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7月 10, 2005 6:06 pm
（七）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暖暖的照在我的背上。我撐開眼皮，看見整個床鋪都移位了，被褥像一團睡袋縮進牆角去，打翻的檯燈、跌停的鬧鐘、歪躺在床底下的拖鞋以及飛到門外去的枕頭，每一樣東西都在提醒我昨晚的豐富戰果。我懶懶的躺在床上，回味昨晚鬧翻天的棉被枕頭仗，我還不想起床。
躺著躺著，我突然又陷入一種惡性的恐慌。這樣溫暖的太陽，這樣安靜的早晨，除了沒有急著找東西吃的飢餓感覺，一切都像是昨夜夢境般的真實。這是現實還是幻境？我到底是真正的清醒？還是醒來仍然在夢裡？
我努力的豎直耳朵，想要從周圍環境發出的聲音中，拼湊出一些蛛絲馬跡：窗外枝頭上有麻雀吱喳，更遠的地方有汽車喇叭。房子裡的牆上有時鐘滴答，廚房裡還有冰箱馬達悶聲嘎嘎。這不是夢！但是我需要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我不是身在夢中——一顆枕頭長了翅膀似的，突然從門外飛來，正中我的腦袋瓜。
是蕾秋，蕾秋倚在門邊，臉上浮著邪邪的淺笑，微微的牽動嘴角，順著嘴角往上，是永遠漾著奇異光彩的眼睛。她用一顆枕頭驅退了我的驚魂惡夢，把我從無邊無際的恐懼深淵中拉出來。我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挨了蕾秋打，卻沒有還手，而且還高興得衝著她笑。
「笑什麼？傻千秋，一個晚上沒吃飯，餓笨了嗎！」
「對啦！我又餓又笨，餓得可以一口吞下你了。」
「呵呵！別吃我，我的肉又臭又爛又硬又難吃，千萬別吃我呀！」
我們一個跑一個追，沿著房間的走道飛奔到餐廳，早餐已經擺在桌上了。這是瑪琍亞唯一會做的中式早餐——稀飯。除了稀飯以外，還有幾盤現成的肉鬆、醬瓜、菜心和白煮蛋。稀飯剛起鍋，熱騰騰的還不能馬上吃，我只好先吃白煮蛋。我用湯匙敲敲蛋殼，再慢慢的撥去蛋殼。蕾秋也學我的樣，用湯匙敲雞蛋，叩叩叩叩像敲木魚一樣，邊敲邊念經。
我很喜歡看她耍寶的模樣，我覺得能夠像蕾秋這樣也很不錯。她總是能在芝麻蒜皮的小事當中獲得樂趣，所以，我幾乎很少看見她灰心喪志的窩囊模樣。還有她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像我，膽子像顆鳥蛋似的，還沒見到鬼就被鬼影子嚇到。
我仔細回想連續兩天的惡夢驚悚，只有那一天去探破爛屋時看到的奇怪景象是的確是親眼所見以外，其他的都只有出現在夢裡。那也就是說，除去被蕾秋嚇得驚魂魄散的部分以外，我是被我自己嚇到的比較多。
破爛屋後的竹林常有風聲呼號，煙囪上漂浮的煙氣也有可能是烏雲蓋頂。如果這些這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釋，那麼，我老是被嚇得雞飛狗跳的唯一理由就是——我太會做夢了。而且，夢裡面發生的情節實在是太逼真了，弄得我搞不清楚我是真的睡醒了，還是醒來仍然在夢裡。
我呼嚕呼嚕的連吃兩碗稀飯，蕾秋還在念經敲木魚，那個被當作木魚敲的雞蛋已經碎爛的不成蛋型，蕾秋敲得太用力，一個不小心，雞蛋就掉到地上去了。
我低下身子，歪著頭看蕾秋在地上撿雞蛋，發現地板上不是只有蛋，還有一個個和蛋一樣白的骷髏頭。
「你做了幾個骷髏頭？」
「你猜？」
「你昨天故意叫萬達萬利做骷髏頭，是因為你早就知道他們不會做骷髏頭？」
「哎呀！那些臭男生，他們老怕我會佔他們便宜，以為我一定會挑容易的工作做，所以自作聰明的硬要刻南瓜燈。這是他們自己搶著要做的，我可沒強迫他們啊！」蕾秋深怕自己被冠上刁鑽的惡名，急得連忙撇清。
「你沒逼他們，是他們自己笨，自己要往火坑裡面跳，就像我常常被你耍得團團轉，你也不是故意的，是我太認真了。我把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當真，所以我就會很容易被你騙。」
「啊……對不起啦，千秋，你知道我只是喜歡玩，喜歡開玩笑，千千萬萬不要當真，千千萬萬不要生氣，我們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沒空生氣啦！」
蕾秋一邊吃稀飯，一邊說，等她呼嚕呼嚕吃完兩碗稀飯，她就急著站起來。
「你要去哪兒？」
「不是『你要去哪兒？』，是我們是去哪兒？」
「我們要去哪兒？」我又開始傻愣痴呆的問，呵，我的腦袋永遠不會像蕾秋轉得那麼快。
「我們現在去印幾張傳單，再去買一盒畫鬼臉的筆，然後，我們就可以畫個鬼臉發傳單。最後，再回頭來搬骷髏頭到破爛屋去，我們就可以等著明天數銅板啦！」
我跟著蕾秋一起跑到「萬達利」印傳單，萬達和萬利正在店裡吃早餐。
萬利喜歡吃涼麵，呼拉呼拉的吸著麵條，連嘴角都沾上芝麻醬。看到我們，忙得沒嘴說哈囉，只好揮揮筷子，表示我看見你們了。
萬達一張嘴巴咬住一個包子，一邊等著微波爐裡的熱豆漿：「要不要吃帽子，很卯雌喔！」萬達咬著包子說話，每個字都糊成一團，不知道在說什麼。
「帽子不是用來吃的，帽子是用來戴的；包子才是放嘴巴吃的，萬事發達！」
蕾秋每次損萬達的時候，都會帶上這一句「萬事發達」。身為蕾秋的青梅竹馬，從幼稚園到小學一直都和蕾秋同班，萬達受到蕾秋的迫害絕對不會少於我這個做妹妹的。他不像我會嘗試反抗，對於蕾秋，他只有一種反應——逆來順受。就像現在，他也是笑一笑，繼續吃他的包子豆漿，完全不會把蕾秋的奚落放在心上，好像蕾秋說的都是千古不變的名言，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萬事都能發達也挺不錯的，就像萬利，如果做生意都能一本萬利，那我們不是可以賺錢賺到來不及數嗎？」
蕾秋站在影印機旁邊，影印機一張一張印，蕾秋一句一句說，說得好像很有一番道理的時候，萬達還會猛點頭，兩個人好像表演雙簧似的，一個說一個點頭，兩個人默契十足。我在旁邊看得好笑，卻又要忍住，忍俊不住的時候就噗吱一聲，從喉嚨裡滾出一個特大號的狂笑……。
叮咚！叮咚！電動門一開一闔，進來一個紮著稀疏黃毛小髮辮的女生，辮梢上綁著一對紅色蝴蝶結，走路的時候一蹬一蹬的，小蝴蝶也一高一低的四處竄飛。
蕾秋一腳踩住我的笑聲：「別發出聲音！」
我們竭力裝做很鎮定的樣子，倚在影印機旁，背對著結帳櫃檯。
我斜睨著眼，隔著貨架揣想：那是誰？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女生，更沒見過會讓蕾秋忌憚的人物。這簡直是天大的新聞，比破爛屋更具有爆破性的吸引力。
我抬頭看了蕾秋一眼，蕾秋連忙對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說話，不要引起那個女生的注意。
「哎喲！那是誰呀？原來是萬達呀！」那個女生奶聲奶氣的說話，嬌滴滴的吐出令人作嘔的聲音：「你也在這裡買早餐哪？」
「我們在吃早餐，這是我家。」萬達不敢吭聲，幫他說話的是萬利。
「喔！那太好啦！我來買東西可不可以打折？」那個女生用一種油膩膩的嗓音說話，膩人的嗓音穿過耳膜，好像會在耳壁上糊上一層油垢，膩得我都想回家洗耳朵。
「對……不起！老闆不是……我，我……不是老闆……」我背對萬達，看不清楚萬達的臉，但是，聽他說話結巴的嚴重程度，我可以想像，這會兒，萬達的臉不只是紅到耳根而已，一定是紅到腦充血。
「啊哈哈！我知道，你不是老闆，你是小老闆啦！」那個女生哼哼哈哈的笑得花枝亂顫，撞到貨架上的商品，有一些掉在地上。「哎喲！真是對不起，見到你實在是太高興了，啊！你看看，連東西都高興的掉下來。」
那個女生彎下腰來撿東西，站起身來的時候發現了我，也發現我身邊的蕾秋。我很明顯的感覺到，當她和蕾秋的眼神相接的剎那，噴發出一股極大的交斥力，像電流流動一樣，在空氣中滋滋作響。（待續）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暖暖的照在我的背上。我撐開眼皮，看見整個床鋪都移位了，被褥像一團睡袋縮進牆角去，打翻的檯燈、跌停的鬧鐘、歪躺在床底下的拖鞋以及飛到門外去的枕頭，每一樣東西都在提醒我昨晚的豐富戰果。我懶懶的躺在床上，回味昨晚鬧翻天的棉被枕頭仗，我還不想起床。
躺著躺著，我突然又陷入一種惡性的恐慌。這樣溫暖的太陽，這樣安靜的早晨，除了沒有急著找東西吃的飢餓感覺，一切都像是昨夜夢境般的真實。這是現實還是幻境？我到底是真正的清醒？還是醒來仍然在夢裡？
我努力的豎直耳朵，想要從周圍環境發出的聲音中，拼湊出一些蛛絲馬跡：窗外枝頭上有麻雀吱喳，更遠的地方有汽車喇叭。房子裡的牆上有時鐘滴答，廚房裡還有冰箱馬達悶聲嘎嘎。這不是夢！但是我需要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我不是身在夢中——一顆枕頭長了翅膀似的，突然從門外飛來，正中我的腦袋瓜。
是蕾秋，蕾秋倚在門邊，臉上浮著邪邪的淺笑，微微的牽動嘴角，順著嘴角往上，是永遠漾著奇異光彩的眼睛。她用一顆枕頭驅退了我的驚魂惡夢，把我從無邊無際的恐懼深淵中拉出來。我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挨了蕾秋打，卻沒有還手，而且還高興得衝著她笑。
「笑什麼？傻千秋，一個晚上沒吃飯，餓笨了嗎！」
「對啦！我又餓又笨，餓得可以一口吞下你了。」
「呵呵！別吃我，我的肉又臭又爛又硬又難吃，千萬別吃我呀！」
我們一個跑一個追，沿著房間的走道飛奔到餐廳，早餐已經擺在桌上了。這是瑪琍亞唯一會做的中式早餐——稀飯。除了稀飯以外，還有幾盤現成的肉鬆、醬瓜、菜心和白煮蛋。稀飯剛起鍋，熱騰騰的還不能馬上吃，我只好先吃白煮蛋。我用湯匙敲敲蛋殼，再慢慢的撥去蛋殼。蕾秋也學我的樣，用湯匙敲雞蛋，叩叩叩叩像敲木魚一樣，邊敲邊念經。
我很喜歡看她耍寶的模樣，我覺得能夠像蕾秋這樣也很不錯。她總是能在芝麻蒜皮的小事當中獲得樂趣，所以，我幾乎很少看見她灰心喪志的窩囊模樣。還有她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像我，膽子像顆鳥蛋似的，還沒見到鬼就被鬼影子嚇到。
我仔細回想連續兩天的惡夢驚悚，只有那一天去探破爛屋時看到的奇怪景象是的確是親眼所見以外，其他的都只有出現在夢裡。那也就是說，除去被蕾秋嚇得驚魂魄散的部分以外，我是被我自己嚇到的比較多。
破爛屋後的竹林常有風聲呼號，煙囪上漂浮的煙氣也有可能是烏雲蓋頂。如果這些這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釋，那麼，我老是被嚇得雞飛狗跳的唯一理由就是——我太會做夢了。而且，夢裡面發生的情節實在是太逼真了，弄得我搞不清楚我是真的睡醒了，還是醒來仍然在夢裡。
我呼嚕呼嚕的連吃兩碗稀飯，蕾秋還在念經敲木魚，那個被當作木魚敲的雞蛋已經碎爛的不成蛋型，蕾秋敲得太用力，一個不小心，雞蛋就掉到地上去了。
我低下身子，歪著頭看蕾秋在地上撿雞蛋，發現地板上不是只有蛋，還有一個個和蛋一樣白的骷髏頭。
「你做了幾個骷髏頭？」
「你猜？」
「你昨天故意叫萬達萬利做骷髏頭，是因為你早就知道他們不會做骷髏頭？」
「哎呀！那些臭男生，他們老怕我會佔他們便宜，以為我一定會挑容易的工作做，所以自作聰明的硬要刻南瓜燈。這是他們自己搶著要做的，我可沒強迫他們啊！」蕾秋深怕自己被冠上刁鑽的惡名，急得連忙撇清。
「你沒逼他們，是他們自己笨，自己要往火坑裡面跳，就像我常常被你耍得團團轉，你也不是故意的，是我太認真了。我把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當真，所以我就會很容易被你騙。」
「啊……對不起啦，千秋，你知道我只是喜歡玩，喜歡開玩笑，千千萬萬不要當真，千千萬萬不要生氣，我們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沒空生氣啦！」
蕾秋一邊吃稀飯，一邊說，等她呼嚕呼嚕吃完兩碗稀飯，她就急著站起來。
「你要去哪兒？」
「不是『你要去哪兒？』，是我們是去哪兒？」
「我們要去哪兒？」我又開始傻愣痴呆的問，呵，我的腦袋永遠不會像蕾秋轉得那麼快。
「我們現在去印幾張傳單，再去買一盒畫鬼臉的筆，然後，我們就可以畫個鬼臉發傳單。最後，再回頭來搬骷髏頭到破爛屋去，我們就可以等著明天數銅板啦！」
我跟著蕾秋一起跑到「萬達利」印傳單，萬達和萬利正在店裡吃早餐。
萬利喜歡吃涼麵，呼拉呼拉的吸著麵條，連嘴角都沾上芝麻醬。看到我們，忙得沒嘴說哈囉，只好揮揮筷子，表示我看見你們了。
萬達一張嘴巴咬住一個包子，一邊等著微波爐裡的熱豆漿：「要不要吃帽子，很卯雌喔！」萬達咬著包子說話，每個字都糊成一團，不知道在說什麼。
「帽子不是用來吃的，帽子是用來戴的；包子才是放嘴巴吃的，萬事發達！」
蕾秋每次損萬達的時候，都會帶上這一句「萬事發達」。身為蕾秋的青梅竹馬，從幼稚園到小學一直都和蕾秋同班，萬達受到蕾秋的迫害絕對不會少於我這個做妹妹的。他不像我會嘗試反抗，對於蕾秋，他只有一種反應——逆來順受。就像現在，他也是笑一笑，繼續吃他的包子豆漿，完全不會把蕾秋的奚落放在心上，好像蕾秋說的都是千古不變的名言，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萬事都能發達也挺不錯的，就像萬利，如果做生意都能一本萬利，那我們不是可以賺錢賺到來不及數嗎？」
蕾秋站在影印機旁邊，影印機一張一張印，蕾秋一句一句說，說得好像很有一番道理的時候，萬達還會猛點頭，兩個人好像表演雙簧似的，一個說一個點頭，兩個人默契十足。我在旁邊看得好笑，卻又要忍住，忍俊不住的時候就噗吱一聲，從喉嚨裡滾出一個特大號的狂笑……。
叮咚！叮咚！電動門一開一闔，進來一個紮著稀疏黃毛小髮辮的女生，辮梢上綁著一對紅色蝴蝶結，走路的時候一蹬一蹬的，小蝴蝶也一高一低的四處竄飛。
蕾秋一腳踩住我的笑聲：「別發出聲音！」
我們竭力裝做很鎮定的樣子，倚在影印機旁，背對著結帳櫃檯。
我斜睨著眼，隔著貨架揣想：那是誰？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女生，更沒見過會讓蕾秋忌憚的人物。這簡直是天大的新聞，比破爛屋更具有爆破性的吸引力。
我抬頭看了蕾秋一眼，蕾秋連忙對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說話，不要引起那個女生的注意。
「哎喲！那是誰呀？原來是萬達呀！」那個女生奶聲奶氣的說話，嬌滴滴的吐出令人作嘔的聲音：「你也在這裡買早餐哪？」
「我們在吃早餐，這是我家。」萬達不敢吭聲，幫他說話的是萬利。
「喔！那太好啦！我來買東西可不可以打折？」那個女生用一種油膩膩的嗓音說話，膩人的嗓音穿過耳膜，好像會在耳壁上糊上一層油垢，膩得我都想回家洗耳朵。
「對……不起！老闆不是……我，我……不是老闆……」我背對萬達，看不清楚萬達的臉，但是，聽他說話結巴的嚴重程度，我可以想像，這會兒，萬達的臉不只是紅到耳根而已，一定是紅到腦充血。
「啊哈哈！我知道，你不是老闆，你是小老闆啦！」那個女生哼哼哈哈的笑得花枝亂顫，撞到貨架上的商品，有一些掉在地上。「哎喲！真是對不起，見到你實在是太高興了，啊！你看看，連東西都高興的掉下來。」
那個女生彎下腰來撿東西，站起身來的時候發現了我，也發現我身邊的蕾秋。我很明顯的感覺到，當她和蕾秋的眼神相接的剎那，噴發出一股極大的交斥力，像電流流動一樣，在空氣中滋滋作響。（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