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們躲在窗外偷窺,我的手緊緊抓住蕾秋的衣服,準備在苗頭不對的時候,抓著蕾秋一起跑。屋裡頭很暗,烏鴉鴉一片,看不到什麼,只有模模糊糊的看到桌椅床櫃的家具的輪廓,還有怪奇先生在屋裡緩慢移動的身影。

怪奇先生顯然一時之間還不能適應屋內微弱的光線,不敢大步走,只有扶著桌椅慢慢前進,我的心隨著他的身影移動而緊揪在一起。突然嘎啊一聲,一個白影突起飛得半天高,撲撲的竄上櫃子,又撲撲的撲到床沿,怪奇先生隨著白影忽高忽低而上而下,踩翻了椅子,撞倒了桌子,歪斜了櫃子。嘎嘎嘎嘎……,白影叫嘎嘎;嘎嘎嘎嘎……,怪奇先生也叫嘎嘎,破爛屋裡嘎嘎碰碰亂成一團。我不敢再看,矇著眼睛擠在蕾秋的衣服裡。

窗戶的玻璃碰的一聲,猛的被白影撞開,白影咻的從我們的頭頂飛過,一腳踩進菜園子裡,踩爛了葉子,撞翻了菜豆攀爬的藤架。那個白影扭著沾了灰塵的渾圓屁股站起來,舉起兩隻肉肉的腳蹼,啪咑啪咑的往屋後竹林走去……那是一隻鴨子。

我們四個跌坐在窗戶下,呼的喘了一口大氣,蕾秋說:「原來是一隻鴨子,我以為大白天的,幽靈也敢出來現。」

「我以為我們完蛋了,玩鬼屋遊戲,惹得連鬼都生氣了。」萬達拍著胸腑壓驚。

「哈!我想好明天要做什麼打扮了!」萬利說。

「你要幹嘛?」我問。

「他呀,肯定是要披著床單玩跳跳兔,假裝是幽靈,啊,亂沒意思的!」蕾秋說。

「你怎麼知道?」萬利被蕾秋說破了,覺得不好意思。

「因為我很聰明,所以,我什麼事都知道。」蕾秋自信的說。

「是嗎?你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破爛屋的前面,會在一個晚上的時間冒出一個菜園子?你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破爛屋會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多了一隻雞和一隻鴨?你也不知道,為什麼怪奇先生在裡頭窩了大半天還不出來?」我把我心裏的疑團全說出來。

對蕾秋來說,我是專門扯後腿的,我總是在她志得意滿神氣飄然的時候,說幾句她不愛聽的實話,叫她意識到現實的難處。所以,蕾秋老是說我說話帶棍子,只要一句話就敲得她從雲端落下,紮紮實實的在地上跌個大筋斗,滿眼冒金星。就像現在,蕾秋被我說的兩眼翻出眼白,反身再伏上窗台,想要知道怪奇先生到底在裡面幹什麼。

窗戶已經被鴨子撞開,屋裡面的景象一覽無遺,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亂七八糟。怪奇先生也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灰頭土臉。

破爛屋裡面的灰塵積得很厚,可能是很久沒人住了,實在是髒得不像樣,再加上桌椅床櫃都很老舊了,被怪奇先生一腳高踩扁,一腳低踩爛,破壞殆盡,實在悽慘。

怪奇先生看起來也不太好,他的草帽掉在地上,毛線帽掛在耳朵上,露出禿頂的頭顱,看起來像雞蛋一樣。他坐在床沿,用手抹抹臉,抹了一臉灰,訕訕的對我們笑了一下:「我想抱嘎嘎,牠不讓我抱,到處跑,你看,東西都被牠弄壞了……」

我們沒有人敢接話,怪奇先生實在很奇怪,就算他沒有穿上奇怪的鞋襪,就算他沒有戴上可笑的帽子,他還是很奇怪。一見到母雞就抱起來叫「咕咕」,一見到鴨子就追著叫「嘎嘎」,實在叫人想不透,他要幹嘛?

「我們還要留在這裡嗎?他看起來不太正常的樣子!」我說。

「他不像是壞人。」萬達說。

「比較像瘋子!」萬利說。

「如果他是壞人?我們不能讓他知道我們要走,以免他生氣。雖然他看起來還不壞,我們總要以防萬一。如果他是瘋子,我們也不能馬上走,以免刺激他發瘋。雖然他看起來都還好,不太像壞人,也不太像瘋子,可是,我們不能冒任何的風險。」蕾秋的腦筋很清楚,說了一大串。

「那我們要怎麼辦?那些南瓜燈和骷髏頭怎麼辦?」我問。

「丟了算了,逃命要緊!」萬達說。

「我們要一個一個慢慢的偷偷的溜掉,不能一下子全走光。」萬利說。

「那誰先走?」蕾秋瞇著眼睛笑著說,笑得不是很真心,像是要挖出萬利的底牌似的。

「年紀最小的,膽子最小的先走。」萬利冒著被蕾秋海扁的風險說。

「那就是你和千秋先走,我和萬達殿後?」蕾秋還是笑著說。

萬達可就沉不住氣了:「我的膽子也很小,為什麼我不能先走?」

「我倒覺得女士優先,女生先走,男生後走!」我不想一個人先走,我沒忘記昨夜夢中的骷髏骨。

「你們要走去哪裡?」怪奇先生從敞開的窗戶裡伸出頭臉來俯看我們,嚇得我們往後一倒,從窗戶下滾到菜園裡,弄得滿身都是灰泥。

「你們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我要去找我的爺爺,他的年紀實在太大了,可不能再像佬佬那樣睡到忘記醒過來,唉唉唉,這些年,越老越糊塗,一睡不醒的人越來越多,忙死我了。」

怪奇先生重新戴上草帽,再把毛線帽搭在草帽上。拍拍抖抖身上的灰塵,背對著我們搖搖手,算是說再見了,就往屋後的竹林走去。

剛剛爭辯的結果還沒出來,危機已經解除了。怪奇先生既然已經走了,我們就不需要急著走了。

蕾秋快手快腳的從地上爬起來:「來!屋裡頭沒人,我們把骷髏頭固定好,再把兩個南瓜燈擺在門口,就算大功告成了。」

蕾秋一個口令,我們一個動作。我把兩個南瓜燈滾到門邊,再放上兩根蠟燭,然後就守在破爛屋的門邊。我不想進去破爛屋,昨夜夢裡,我曾經進去過,兩具骷髏骨架從樑上懸下,騰空的白腿骨在漆黑的暗夜晃盪,那不是一個美好的經驗。我只想等著他們快快弄好,快快離開。他們在裡頭忙著將固定用的雙面膠撕下,到處黏,到處貼,不一會兒就弄好了。骷髏頭被繫在縫衣線上,縫衣線被四處貼在屋內,循著線繩四處漫遊浮出的骷髏臉孔,在家具東倒西歪的破爛屋裡,看起來真有恐怖的感覺。

一切大功告成,不等蕾秋招呼,我就走到外面來。外頭的天色還亮著,今天的下午還沒過完呢,我卻滿心只想離開這裡。我拉起推車,從裡頭滾出一團紅色塑膠繩……這是幹嘛用的?

「來來來,最後一件事,把塑膠繩綁在門把上,然後順著我們回家的路,把塑膠繩拉回去。」蕾秋從破爛屋裡走出來,忙得灰頭土臉。萬達和萬利也是一樣,髒得可以丟進垃圾桶。我可不敢嘲笑他們,免得被他們丟進破爛屋裡。

「這是幹嘛用的?」萬利問。

「做記號用的,你知道有多少人會像千秋一樣路痴嗎?」蕾秋說到「痴」的時候連口水都噴出來。

「我知道我笨,而且跟我一樣笨的人很多,為了怕這些笨蛋進不來,或者是走不出去,所以,蕾秋用紅色塑膠繩沿路拉出一條線來,跟著線走就不會走丟啦!」我說。

「原來,你不是真的笨啊!」萬達說。

「只是,有的時候會秀逗短路而已。」我斜乜了他一眼,心裡暗罵。

我們綁好塑膠繩,沿路放繩做記號,跨進芒草叢,穿過嗤嗤的草葉,又從百姓廟邊走出來,塑膠繩已經所剩無幾了。蕾秋從水溝裡搬來一塊石頭,把塑膠繩綁在石頭上,拍拍雙手說:「好啦!做完了!」

就在這當兒,才做完一件大事,又來一件棘手的事。大概是因為生物天生有避險的本能,當我們才踏出芒草叢,將塑膠繩固定在石頭上,萬達就咿咿哎哎口齒不清的跳著腳說:「她……她來了!」蕾秋連忙將綁著塑膠繩的石頭丟進草叢,然後招呼我們進入草叢內掩蔽。(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