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1月 13, 2005 9:44 am
早晨的公園若不是現在正站在裡頭，只怕老查這輩子也無法想像得出來。老查看見原本應該是溜冰場的一圈鐵欄杆內，聚集許多人，走近一看，全是穿著韻律服外罩背心短褲的臃腫女人。音樂響起，是藍心湄〈勁舞的女孩〉，一個女人站在前頭，領著其他女人跳著。老查看了一會兒，試圖由她們的肢體動作中，歸納出一個規律來，最後終於放棄。後來幾天，老查看著這些女人雖笨拙卻認真賣力扭動著肥胖身軀、額際隱現的汗珠、腋下一塊濕印漫著羶味兒、及臉上那股執著勁，老查突然感到自己很不厚道，其實不該太過苛求她們的。
韻律女人群再過去點，便是屬於另一群銀髮族的地盤。清一色紅衣白褲，後背印上大大的元極舞字樣，老人家們腳踏蓮花步，認真反覆地縮腹提肛及放鬆。老查想這大概是比較花俏的凱格爾運動，據說可有效改善尿失禁，進而輕鬆簡單的獲得乾爽、有自信的生活。
公園正中散佈幾株瘦巴巴的樹，樹枝上掛著許多鳥籠子，約莫十幾個鳥籠子恰恰圈出一個圓形範圍，範圍內有一張矮石几及幾張石凳，兩個老人在下象棋，另有幾個老人在旁觀看。老查湊過去，一盤棋剛好分出勝負，輸棋的老人將棋子一推起身說不玩了，丟下另一個老人離去。
其餘觀棋的老人們招呼沒打，由樹上取下屬於自己的鳥籠子也散了，散得乾脆，就好似腦袋被卡車壓癟的機車騎士被蓋上白布裝進救護車後，圍觀的群眾裡，總有幾個趕著去安親班接小孩或是與老情人幽會的年輕少婦，一下子意興闌珊的，也不多駐留與其他人議論那附著於地的腦漿多像攪碎的布丁，畢竟仍有自己該做的事嘛，就這麼不發一語的離開。
此刻僅剩老查與被遺棄似的老人默然相對。原本隱藏在人群中，卻突然被暴露出來的驚慌感讓老查有點不知所措，是該如其他人般冷漠離去，還是試圖打破這莫名而至的尷尬？尤其老人正以那雙有點混濁、卻令人毫無懷疑其實是洞悉世事的眼睛盯著自己，這讓已經壓縮至尖銳（老查感到皮膚表面隱隱刺痛）的空氣，更變本加厲的凝固僵硬。
「你、你好……」老查訝異自己竟發出如此嬌羞、小姑娘家家般的扭捏音調，多似民初時代劇留著齊耳清湯掛麵頭、身罩給洗得泛白的改良式藍色旗袍（底下亦樸素地穿著黑襪子）、甫接受新思想（好容易突破男女授受不親古板隔膜）而初次主動與異姓搭訕的北大（或清大）女學生。老查甚至荒謬地想，如果老人拒絕他的搭訕，他該跺腳扭頭負氣跑開嗎？
老查憶及久遠之前的一個畫面：背景極之明亮，光線於不同密度的空氣中隨興折射，突然大量擎天拔起的百貨大樓街陣，在亮光中隱隱透出幢幢歪斜扭曲的灰影，遊蕩其四周的人們僅是暈拓開來的模糊色塊，紅的綠的黃的瞧不清，海市蜃樓似。
那時（如夢似恍惚沒有確切時間概念）有一個年輕女人牽著自己的手，匆匆走到百貨大樓騎樓一金屬箱櫃前站定，老查看到金屬櫃漆著「杜老爺冰淇淋」，其上貼著一張剪裁成約莫兩個紅包袋大小的壁報紙：一球三十／兩球五十。當時老查很想跟站在冰櫃後面的模糊色塊說：你，算錯了。（可是那時自己不是仍未學習數學運算嗎？）
女人手心汗濕濕地，說小姐給我兩球巧克力的。老查仰頭看這牽著自己的女人是誰，卻發現女人頸部以上全都被包覆在炫目的光圈裡。
也許是兩球巧克力冰淇淋的震撼太過龐大，拜託兩球耶，老查心神便都集中在舌尖的冰甜歡快中，要一直到嘴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餅乾杯子時，老查才會發現原本牽著他的那隻汗濕濕的手不見了。老查知道那女人已融入四周不停流動的色塊中，而將自己狠狠的遺棄在這個完全無法辨別清楚其輪廓的街陣中……
老查記得那時冰櫃後面的女聲說：「你被丟掉了。」
（「我被丟掉了……」）
韻律女人群再過去點，便是屬於另一群銀髮族的地盤。清一色紅衣白褲，後背印上大大的元極舞字樣，老人家們腳踏蓮花步，認真反覆地縮腹提肛及放鬆。老查想這大概是比較花俏的凱格爾運動，據說可有效改善尿失禁，進而輕鬆簡單的獲得乾爽、有自信的生活。
公園正中散佈幾株瘦巴巴的樹，樹枝上掛著許多鳥籠子，約莫十幾個鳥籠子恰恰圈出一個圓形範圍，範圍內有一張矮石几及幾張石凳，兩個老人在下象棋，另有幾個老人在旁觀看。老查湊過去，一盤棋剛好分出勝負，輸棋的老人將棋子一推起身說不玩了，丟下另一個老人離去。
其餘觀棋的老人們招呼沒打，由樹上取下屬於自己的鳥籠子也散了，散得乾脆，就好似腦袋被卡車壓癟的機車騎士被蓋上白布裝進救護車後，圍觀的群眾裡，總有幾個趕著去安親班接小孩或是與老情人幽會的年輕少婦，一下子意興闌珊的，也不多駐留與其他人議論那附著於地的腦漿多像攪碎的布丁，畢竟仍有自己該做的事嘛，就這麼不發一語的離開。
此刻僅剩老查與被遺棄似的老人默然相對。原本隱藏在人群中，卻突然被暴露出來的驚慌感讓老查有點不知所措，是該如其他人般冷漠離去，還是試圖打破這莫名而至的尷尬？尤其老人正以那雙有點混濁、卻令人毫無懷疑其實是洞悉世事的眼睛盯著自己，這讓已經壓縮至尖銳（老查感到皮膚表面隱隱刺痛）的空氣，更變本加厲的凝固僵硬。
「你、你好……」老查訝異自己竟發出如此嬌羞、小姑娘家家般的扭捏音調，多似民初時代劇留著齊耳清湯掛麵頭、身罩給洗得泛白的改良式藍色旗袍（底下亦樸素地穿著黑襪子）、甫接受新思想（好容易突破男女授受不親古板隔膜）而初次主動與異姓搭訕的北大（或清大）女學生。老查甚至荒謬地想，如果老人拒絕他的搭訕，他該跺腳扭頭負氣跑開嗎？
老查憶及久遠之前的一個畫面：背景極之明亮，光線於不同密度的空氣中隨興折射，突然大量擎天拔起的百貨大樓街陣，在亮光中隱隱透出幢幢歪斜扭曲的灰影，遊蕩其四周的人們僅是暈拓開來的模糊色塊，紅的綠的黃的瞧不清，海市蜃樓似。
那時（如夢似恍惚沒有確切時間概念）有一個年輕女人牽著自己的手，匆匆走到百貨大樓騎樓一金屬箱櫃前站定，老查看到金屬櫃漆著「杜老爺冰淇淋」，其上貼著一張剪裁成約莫兩個紅包袋大小的壁報紙：一球三十／兩球五十。當時老查很想跟站在冰櫃後面的模糊色塊說：你，算錯了。（可是那時自己不是仍未學習數學運算嗎？）
女人手心汗濕濕地，說小姐給我兩球巧克力的。老查仰頭看這牽著自己的女人是誰，卻發現女人頸部以上全都被包覆在炫目的光圈裡。
也許是兩球巧克力冰淇淋的震撼太過龐大，拜託兩球耶，老查心神便都集中在舌尖的冰甜歡快中，要一直到嘴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餅乾杯子時，老查才會發現原本牽著他的那隻汗濕濕的手不見了。老查知道那女人已融入四周不停流動的色塊中，而將自己狠狠的遺棄在這個完全無法辨別清楚其輪廓的街陣中……
老查記得那時冰櫃後面的女聲說：「你被丟掉了。」
（「我被丟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