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6月 06, 2005 9:42 am
71.
「胡黎小姐，在了解D網路外的一面後，接下來的，就是靠妳來導引出D在網路裡的另一面了。」
「首先我介紹一下旁邊這台儀器：功能性磁振造影（fMRI）。」
「這套新型的測謊技術及儀器，是最近剛由美國科學家透過(fMRI)技術發現的。其主要的技術點在於傳統的測謊機，是以測量試驗者說話時是否血壓上升、心跳及呼吸是否加速等現象，來判斷試驗者說那些話是否說謊。而（fMRI）卻可以確實的指出測試者所言真假。由儀器跟數據可以得知，人類在說真話時，額葉、顳葉、與扣帶回等腦部區域會產生活動，這跟說謊者產生的腦部活動區域不同。 」
「這套儀器被引進後，經由中科院重新改良成更高階的測謊儀器；一台配置在國安局，當成反間諜測試系統，另一台，就是妳目前所見。」
馬警官指著身旁儀器，洋洋得意的說著。
「胡黎小姐，透過這面單向鏡，D的位置正好跟我們面對面。D身後的門，是妳剛剛進去的入口，門的上頭，有著一排LED燈。」
「LED燈？」我仔細的看著D的那間房間，果真門上頭有著一排燈。
「嗯。fMRI技術只能測試真偽，而這套由中科院改良的儀器，卻可以從真實裡再次抽離出多重人格。也就是說，fMRI測試出是真，但受測者卻呈現語無倫次或不合邏輯的說法，這可以再度經由此新儀器來解析其人格之單複數。」
「每出現一種人格，LED燈會閃爍不同的顏色。」
「測試下，居然，D有著七重人格！」馬警官突然拉高音調，臉部不停抽搐著。
「馬警官，你怎麼了？」我被馬警官的突然音調嚇了一跳。
「馬警官這次緝龍專案，飽受極大壓力，幾乎中風，顏面神經有些失調。別多問，他很介意的。」王警官急忙在我旁邊耳語。
「再做個一兩次實驗吧！或許，就可以呈上一份完整的報告資料；不只可以幫D減輕罪行，對未來此類犯罪心理，也有個資料建檔可循。」馬警官恢復冷靜著說。
「胡黎小姐，感謝妳這幾次的幫助，過幾天請你再來一趟吧！妳先請回。」
72.
D在網路上很會說故事，偶而，在MSN裡也能像曹植一樣七步成詩。當然，他說他是詩痴，遇詩成白痴。他可以隨便一句話，一接下，就天馬行空的掰起故事；有人罵說：「說謊不打草稿」。而D，就是類似這種講故事不打草稿的人。
有些紀錄片真人真事搬上螢幕，片子末了，會打出一篇字幕介紹主角的事蹟，這除了證明其真實性外，也加強人們對劇情的深刻印象。
D在網上很會掰故事，掰得好像塞魯會多重變身；而在看守所聽完馬警官所說的一切後，彷若在告訴我：「這是真人真事，搬上螢幕。」
搭乘北上火車時，旅客們裹緊著大衣，談論著這一波冷氣團的來襲。全省籠罩在攝氏10度的低溫下，連熱情的台南也為之萎縮。
終於，一路陰霾了。
不論台南或台北。
鈴鈴鈴。
我突然聽見狗鈴鐺的聲音。
忽遠，忽近。
忽左，忽右。
正當鈴鐺響個不停，卻又遍尋不著下，我惱的有些發火。
那種頻率之高，如蜂鳥鳴翅般的快速，我幾乎快受不了想叫出口。
忽然，一隻狗，拿著一隻手機給我說：「妳的電話。」
「小姐！妳的電話響了！」旅人叫著。
我呆若木雞、冷汗直流；原來是場夢。D夢中的可魯跑到我夢裡。
我楞楞的握住響個不停的手機，看著剛剛叫醒我的旅人，看著他一臉驚訝，想必是被我嚇到的吧。
「小胡啊！妳在北上的火車啊。那好，我在台北車站等妳。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妳。」話筒那端，傳來劉伯真實又喜悅的聲音。
嗯！這是我這兩個禮拜來，覺得較貼近現實的人，的聲音。
73.
「小胡，私事都處理好了吧？」劉伯親切的問著。
我累得如從羅生門歷劫歸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苦笑的點點頭。
「上次的社區改造計畫，文化局長頗為欣賞。據說，總統下禮拜還要親臨參觀喔！為此，文化局又撥了一筆一千萬的經費，要我們小組繼續推動社區改造計畫。」
「當然囉！這幕後最大的功臣，就是小胡妳！」劉伯高興的笑不攏嘴。
「有了這一千萬，小胡，妳可以好好的規劃心目中的理想社區了。」
我看著眼前耳順之年的劉伯，髮蒼蒼視茫茫卻不減其對事物的熱情。握著杯裡溫熱的咖啡，我的情緒也開始回溫。
D有熱情，但野心搞得他生活一團亂；我在文學網的家族有熱情，但大家卻閉月羞花的不敢貼文，這些人都不如一個老伯，這些人總是一大堆藉口。
「劉伯，你談談這次有何構想吧！我來幫你作規劃。」
「好，妳慢慢聽喔。」劉伯笑著說。
劉伯說，區域的發展，必須結合當地的地理環境，才能突顯其特色；必須發展當地的人文信仰，衍生高品質的生態；必須創造經濟價值，才能自給自足、生生不息的綿延下去。
他舉了一些例子：如淡水漁人碼頭的建立，為當地創造的觀光利益。如三義的木雕街，如何成為遐名中外的藝術街。如台糖、台鹽的轉型，將五分列車、沒落鹽田，重新發展成新的觀光景點。
這些都是依當地特色發展而成、或再度提升其附加價值。
他也提到，像濫墾濫伐、改變植物披被，這些違反大自然的人造行為，最後都會受到自然界的反撲。那些土石流、那些地震海嘯，都不停的在警告著：世界，不是只有人類所有。
尤其那種宗教式的放生、或是那種為愛犬而互毆的事件，都在在的顯示人類荒謬的一面。
「小胡，妳在發呆嗎？」劉伯停了話對我問著。
「喔！抱歉，我出神了。」看著規劃著遠景的劉伯，我不由自主又想到講起話來滔滔不絕的D。想著D：「如果他現在坐在我對面，是否也是跟劉伯一個樣。」
「小胡，有心事就說出來吧！劉伯見多識廣，或許可以幫妳解惑。」
「劉伯，沒啦！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我想到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事情，劉伯這老一輩的人，更加會像鴨子聽雷、烏龜飛天一樣的不可置信。
「妳說！老伯我吃過的薯條或許比妳的米飯多。」劉伯說的堅定，一如他改造社區的個性。
我一五一十的說著。說話的同時，我發現劉伯的表情像張無忌練乾坤大挪移似的，臉色變個不停。
忽而沉思、忽而疑惑、忽而低吟、忽而喜卻。
「小胡，帶我去找妳的網友D！」劉伯突然打斷我的話。
我一臉愕然，不知如何回答。
「小胡，天生萬物，都有其生命意義。」劉伯突然一臉嚴肅。
「有形無形、動物植物；都有其存在意義；這不是所有都能以肉眼所視。」
「我的社區開發計畫，基礎亦是以五行而居；崇尚天地、順應自然，如此才能永續生存。」
「連這咖啡杯也是有其生命的。」劉伯舉起杯子說著。
「劉伯你….。」我呆的不知該說什麼。
「妳看。」劉伯輕拍杯子一下。
「這杯子被我拍死了！」
「劉伯….。」我幾乎要崩潰了。
「那你是不是殺了一條生命。」我忍住抓狂看著劉伯瘋言瘋語下去。
「對妳而言，杯子沒死；或者該說，對妳而言，杯子的生命根本不存在過。」
「因為你不相信它！杯子就沒了生存的意義。」劉伯加強語氣說著。
「為何有人『觸景生情』？為何有人『愛屋及烏』？這都是一種生命的轉移！」劉伯繼續說著。
「為何有人『草菅人命』？為何有人『視若無睹』？因為在他們眼中，活跳跳的東西也不一定代表生命！」
「小胡！妳相信嗎？！」
望著劉伯緊握的咖啡杯，連日來的驚嚇，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快點帶我去找D！快來不及了！」劉伯急躁的表情。
跟D一樣。
74.
以前書本上描述西域大宛的汗血，能披星趕月，夜行千里；我相信有此名馬，卻總覺稗官野史形容的過於誇大。而當坐上劉伯的鮮紅色BMW跑車時，我才驚覺，為何西漢武帝不惜萬里遠征，只為求此寶馬。
從建國北高架橋上後，車流一直從圓山開始回堵。整條高架橋幾乎成了停車場，車陣以龜爬的速度緩慢前進。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劉伯心浮氣燥；雖然這一路無語，但從他的氣息流動間，我似乎可以感覺到，隱藏在他的心理面，有一股怒海翻騰的情緒反應；這內蘊如脫韁野馬之動能，就如同現在陷於幾乎靜止的車潮中，鮮紅BMW低沉渾厚的引擎轉速聲。
我不知為何劉伯這麼著急；而且，是急著找素不相識的D。而這個D，卻是從對他也幾乎一無所知的我口中，雜亂拼湊出的一個模糊人形。
我一直討厭這種模糊的感覺。
認識D前，我幾乎已是深閨簡出，過著避世的生活。D出現後，開始把我拉進大千世界，嘰哩瓜啦的描述一堆形容詞；那種連動詞、名詞都被轉換成形容詞子句的怪異世界。之後斷了音訊，馬警官又一把將我扯進D的兇殺案裡。事情接近終了時，正當我猛的浮出水面深深吸氣，劉伯卻又一按，將我再度拉進暗流湍急的深淵。
都是因為D！似乎從認識他開始，我就一直在現實與想像中的界線掙扎徘徊。
突然，一個離心力將我整個身體往椅子上貼。車子過圓山切入中山高後，西域汗血馬活脫甦醒了，整輛跑車如磁浮列車般的飛了起來，以極高速的速度飛去。看著螢光儀表版的指針指著200KM時，我覺得整顆心，似乎也被後座力拉扯到喉頭，整個情緒，則是僵硬的似木頭。
D說的速度感，我開始可以體會。當你以時速200KM的速度前進時，整個擋風玻璃前的視野會急速的收縮，旁邊的景象則開始模糊。
D說如果人眨眼的速度夠快，是否就能看見一格格獨立的畫面？而不再是一種視覺錯亂的連續動作。
我開始慢慢了解了。當速度改變時，你看的、體會的，真的會全然不同。
75.
從火車北上到車站的晚上十二點、跟劉伯談論事情到兩點、在短短僅幾公里的高架橋塞了一小時；然後，下台南新市交流道時，天還是矇矇亮的早晨五點。坐在高速狂飆的跑車裡，時間的快慢、距離的長短，似乎都被速度抹滅，成一瞬間。
平常和藹穩重的劉伯，我不知他怎會開鮮紅色跑車，直覺裡老人應該開的是賓士或是富豪等房車才對。而且，見多識廣的劉伯，怎又突然表現的如此浮躁？還語無倫次的說他拍死了我認為不曾活著的咖啡杯。
我並不想陷進這似是而非的故事，但想脫離時，卻又會出現一些曲折情節，似有若無的挑逗著我的好奇心。該相信嗎？小豬要D相信百步蛇，D要我相信九纹龍，馬警官要我相信D殺人，小柔要我相信D發狂。現在連德高望重的劉伯，都要我相信他拍死了咖啡杯。
我突然發現，這已經不是什麼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在這個網路時代，我眼前的這麼許多路，或許有條是真；也或許，全部是虛擬實境的假。
「小胡，市警局怎麼走？」下了交流道，沿省道進入台南市區後，劉伯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一直希望持續的開著車，持續的緘默著。對於這一堆人的瘋言瘋語，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王警官，我是胡黎小姐，我現在警察局門口，可以出來一下嗎？」到警局時，我撥了王警官手機。
「胡黎小姐，我沒有通知你今天來吧？你不是昨天剛回台北嗎？」手機那頭傳來王警官一連串疑問句。
「嗯，我想再看看D。」
今天馬警官輪休，王警官說，他不敢打開D的那間房門。馬警官太兇了，從他開始殺了百步蛇後；或許是壓力的因素，原本沉默的個性更加的陰霾，而在緝捕D的過程中，民意代表、警察高層，甚至是透過黑道來的訊息，都一直在催促馬警官早日平息這場「獵殺灰色風暴」。馬警官是在這段期間，日夜不眠、操勞過度導致顏面神經失調。常常情緒激動時，會臉部抽蓄、音調高亢。
「胡黎小姐，你們只能在這間控管室觀看，馬警官不在，我也不敢越權開門。」王警官抱歉的說著。
昨晚六點多從警局出去後，到我現在見到D的早上六點；時間也才走過十二個鐘頭，但D似乎又蒼老許多。馬警官口口聲聲要幫D脫罪，卻又殘忍的一直將D銬在椅子上。D的頭髮越發蒼白，臉色也開始呈現一股墨綠，我看了好是心疼。
「王警官，你們不是說D幫你們殺了許多敗類，急欲想幫他脫罪，怎又如此不人道的將D銬在椅上！這樣對嗎？」我開始遷怒這王警官。
「胡黎小姐，你誤會了。馬警官說，這套新式儀器的測試，必須在人體內注入一劑催化液，這催化液會加速受試者腦部神經的快速運轉，繼而從中分析受試者細膩個性的多面；然後，藉由D身後上頭的那面LED螢幕，我們可以得知D的人格特性跟異常人格數，藉此數據來幫D脫罪。而這催化液，必須在穩定的模型中進行，才不會在激烈的激盪下，造成劇烈反應。」王警官振振有詞的講著。
「劉伯，玻璃鏡那頭就是D了。」
我回頭對著劉伯說時，他早已專注的看著D了。然後，打起手印，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語，像是唱咒似的。
更令人訝異的是，沉睡中的D，突然抬頭，彷彿知道鏡子的這邊有人窺視著他；他一雙銳利的目光，直透而來，逼的連窺視中的我，都亂了神的避開他的視線。
可是，D如何透過單面鏡看到這裡呢？劉伯又在跟D傳遞什麼？我知道動物間有的會用尖叫、有的會在地上或樹幹灑尿傳遞訊息，海軍也會以照明燈或旗幟擺動來傳遞訊號；甚至，密探使用在諜對諜的摩斯密碼。
文字跟語言，對人類來說或許是溝通彼此的大宗；但相對於萬物的訊息交流，這只是狹隘的滄海之一粟。當我看見劉伯跟D如此互動時，我不得不相信，我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而大部分我認為不該存在的事，卻真真確確的映在眼前。
人果真是自大的，才會對非己身所見者，視若惘聞。
D身後的LED螢幕突然亮起紅燈，然後橙、黃、綠、藍、靛、紫，不同的顏色來回的閃爍著。
「胡黎小姐，在了解D網路外的一面後，接下來的，就是靠妳來導引出D在網路裡的另一面了。」
「首先我介紹一下旁邊這台儀器：功能性磁振造影（fMRI）。」
「這套新型的測謊技術及儀器，是最近剛由美國科學家透過(fMRI)技術發現的。其主要的技術點在於傳統的測謊機，是以測量試驗者說話時是否血壓上升、心跳及呼吸是否加速等現象，來判斷試驗者說那些話是否說謊。而（fMRI）卻可以確實的指出測試者所言真假。由儀器跟數據可以得知，人類在說真話時，額葉、顳葉、與扣帶回等腦部區域會產生活動，這跟說謊者產生的腦部活動區域不同。 」
「這套儀器被引進後，經由中科院重新改良成更高階的測謊儀器；一台配置在國安局，當成反間諜測試系統，另一台，就是妳目前所見。」
馬警官指著身旁儀器，洋洋得意的說著。
「胡黎小姐，透過這面單向鏡，D的位置正好跟我們面對面。D身後的門，是妳剛剛進去的入口，門的上頭，有著一排LED燈。」
「LED燈？」我仔細的看著D的那間房間，果真門上頭有著一排燈。
「嗯。fMRI技術只能測試真偽，而這套由中科院改良的儀器，卻可以從真實裡再次抽離出多重人格。也就是說，fMRI測試出是真，但受測者卻呈現語無倫次或不合邏輯的說法，這可以再度經由此新儀器來解析其人格之單複數。」
「每出現一種人格，LED燈會閃爍不同的顏色。」
「測試下，居然，D有著七重人格！」馬警官突然拉高音調，臉部不停抽搐著。
「馬警官，你怎麼了？」我被馬警官的突然音調嚇了一跳。
「馬警官這次緝龍專案，飽受極大壓力，幾乎中風，顏面神經有些失調。別多問，他很介意的。」王警官急忙在我旁邊耳語。
「再做個一兩次實驗吧！或許，就可以呈上一份完整的報告資料；不只可以幫D減輕罪行，對未來此類犯罪心理，也有個資料建檔可循。」馬警官恢復冷靜著說。
「胡黎小姐，感謝妳這幾次的幫助，過幾天請你再來一趟吧！妳先請回。」
72.
D在網路上很會說故事，偶而，在MSN裡也能像曹植一樣七步成詩。當然，他說他是詩痴，遇詩成白痴。他可以隨便一句話，一接下，就天馬行空的掰起故事；有人罵說：「說謊不打草稿」。而D，就是類似這種講故事不打草稿的人。
有些紀錄片真人真事搬上螢幕，片子末了，會打出一篇字幕介紹主角的事蹟，這除了證明其真實性外，也加強人們對劇情的深刻印象。
D在網上很會掰故事，掰得好像塞魯會多重變身；而在看守所聽完馬警官所說的一切後，彷若在告訴我：「這是真人真事，搬上螢幕。」
搭乘北上火車時，旅客們裹緊著大衣，談論著這一波冷氣團的來襲。全省籠罩在攝氏10度的低溫下，連熱情的台南也為之萎縮。
終於，一路陰霾了。
不論台南或台北。
鈴鈴鈴。
我突然聽見狗鈴鐺的聲音。
忽遠，忽近。
忽左，忽右。
正當鈴鐺響個不停，卻又遍尋不著下，我惱的有些發火。
那種頻率之高，如蜂鳥鳴翅般的快速，我幾乎快受不了想叫出口。
忽然，一隻狗，拿著一隻手機給我說：「妳的電話。」
「小姐！妳的電話響了！」旅人叫著。
我呆若木雞、冷汗直流；原來是場夢。D夢中的可魯跑到我夢裡。
我楞楞的握住響個不停的手機，看著剛剛叫醒我的旅人，看著他一臉驚訝，想必是被我嚇到的吧。
「小胡啊！妳在北上的火車啊。那好，我在台北車站等妳。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妳。」話筒那端，傳來劉伯真實又喜悅的聲音。
嗯！這是我這兩個禮拜來，覺得較貼近現實的人，的聲音。
73.
「小胡，私事都處理好了吧？」劉伯親切的問著。
我累得如從羅生門歷劫歸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苦笑的點點頭。
「上次的社區改造計畫，文化局長頗為欣賞。據說，總統下禮拜還要親臨參觀喔！為此，文化局又撥了一筆一千萬的經費，要我們小組繼續推動社區改造計畫。」
「當然囉！這幕後最大的功臣，就是小胡妳！」劉伯高興的笑不攏嘴。
「有了這一千萬，小胡，妳可以好好的規劃心目中的理想社區了。」
我看著眼前耳順之年的劉伯，髮蒼蒼視茫茫卻不減其對事物的熱情。握著杯裡溫熱的咖啡，我的情緒也開始回溫。
D有熱情，但野心搞得他生活一團亂；我在文學網的家族有熱情，但大家卻閉月羞花的不敢貼文，這些人都不如一個老伯，這些人總是一大堆藉口。
「劉伯，你談談這次有何構想吧！我來幫你作規劃。」
「好，妳慢慢聽喔。」劉伯笑著說。
劉伯說，區域的發展，必須結合當地的地理環境，才能突顯其特色；必須發展當地的人文信仰，衍生高品質的生態；必須創造經濟價值，才能自給自足、生生不息的綿延下去。
他舉了一些例子：如淡水漁人碼頭的建立，為當地創造的觀光利益。如三義的木雕街，如何成為遐名中外的藝術街。如台糖、台鹽的轉型，將五分列車、沒落鹽田，重新發展成新的觀光景點。
這些都是依當地特色發展而成、或再度提升其附加價值。
他也提到，像濫墾濫伐、改變植物披被，這些違反大自然的人造行為，最後都會受到自然界的反撲。那些土石流、那些地震海嘯，都不停的在警告著：世界，不是只有人類所有。
尤其那種宗教式的放生、或是那種為愛犬而互毆的事件，都在在的顯示人類荒謬的一面。
「小胡，妳在發呆嗎？」劉伯停了話對我問著。
「喔！抱歉，我出神了。」看著規劃著遠景的劉伯，我不由自主又想到講起話來滔滔不絕的D。想著D：「如果他現在坐在我對面，是否也是跟劉伯一個樣。」
「小胡，有心事就說出來吧！劉伯見多識廣，或許可以幫妳解惑。」
「劉伯，沒啦！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我想到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事情，劉伯這老一輩的人，更加會像鴨子聽雷、烏龜飛天一樣的不可置信。
「妳說！老伯我吃過的薯條或許比妳的米飯多。」劉伯說的堅定，一如他改造社區的個性。
我一五一十的說著。說話的同時，我發現劉伯的表情像張無忌練乾坤大挪移似的，臉色變個不停。
忽而沉思、忽而疑惑、忽而低吟、忽而喜卻。
「小胡，帶我去找妳的網友D！」劉伯突然打斷我的話。
我一臉愕然，不知如何回答。
「小胡，天生萬物，都有其生命意義。」劉伯突然一臉嚴肅。
「有形無形、動物植物；都有其存在意義；這不是所有都能以肉眼所視。」
「我的社區開發計畫，基礎亦是以五行而居；崇尚天地、順應自然，如此才能永續生存。」
「連這咖啡杯也是有其生命的。」劉伯舉起杯子說著。
「劉伯你….。」我呆的不知該說什麼。
「妳看。」劉伯輕拍杯子一下。
「這杯子被我拍死了！」
「劉伯….。」我幾乎要崩潰了。
「那你是不是殺了一條生命。」我忍住抓狂看著劉伯瘋言瘋語下去。
「對妳而言，杯子沒死；或者該說，對妳而言，杯子的生命根本不存在過。」
「因為你不相信它！杯子就沒了生存的意義。」劉伯加強語氣說著。
「為何有人『觸景生情』？為何有人『愛屋及烏』？這都是一種生命的轉移！」劉伯繼續說著。
「為何有人『草菅人命』？為何有人『視若無睹』？因為在他們眼中，活跳跳的東西也不一定代表生命！」
「小胡！妳相信嗎？！」
望著劉伯緊握的咖啡杯，連日來的驚嚇，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快點帶我去找D！快來不及了！」劉伯急躁的表情。
跟D一樣。
74.
以前書本上描述西域大宛的汗血，能披星趕月，夜行千里；我相信有此名馬，卻總覺稗官野史形容的過於誇大。而當坐上劉伯的鮮紅色BMW跑車時，我才驚覺，為何西漢武帝不惜萬里遠征，只為求此寶馬。
從建國北高架橋上後，車流一直從圓山開始回堵。整條高架橋幾乎成了停車場，車陣以龜爬的速度緩慢前進。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劉伯心浮氣燥；雖然這一路無語，但從他的氣息流動間，我似乎可以感覺到，隱藏在他的心理面，有一股怒海翻騰的情緒反應；這內蘊如脫韁野馬之動能，就如同現在陷於幾乎靜止的車潮中，鮮紅BMW低沉渾厚的引擎轉速聲。
我不知為何劉伯這麼著急；而且，是急著找素不相識的D。而這個D，卻是從對他也幾乎一無所知的我口中，雜亂拼湊出的一個模糊人形。
我一直討厭這種模糊的感覺。
認識D前，我幾乎已是深閨簡出，過著避世的生活。D出現後，開始把我拉進大千世界，嘰哩瓜啦的描述一堆形容詞；那種連動詞、名詞都被轉換成形容詞子句的怪異世界。之後斷了音訊，馬警官又一把將我扯進D的兇殺案裡。事情接近終了時，正當我猛的浮出水面深深吸氣，劉伯卻又一按，將我再度拉進暗流湍急的深淵。
都是因為D！似乎從認識他開始，我就一直在現實與想像中的界線掙扎徘徊。
突然，一個離心力將我整個身體往椅子上貼。車子過圓山切入中山高後，西域汗血馬活脫甦醒了，整輛跑車如磁浮列車般的飛了起來，以極高速的速度飛去。看著螢光儀表版的指針指著200KM時，我覺得整顆心，似乎也被後座力拉扯到喉頭，整個情緒，則是僵硬的似木頭。
D說的速度感，我開始可以體會。當你以時速200KM的速度前進時，整個擋風玻璃前的視野會急速的收縮，旁邊的景象則開始模糊。
D說如果人眨眼的速度夠快，是否就能看見一格格獨立的畫面？而不再是一種視覺錯亂的連續動作。
我開始慢慢了解了。當速度改變時，你看的、體會的，真的會全然不同。
75.
從火車北上到車站的晚上十二點、跟劉伯談論事情到兩點、在短短僅幾公里的高架橋塞了一小時；然後，下台南新市交流道時，天還是矇矇亮的早晨五點。坐在高速狂飆的跑車裡，時間的快慢、距離的長短，似乎都被速度抹滅，成一瞬間。
平常和藹穩重的劉伯，我不知他怎會開鮮紅色跑車，直覺裡老人應該開的是賓士或是富豪等房車才對。而且，見多識廣的劉伯，怎又突然表現的如此浮躁？還語無倫次的說他拍死了我認為不曾活著的咖啡杯。
我並不想陷進這似是而非的故事，但想脫離時，卻又會出現一些曲折情節，似有若無的挑逗著我的好奇心。該相信嗎？小豬要D相信百步蛇，D要我相信九纹龍，馬警官要我相信D殺人，小柔要我相信D發狂。現在連德高望重的劉伯，都要我相信他拍死了咖啡杯。
我突然發現，這已經不是什麼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在這個網路時代，我眼前的這麼許多路，或許有條是真；也或許，全部是虛擬實境的假。
「小胡，市警局怎麼走？」下了交流道，沿省道進入台南市區後，劉伯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一直希望持續的開著車，持續的緘默著。對於這一堆人的瘋言瘋語，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王警官，我是胡黎小姐，我現在警察局門口，可以出來一下嗎？」到警局時，我撥了王警官手機。
「胡黎小姐，我沒有通知你今天來吧？你不是昨天剛回台北嗎？」手機那頭傳來王警官一連串疑問句。
「嗯，我想再看看D。」
今天馬警官輪休，王警官說，他不敢打開D的那間房門。馬警官太兇了，從他開始殺了百步蛇後；或許是壓力的因素，原本沉默的個性更加的陰霾，而在緝捕D的過程中，民意代表、警察高層，甚至是透過黑道來的訊息，都一直在催促馬警官早日平息這場「獵殺灰色風暴」。馬警官是在這段期間，日夜不眠、操勞過度導致顏面神經失調。常常情緒激動時，會臉部抽蓄、音調高亢。
「胡黎小姐，你們只能在這間控管室觀看，馬警官不在，我也不敢越權開門。」王警官抱歉的說著。
昨晚六點多從警局出去後，到我現在見到D的早上六點；時間也才走過十二個鐘頭，但D似乎又蒼老許多。馬警官口口聲聲要幫D脫罪，卻又殘忍的一直將D銬在椅子上。D的頭髮越發蒼白，臉色也開始呈現一股墨綠，我看了好是心疼。
「王警官，你們不是說D幫你們殺了許多敗類，急欲想幫他脫罪，怎又如此不人道的將D銬在椅上！這樣對嗎？」我開始遷怒這王警官。
「胡黎小姐，你誤會了。馬警官說，這套新式儀器的測試，必須在人體內注入一劑催化液，這催化液會加速受試者腦部神經的快速運轉，繼而從中分析受試者細膩個性的多面；然後，藉由D身後上頭的那面LED螢幕，我們可以得知D的人格特性跟異常人格數，藉此數據來幫D脫罪。而這催化液，必須在穩定的模型中進行，才不會在激烈的激盪下，造成劇烈反應。」王警官振振有詞的講著。
「劉伯，玻璃鏡那頭就是D了。」
我回頭對著劉伯說時，他早已專注的看著D了。然後，打起手印，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語，像是唱咒似的。
更令人訝異的是，沉睡中的D，突然抬頭，彷彿知道鏡子的這邊有人窺視著他；他一雙銳利的目光，直透而來，逼的連窺視中的我，都亂了神的避開他的視線。
可是，D如何透過單面鏡看到這裡呢？劉伯又在跟D傳遞什麼？我知道動物間有的會用尖叫、有的會在地上或樹幹灑尿傳遞訊息，海軍也會以照明燈或旗幟擺動來傳遞訊號；甚至，密探使用在諜對諜的摩斯密碼。
文字跟語言，對人類來說或許是溝通彼此的大宗；但相對於萬物的訊息交流，這只是狹隘的滄海之一粟。當我看見劉伯跟D如此互動時，我不得不相信，我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而大部分我認為不該存在的事，卻真真確確的映在眼前。
人果真是自大的，才會對非己身所見者，視若惘聞。
D身後的LED螢幕突然亮起紅燈，然後橙、黃、綠、藍、靛、紫，不同的顏色來回的閃爍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