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外,女子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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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已然是成形的習慣,懿臻總是在凌晨四點醒轉過來。自從亞明住進加護病房之後,她總是時時刻刻都在病房前等候,等候核准的探病時間。每個夜晚她一如往常地難眠,總是到凌晨時分才昏沉沉地睡去。

  兩人攜手共度的日子,算來也有三十多年了。這段日子的離別讓她很難適應──亞明住院也好些時日了──想起每個晚上就寢時,亞明總會淺淺地吻她,然後牽著她的手相偕入夢。每個早晨醒來時,亞明會用他那厚實的雙唇輕碰懿臻,讓她醒來時帶著淋漓愛意的歡喜。

  而這一切,都隨著亞明的心血管狀況而不再。醒起的懿臻嘆了口氣,梳洗一陣後便在梳妝台前稍略化妝。化妝桌上瓶瓶罐罐,卻有一瓶黑色的香水特別顯眼。她知道這是亞明唯一一罐香水,只要亞明上班前,或者兩人到外頭吃飯、或亞明當晚索愛求歡時都會噴上它,兩人總笑說那是亞明的『男人味』。

  三十多年了,懿臻想著,儘管兩人膝下無子無女,但相伴的日子倒也快活。也是因為沒有親養子女的壓力,三十年的日子兩人稍有儲蓄,這才有錢給亞明住院。

一切都弄妥當的當下,外頭也濛濛亮了。懿臻把袋子提上便往外頭去。年甲花白的她在早餐店點了三明治,比懿臻年輕的老闆娘也知道她的故事。

「大姐,又要去醫院看阿明了啊?」老闆娘切著吐司,懿臻微微頷首。老闆娘續道:「你也真有恆心呢,阿明住進去多久了?」

  「有一個月半了吧。」

  「可你也太傻,怎地每回都這麼早去?」老闆娘說著:「也不用每天都準時報到,人還好好的不是,說不定過兩天就出加護病房了。」

  懿臻笑著不多說。是啊,她的心意全掛在亞明身上。兩人退休到現在,何嘗不是把全副心思放在彼此身上。亞明喜歡在家裡寫寫書法,偶爾讓懿臻觀賞評鑑。懿臻喜歡畫畫,也讓亞明想辦法挑毛病。簡單的生活裡有著平凡的幸福。

  忘了是哪一天,她開始默默地祈求菩薩讓亞明度過難關。在病房外、家中、醫院長廊她擦拭著眼淚,卻總是在病房裡對昏迷的亞明展開勉強的笑容。總是悄悄地在耳邊喊著要他醒來的話,說著鼓勵的話、不捨他的話,和她每天的生活。然心電圖仍是冰冷冷地走著折線,毫無意外的起伏。該是她說的話不夠動聽,還是亞明壓根就聽不見。懿臻不再多想,她知道這麼作有一天總會有用的。

  她踩在柏油路上,路面顆粒凸起凹陷不平,讓她想到醫院裡的地板。通往加護病房的那條路,醫院地板總是平滑如鏡面一般。也許其他地方也是這樣,還是她只記得那條走來心碎的長道。

  前往醫院的路上,每每都是如此艱辛,彷彿就同他們的感情路。有時黏膩形影不離,有時分開彼此陌生疏離。即使再一次,她選擇的還是亞明。只憑一個眼神就決定了,亞明說愛她時的眼神總是堅定而誠懇的。亞明總是在她悲傷時逗著她笑,總是在她心情不好時守候著她。儘管亞明沒有大富大貴,儘管亞明有時稚氣甚重,但這些都是吸引她的地方。還有還有,亞明笑起來的模樣也很吸引著她。真的,懿臻輕淺地笑著想著,他眼睛會笑呢。

  有時愛如同候鳥南飛,兩人也有冷戰幾乎分手的想法;有時情感如水流,兩人也有背對背選擇獨自哭泣的時候。但亞明總是對她好,無論是相處之前,或是分開之後。因為亞明曾告訴她,曾經有緣的兩人,即使分開了、緣盡了,但是情感依舊存在。因為愛著才會彼此傷害,因為愛著才會感到受傷。但哭過了,傷心過了,亞明依然陪著她。

  懿臻難過地幾乎站不住腳,想起這一輩子對她好的男人,似乎就要離她而去了。她開始想起過去的種種,當初能多珍惜他該有多好,當初能懷抱著他該有多好。

  幾天前醫生這麼告訴她,不管情況好壞都該做好心理準備。亞明這次睡下也許一輩子都不醒了。醫生也安慰著她,對死去而言,或許這是最好的方式。她想起亞明的模樣,瘦了很多,臉孔依然安祥。輕輕撫摸亞明的臉龐,手上卻傳來一股涼意。她真的好不捨得,三十年漫長的歲月,而今如曇花一現般地短暫。

  加護病房外的長廊,空蕩蕩毫無一人,她孤單地坐在長椅上掩面哭泣。來來回回的醫生跟護士都知道懿臻,也不時地安慰、支持著她。

  離探病時間還有兩三個鐘頭,她卻早已在此等候。醫生曾問過她為何要這麼早就在這兒等候。她只是笑說因為她也沒別的事好做,來這等著,偶爾看看書看看醫院也很舒服。但那問題的真正解答深藏在她心中──因為她不想離亞明太遠──即使相隔一道牆的距離也嫌太遠,一定要握著他的手她才能安心。

  探病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小時,但醫生和護士都會背地讓她留上一個鐘頭,與其說讓她陪著病人,倒不如說是不願拆散他們。每回懿臻離去時,哭得不只是她而已,連照顧亞明的護士也哭了,連週遭病房的親人護士也哭了。儘管見慣生死分離的醫療人員都早已麻木,卻也為懿臻、亞明的真情動容。

  病房外的懿臻拿出亞明很喜歡的書,有時她會念個片段給床上的亞明聽,那是個古老且哀傷的故事『梁祝』。亞明在書房時,常常看著這書就莫名地掉淚。看見懿臻端咖啡進來時,他卻一抹淚水,笑說好在他們不是梁祝的翻版。也常笑罵著,為何流芳百世的愛情故事總是要如此淒美、哀傷。

  是啊,懿臻想著。親愛的亞明,最終我們還是跟梁祝的結局類似,都是這麼地悲傷,何時你才能醒轉過來好中止這段傷悲啊。

  當到了探病時間,人潮接連湧了進來。她穿上無菌袍,戴上口罩用酒精盥洗雙手後進去了。想起先前她剛進這兒時,連腳步都踩不穩當,不能相信健壯的亞明竟然倒下了。而今她已能接受這樣的事實,躺在病床上的情人已然仰躺一個月多,這段時間她從日夜落淚到麻木,又由麻木到坦然接受。

  亞明一如往常地沉睡著,安詳的模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儘管白髮早已竄出亞明的髮根,但他娃娃臉的模樣還是如此地討喜。她輕輕撫摸亞明的臉頰,期望她深情的熱度能溫暖亞明。

  「親愛的亞明,今天還好嗎?」她喃喃自語,就算亞明聽不見,她也希望他能默默地感受。「今天我唸唸梁祝的片段好嗎?你最喜歡的那段。」

  在外頭看著的護士不想打擾他們,便去忙別的事。懿臻輕聲地念著書本,語言像飄雪般輕落在亞明的身上,聲聲都輕輕敲進亞明的內心。

  病房大窗戶射入光芒,思念一同暖陽般縈繞著兩人。說故事的人輕聲說著,期待聽故事的人聆聽。病房裡沒有其他聲響,只有書頁聲和透過雙唇而顯的聲語。

  懿臻唸至山伯答應英台,即使今生不能相守,也願來世再續未了緣時,竟不自覺地掉下淚來。想起亞明也曾這麼告訴過她。她趕緊擦拭淚水,因著亞明最擔憂她敏感、不時流淚的心性。她每每落淚,皺眉的亞明搖搖頭,卻還是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她放下書本,輕聲地在亞明的耳旁說著。「不要擔心我好嗎?即使你不再醒來,我也答應你我會好好地過,不讓你擔心。」懿臻續道:「下輩子,我會早些認識你,在你我都還年輕時便互許終身。」

  「你就好好地睡吧,這輩子我永遠都是你的女人,正如你說你是我的男人一般。」懿臻輕摸了摸他的鬢角說著:「這輩子我們都老了,時光消逝太快,不能重來。如果你醒了我依然愛你,如果你沒醒來,下輩子要記得我。」

  「我要你知道,我過得很好。真的,我過得很好。」懿臻哭著。

  家屬離開病房的時間早已過了大半,懿臻也決定要離開了,她一直很感謝這兒的人能容許她的任性。她向這兒的人稍略致意後便要離開病房,她會待在長廊的椅子上,好等待下午五六點的探病時間。

  電動門左右張開時,一股暖暖地熱流頓時溫暖了懿臻。長廊上的家屬都已離去,來時長廊她是孤獨一人,離開時長廊仍只剩她一人。

  她坐在長廊最末的椅子上,好讓徜徉的陽光能籠罩她易冷的身軀。她看著雪白的牆壁,不由得深吸口氣。真的好累,懿臻想著,離開情人的日子真的好難熬、真的好累。

  不一會兒她靜靜地在椅上沉沉睡去。哪天開始她再看不見亞明的微笑,哪天開始亞明不再對她訴說心事,和說那讓她歡喜的情話。離開情人的日子於是開始,愛依舊還在可情人卻已遠離。

  她在無聲、凝結的空氣中醒來,中午的陽光猛烈照耀著她,但她卻不覺討厭,因為她和亞明就常在暖陽籠罩時吹著涼風談心。猶記得亞明也是喜歡陽光的,像孩子一般。

  仍昏沉的她聞到了亞明的香水味,那熟悉的味道。她看著看長廊上──毫無一人影蹤──她知道亞明來到她的身邊。她靜靜地落下眼淚,靜靜地感受亞明的愛。

  她不再傷心,只是寧靜地看著陽光,彷彿又回到年輕的時候,彷彿亞明仍陪在她身旁。

讀著讀著
不禁想起「白髮吟」
就唱它一唱吧
「親愛我已漸年老
白髮如霜銀光耀
可嘆人生譬朝露
青春少壯幾時好
唯你永是我的愛人
永遠美麗又溫存
唯你永是我愛人
永遠美麗又溫存 」

人間情愛
唯走過青春仍能相攜為伴
最是幸福

一值相信愛情會隨著時光逐漸凋零
看了三十年的臉孔,勢必也有看厭的一天
但當一人躺下時,伴侶才開始反思過去日子的點滴
由此,真愛才開始
真愛的開始不在於相處的日子長久
而是她存在自己的心理有多久,你願意將她放在心理多久?
之前看過新聞,七十歲的一對男女終於結婚了..
我想,隔了如此長的歲月,他們還是不甘於未定婚約的日子
這樣,就是簡單的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