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6月 05, 2005 1:14 am
66.
「噴火龍？」我為這個聽似馬戲團的字眼感到悲哀。
為我自己悲哀。
曾幾何時，我以為在網路上遇見的D，該是那種令人充滿想像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的神秘幻覺，足以讓我神遊古今、翺翔四海。
但是網友說的好：「網海生涯原是夢」。
這夢，解析後竟是如此庸俗。
只是一個凡夫俗子、只是一場酒池肉林；只是，每天會出現在社會版角落的一件鬥毆事件。很快的，明天又有新的故事題材，吸引讀者眺望未來，忘記過去。
「出院後的D，整個人變了個樣。」小柔繼續說著。
那次火災，D的部門同事跟廠商，都死在那場火裡。這事件在公司鬧的很大，除了禁止以後涉足不良場所外，D在公司的權限，也因此被凍結。主要是D嚴重的心理受創，記憶時好時壞；D的情緒也變得好惡分明、喜怒形於色。
之所以公司還留任，或許因為該部門的業務都死在那場大火，新進人員青黃不接、空降主管也一時無法進入狀況。D被留任，可能就因為他還有些賸餘價值。
沒人會來催他報價了，也沒人敢再跟他爭論產品客訴等問題。他的話不再一言九鼎、他的命令不再劍及履及；他的話只列入參考，讓其他人有個脈絡可循。
事情都有正反的。
我失去一個忙碌的丈夫，卻得到一個安靜的病人。
D病情驟變的開始，是在某個早上，陽光快要露臉、黑暗即將蒸發的光線接交之際。
我被D嚇了一跳。他坐在未開燈的餐廳，看著窗外的似暗非明。我之所以被他嚇一跳，因為我只看見餐桌跟椅子；靜止的D，似乎霎時成了無生命的物體，杵在那裡。
「D。」我輕聲的喊。怕是夢遊。
D緩緩的站起來，機械式的走回臥室。
出事前的D，每天是睡不飽的。我總是讓他睡到最後一刻；醒了，盥洗、囫圇吞棗，便飛車而去。聽他形容，在公司有接不完的電話、討論不完的CASE、跟做不完的事情。進了公司門口，彷彿上了捷運，一啟動，時間開始加速度行進。
晚上，則是吃不完的應酬跟喝不完的酒。
我從不死心的徹夜等待，慢慢變成認命的早睡早起。我的確必須早起的！我要在D醒來、在孩子醒來前，給他們一天最豐盛的早餐；也是全家可以在一起吃飯的一餐。然後，跟D的夢魔拔河，把他拉起來，開始一天忙碌的節奏。
出事後，我們開始了正常的全家聚餐；早餐，晚餐，週末還加個宵夜。
D每天睡的很飽。
D每天作息正常。
在出事後。
一直到那天早上，D突然很早就坐在餐廳。
像家俱一樣。
67.
怕D出事，出院後的每天，都是我開車載D上下班。
D變得沈默。這時，這風，不再四處漂流；我發現，他這才開始屬於我自己。只是，不動的風，還是風嗎？我常常懷疑，他是不是我最初認識的長髮少年。
D變得激動，像滾燙的開水。上下班開車途中，有人超車或佔線，他會破口大罵。晚上看著新聞，看著立法院演鬧劇，他也會破口大罵。
「豬！都是一群豬！」
他很激動，像發狂似的對著電視螢幕斥喝。
「有次，他還拿起鍋子，連鍋帶湯甩向電視。」小柔開始哽咽起來。
醫生說潛伏期過了，要我多加留意。病人將開始出現情緒亢奮、躁鬱、記憶失常、精神無法集中等症狀。
他開始情緒大幅起落，甚至拳腳相向、六親不認。我從認命轉為疑惑、從不安變成惶恐。我跟孩子們開始生活在暴力的陰影裡，我不知道這顆炸彈何時炸開，孩子會受到多大傷害。
醫生要我訓練他的集中力。聽說很多人沈迷網咖、聽說很多人在網海流連忘返；於是，我買了電腦，裝了網路，希望能集中並轉移D的注意力，別再傷害自己的家人。
果真，網路一陷就沈淪不起。D的情緒再度變了，變得深沈而詭異、變得虛幻與飄邈。
他說上網應徵到網路記者，他要揭發那些豬的醜態。常常下班吃完飯就匆匆外出，回來後就窩在電腦。我不知他又開始產生何幻覺了。
他常常打到電腦忘了關機。
「呵呵呵！小白小姐，我那時就認識妳了；還跟妳聊過天。」小柔詭異的笑著。
「妳認識我？我們也聊過？！」我很吃驚；至少，我是清醒的吧！我不像D瘋的說認識許多虛擬人物。
「小白小姐，記得妳有次說D好像個女孩，講起話來扭扭捏捏的。」
「那個是我！」
「D好幾次電腦忘了關就倒在地板睡著了。」
「我跟妳聊過幾次。」小柔持續像鬼般陰陰的笑著。
68.
小柔的臉變得比川劇還快。忽而是單純的少女懷春、忽而是望君早歸的癡情婦人、忽而是受盡家暴威脅的受害者、忽而又是，拿著針孔監視器，窺視我的一舉一動的偷拍狼人。
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在面對未知的網路交談外，居然，還有第三者，像鬼魅、像外星人，在異次元空間，窺視我。尤其是穿著時髦的小柔，染著一頭金色短髮、穿著最新流行的露肚裝、短得幾乎春光外洩的迷妳裙，肚臍處，還紋著一隻暗藍色舉著帶刺尾巴的毒蠍子。
這一切一直在加深我的疑惑。你如果聽了她說的故事，決不會聯想這是她的外表；如果你先看了她的光鮮亮麗，肯定不會相信她的悲慘遭遇。但是，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呢？又有什麼絕不會發生？
這是個多元世界。沒什麼不可能。
「狐狸精！都是妳！」小柔突然又抓狂起來。
「小柔小姐！請妳放尊重一點！我叫胡黎！」面對這不可理諭的女人，我幾乎要飆了起來。
「兩位！請安靜一點！妳們來此事為了吵架的嗎？」
「小柔小姐，妳是來幫D的，不是嗎？」馬警官一把將話題拉回正軌。
「哼！就是這胡黎。」小柔不甘願的繼續說著。
爲什麼要婚姻呢？婚姻是一種承諾還是束縛？跟D結婚後，我絲毫不覺有婚姻的喜悅。老一輩的人都希望小孩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似乎這是人生的大夢之一。每次跟D吵架，我總是跟雙方父母訴苦；他們總說，要懂得互信互諒。但是，現代的社會怎麼未婚族越來越多？頂客族也不見減少。
我一直很納悶，這社會是怎麼了？這所謂的經濟社會怎變成這樣？多元的文化、多重的選擇、凡事講求效率、凡事以經濟為前提。以前陪D跨修經濟，我一直無法理解什麼是「機會成本」。那是什麼呢？我跟小孩就是被D的工作所取代的「機會成本」嗎？何時，人也只剩下一個名詞而已呢？
我成了一個「成本」了，那是不是表示著一種「負擔」呢？
婚姻磨著磨著，磨掉了我純真的愛情；小孩磨著磨著，磨掉我對自由的需求；D磨著磨著，磨掉我所有的青春。我該恨D嗎？他也是很可憐的。
這個經濟社會，給了我們太多誘惑，讓我們無從選擇；給了我們太多學說，讓我們擁有許多藉口；然後，在我們遊戲中加了許多條件、許多壓力，這樣人生才會多采多姿吧！
以前的「大家庭」，是存在於農業社會的經濟模型；現在呢？連「小家庭」的結構也快緣木求魚了。
「狐狸精小姐，妳說是嗎？」小柔語帶挑釁的說。
「我…。」我很想跟她辯下去，雖然小柔是個可憐的良家婦女。
「妳不是說小孩等同『劣等財』？」小柔持續的燃著戰火。
「我….。」我急的很想爭辯。
「妳怎麼知道我說過這句話？！」我突然想到這怪異點。
「呵呵呵！妳不知嗎？D在家族的那篇回文。」
「是我寫的！」小柔拉高音量說著。
69.
「就是妳們這種不婚主義的，害了我們家庭！」
我再度愣住。對小柔這牽強的理由，我不知如何開口。
隨著D次數越來越多的早起，我發現他的病情持續加重中。除了每天清晨枯坐對著未明的窗外；D的話語越來越少、越來越沈。每次吃早餐時，他會突然停止動作，好像沒了電力的機械人。
事情的開端是在某個早上。
我睡過了頭，急忙的準備早餐。一面張羅大兒子上課用的書包，催促他去盥洗；一面泡著牛奶，給2歳大吵著喝奶的小女兒。在我忙得不可開交之際，我看見D，刀叉插著火腿，一動也不動的僵在那裡。
「D，你怎麼啦？」我小心的喚著他。
D不言不語，連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好像被點了穴道，又好像魂被勾走似的。大兒子吵著來不及上課、小女兒叫著要喝奶，我甩了大兒子一巴掌、奶瓶塞進小女兒嘴巴。吵鬧跟哭叫聲都停了，沒半點聲響。
怎麼還有聲音呢？
我看著很沈的D，沈得非常的死寂。原來，相對於死寂的D，連身旁的呼吸聲，都突然吵雜起來。
那天開始，D就沒再去上班了。
D的靜止狀態，時間慢慢的拉長，頻率漸漸的增高。常常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桌子、椅子、或成了家裡的擺飾。
這還是家嗎？我常常對著漠然的D問著。
有時我一不注意，雕像般的D就像蚊子一樣無聲無息的飛走。我過得很疲倦，也懶得去尋他了，眼前的兩個小孩，才是我剩下的唯一希望。如果D外出出了車禍死了，或許對我來說，才是一個解脫。
「真的！我好幾次這麼殘忍的想著！我賴以為天的支柱，怎會變成這樣呢？」小柔哭得柔腸寸斷。
回家後，我常驚訝他滿身是血。問了，卻如石沈大海般的寂靜。
半夜，他就一直坐在電腦前，也不知在幹什麼。
我一直很好奇。某次他睡著忘了關電腦，我看著開著的msn。
「原來，他是在跟妳這隻『狐狸精』聊天！」小柔雙眼惡狠狠的瞪著我。
「小柔小姐，這是誤會！我真的不知D已經結婚了！否則，我不會找他聊的。」我急著解釋這一切。
「某天晚餐時，發生了一件事。我才知道，很多兇殺案好像跟D有關。」小柔繼續講著，似乎不理會我的解釋。
那晚，兩個小孩在沙發上吵架，拿著碗裡的飯互丟，整個牛皮沙發都是菜餚和湯汁。我努力的耐著性子，我很怕一時爆發，會失手劈了孩子。D依舊像玩具一樣，跟一堆布偶參雜在椅子上。電視螢幕裡鬧轟轟的，似乎跟兩個小孩比吵。我看著看著，一股無名火快燒了起來；我已經夠煩了，這電視怎麼每天有那麼多政治人物像白癡般吵鬧的鏡頭可播呢。
突然，D又把桌上的湯鍋往電視砸去。
「豬！都是一群豬！」
望著剛擦好的地板，望著這理也理不完的家，我終於情緒失控的把桌上的飯菜全部掃到地下。
「D！你要瘋到什麼時候！」我失控的大叫！
D起身不語。
走了。
我呆呆的看著螢幕裡那個豬仔議員，看著螢幕上沾滿飯菜。
D從此沒有回來。
隔天，報上登著「某議員猝死！」鬥大的標題。旁邊附註「連續殺人案件」。
「我再次看到D，也是在看守所，這裡。」小柔平靜的說著。
70.
「胡黎小姐，這就是整個事件的始末了。」馬警官開口說著。
聽完這複雜的故事，我很怕，是否自己還清醒。
「胡黎小姐，我知道你還如五里迷霧中，我大概跟你說明一下。」馬警官繼續說著。
馬警官說，先前的百步蛇跟D有著類似的殺人模式；雖然，D所說的兩人關係之延續是假，但是D的行為模式卻較百步蛇複雜。何以呢？因為前者是單純的地盤糾紛；而D，或許該從社會學和醫學的角度切入，畢竟現今的社會壓力的確造成許多後遺症的產生。D的症狀，類似於憂鬱症或被害妄想症，這對於現今社會的安全來說，不啻是顆隱藏的不定時炸彈。何時炸？炸死誰？沒人知曉。
百步蛇死了就算了，社會少了個禍源。D是有病在身的，這在法界的案例中，是有無罪的法源依據。馬警官一開始不告訴我真相，主要是怕我先入為主的觀念，怕無法引導出D的多重人格當成有力證據。
很多被D殺害的人的家屬或既得利益者，拼命要致D於死地；但D殺的都是人盡皆知的「吃角子老虎」，殺的大快人心。每次選舉，人民都會為選後那荒謬的當選人名單咬牙切齒、為那些吃相難看又吃的雌牙裂嘴的嘴臉反胃。
就連一句不經大腦的「L.P」字句，也可以被政治人物講得頭頭是道、奉為「聖旨」；甚至流傳街頭巷尾，差點還成了競選標語。
人民都是笨蛋嗎？
是的，都是笨蛋。
才會讓一群跳樑小丑，在民主殿堂演起肥皂劇。
D的殺人案件，小柔在D的生活背景裡說明的很清楚。但是，D瘋了之後，似乎跟我講的話最多。也難怪小柔吃味，也難怪馬警官要我協助導引。
此刻，我倒似乎成了導盲犬可魯了。導引整件事情的還原。
我有點哭笑不得，面對這荒謬情節。
或許；我該吠個兩聲：
「汪汪。」
「噴火龍？」我為這個聽似馬戲團的字眼感到悲哀。
為我自己悲哀。
曾幾何時，我以為在網路上遇見的D，該是那種令人充滿想像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的神秘幻覺，足以讓我神遊古今、翺翔四海。
但是網友說的好：「網海生涯原是夢」。
這夢，解析後竟是如此庸俗。
只是一個凡夫俗子、只是一場酒池肉林；只是，每天會出現在社會版角落的一件鬥毆事件。很快的，明天又有新的故事題材，吸引讀者眺望未來，忘記過去。
「出院後的D，整個人變了個樣。」小柔繼續說著。
那次火災，D的部門同事跟廠商，都死在那場火裡。這事件在公司鬧的很大，除了禁止以後涉足不良場所外，D在公司的權限，也因此被凍結。主要是D嚴重的心理受創，記憶時好時壞；D的情緒也變得好惡分明、喜怒形於色。
之所以公司還留任，或許因為該部門的業務都死在那場大火，新進人員青黃不接、空降主管也一時無法進入狀況。D被留任，可能就因為他還有些賸餘價值。
沒人會來催他報價了，也沒人敢再跟他爭論產品客訴等問題。他的話不再一言九鼎、他的命令不再劍及履及；他的話只列入參考，讓其他人有個脈絡可循。
事情都有正反的。
我失去一個忙碌的丈夫，卻得到一個安靜的病人。
D病情驟變的開始，是在某個早上，陽光快要露臉、黑暗即將蒸發的光線接交之際。
我被D嚇了一跳。他坐在未開燈的餐廳，看著窗外的似暗非明。我之所以被他嚇一跳，因為我只看見餐桌跟椅子；靜止的D，似乎霎時成了無生命的物體，杵在那裡。
「D。」我輕聲的喊。怕是夢遊。
D緩緩的站起來，機械式的走回臥室。
出事前的D，每天是睡不飽的。我總是讓他睡到最後一刻；醒了，盥洗、囫圇吞棗，便飛車而去。聽他形容，在公司有接不完的電話、討論不完的CASE、跟做不完的事情。進了公司門口，彷彿上了捷運，一啟動，時間開始加速度行進。
晚上，則是吃不完的應酬跟喝不完的酒。
我從不死心的徹夜等待，慢慢變成認命的早睡早起。我的確必須早起的！我要在D醒來、在孩子醒來前，給他們一天最豐盛的早餐；也是全家可以在一起吃飯的一餐。然後，跟D的夢魔拔河，把他拉起來，開始一天忙碌的節奏。
出事後，我們開始了正常的全家聚餐；早餐，晚餐，週末還加個宵夜。
D每天睡的很飽。
D每天作息正常。
在出事後。
一直到那天早上，D突然很早就坐在餐廳。
像家俱一樣。
67.
怕D出事，出院後的每天，都是我開車載D上下班。
D變得沈默。這時，這風，不再四處漂流；我發現，他這才開始屬於我自己。只是，不動的風，還是風嗎？我常常懷疑，他是不是我最初認識的長髮少年。
D變得激動，像滾燙的開水。上下班開車途中，有人超車或佔線，他會破口大罵。晚上看著新聞，看著立法院演鬧劇，他也會破口大罵。
「豬！都是一群豬！」
他很激動，像發狂似的對著電視螢幕斥喝。
「有次，他還拿起鍋子，連鍋帶湯甩向電視。」小柔開始哽咽起來。
醫生說潛伏期過了，要我多加留意。病人將開始出現情緒亢奮、躁鬱、記憶失常、精神無法集中等症狀。
他開始情緒大幅起落，甚至拳腳相向、六親不認。我從認命轉為疑惑、從不安變成惶恐。我跟孩子們開始生活在暴力的陰影裡，我不知道這顆炸彈何時炸開，孩子會受到多大傷害。
醫生要我訓練他的集中力。聽說很多人沈迷網咖、聽說很多人在網海流連忘返；於是，我買了電腦，裝了網路，希望能集中並轉移D的注意力，別再傷害自己的家人。
果真，網路一陷就沈淪不起。D的情緒再度變了，變得深沈而詭異、變得虛幻與飄邈。
他說上網應徵到網路記者，他要揭發那些豬的醜態。常常下班吃完飯就匆匆外出，回來後就窩在電腦。我不知他又開始產生何幻覺了。
他常常打到電腦忘了關機。
「呵呵呵！小白小姐，我那時就認識妳了；還跟妳聊過天。」小柔詭異的笑著。
「妳認識我？我們也聊過？！」我很吃驚；至少，我是清醒的吧！我不像D瘋的說認識許多虛擬人物。
「小白小姐，記得妳有次說D好像個女孩，講起話來扭扭捏捏的。」
「那個是我！」
「D好幾次電腦忘了關就倒在地板睡著了。」
「我跟妳聊過幾次。」小柔持續像鬼般陰陰的笑著。
68.
小柔的臉變得比川劇還快。忽而是單純的少女懷春、忽而是望君早歸的癡情婦人、忽而是受盡家暴威脅的受害者、忽而又是，拿著針孔監視器，窺視我的一舉一動的偷拍狼人。
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在面對未知的網路交談外，居然，還有第三者，像鬼魅、像外星人，在異次元空間，窺視我。尤其是穿著時髦的小柔，染著一頭金色短髮、穿著最新流行的露肚裝、短得幾乎春光外洩的迷妳裙，肚臍處，還紋著一隻暗藍色舉著帶刺尾巴的毒蠍子。
這一切一直在加深我的疑惑。你如果聽了她說的故事，決不會聯想這是她的外表；如果你先看了她的光鮮亮麗，肯定不會相信她的悲慘遭遇。但是，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呢？又有什麼絕不會發生？
這是個多元世界。沒什麼不可能。
「狐狸精！都是妳！」小柔突然又抓狂起來。
「小柔小姐！請妳放尊重一點！我叫胡黎！」面對這不可理諭的女人，我幾乎要飆了起來。
「兩位！請安靜一點！妳們來此事為了吵架的嗎？」
「小柔小姐，妳是來幫D的，不是嗎？」馬警官一把將話題拉回正軌。
「哼！就是這胡黎。」小柔不甘願的繼續說著。
爲什麼要婚姻呢？婚姻是一種承諾還是束縛？跟D結婚後，我絲毫不覺有婚姻的喜悅。老一輩的人都希望小孩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似乎這是人生的大夢之一。每次跟D吵架，我總是跟雙方父母訴苦；他們總說，要懂得互信互諒。但是，現代的社會怎麼未婚族越來越多？頂客族也不見減少。
我一直很納悶，這社會是怎麼了？這所謂的經濟社會怎變成這樣？多元的文化、多重的選擇、凡事講求效率、凡事以經濟為前提。以前陪D跨修經濟，我一直無法理解什麼是「機會成本」。那是什麼呢？我跟小孩就是被D的工作所取代的「機會成本」嗎？何時，人也只剩下一個名詞而已呢？
我成了一個「成本」了，那是不是表示著一種「負擔」呢？
婚姻磨著磨著，磨掉了我純真的愛情；小孩磨著磨著，磨掉我對自由的需求；D磨著磨著，磨掉我所有的青春。我該恨D嗎？他也是很可憐的。
這個經濟社會，給了我們太多誘惑，讓我們無從選擇；給了我們太多學說，讓我們擁有許多藉口；然後，在我們遊戲中加了許多條件、許多壓力，這樣人生才會多采多姿吧！
以前的「大家庭」，是存在於農業社會的經濟模型；現在呢？連「小家庭」的結構也快緣木求魚了。
「狐狸精小姐，妳說是嗎？」小柔語帶挑釁的說。
「我…。」我很想跟她辯下去，雖然小柔是個可憐的良家婦女。
「妳不是說小孩等同『劣等財』？」小柔持續的燃著戰火。
「我….。」我急的很想爭辯。
「妳怎麼知道我說過這句話？！」我突然想到這怪異點。
「呵呵呵！妳不知嗎？D在家族的那篇回文。」
「是我寫的！」小柔拉高音量說著。
69.
「就是妳們這種不婚主義的，害了我們家庭！」
我再度愣住。對小柔這牽強的理由，我不知如何開口。
隨著D次數越來越多的早起，我發現他的病情持續加重中。除了每天清晨枯坐對著未明的窗外；D的話語越來越少、越來越沈。每次吃早餐時，他會突然停止動作，好像沒了電力的機械人。
事情的開端是在某個早上。
我睡過了頭，急忙的準備早餐。一面張羅大兒子上課用的書包，催促他去盥洗；一面泡著牛奶，給2歳大吵著喝奶的小女兒。在我忙得不可開交之際，我看見D，刀叉插著火腿，一動也不動的僵在那裡。
「D，你怎麼啦？」我小心的喚著他。
D不言不語，連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好像被點了穴道，又好像魂被勾走似的。大兒子吵著來不及上課、小女兒叫著要喝奶，我甩了大兒子一巴掌、奶瓶塞進小女兒嘴巴。吵鬧跟哭叫聲都停了，沒半點聲響。
怎麼還有聲音呢？
我看著很沈的D，沈得非常的死寂。原來，相對於死寂的D，連身旁的呼吸聲，都突然吵雜起來。
那天開始，D就沒再去上班了。
D的靜止狀態，時間慢慢的拉長，頻率漸漸的增高。常常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桌子、椅子、或成了家裡的擺飾。
這還是家嗎？我常常對著漠然的D問著。
有時我一不注意，雕像般的D就像蚊子一樣無聲無息的飛走。我過得很疲倦，也懶得去尋他了，眼前的兩個小孩，才是我剩下的唯一希望。如果D外出出了車禍死了，或許對我來說，才是一個解脫。
「真的！我好幾次這麼殘忍的想著！我賴以為天的支柱，怎會變成這樣呢？」小柔哭得柔腸寸斷。
回家後，我常驚訝他滿身是血。問了，卻如石沈大海般的寂靜。
半夜，他就一直坐在電腦前，也不知在幹什麼。
我一直很好奇。某次他睡著忘了關電腦，我看著開著的msn。
「原來，他是在跟妳這隻『狐狸精』聊天！」小柔雙眼惡狠狠的瞪著我。
「小柔小姐，這是誤會！我真的不知D已經結婚了！否則，我不會找他聊的。」我急著解釋這一切。
「某天晚餐時，發生了一件事。我才知道，很多兇殺案好像跟D有關。」小柔繼續講著，似乎不理會我的解釋。
那晚，兩個小孩在沙發上吵架，拿著碗裡的飯互丟，整個牛皮沙發都是菜餚和湯汁。我努力的耐著性子，我很怕一時爆發，會失手劈了孩子。D依舊像玩具一樣，跟一堆布偶參雜在椅子上。電視螢幕裡鬧轟轟的，似乎跟兩個小孩比吵。我看著看著，一股無名火快燒了起來；我已經夠煩了，這電視怎麼每天有那麼多政治人物像白癡般吵鬧的鏡頭可播呢。
突然，D又把桌上的湯鍋往電視砸去。
「豬！都是一群豬！」
望著剛擦好的地板，望著這理也理不完的家，我終於情緒失控的把桌上的飯菜全部掃到地下。
「D！你要瘋到什麼時候！」我失控的大叫！
D起身不語。
走了。
我呆呆的看著螢幕裡那個豬仔議員，看著螢幕上沾滿飯菜。
D從此沒有回來。
隔天，報上登著「某議員猝死！」鬥大的標題。旁邊附註「連續殺人案件」。
「我再次看到D，也是在看守所，這裡。」小柔平靜的說著。
70.
「胡黎小姐，這就是整個事件的始末了。」馬警官開口說著。
聽完這複雜的故事，我很怕，是否自己還清醒。
「胡黎小姐，我知道你還如五里迷霧中，我大概跟你說明一下。」馬警官繼續說著。
馬警官說，先前的百步蛇跟D有著類似的殺人模式；雖然，D所說的兩人關係之延續是假，但是D的行為模式卻較百步蛇複雜。何以呢？因為前者是單純的地盤糾紛；而D，或許該從社會學和醫學的角度切入，畢竟現今的社會壓力的確造成許多後遺症的產生。D的症狀，類似於憂鬱症或被害妄想症，這對於現今社會的安全來說，不啻是顆隱藏的不定時炸彈。何時炸？炸死誰？沒人知曉。
百步蛇死了就算了，社會少了個禍源。D是有病在身的，這在法界的案例中，是有無罪的法源依據。馬警官一開始不告訴我真相，主要是怕我先入為主的觀念，怕無法引導出D的多重人格當成有力證據。
很多被D殺害的人的家屬或既得利益者，拼命要致D於死地；但D殺的都是人盡皆知的「吃角子老虎」，殺的大快人心。每次選舉，人民都會為選後那荒謬的當選人名單咬牙切齒、為那些吃相難看又吃的雌牙裂嘴的嘴臉反胃。
就連一句不經大腦的「L.P」字句，也可以被政治人物講得頭頭是道、奉為「聖旨」；甚至流傳街頭巷尾，差點還成了競選標語。
人民都是笨蛋嗎？
是的，都是笨蛋。
才會讓一群跳樑小丑，在民主殿堂演起肥皂劇。
D的殺人案件，小柔在D的生活背景裡說明的很清楚。但是，D瘋了之後，似乎跟我講的話最多。也難怪小柔吃味，也難怪馬警官要我協助導引。
此刻，我倒似乎成了導盲犬可魯了。導引整件事情的還原。
我有點哭笑不得，面對這荒謬情節。
或許；我該吠個兩聲：
「汪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