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又出問題啦?」喜婆用按摩棍敲擊著電視邊緣,彷彿這樣就可以喚回連續劇。

  「別嫌啦,再挨在這兒也沒多少時候啦。」長年坐輪椅的劉伯從旁低聲勸道,低聲細語是為了不讓院長張貫志聽見。可張貫志也心知肚明,他就在門扉一旁唉嘆著。

  這養老院建蓋在半山腰上,這周將要被地主收回作商業建地用。院裡超過六十個老人們將要被送回自個兒子孫的家,或是政府設立的老人之家。張貫志早就知道這樣的日子遲早會到,已連著好幾個月的赤字。

  嘴裡愛叨唸卻意外關懷大夥的喜婆,長年癱瘓無人照料卻堅強的劉伯,退休滿腹經綸的老教師孟爺,還有其他其他──哪一個不是他這些年來的老友?

  張貫志披著外套獨自走到山上的涼亭,山頭上樹幹結實的梅花樹是他們用蒼老軟弱的雙手培植起的,涼亭哪一塊地不是他們努力清掃的。想起這些,同為白髮蒼蒼老人的貫志拉緊外套,對這個社會淡淡的心寒著。儘管時序推移入冬,可梅花樹彷彿如老人們一般,僅有半點生機。

  張貫志緩慢地踏上回養老院的路上,下坡路意外走得無力、欲振疲乏,想著再過幾日他一手經營的老人院就要告一段落。倒不是擔心自己的生計,而是煩憂這群老傢伙的往後生活。老傢伙們同他一般,早就是萎靡掉落的枯葉。

  回到院口,孟爺煮著茶水講述他年輕時的故事,這些故事他百聽不厭;一端的劉伯也講述著抗戰時的風光歷史。好漢不提當年勇,即便當年確實很勇。

  「院長,你怎麼就這麼無聊啊?」孟爺笑著:「過來和咱們喝個茶嘛。」

  張貫志捏著雙手取暖:「這麼冷大夥都待在這兒啊?」他心頭一陣寒酸。「也好,喝個熱茶暖暖胃也好。」

  聊個一陣,旁邊插話的人終於插了句令張貫志心酸的話語:「再過不久,就沒法過這樣的日子囉。」

  大夥彷彿尷尬地不作聲,也是滿腹的無奈無力言述。

  「這兩天就要分離,至少,」喜婆說著:「我們相處也好幾年了,可不也有些好時光。」

  「咱們這些老傢伙不要像小孩子一樣只會譴責未來,」孟爺笑得開心:「這些日子以來,哪一天咱們不是吵個不停,哪天不是互較白眼。怎麼一說養老院要拆掉,大夥都團結了。」被逗樂的大夥笑個沒完。

  隔一日,安寧的養老院難得忙碌的像螞蟻一般,收拾行李的、等待家人接走的,張貫志站在養老院門口,和老人們一一珍重道別,和一個一個家庭寒喧問安。儘管和老人們已有了十年以上的感情,心裡老大不捨得的張貫志仍是堆了滿臉的笑容。

  傍晚時,已經送了大部分的老人們離開。這份不捨明兒個還得一回,他心中叨唸著。明兒會有接駁車等著接走行動不便的老人到新的環境。

  趁著天還沒暗下來,張貫志想再去涼亭走走。路上的他坦然多了,至少大夥都有落腳之處,相伴家人的也可以享享天倫之樂。

  他瞧見涼亭處有個人,那張熟眼的輪椅熟悉的人──劉伯──他坐在輪椅上頭,看著山腳下。

  「劉伯,你東西整理妥當了嘛,」張貫志微笑說著:「怎地還待在這兒?」

  「我只想再來這兒看看,」劉伯瞧張貫志一眼,遂又離開張貫志的視線。「這樣的風景將要成為過去。明年這個時候,不知道這梅花樹還在不在這?不知道這石几上的落葉有沒有人清?」他轉頭看向梅花樹。

  「只要樹沒砍,總會有辦法的。」張貫志說著。

  似乎只是一夜的時光,梅花逐漸綻放開來。明兒黃昏來時,應該會開得更美吧,張貫志想著。

  「土地被回收,養老院被迫拆除。老朋友也被迫要回到被家人嫌棄的家庭,或是到陌生的環境。很無奈,但也得接受這就是人生。」劉伯轉頭咧嘴笑著:「反正,咱大夥再活也沒幾年好活了。」張貫志想說些什麼,但心中的沉默在耳邊隆隆作響。

  「院長你看看,這兒的梅花一年開得比一年好啊。」劉伯笑著。

  花期一年復一年,終有一日它會老朽,可那美麗的景色卻永遠存在老人們的眼底。

  兩人看著梅花樹,僅剩沉默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