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國,人都喊老查,前兩年甫屆不惑之年時,自己都說中年男人魅力的熟成至此攀達高峰,那完美弧線之頂巔,雖然內心底仍是有點在意開始後移的前額髮線,以及需靠狹窄領帶加小背心掩飾的微凸肚腹。

  事實上,老查除了沾染點中年男人既定成功刻板印象的光,其實是真窩囊,他多想似自己主管般,皮夾打開,啪啪啪幾聲,一排卡落在桌上,什麼顏色都有:某某私人俱樂部會員卡、某某之友識別卡、幾間台北最高檔酒店的VIP卡、各大銀行各種等級的信用卡、卡卡卡,身分的象徵。

  可是他沒有,真要論述老查這個人,他簡直離失敗不太遠。他被正式告知,自己成為公司縮編預定資遣名單中的一員——實際上就他一個——人事命令到手,即刻生效。主管善意地提醒他仍是有用於社會,並預祝他離開老巢後能運用所學展開新生涯,飛得高高的,開拓視野之際,且幹番大事業云云。老查知道這全是狗屁,什麼公司改組有效運用人事資源,全都是狗屁。

  老查很想抗議:這簡直是突襲,突襲老子不備。接替他工作的是主管情婦的親弟弟,瞧,一個猥瑣小男人。相較於老查這碩果僅存的公司開國元老,小男人其實什麼都不會,但是他有個大乳房親姊姊。其實這就很夠了。

  老查想,即便自己現在就此倒斃街上,也不會引起太大的震撼,可預料當檢察官指揮法醫用剪刀剪開上衣驗明有無致命傷痕、搜尋能證明其身分的物品時,會發現那薄薄信封袋裡,相當於白領階級三個月薪資面額的支票,約略推算一下,必定一臉曖昧的說:「這人,他被資遣啦。」

  老查簡直已經聽見圍在黃色封鎖線之外的多事人群,爆出震天價響的笑聲。

  是的,被資遣,洗不脫烙記賊黥面似,乃流放罪身,頹喪匍地,脖頸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頭以禽羽蘸墨書寫著:「資遣者」,噢,我臻惡以極乃不赦之人,可以拿石頭扔我,只要你們沒有被資遣。

  他訝異自己在得知被資遣的當下,何以沒有曲膝下跪,哭訴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以求多給一次機會呢?他甚至還有個情人哪……他想起情人,身軀溫軟香滑的女人,走路像貓般無聲的女人,是夜輕喫男人肩頭,雙腿纏繞如蟒,旖旎耳語,吐氣如蘭:「別忘了我的LV。」隨著資遣事實之發生,其倆以LV建構的愛情史話,會否就此崩坍?

  上個月阿弟仔與人合夥的酒店重新開幕,請老查過去坐坐,據說酒店之前好像讓人開槍,所以關店休息兩個月,老查想大概是補補牆上的彈孔之類。阿弟仔電話裡跟老查說得明白,老哥你人來就行,弟弟罩你。

  美玲是店裡的小姐,鵝蛋臉很清秀,說話嗲聲嗲氣,一對奶奶挺得,後來才知是穿了塑型馬甲,把肚子肉硬擠成奶奶,當然挺。美玲不用說是家境清寒才出來做的,不陪睡只賣笑,老查深深相信。阿弟仔知道妹妹都是這樣,害羞,僅存的一點羞恥心作祟,總不能說自己出來上班上得很快樂,出來賣也是有三從四德的。阿弟仔說沒要你陪睡,給查哥抱抱香個嘴就好,美玲笑說好低級。

  包廂裡亂成一堆,玩得瘋,阿弟仔褲子都讓妹妹給扒了,老查跟美玲卻開始互訴身世,皆把自己成長過程描述得很悲慘,結論不免強調自己目前浮萍無依,之寂寞。兩個寂寞之人,所以老查當天晚上就隨美玲回家睡了。LV誓約亦於此夜訂立,良人有靠,美玲一臉貞烈的說從今而後沒有任何男人可以碰我,老查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