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春江都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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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相識,在月滿光華的深秋,流轉著依戀不舍的枝與葉,灑一地點點滴滴。那夜,風這麼輕,雲這麼淡,傳她的歌聲,清清遠遠。抱著吉他,他循聲走來。「可以為妳伴奏嗎?」他看見一朵玫瑰的容顏。「聽到“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的歌聲,那是我最喜歡的歌。」玫瑰沒有拒絕。

  他彈,她唱,歌聲一首接一首,直至璀燦星光取代塵世凡囂。放下吉他,他指著畫天而過的銀河:「您好,我叫金瑞林;金色陽光的金,祥瑞森林的瑞林,水瓶座。很高興認識妳!」

  「梁玉馨,也是水瓶座。你的吉他彈的很好,我很喜歡。」她的回答,像唱歌一樣的輕柔。

  「那我們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嘍!」便勝卻人間無數。他欣喜的看著她,卻看到一份淡淡的憂愁。千萬眾生,浮華人間,風與露在楓紅燒盡的季節,邂逅。風繾綣徘徊凝結成霜的露水,不願離去,貪戀她的潔白沉靜。

  他細心的安排許多機會,日日等在玉馨必經的路上,與她「不期而遇」。

  「梁小姐,又遇到妳。真巧!」他低頭,怕被看出說謊的不自在。「這一帶有不少我們的客戶,所以常來。」有必要解釋嗎?玉馨沒有詢問任何問題,只是笑笑,然後匆匆離開。沒有空隙,他鑽不進去,玉馨連一頓中飯的時間都不給。他努力思索著,如此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卻把自己鎖在玻璃暖房裏,讓人只能遠遠看著,接近的時候,就會撞到透明的玻璃。

  輾轉反側,決定送給玉馨一卷錄音帶。四十五分鐘,自彈自唱的都是同一首歌「至少還有我在乎」。精心的包裝,她先是猶豫,終於收下。依然是匆匆離開,這次連道別都忘記了。而滿懷希望的風,還在騎樓裏穿梭,「我在乎啊,真的!無論是什麼,給我一個機會吧!」心頭的吶喊,她不想聽見。

  是夜,他夢見晨露晶瑩,落入濃密森林,一閃驚醒熟睡的他。他冥冥感到老天的不悅,要與他為難。

  接下錄音帶的玉馨,消失了一整個冬季。他後悔自己的魯莽,卻沒有放棄。晴雨不改,日日守候在玉馨必經的路上。盼望著她的倩影,盼望著她的笑容,輕輕的問她一切安好。他的希望像四季不變的風,吹啊吹;也許會改變方向,但永遠都在。

  玉馨再度出現的時候,杜鵑花海已經淹沒整個城市。比杜鵑更美的人兒,沒有改變的憂愁,手上多了一個蛋糕。他預感許多不祥,哽住喉頭。是不是花在盛開的同時,就注定零落的宿命?

  玉馨著急地張望細雨綿綿的馬路,似乎要趕去什麼地方。「好久不見,你好嗎?」玉馨看到他,先開口問好。

  「妳要去哪兒?如果趕時間,我可以送妳。」機會稍縱即逝,他不願再等一個季節。以前,她總是不肯接受他的邀請,任何的邀請。而下雨的今天,滿街極少沒有乘客的計程車,她顯然有考慮的空間。

  「方便的話,麻煩您,我趕著去醫院。」玉馨微笑的答應他,還有一點懇求。他快樂的忘記陰霾的天空,來不及思考露珠一閃即逝的夢。

  原本就已混亂不堪的交通,因為越來越大的雨,顯得寸步難行。車裏的沉默,幾乎也讓人窒息。「是誰生病了嗎?這個蛋糕像是生日蛋糕。」他好奇,想打破沉默。不過,他真正想說的又是什麼呢?他忘了,或是說不出口。

  「我先生今天生日,醫生還是不讓他出院,只好就在醫院過。晚上有事嗎?一起來吧。反正沒有旁的人,他也喜歡熱鬧。」玉馨一貫輕聲地說。

  先生?她已經名花有主?風想停,卻停不下來。是自己疏忽,從來沒有問過她的背後,以為她還是個等待供養的玫瑰。「他,呃……您先生,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只怕您不高興。如果您不來,生日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她停了停,想到什麼似的,「您有帶吉他嗎?我告訴過他,您很會彈吉他。想讓您為我們彈一曲生日快樂,可以嗎?」

  「可以啊,吉他我一直都放在車上。」他不忍拒絕她,那一份憂愁,應該就是來自醫院。車,繼續沉默的往前,交通突然變的很順暢。他總算想起一個月前的夢,露珠落入森林,再也尋不到的蹤跡。

  夜晚的醫院,冷冷清清。病房裏,只有一大堆儀器的滴嗒聲。人,并不真正存在。「您先生……是……植物人?」他驚訝的問,或是說。

  「是的,今天是他三十五歲的生日。他躺在這兒,已經八年了。」玉馨把蠟燭點上,溫柔的唱著生日快樂。他撥動六根弦,沉重的生日快樂。

  該祝福壽星什麼呢?他完全無詞,連表情都不知道該是喜怒哀樂的那一種。「對不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妳和他都那麼年輕。八年,好漫長的日子,就這樣過來了?」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是啊,就這麼過來了!無所謂,只要他還活著,我就心滿意足。」這是玉馨不變的憂傷,在玻璃房子,八年如一日。「每天,只要我還能走路,我一定會來為他講述一天的所有。家的,公司的,馬路上的……他沒有表情,甚至連眼睛也是閉著,可是我知道他在聽。我也告訴過他你的事,我想;他會高興認識你。」所以,今天是玉馨有心的安排。

  玉馨俯身在病人耳邊,「這位就是金先生,我把他帶來看你了。他的吉他擔的和你一樣好,而且,他也喜歡“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這首歌。」他是活生生的人,卻遲到了。

  走到窗邊,她開始說起她守著的他,今生永遠不會改變的愛。從一夜的相知開始,到無數的記憶;青春,流淌在歲月的河,漸漸老去。

  十多年前,玉馨認識了這個與她家世學歷完全不相當的男孩。男孩剛剛學成歸國,家裏有一大筆生意等著打理。她,是一個市場菜販的女兒,只讀完高職。他愛她秀麗純良,她愛他和藹體貼。他們都愛唱歌,他彈、她唱。海邊、河堤、椰子樹下,他們可以唱一整夜。

  與其它故事不同,男孩的父母雖然不樂意他們交往,但也不反對,只隨兒子高興。可是,女孩的爸媽卻極力阻撓。也許是富家少爺的劣跡太多,或是深宅大院紛爭太亂,一般人家怕女兒被欺負,所以敬而遠之。作爹娘的,只想主觀的保護女兒,卻忽略女兒的心事。

  「那天,我又和爸媽大吵,負氣離家,直奔他的公司而去。他在忙月結的事,我幫他整理帳目,直到午夜鐘響,一群累的頭昏眼花的人提議去吃宵夜。」她望著慌忙散去的烏雲,眼裏有淚。

  「我不想中斷對帳的工作,只托他帶一份臭豆腐回來。」她再度沉默,時間凝固在空氣中,好冷好長。「只等到一場車禍的消息,詳情沒有人肯說。但是,和他為她買宵夜絕對有關。因為,是臭豆腐攤的老板看到肇事者的車號,所以車主才沒能逍遙法外。」

  「起初,看著病床上的他,我就只是哭,不停的哭。沒能哭醒他,醫生最終還是宣布植物人的結果。眼淚哭 乾,我開始靜靜的想,想他、想自己、想以後該怎麼辦。」抹乾落下的淚,她的傷心歲月繼續綿延。「我決定和他結婚,雖然法律不承認這個婚姻。」

  月亮回到天空,玉馨的溫順憂鬱,變的堅毅而喜悅。是不是長久的等待,終於開花結果?還是,因為沒有人反對,而且得到滿滿的祝福?婚禮上,沒有快樂的笑容,除了她。婆婆雖依古禮凖備聘金,但她家人沒有收。

  「爸爸說,『我的女兒,與眾不同』。沒想到他們竟然不反對,還強忍淚水籌辦婚禮。在我心底,他們不再只是市場賣菜的小販,他們懂得真正的愛情。」玉馨的驕傲,他覺得自己極端渺小。

  婚後的日子,不是無風無雨的平靜。玉馨只想好好照顧他的丈夫,家裏的百萬生意,她毫無興趣。玉馨的婆婆愛面子,怕別人說她欺負媳婦,硬塞給她一個虛職。開會時,定期露個臉也就是了。可這樣也不行,麻雀變鳳凰的傳言,四處流散,親族之間的閑話,更加不堪入耳。

  「有一陣子,他因感染肺炎,情況很不穩定。這些莫名其妙的謠言,我完全無力招架。其實,我跟他的婚姻,根本不具法律效力;嫁給他,只因他是我的知己,曾經共享的笑與淚,今生都不會忘記。他家所有的財產,也跟我一點都沒關系。可是,謠言還是滿街都是。」以為都過去了,而記憶的顏色依然鮮艷。「醫生不願多費精力在一個植物人身上,他瀕臨死亡之際,我真是心力交瘁。想先他一步離開人世,因為不堪人言,也不堪再面對死亡。」

  她的故事像利刃,插入他的心頭,流著血,「所以,妳自殺?」

  「是的,他去了,我活著有意義嗎?不如先到黃泉路上等他。」她的臉上,竟然閃過難得的微笑,

  吃罷一瓶婆婆日常服用的安眠藥,不省人事的過去不知道多少天,玉馨在眾人的焦慮中醒來。沒有人提起自殺的字眼,只是仔細的順著她的心思;陪她哭,陪她笑,逗她開心。另一個病床上的他,似乎也為她堅強的活著。勉強起身去探視,走進病房的時候,兩位父親還在。他們交換一個眼神,交給她一封信,留下她與他。

信上只有一首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為了疼愛她的親人,更為了她摯愛的丈夫,玉馨接管丈夫的家族事業,做的有聲有色。閑言閑語,雖然從來 是沒有停,卻已遠遠的離開她的生活。她有他、他與她的父母。婚姻,在愛情之外,更多的是親情與責任。

  「妳確實與眾不同。很遺憾,讓他搶先一步擁有妳。不過,我可以等;必要的話,我可以等到下輩子。」終於,他把愛說出來了,一點兒也不難,只是晚了些。他也知道,他是要等到下輩子了!
 
  走出醫院的大門,露水已經在冬季凝結成如玉的霜。四處游走的風,對於堅貞的白玉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 ,來去無痕。月滿光華,他凝望她留下的身影,默默把自己化為三生石上的絳珠草;願盡來生的情,還今世之緣。

又是一段死心踏地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