江很激動起來：“遊書記，你也要替我們想想啊？那話早就放出去了，現在人又走不成了，換了別人出去了，你讓我們的臉往哪里擱？你讓我們今後在黃園咋做人？”
遊萬超安慰他說：“老黃，你冷靜些，事情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呢？我是這樣安排的，讓彭躍東出去後，由你兒子天龍擔任黃園的支部書記，不是也一樣的麽？事情又能壞到哪里去呢？暫時這樣安排下去，你的天龍也有事情幹了，他真要想出去，二天有了機會，我優先安排他，這不是很好麽？這事開了頭，我相信今後機會是肯定有的。”
黃漢江見他這樣說，也不好再說啥了，只好說：“只有這樣了？”
遊萬超說：“只有這樣了。我感到這樣的安排是很好的，各方面也都照顧到了。老黃，我們那麽多年的交情了，啥事情我還不爲你們著想麽？反過來，我希望你們也能體諒我的難處。今後吧，今後只要有了機會，我一定會把你們的事情辦好。這次，就算我欠你們個人情了。來，老黃，我敬你一杯酒，肚子裏有氣也就化了。”
雖然是多年的老交情，但人家畢竟是堂堂的黨委書記，人家話已說到這樣了，黃漢江還能說啥呢？況且，他感到人家還向他掏了心的。他還念著老交情，在爲他們著想，暫時安排天龍擔任黃園的支部書記，今後有了機會，就優先安排他出去。他還能咋樣呢？他該知趣了。他說了他有難處，也爲他們作了這樣的安排，他該對他心存感激的。
這台酒喝了很長的時間，直到了下午，黃漢江才離開古槐鎮，醉醺醺地回黃園去。只是出來經風一吹，他頭腦才清醒了些，才想到了一個問題：真是遊書記說的那樣嗎？這裏頭有沒有啥別的名堂呢？他總感到下黃園彭木匠那一雙兒女出去得有些蹊蹺。
這事還沒有讓黃漢江想出一個眉目來，就在他在外邊逗留的這段時間裏，關於下黃園彭家一下子出息了一雙兒女的事，已有另一種說法在黃園上傳得沸沸揚揚了。這一整天黃園上都是很熱鬧的，各種猜測象鳥一樣滿天飛舞，各種各樣的說法莫衷一是。人們很關心這事，因爲這實在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怪事。猜來猜去，傳來傳去，最後差不多就集中在一點上了：那就是可能彭家施展了美人計。因爲這事前公社遊書記到過彭老木匠家的事已在黃園傳開了。這古兵書上的大計謀，可古往今來都是百戰百勝，屢屢成功的啊！有了這樣的說法，下黃園彭家的形象一下子就在許多人心目中改變了。把往日對他們的讚揚和敬佩，就變成了指責與輕蔑。一時間，下黃園的彭家差不多成了衆矢之的，被淹沒在一片譴責聲裏。這些在黃漢江離開以後發生的事他還不知道。
他晃晃蕩蕩地回黃園來，剛進自家院子裏，大兒子天龍就象一頭鬥紅了眼的牯牛一樣，不知從哪里嘩地沖了出來，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問他：
“咋樣？你去問的情況咋樣啊？”
黃漢江無奈地搖了搖頭。
黃天龍吼道：“我曉得你去看看有錘子用哇？你曉得下黃園那姓彭的他們是咋幹的麽？他們用的美人計，就把那名額奪去了。日他媽啥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啊！太卑鄙了。太不要臉了。不行啊，我不幹，我要去公社找遊書記。我要去問問是不是他幹的？要是他幹的，他喜歡女人，我們還爲他找少了麽？滿黃園他看上的漂亮女人我們都爲他找了。就連我他媽自己喜歡的女人當初還讓了他呢！他現在說聲還要女人，我可以馬上給他找幾個去！”
黃漢江鎮住兒子說：“你瘋球了？你在亂說啥子？不怕影響麽？”
黃天龍直是吼：“我怕錘子，那名額都讓別人奪去了，我還怕啥子啊？我馬上去找遊書記，他不能不講信用啊？”吼著，就沖出去要走的樣子。
黃漢江橫眉列眼地大聲吼道：“回來！你給我胡鬧啥子？你魯魯莽莽的樣子，去了只有給我惹禍添亂的。”
黃天龍站住了，但他並沒有服氣，兩個鼻孔象牛一樣地喘。
黃漢江這才好言說：“人家遊書記有他的難處，也爲我們著想，作了安排的，讓你接替何仲成那個支部書記……”話沒說完便被兒子打斷了：
“不是說好讓那姓彭的當支部書記麽？咋又調換了呢？當那破書記，這身農皮也脫不了，我不幹。我要出去吃皇糧當正兒八經的國家幹部。”
黃漢江說：“人家遊書記說了，讓你暫時幹著，二天有了機會，馬上就讓你出去。”
黃天龍說：“二天個球！二天還有這麽好的事麽？過了這一村，還有那店麽？這哄三歲小孩的麽？咋說我也不幹，我要去公社找遊書記拿話來說啊！”
隨著一陣跌跌踏踏的腳步聲，高滾龍、黃鼓眼、朝天炮也都紛紛跑來，他們都關心這事來了。黃漢江見狀，便對衆人說：
“走吧，都進去坐，我們坐下來說話。馬上擺酒。”
大家進去坐不一會，酒席剛剛擺上來，汽車司機黃天剛也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一進院子就大聲叫駡著：“他媽的，這是咋回事啊？出鬼了？反他媽天了？”
他們很快便喝起了酒來。一喝起了酒來氣氛就更熱烈了，朝天炮對黃漢江說：
“喂，老輩子，你去公社來，遊書記咋說的？”
黃漢江爲難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黃鼓眼罵道：“日他先人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呸！下黃園那姓彭的會那麽下作，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啥卑鄙無恥的事都幹得出來，丟死祖宗八代的臉了。”
高滾龍說：“我們小黃林那邊也熱鬧啊！都說那樣幹，那個官寧可不去當，羞死先人了！”
朝天炮說：“你滿黃園去聽，哪里不在罵他們卑鄙不要臉的？那是人幹的麽？可惜那老木匠，一世的好名聲也全毀了。”
對這些事，黃漢江還將信將疑，他若有所思地喝了杯酒，然後說：“你們說的這些，有啥依據呢？胡球扯的麽？”
黃鼓眼說：“咋沒得依據呢？當然有啊！滿黃園的人都曉得了，遊書記到黃園來看何仲成那天，聽說是來找他談讓彭躍東接替支部書記的事，後來，遊書記就到彭家去了。彭家留他在那裏吃午飯，他們殺雞又宰鵝的，好雞巴熱情啊！就那天，他們家那漂亮的么女兒就把遊書記勾搭上了。他們向遊書記灌了迷魂湯，施了美人計。”
高滾龍接了嘻哈的笑說：“嘻嘻，彭木匠那么女兒，可是千百的女人裏頭也挑不出一個的大美人啊！那麽好的身材，那麽漂亮的一張臉，讓那個小妖精出馬，皇帝老公也要掉魂啊！”
草包性子的黃天剛早已忍無可忍了，這時嘩地站了起來，眉毛一豎吼道：“你們龜兒的說球半天，我只問你們一句：我哥出去當官的事是不是完球了？”
黃鼓眼說：“這事要問你老子，他今天去公社找過遊書記，完沒完他才說得清楚。”
黃天剛便問他老子：“老頭子，遊書記咋說的？我哥他還能不能出去當官？”
黃漢江說：“這回恐怕是不行了，遊書記準備安排他當黃園的支部書記。”
一直大口喝悶酒的黃天龍，早已喝得臉紅脖子粗了，突然跳起來吼道：“我不幹那破書記，我、我要出、出去當正兒八經的官啊！”
黃天剛兩眼泛綠光說：“照這樣說，我哥那頂就要到手的官帽，硬是讓人搶去了？”
高滾龍說：“聽你老子的口氣，你哥恐怕是完球了。”
黃天剛這一聽血沖腦門，端起酒杯來猛喝了一口，然後“啪”地將酒杯摔在地上砸了粉碎，大喝一聲：
“走！媽的反天了，就要到手的東西都被人搶去了，讓人騎到頭上屙屎來了，我們這麽多人，打也要去打回來！”
酒都喝到興頭上了，酒桌上的人都嘩嘩地跟著站起來，吼叫著要跟著黃天剛去把那頂官帽打回來。所謂酒壯英雄膽，他們這下出去，會啥都幹得出來的。
黃漢江忙站起來制止大家說：“幹啥子？幹啥子？你們都給我坐下來！”
朝天炮憤憤不平的說：“老輩子，我們這口惡氣不出麽？就要到手的東西都讓人搶奪去了，讓人爬到我們頭上屙屎來了，今後讓我們咋在這黃園上做人？你要好好想想啊？”
黃漢江說：“都坐下來，都坐下來，啥事我們慢慢商量。你們這樣去鬧，只有壞事的。不管咋樣，我們都不能讓遊書記爲難，這麽多年的老交情了，他總會爲我們著想的。”
黃天剛那口氣還消不了，大聲叫駡道：“狗日的強盜！那姓彭的是卑鄙無恥的強盜。但願狗娘的不要讓我看見他，在哪里碰上了，我非撞死他不可！”
黃天龍早喝紅了兩眼，這會大吼道：“老子遲早要殺了他的！”說完，又“咕”的灌下了一大杯酒。
黃漢江忙制止他說：“天龍，你不要再喝了，喝多了會出事的。”
黃天龍說：“喝！我咋、不喝啊！”看見桌上的大半瓶酒，順手抓來，一仰脖子，咕嚕咕嚕直往裏灌，喝完，猛地把酒瓶往地上砸去，大吼道：“彭躍東，我這輩子不、宰了你，我、誓不爲人啊！”吼完，踉倉地往外沖去。
黃漢江慌了，忙吩咐道：“快，快把他拉住，他要去做啥？不要他去闖禍啊！”
黃天龍搖搖晃晃地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口裏喊道：“我、要去殺人，我要去殺了那姓彭的。我要殺、殺——”
按照黃漢江吩咐，高滾龍他們在院子裏把黃天龍拉住了。這時候的天已經黑下來了。黃天龍還在拼命掙扎著，殺人殺人的喊叫聲驚天動地。他喊到後來，便沒有聲音了。掙扎到後來，也就沒有力氣了，漸漸軟軟地向地上垮去，直至完全癱在地上。心慌了起來，雙手使勁地在胸口上抓，滿肚子的酒精燒得他難受，人就在昏昏糊糊中掙扎呻喚。大家見那情景有些慌了，不知咋樣是好。
黃漢江跑來看見，忙吩咐說：“快去拿水，端冷水來淋，不能讓滿肚的酒精把他燒死了。”
很快滿盆滿桶的冷水弄來，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照著地上醉漢淋去，直把他淋成象在泥地裏扭動掙扎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