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8月 19, 2005 1:45 am
還沒到台灣我就已經後悔搭上這艘船。要不是家裡經濟狀況吃緊，要不是姊妹淘不斷的慫恿，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投下畢生的積蓄跟頭兒買偷渡的位置。這下可好，現在是半夜四點，因為靠岸前碰到海巡公安，我被船員給扔下海，「游過去，想活命就游上去。」我泡在冰冷漆黑的海水裡，吃力地揮動雙臂。我不敢回頭看一同前來的船伴，聽到她們奮力拍水呼救的聲音，我幾乎可以想見即將溺斃的恐懼。此刻我只求保命地游上岸，只要能上岸，我一定要活著回去，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一艘民船駛近了我，黑暗中聲出一隻手：「小姐，來，手給我。」我趕緊抓住他的手，厚實的手掌有著夜半的低溫。爬上船後才發現船上已經坐了好幾個濕漉漉的蒼白女子，我向她們一一點頭，船在不久後便靠岸。
我和其他被救上來的女子被安頓到船長家的大倉庫棲身，船長給了我們幾條毛巾跟換洗衣物，還為我們煮了一鍋粥驅寒。我跟其他蒼白女子顧不得髮稍還滴著水，便捧起碗來喝熱粥。船長是個黝黑的青年，有著沉厚的體態，但一開口聲音卻氣若游絲。他說原本他是這漁港最會捕魚的船長，卻因為漁獲生意太好，惹得好友老王眼紅。某次出海，船竟被老王動手腳而沉船，搞得他畢生的船本毀於一旦，他的妻子也離家出走。肺部因為那次意外積水過多嚴重受損，導致他現在身體又差，僅剩的小船也無法正常出海捕魚，只好另謀生路。今天他正好心煩想出海逛逛，碰到我們落海，便順道救了我們。其實他最近正在創業，需要助手，便問我們願不願意幫忙。對於這位恩比天大的救命恩人，我們當然毫不猶豫地答應。
工作的內容很輕鬆，就是按照名冊打電話給民眾通知國稅局的退款。我覺得這真是好事一件。因為許多經濟狀況跟我家一樣吃緊的家庭，一聽到退款都高興地在電話那頭笑出聲音。每次聽到對方高興的聲音，我就覺得多積了點陰德。
不過，最近我卻覺得這份工作有蹺蹊。因為我有天經過隔壁工作房，聽到裡頭的同事用電話通知對方中了大獎要繳稅。怪了，我們不是幫人退稅，怎成了要繳稅？我覺得奇怪。才走幾步，又聽到別的工作房傳來求救的哭聲：「救命啊！媽，我被綁架了。快來救我。」我想衝進去救人，船長卻叫住我，說她們只是鬧著玩兒，敷衍我回去繼續工作。
我們幫船長工作了快一年，可能公司有賺錢吧，船長給我們的伙食越來越好，還為我們打點了一些美美的衣飾。我在這裡工作輕鬆，吃得又好，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辦法四處走走逛逛，偶而聽聽倉庫裡破舊的收音機，但能選擇的頻道也不多，頂多是出海的氣象報告和一些零星的新聞消息。有天午休我睡不著，便將收音機帶到廁所聽，卻不小心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廣播新聞所指的詐騙集團的犯罪模式，竟然和我工作的內容一模一樣。「誇張的是，他們連死人的錢都要騙。曾經有名姚太太接獲退稅電話，退稅人竟然是他過世年餘的丈夫，女子因受騙而到提款機前按造指示操作，卻陸續轉出百萬餘元。當她知道丈夫遺產化為烏有，不禁涕淚縱橫。」
我想起昨天打的一通電話，對方好像就姓姚。我跑回辦公桌翻通聯紀錄，果然是姓姚的沒錯。我重撥了那女子的電話，電話一接通，她聽到我的聲音，便哇的一聲哭出來：「求求妳好心一點，把錢還給我。」聽她哭得那麼慘，我覺得又羞又愧，只好耐著性子安撫她。畢竟錢不在我手上，我想還她也沒辦法。我想，等晚上和船長吃飯碰面的時候，再私下幫她求求船長。
晚上吃飯的氣氛特別嚴肅，船長說我們公司目前資金很吃緊，打算見好就收。他會為我們準備一筆錢回大陸，不過在回去之前，他希望我們幫他一個忙。他說老王目前從事外海走私的生意，下週即將滿載現金出海交易，他知道老王的船員每天一點固定吃宵夜，那時間船上戒備鬆懈，他希望我們潛入老王的船，現金能刮多少就刮多少，只要帶得走就全都是我們的。他一文不取，只是想報復而已。我知道這跟搶劫無異，但船長說，就幹這麼一票，有事他挺。「至於那女人，她罪有應得，被騙活該。」船長說這話時眼神陰寒，我不敢繼續追問下去。只管讓自己可以活著帶一包錢回家孝敬二老，保命是要緊事，其他的瑣事我暫時不想管了。
終於到了要上老王船的那天。那天有慶典，岸邊擠滿了人，我和幾個同事姊妹都很緊張。船長安撫我們別多想，只要照他指示，包我們安全無虞。晚上十一點，我們登上船長的小船，緩緩地駛到海平面一旁等待。凌晨十二點，我們將船開近老王的大船，竟見到船員們將現金一把一把地堆疊到船上，「台灣人真有錢！」我不禁目瞪口呆。半小時候，船員們果然下船吃宵夜，我們按照船長的指示，登上老王的船隻。
事情超乎想像的順利。船長給了我們一人一麻袋裝現金，我將現金奮力地往麻袋裡塞，想到可以拿這些錢改善家中宿命的貧窮，我不由得笑了起來。一點整，岸上突然聚集了很多人，我擔心被發現，便和同事姊妹們蹲低身子。
這一蹲低，眼前除了錢便看不見其他東西，我專心地繼續往麻袋裡塞錢，卻覺得身後一陣燥熱。
「失火啦！」
只見一支支火把從岸邊丟來，船身熊熊燃燒起來。姊妹們開始四處逃竄，甚至為了活命跳下漆黑的海水。我慌了手腳，正想跳下海水逃命，卻看見船長站在支離的船上，陰冷地瞪著燃燒的船身。
我縱身跳下海，海水不斷湧向口鼻，我卻覺得一點都不會難過。
船上現金被燒得滿天飛舞，我聽到岸邊船來陣陣驚呼。
「你們看，連孤魂野鬼都來搶王船耶。」
我突然想起，船長，好像姓姚。
這死鬼真大膽，連王爺的錢都敢搶，死人的錢都要騙。
我和其他被救上來的女子被安頓到船長家的大倉庫棲身，船長給了我們幾條毛巾跟換洗衣物，還為我們煮了一鍋粥驅寒。我跟其他蒼白女子顧不得髮稍還滴著水，便捧起碗來喝熱粥。船長是個黝黑的青年，有著沉厚的體態，但一開口聲音卻氣若游絲。他說原本他是這漁港最會捕魚的船長，卻因為漁獲生意太好，惹得好友老王眼紅。某次出海，船竟被老王動手腳而沉船，搞得他畢生的船本毀於一旦，他的妻子也離家出走。肺部因為那次意外積水過多嚴重受損，導致他現在身體又差，僅剩的小船也無法正常出海捕魚，只好另謀生路。今天他正好心煩想出海逛逛，碰到我們落海，便順道救了我們。其實他最近正在創業，需要助手，便問我們願不願意幫忙。對於這位恩比天大的救命恩人，我們當然毫不猶豫地答應。
工作的內容很輕鬆，就是按照名冊打電話給民眾通知國稅局的退款。我覺得這真是好事一件。因為許多經濟狀況跟我家一樣吃緊的家庭，一聽到退款都高興地在電話那頭笑出聲音。每次聽到對方高興的聲音，我就覺得多積了點陰德。
不過，最近我卻覺得這份工作有蹺蹊。因為我有天經過隔壁工作房，聽到裡頭的同事用電話通知對方中了大獎要繳稅。怪了，我們不是幫人退稅，怎成了要繳稅？我覺得奇怪。才走幾步，又聽到別的工作房傳來求救的哭聲：「救命啊！媽，我被綁架了。快來救我。」我想衝進去救人，船長卻叫住我，說她們只是鬧著玩兒，敷衍我回去繼續工作。
我們幫船長工作了快一年，可能公司有賺錢吧，船長給我們的伙食越來越好，還為我們打點了一些美美的衣飾。我在這裡工作輕鬆，吃得又好，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辦法四處走走逛逛，偶而聽聽倉庫裡破舊的收音機，但能選擇的頻道也不多，頂多是出海的氣象報告和一些零星的新聞消息。有天午休我睡不著，便將收音機帶到廁所聽，卻不小心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廣播新聞所指的詐騙集團的犯罪模式，竟然和我工作的內容一模一樣。「誇張的是，他們連死人的錢都要騙。曾經有名姚太太接獲退稅電話，退稅人竟然是他過世年餘的丈夫，女子因受騙而到提款機前按造指示操作，卻陸續轉出百萬餘元。當她知道丈夫遺產化為烏有，不禁涕淚縱橫。」
我想起昨天打的一通電話，對方好像就姓姚。我跑回辦公桌翻通聯紀錄，果然是姓姚的沒錯。我重撥了那女子的電話，電話一接通，她聽到我的聲音，便哇的一聲哭出來：「求求妳好心一點，把錢還給我。」聽她哭得那麼慘，我覺得又羞又愧，只好耐著性子安撫她。畢竟錢不在我手上，我想還她也沒辦法。我想，等晚上和船長吃飯碰面的時候，再私下幫她求求船長。
晚上吃飯的氣氛特別嚴肅，船長說我們公司目前資金很吃緊，打算見好就收。他會為我們準備一筆錢回大陸，不過在回去之前，他希望我們幫他一個忙。他說老王目前從事外海走私的生意，下週即將滿載現金出海交易，他知道老王的船員每天一點固定吃宵夜，那時間船上戒備鬆懈，他希望我們潛入老王的船，現金能刮多少就刮多少，只要帶得走就全都是我們的。他一文不取，只是想報復而已。我知道這跟搶劫無異，但船長說，就幹這麼一票，有事他挺。「至於那女人，她罪有應得，被騙活該。」船長說這話時眼神陰寒，我不敢繼續追問下去。只管讓自己可以活著帶一包錢回家孝敬二老，保命是要緊事，其他的瑣事我暫時不想管了。
終於到了要上老王船的那天。那天有慶典，岸邊擠滿了人，我和幾個同事姊妹都很緊張。船長安撫我們別多想，只要照他指示，包我們安全無虞。晚上十一點，我們登上船長的小船，緩緩地駛到海平面一旁等待。凌晨十二點，我們將船開近老王的大船，竟見到船員們將現金一把一把地堆疊到船上，「台灣人真有錢！」我不禁目瞪口呆。半小時候，船員們果然下船吃宵夜，我們按照船長的指示，登上老王的船隻。
事情超乎想像的順利。船長給了我們一人一麻袋裝現金，我將現金奮力地往麻袋裡塞，想到可以拿這些錢改善家中宿命的貧窮，我不由得笑了起來。一點整，岸上突然聚集了很多人，我擔心被發現，便和同事姊妹們蹲低身子。
這一蹲低，眼前除了錢便看不見其他東西，我專心地繼續往麻袋裡塞錢，卻覺得身後一陣燥熱。
「失火啦！」
只見一支支火把從岸邊丟來，船身熊熊燃燒起來。姊妹們開始四處逃竄，甚至為了活命跳下漆黑的海水。我慌了手腳，正想跳下海水逃命，卻看見船長站在支離的船上，陰冷地瞪著燃燒的船身。
我縱身跳下海，海水不斷湧向口鼻，我卻覺得一點都不會難過。
船上現金被燒得滿天飛舞，我聽到岸邊船來陣陣驚呼。
「你們看，連孤魂野鬼都來搶王船耶。」
我突然想起，船長，好像姓姚。
這死鬼真大膽，連王爺的錢都敢搶，死人的錢都要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