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九)

卅年前. 南唐國亡, 金陵城破的那一天, 三條身影正追逐一個手抱嬰兒的軍裝漢子直到江邊.

“追, 別讓他給跑了!”

“丞相令喻交代下來, 死活不論!”

“上啊, 活的賞千金, 死的也有五百金!”

眼看江面廣闊, 再也無路可逃. 已故南唐名將林仁肇的親兵隊長楊延左手抱著那個重裘裹身的剛滿月嬰孩, 面挾嚴寒, 轉過身來冷冰冰地似笑非笑, 神情可怕地看著圍堵上來的追兵 : 賣國求榮奸相徐鉉的帳下第一高手, 和自己並稱“掌劍雙絕”的師兄佘衍與他的兩名弟子. 更遠處, 號角聲激揚, 一隊宋軍騎兵在一位白袍白馬, 頜留短髭, 頗有威儀的將軍帶領下, 正自趕來.

此時佘泰的兩名弟子早已按捺不住, 一左一右, 如狼似虎的撲上前來. 楊延冷笑一聲, 腳跟一旋, 轉了半個圓圈, 低叱一聲, “叛徒!”右手接住右面弟子的雙掌, 身形略晃, 迅速的刁拿反擒, 扭著敵人的右腕, 只聽得殺豬一般的大叫聲裏, 那弟子已為楊延折斷手腕, 拋出丈外. 此時左側的弟子的勾拳方才攻到, 楊延墜身相避, 閃過一擊, 倏地長身, 劈面就是一掌, “叭”的將那弟子的臉孔打散五色顏料鋪一樣, 烏黑的眼珠突出, 鮮紅的鼻血下流, 黃垢的牙齒飛散…登時趴倒地上昏死過去. 此時楊延手上的嬰孩, 哇哇的嚇哭了起來.

楊延眼裏閃掠過一絲的不捨得!

“掌絕”佘衍見自己身前的兩名得力弟子一出手就被師弟“劍絕”楊延給打得落花流水, 怒吼一聲, 也不打話, 橫身一躍, 兜頭兜面兜心肝的就是一掌“直劈華山”, 掌聲風雷厲行, 用足了十成力量, 恨不得一下就擊殺這眼中釘, 肉中刺. 楊延也不退避, 右掌迴舞, 運催十二成功力的小天星掌力, 硬迎實撼.

兩掌相交, 猛然有如巨木相撞, 這時只聽見嬰孩厲叫一聲, 竟自楊延手中震飛出去. 楊延急忙不顧氣血翻湧, 嘴角淌血, 大雁斜飛式地搶上在嬰兒落地前接住, 仔細一看, 見臉色無恙, 這才放心. 但嬰孩又是一陣大哭.

一絲的不捨得掠過楊延的眼裏!

楊延這一掌受得不輕, 但佘衍卻也經得不起. 他被楊延震得站立不住, 跌跌撞撞直向後蹬出一二十步, 方才蹲馬止住退勢. 抹去潸潸鼻血, 他也不反省自己的不濟是因為這些年來貪酒好色淘空了身體, 卻一昧的怨恨師父偏心, 定是暗地裡將更高深的內功心法都傳給了師弟, 心裡巴不得將楊延除卻的念頭更為堅定.

他以掌力雄渾聞名江湖, 竟然抵受不住師弟的掌力, 惱怒異常, 殺機愈盛. 長身翻手, 亮出一柄短劍來.

(二之十)

此時楊延也已經結束停當, 將嬰孩用錦帶綁縛在背上, 也摯把一柄短劍在手.

佘衍的短劍, 長僅二尺八吋, 而楊延的短劍, 卻不過二尺四吋. 原來他們這一派的劍法, 越練越短, 越短越強. 武術家兵器譜所說的一吋短, 一吋險, 就應在此種景況了. 該因短兵相接, 不比長槍大戟, 中間還有那麼一段的距離可以迂迴. 短劍交鋒肉搏, 利刃就在身軀要害晃動, 誰要是稍為疏神, 便是血濺命喪的下場.

佘衍怒極強攻, 點, 扎, 戮, 刺, 全是進手搶先的招數, 楊延揹著嬰孩, 一來不敢放手跳躍, 而嬰孩又哭鬧個不停, 使他不得不分神照護, 無形中綁手縛腳, 一身靈巧的功夫大打折扣, 絕招妙技無法施展, 汗透重衣, 吃力非常.

只是他仗著數十年練功無有蹛怠, 功力淳厚, 又兼雙方藝出同門, 彼此淳知對方劍招,淳熟對方劍勢, 這才得以刪, 攔, 封, 擋, 兀立如山, 毫不退讓.

此時那一隊宋軍騎兵已經趕到, 在不覺間合堵成一個不規則的, 但卻四面八方把持得鐵桶般牢靠的圈子, 將搏膽搏命搏生死的佘衍和楊延給圍困在裡頭. 那白袍白馬的將軍一雙眼睛精芒閃動, 深為雙方肉搏而吸引.

兩人越打越急, 愈鬥愈險, 千招過後, 雙方戰到分際, 佘衍感到自己內力不續, 長耗下去, 必敗無疑. 又見大宋征南大元帥曹彬親自前來督戰, 只見自己久戰無功, 顏面何存? 既急又憤, 身移步換, 搶動到楊延背後, 一劍就向嬰孩刺去.

眾兵將只看得熱血沸騰, 夙忘了楊延乃是敵人, 紛紛斥喝, “卑鄙, 無恥!” 曹彬亦不以為然地搖頭, 臉上頗有不豫的神色.

本來楊延應該縱身躍出, 才是應對之策. 但是他擔心驚壞了嬰孩, 而且佘衍的劍勢走動不離開嬰孩身體, 只得咬牙行險, 平地轉身, 身子一鶴沖天, 短劍舉火燎天, 劍脊就搭著佘衍的劍身往上一拔, 借佘衍之勢, 奪他的兵器. 只一撩, 竟然將佘衍手中短劍給撩撥出手, 飛出數丈之外, 落入江水之中.

佘衍本不以劍法見長, 他兵器脫手, 亦無大礙, 但是顏面盡失, 不由心生毒計, 在楊延身形方自落下, 離開地面尚有少許, 快若流星地搶進背門, 狠狠的往楊延揹負的嬰孩揮掌劈下. 楊延只聽得凌厲的掌風壓迫得背後嬰兒的長聲厲叫, 那嘶啞的聲音令楊延心中慌亂, 腳尖方著地面, 便倏地轉過身來, 以自身胸口硬吃佘衍狠狠的一掌, 但聽得肋骨碎裂聲中, 他亦傾勢將手中短劍就勢推送, 直插入佘衍脅下, 直透背而出, 直留下劍柄.

“掌絕”佘衍和 “劍絕”楊延師兄弟這一行險, 只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楊延插出這一劍後, 再也支持不住, 只覺得天旋地轉, 眼前金星亂冒, 黑暗無盡擴大, 他暗叫不妙, 急急忙忙向地面一伏, 免得向後跌倒, 壓壞了嬰孩.

那邊佘衍可比楊延更要早走一步, 他雙眼血紅地瞪著, 什麼名利, 什麼美人, 什麼醇酒, 對死人又有什麼意義了?

一名南唐降卒跑上前去, 自楊延屍身解下越已哭得沙啞的嬰孩, 略一探望, 難掩喜色的道, “回稟元帥, 此嬰兒卻非林將軍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