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歌者
第八章

傳真機和印表機的聲音此起彼落,許多人在這裡忙碌著。
「你好,紫羅蘭文字工作坊。」其中一個人接起電話應聲道,「大姊,妳的電話。」他將電話轉給了另一個人。
那人口中的大姊抬起頭來說聲等一下後,連忙將電腦上的工作存檔,然後接起電話。「喂,是的,我就是,我瞭解。」簡短的對話後,她掛了電話。
「誰打來的?」
「又是那些討人厭的醫生們,這次還多了個神經學的什麼博士的。」大姊說。
「現在嗎?」
「對呀,沒差,段落幫我排一排,封面搞定後,把版權頁改一下就可以了,我順便去看他囉!拜拜!」她穿上咖啡色的大衣,抓了頂安全帽就往外衝去。一路上,她的摩托車像是條大蟒蛇,蛇行不眨眼。
約莫五分鐘後,她來到市立醫院大門口,停好車後,立刻進入醫院往加護病房的方向走去。
自動門打開,她並沒穿上防護衣,就這樣走進去。
「小姐,你未按本醫院之規定穿上防護衣,請……」裡面佔了四五個人,其中三個人穿著代表醫生的白衣。
「對於你們來說,現在是非常時期,我稍微沒按照你們的小規定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她說。
「小姐……」說話的醫生被其中一個沒穿著白衣的人制止。「你好,我是L大學醫學院的神經學博士,這位我們的律師。」他指著另一個穿著防護衣的人。
「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但可不可以出來談,在這裡會吵到他」她看著旁邊正躺在病床上,身旁有許多數據機器身體上插著許多插頭的人說。

「需要什麼嗎?」醫院裡的餐廳服務生問。
「咖啡就好,謝謝。」她笑著回答。
她端著咖啡走到位子上,那五個人正端正的坐在那邊。
「呵呵,你們太正經了吧!放輕鬆聊,我再去幫你們點幾杯咖啡,我請客。」她說。
「不用了,小姐,如果你願意答應我們的要求,我們願意讓你請客。」博士說。
「那可不行,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就請坐下來談吧!」
她緩緩地加入糖和奶精,一邊攪拌一邊看著裡面的紋路擴散攪和,喝下了一口後,讚嘆道:「這裡的咖啡還是這樣好喝!」
「『不過這裡的人卻很令人討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博士接道。
「『別再喝咖啡了,趕快談正事吧!』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喝了第二口。
「我們剛剛看過你男朋友自被送進加護病房後,所寫的那寫東西。」
「如何,寫的不錯吧!」她問。
「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問妳,希望妳能妳所能回答。」他從公事包中拿出了一疊資料,裡面盡是些潦草的字跡,一行一行的,像是文章。
「從四月二十二日凌晨三點他以動作要求紙筆後,這些東西他斷斷續續的寫了三個月,總共六十三張,一萬八千多字,內容有似乎連貫性,但旨意並不清晰,這裡有些疑點想請教妳。」
「第一張,這邊:『彷彿,對於生活的無力空虛感可以具象化。當作在爬一座透明高塔的樓梯好了。有數不清的樓層,你就像其他正常的人一樣,努力地往上爬……』一直到這邊:『塔當作是社會,人當作是人,而停下來的人也許就是一個「處於社會中但卻不按照社會所規範約束的突異者」。一個畸形。』」
他接著說:「這裡的內容極為詭異,與剩下的部分差異性最大,是我們最想知道的部分,到底,這些是什麼意思?」
「你們可能要找古文專家解碼專家或是國文老師了,呵呵!」她笑道。
「這裡面出現的『塔』、『人』還有什麼『上下』、『規律』的,請問妳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你們的腦筋真不是文學的,如果你看過我們出版過的套書,也許你就懂了,需要嗎?我可以特價賣給你。」
「聽著!」他大拍桌子,「妳男朋友所罹患的症狀非常特殊,他的大腦區域發生了極複雜且無前例的變異,妳如果配合一下的話,也許會使人類對腦部的瞭解有突破性的發展!」
「我瞭解,我完全瞭解,請繼續吧!」她喝著咖啡,看著對面的怒氣緩緩地消去。
「除了這一部份外,還有許多我們竟過分類後,發現規律性的段落。他似乎是寫著有連續性有劇情性的小說,以醫學上的角度來說,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人的大腦必需要經過及複雜的化學反應和許多為之因素,才能進行高階思考,而對於他現在的狀況來說,不必說是思考寫文章了,就連知覺的反應可能都有問題,已正常狀況來說,他早就是植物人了,可是他卻能斷斷續續地寫出這些萬字以上有連慣性的文章來。」
「是小說,你剛剛自己說的。」她提醒。
「是的,按照文章內容大約分類,他似乎有意的將它分為七部分,其中最詭異的就是剛剛那部分,至於剩下來的六個部分竟然有它的共同性,請看一下這邊。」
他翻出另一疊潦草的字跡:「今天的天氣就像是輕音樂的旋律一樣的令人感到明亮清淨。我雙手插在口袋,在一條我已經走過好幾遍的路上走著。就像以往一樣,路燈還在路燈應該在的地方,而樹也在樹該在的地方,東西就以「和往常一樣」的規則存在著……」
「這裡的用語邏輯極為特殊,而下面幾行竟出現人物的對話:
「可是你這個『不複雜』的腦袋卻說出這麼一連串『複雜』的事,你的腦袋可真『不複雜』呀!」
「是啊,妳這句話也很『不不複雜』。」
服務生端來了開胃菜和餐具。
「不不複雜?」她這次似乎真的很疑惑。
「負負得正,很複雜。」
「喔,我瞭解了,真是『不不不不複雜』」
「嗯,聰明……」
他指著那些文件:「不不不不複雜,這裡的對話運用了數學裡的正負數觀念,同樣的,在他大腦現在的狀況來說,這是非常不合理的。還有下一段:
門輕輕地開了,一個衣著不怎麼整齊的人走了進來。
「你這個怪胎。」暫且稱那個進來的人為X好了。
X跨過那個人的腳,走到窗戶邊,用手指搓破白紙,從孔中可以看到外面一片令人心情愉快的畫面……」
「這裡出現了未知數符號X,往後的發展,似乎都是由這個XY和另一個未知數Y所發生的事,同時這裡的X也可能可以替代成裡面有時候的第三人稱『他』或是第一人稱『我』。」
「不,其實Y也可以是第三人稱。」她說道。
「沒錯,看來小姐你對裡面也很熟悉。」她沒有作聲,他繼續說著。
「再來是第四第五部分,這裡也出現了除了XY以外的人物了,包括在遊樂場裡的父親和一對兄妹以及在餐廳裡XY看到的一對男女。」
「你覺得這兄妹很可憐嗎?還有他們是情侶嗎?」她突然開口問。
「什麼?可憐?」
「我覺得這爸爸真偉大,單親家庭總是比雙親來的辛苦點。」
「不要啦,我要小馬!」小女孩大叫。
「可是沒有人啊!」爸爸說。
「對嘛對嘛!我們去玩其他的吧!」哥哥露出愉快的笑容。
「不要…..」小女孩放聲大哭。
「唉……那不然妹妹,我抱你去上面坐一坐好不好?」爸爸問。
「好啊!」小女孩立刻破涕為笑。
爸爸把小女孩抱起,放到那匹粉紅色的小馬上面。
「而這裡面的女的還有男的,唉,不知道他們發生過怎麼樣的事啊……」
他看著她不停的摸著塑膠袋約點個火的時間,突然像是鬧鐘響了一樣說:「妳身上有鑰匙嗎?」
「有啊,家裡的。」她對他問的這個問題感到很好奇。
「那另一把呢?」
「什麼另一把?」
「妳有開家門的,有沒有記得帶開心門的?」他興奮的說。
「喔……」她輕笑了幾聲,然後說:「沒有呢,可以告訴我在那邊配嗎?」
「要配鑰匙之前,妳得先找到鑰匙孔。」他一本正經的說。
「那告訴我,怎麼找呀?」她的口氣突然摻入了一點未泯的童心。
「喔,說難就像是大海撈針,但說簡單,」他靠近她「咫尺天涯,就在眼前。」
「此外,這裡面有一個共同點,X所佔的角色似乎是帶領著Y,而Y卻像是……」
「獵人。」她說。
「啊?」
「你自己看這邊。」
「這幾天,你的收穫如何?」X再問。
「沒獵到什麼,這裡的人文氣質實在很差,害我好幾個禮拜沒進食。」那個「人」說。
「要我餵嗎?poor beast。」
X把那老鼠屍體從那白紙的孔中塞出去。
「有特別想吃什麼口味嗎?」X問。
「餵飽就好。」
X調了下音。「我餵A轉C調的好了。」
「不過這對話到後面就比較少出現了,可能是因為疲乏的關係。」她說。
「疲乏?」
廣義相對論則衍生出一個有名公式E=mc2,此內容指出質量與能量本質上是沒有差別的,微小的質量可以轉換成巨大的能量,而巨大的能量也可以轉換成為小的質量,此公式促成了核能的誕生。
然而「最廣義相對論」的提出者並不清楚,只知道其內容提到了相對論的延伸:快樂和悲傷不是絕對而是相對的,其有一值永遠不變,可以作為測量快樂與悲傷時的標準。快樂和悲傷有限,無法無限制的製造下去,根據質量守恆定律,要產生一定量的悲傷,必須要有等量的快樂。雖然快樂和悲傷有一定量的限制,但是卻偵測不出其範圍。
快樂與悲傷本身為能量,而能量和質量本質上並無差異,因此,快樂或悲傷所提供的能量可以轉換成實質上的巨大行為動作,但反之卻不亦然,快樂或悲傷所轉換的質量和質量所轉換成的悲傷與快樂是等量的。例如,人感到快樂或去做某件事,或者,人因做某件事而感到悲傷,這兩種形式上的轉換所耗的功率是一樣的。根據「最廣義相對論」的內容,我們已經可以測出一個生命個體的快樂及悲傷的精確值,以及在全三度或四度空間裡,所有生命體的快樂或悲傷值總和、總平均、相對位置、百分比及各式參數。
「這理論不錯吧!我也蠻贊同的。」
「剩下最後一部份,第七部分。」
「只不過快樂與悲傷罷了,早知道,大家一起死光光就好了,把所有數字歸零。」
「這樣說好像很沒希望似的。」
「潘朵拉的故事是假的,別相信,其實那盒子是個垃圾桶。」她轉動那朵野花,讓即將消失的橘紅色在上面染上最後一次的生命和背後陰影的死亡。
「悲觀不好,會得憂鬱症。」城市上空只剩下五分之一了。
「沒什麼差別,反正早就不感覺活著了。」
她將那野花往山下丟去,只見那花瓣一片片凋零,在空中翻轉,高雅的飄落,那花無意間跌落在一片楓林中,驚飛起一些野雁,向遠方飛去,越來越遠,牠們的身影淡化在那殘存一圓狐的橘紅色中。
而那些花盡繽紛的,也緩緩地停在了長滿青苔的石頭旁邊。
「從第一部份一直到最後面,它除了再描述者的觀點上和XY的角色上固定之外……」他才說道一半,被她打斷。
「注意看它的邏輯,凡是遇到時間或是音樂的描述,都比較特殊,像是這邊。」
花了一片櫻花辦從空中掉落到地上的時間,他們走到了某公車站……
大概聽了一個水分子從對流層降落至含有機油的水窪中的時間後。
「所謂都市說不過就是這樣,或者就已經這樣了。」我說,他認同。
「搞不清楚為什麼它的節奏非得那麼快,拿到降調90不行嗎,非得要像electric guitar的key一樣。」我說。
「你總不能在出生的時候說一句:『我不想活著!』然後跑回母體腹中吧!」
「是不行,我們只能想像,我們回去,臍帶接回,羊水修補,縮小,回收養份,鼻耳嘴眼消失,雙手雙腳縮回,縮小,頭縮小,細胞反分裂,染色體融合,細胞數減少,反分裂反分裂,受精卵,精子,卵子,子宮,輸卵管,陰道,陰莖,精囊。」
「的確。」他說。
「所以你要問什麼?」她問。
「他在表達什麼?」
「問他吧!」她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