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5月 30, 2005 5:59 pm
46.
那天，早晨醒來，天矇矇的黑。
像台北天氣的陰霾。
介在黑與白的灰，常會讓我搞亂了色彩。
早上醒來時，小柔還沒回來。小柔簽證早已過期，非法居留的她，在無法工作下，而我又開始上班時，又開始了晝伏夜出的生活。
「小柔，台南妳不太熟，別整晚亂跑的。」我不只一次的告誡著她。
「哎呀！小D，人家無聊嘛！你又工作忙不陪我。我長大了，會照顧自己的。」某次我起床時，正巧小柔帶著早餐回家，身上滿是濃濃的菸酒味。
「你這樣很危險的啦！」幾次我出門上班時，才見她姍姍遲歸。
「都說不要管我了！」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小柔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衝。
這天，醒來時，小柔依然還未回來。
這天。陰霾。
陰霾的讓我睡過了頭，陰霾到要去上班的途中，整個思緒又渾噩的開始時間錯亂。
這讓我記憶一直沉悶、一直沉悶。又開始恍恍惚惚的想起以前的事情。
「天啊！我只是遲到而已，公司不會全體動員到門口迎接我吧？！」車騎到快接近公司時，一堆人圍在公司門口。
「舅舅，發生什麼事了？」我訝異的問著。
「完了！一切都完了！」舅舅一臉茫然，淚水在眼框上晃著晃著。
「老闆跑了！我的退休金怎麼辦啊！我的積蓄也沒啦！」陳伯哭啞了聲音，跌坐在地上。
「我家小寶的註冊費怎麼辦啊！嗚嗚嗚。」李媽媽也老淚縱橫的乾嚎。
我突然發覺，這些原本像植物人般沉默的老人；今天，竟然都甦醒了，在被這突如其來的烈火焚身時。這些原本默默生活的人，靜靜守衛家園的人，像一隻隻的虱目魚，被網上了乾枯的陸地上，痛苦的哀嚎著。
很多人，都到了屆退的年資。很多人，受老闆鼓舞，拿出畢生的積蓄，借給老闆週轉，換取比銀行高一點的利息。
都沒了。
老闆像巨鱷。咬住半浮半沉的游客；咬住！吞了！
一口不留。
公司裡頭，十幾個身穿黑衣的人，有些指揮著卡車搬機台，有些坐在辦公室裡嗑著瓜子。
「D，不要進去。那些人是錢莊的，你惹不起。」舅舅攔住我，指著地上的斑斑血跡說。
地上的血跡，聽說是剛剛一家協力廠老闆，趕來要回他自己借公司的模具。
「他媽的！這家公司老闆欠我們錢莊錢！東西誰都不准搬！」黑衣人斥喝著，棍棒齊飛打得協力廠老闆頭破血流。
「我的血汗錢哪！還我的血汗錢哪！」李媽媽著魔似的，衝進了黑道進駐的辦公室裡。
47.
很多時候，就只是因為一時衝動；李媽媽衝動的跑了進去，我也衝動的跟了過去。
一切的突然，讓很多事措手不及。
「撲通」一聲，李媽媽絆到椅腳跌到一名細瘦的男子腳邊。
「他媽的！誰叫你們滾進來！」角落六個玩著撲克牌的黑衣人，同時猛個回頭。其中一個身材壯碩、滿臉橫肉的平頭男，破口大罵著。
「少年仔，行行好，我只要我的老本啊！我家小寶怎麼繳學費啊！」李媽媽哭的死去活來，對著坐在椅子上的細瘦男子猛磕頭。
「肖婆！你家老闆欠錢莊錢，你要討老本，自己去找他。」
「少年仔！拜託啦！我家小寶怎麼辦啊！」看著剛撞到椅腳而血流滿嘴的李媽媽，發瘋似的拜著男子，口中念念有詞，嘴角不停滲出鮮血。
「去死啦！管你家大寶小寶！」平頭男一個箭步衝來，惡狠狠往李媽媽肚子踹去。
我愣住了。
這是人嗎？
我惡狠狠的看著這隻禽獸。
「幹！阿你細賣送尼！」平頭禽獸轉頭看著我。
一時間會意不過來，禽獸一把抓住我的衣服一甩，我失去重心的滾到門旁，整件襯衫，被撕扯的破成兩截。
我以前是記者，總是在事發現場，跟著其他聞臭而來的蒼蠅，開玩笑的幫警方重建命案現場。
「沉警官阿！這阿狗想必是被阿貓用開山刀砍中，然後再用扁鑽刺數刀，最後，在嘴巴踩上一腳而死。哈哈哈」我回想到當年跑新聞的現場。
「我的香腸攤，整個被打翻了。」我回想到小豬當年在中山北路賣香腸。
「孩子，躺下吧！讓我好好的幫你鑲上『五爪金龍』。」可魯老狗說著。
我會死嗎？我呆坐在地上，腦袋一片空白。聽說，人在死亡瞬間，一生經歷的過程，會以超光速的倒帶方式撥放。
「我就這樣死了嗎？」
這句話到底是誰在何時也曾說過？
這樣死值得嗎？
腦子嗡嗡響、嗡嗡響，好像一堆蜜蜂嗡嗡叫著。李媽媽哀嚎聲不見了，平頭禽獸狂吠聲漸漸消失了，視線開始模模糊糊，時間開始慢慢靜止。
真的停了。
有人說電影的連續動作，是來自人們的視覺暫留。電影布幕，以每秒30格的獨立畫面，快速的貼在我們來不及反應的錯覺記憶裡。這連續動作是真的嗎？如果眼睛眨的夠快，是否就能看到一格格獨立畫面的真相。
我看到了。
我清楚的看到平頭禽獸踹過來的一腳。
我一手抓住他的腳。
一捏！
碎了。
48.
腦子持續翁翁作響。視野所見，像齣默片。
平頭禽獸躺在地上亂滾，臉色扭曲，嘴巴張的好大。我看著他，但聽不到他在喊什麼。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體內的靈魂，透過眼睛看東西；身體，卻好像變成了螃蟹外殼。
怎麼形容呢？好像躲在一具鐵甲武士的殼裡看世界吧。突如其來太多的意外，我的腦不停轉、不停轉，以超光速的運轉。這就是所謂的超越光速後，時間呈現相對性的靜止狀態吧？
這恍惚的感覺持續著。我好像朝著禽獸男身邊走去，一捏，捏碎他一隻手臂。其他五個玩牌的黑衣男，慢慢的跑過來，幾乎以定格的播放方式慢慢移過來。
我一捏，再一捏。沒費什麼力氣的，似乎也沒什麼感覺。
有感覺吧。似乎覺得背後有股沸騰的氣流，在脊椎裡翻滾著，然後一股一股的往腦門衝去，逼著我前進、逼著我雙掌開闔的夾著，夾碎這些雜碎。
「哇！」細瘦男一聲慘叫，把我拉回現實。
我發覺正抓著他的手，那隻持槍的右手。
鬆開時，他的手跟槍，緊緊的扭曲成一團。
一團肉鐵。
後來銀行會同檢察官來了，來查封這些機械設備。
「檢察官！你要幫我們討個公道啊」陳伯拉著檢察官哭訴著。
眾人哭訴成一團。
我則一直繞著李媽媽剛剛的一句話納悶著：「D，你背上的刺青哪來的？」
我在洗手間不停的照著鏡子，反覆的看著光滑空白的背。
然後，疑惑、恍惚的。
騎車離開這只剩殼的公司。
49.
某次的神州之旅，我跟著旅行團來到嵩山。導遊說，嵩山山巔的深處，建有一座少林。我們一行人，順著導遊的手指望去，那是在一片萬巒重疊中的山脈，在山脈的頂處，雲霧迷繞處。
少林，是附著於嵩山峭壁建立而成；由於地處海拔幾千呎，終年隱藏於山嵐雲霧中，每年只有夏日氣候回溫，方得數天機緣可識真面目。
記得那次，乘坐小巴上山。繞過幾座小山頭；小巴繞著群山時，忽而是向陽坡的光亮、忽而是背陽坡的晦暗；從人聲鼎沸的山腳，到稀疏參雜幾聲怪鳥長鳴的山腰。
駛至小巴無法入的小徑時，便沿著峭壁行。隨著海拔的上升，大夥開始穿上毛衣、隨著一步步的攀爬，汗水熱氣濕了身體。熱氣慢慢轉為冷氣，在我的眼鏡上，則始終披附一層薄霧。
「終於到了。」在幾小時無聲無息的路程裡，導遊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嵩山少林，像顆虎頭蜂窩，以非常詭異平衡的姿勢，懸掛在數千呎高的峭壁。
古剎以天然石壁鑿刻而成，據說已有百來年歷史。寺內，一群武僧正在習武。
「今日在此相遇，算是眾施主與老衲有緣，就讓老衲施展一套武學供各位欣賞吧！」一位面容慈藹、看似深藏不露的僧人說著。
「這施主，面相端莊、氣宇非凡，是不可多得的學武奇才。哈哈哈，今日老衲就爲你施展一套『萬象形拳』吧！」
正當我納悶之際，為何老僧人對我說這句話時，老僧已開始舞動起來。突然，一掌拍向李媽媽腦門；忽然，一拳打向陳伯胸口。
「喂！」我還在驚訝之際，身旁的人已全部中拳倒下。
「哈哈哈！哈哈哈！」空山古剎回響著老僧的狂然大笑。
然後陡然身形一躍，往峭壁雲海處跳去。
「喂！」我一時間似乎失去言語能力，整個人愣在原地。
在雲霧瞬間散開時，我終於清楚看見老僧的面容。
「是老闆！」
在瞬間的瞬間、在忽明忽暗的光線、在錯愕和驚恐裡。
雲霧再度遮住陽光，山嵐開始四處瀰漫。
「是惡夢！絕對是惡夢！」我身體不斷哆索，口中不停念念有詞。
「小D！醒醒！」
「是惡夢嗎？」看見眼前的小柔，我緊緊的抓住她的雙臂，很激動的。
我怕一放手，又掉進夢裡。
小柔問我怎麼上班時間還在家裡睡覺，我一五一十的說著公司被掏空的事情。說李媽媽的小寶怎麼辦、說舅舅的退休金就這麼泡湯。說到我怎麼一手捏碎流氓的手掌、說李媽媽看見我身後有著刺青。
「小D，人家想睡了！你講故事啊，怎都不打草稿，沒個邏輯啊。喝呵呵。」
早上的事是真的吧？否則，這時間我應該在公司上班啊？不是躺在床上。
那剛剛的空山惡夢呢？公司被掏空也是惡夢嗎？老闆平日教導我的「商業教戰守則」；除了用於商場上外，如今卻一一印證在我周遭人們身上。像老僧一拳一掌的轟在他們身上。
看著旁邊徹夜未眠已呼呼大睡的小柔。這是作夢吧？這一切都是夢吧？
鈴鈴鈴。
「小D！陳伯自殺啦。」話筒那端舅舅急促的說著。
說著。
這不是夢。
50.
黑道殺人不稀奇；透過黑道殺人，透過任何媒介殺人，殺人於無形、致命數百里。那種似黑不白的謎樣藏鏡人，才會令人心驚；而他，或許正隱匿在你身旁。
「呵呵呵！D，你知道哪種熊最厲害嗎？」
「是灰熊！ 」
「因為，『灰熊厲害』啊！呵呵呵」
香港來的小柔，不知在台南聽誰說的台語笑話。
「非常厲害」，「灰熊厲害」。
或許吧。灰的模糊地帶，遠比黑或白，更容易殺人於不備。
後來，沒了工作後，我又開始找了家報社投稿。小柔玩野了，白天呼呼大睡，晚上不見蹤影。於是，我只好買台電腦上網，殺殺這徹夜漫漫。
「然後，小白。你貼了那首『來時路』，開始了我們的交集。」
我楞楞的聽著D講著故事，對於D的身分，我竟是從看守所開始，慢慢的認識、回溯他的歷史。
我突然很想哭。佛祖在菩提樹下悟道時，不知參悟幾世輪迴、喇嘛轉世，亦是要生死不息，救渡眾生。眼前的D，我不知他有多少宏願，只是從他口中道出的許多事，像是歷經千轉百折；這年輕的面孔，竟如滄桑歷盡的時光輪軸。
而我，我只想清靜的度這一生。
我的夢，是出世的單純；D的夢，卻在浮世求真理。
佛祖化肉身度萬靈；以大悲普眾生。
D。
我開始體會，他決然入世，生生世世的痛苦。
那天，早晨醒來，天矇矇的黑。
像台北天氣的陰霾。
介在黑與白的灰，常會讓我搞亂了色彩。
早上醒來時，小柔還沒回來。小柔簽證早已過期，非法居留的她，在無法工作下，而我又開始上班時，又開始了晝伏夜出的生活。
「小柔，台南妳不太熟，別整晚亂跑的。」我不只一次的告誡著她。
「哎呀！小D，人家無聊嘛！你又工作忙不陪我。我長大了，會照顧自己的。」某次我起床時，正巧小柔帶著早餐回家，身上滿是濃濃的菸酒味。
「你這樣很危險的啦！」幾次我出門上班時，才見她姍姍遲歸。
「都說不要管我了！」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小柔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衝。
這天，醒來時，小柔依然還未回來。
這天。陰霾。
陰霾的讓我睡過了頭，陰霾到要去上班的途中，整個思緒又渾噩的開始時間錯亂。
這讓我記憶一直沉悶、一直沉悶。又開始恍恍惚惚的想起以前的事情。
「天啊！我只是遲到而已，公司不會全體動員到門口迎接我吧？！」車騎到快接近公司時，一堆人圍在公司門口。
「舅舅，發生什麼事了？」我訝異的問著。
「完了！一切都完了！」舅舅一臉茫然，淚水在眼框上晃著晃著。
「老闆跑了！我的退休金怎麼辦啊！我的積蓄也沒啦！」陳伯哭啞了聲音，跌坐在地上。
「我家小寶的註冊費怎麼辦啊！嗚嗚嗚。」李媽媽也老淚縱橫的乾嚎。
我突然發覺，這些原本像植物人般沉默的老人；今天，竟然都甦醒了，在被這突如其來的烈火焚身時。這些原本默默生活的人，靜靜守衛家園的人，像一隻隻的虱目魚，被網上了乾枯的陸地上，痛苦的哀嚎著。
很多人，都到了屆退的年資。很多人，受老闆鼓舞，拿出畢生的積蓄，借給老闆週轉，換取比銀行高一點的利息。
都沒了。
老闆像巨鱷。咬住半浮半沉的游客；咬住！吞了！
一口不留。
公司裡頭，十幾個身穿黑衣的人，有些指揮著卡車搬機台，有些坐在辦公室裡嗑著瓜子。
「D，不要進去。那些人是錢莊的，你惹不起。」舅舅攔住我，指著地上的斑斑血跡說。
地上的血跡，聽說是剛剛一家協力廠老闆，趕來要回他自己借公司的模具。
「他媽的！這家公司老闆欠我們錢莊錢！東西誰都不准搬！」黑衣人斥喝著，棍棒齊飛打得協力廠老闆頭破血流。
「我的血汗錢哪！還我的血汗錢哪！」李媽媽著魔似的，衝進了黑道進駐的辦公室裡。
47.
很多時候，就只是因為一時衝動；李媽媽衝動的跑了進去，我也衝動的跟了過去。
一切的突然，讓很多事措手不及。
「撲通」一聲，李媽媽絆到椅腳跌到一名細瘦的男子腳邊。
「他媽的！誰叫你們滾進來！」角落六個玩著撲克牌的黑衣人，同時猛個回頭。其中一個身材壯碩、滿臉橫肉的平頭男，破口大罵著。
「少年仔，行行好，我只要我的老本啊！我家小寶怎麼繳學費啊！」李媽媽哭的死去活來，對著坐在椅子上的細瘦男子猛磕頭。
「肖婆！你家老闆欠錢莊錢，你要討老本，自己去找他。」
「少年仔！拜託啦！我家小寶怎麼辦啊！」看著剛撞到椅腳而血流滿嘴的李媽媽，發瘋似的拜著男子，口中念念有詞，嘴角不停滲出鮮血。
「去死啦！管你家大寶小寶！」平頭男一個箭步衝來，惡狠狠往李媽媽肚子踹去。
我愣住了。
這是人嗎？
我惡狠狠的看著這隻禽獸。
「幹！阿你細賣送尼！」平頭禽獸轉頭看著我。
一時間會意不過來，禽獸一把抓住我的衣服一甩，我失去重心的滾到門旁，整件襯衫，被撕扯的破成兩截。
我以前是記者，總是在事發現場，跟著其他聞臭而來的蒼蠅，開玩笑的幫警方重建命案現場。
「沉警官阿！這阿狗想必是被阿貓用開山刀砍中，然後再用扁鑽刺數刀，最後，在嘴巴踩上一腳而死。哈哈哈」我回想到當年跑新聞的現場。
「我的香腸攤，整個被打翻了。」我回想到小豬當年在中山北路賣香腸。
「孩子，躺下吧！讓我好好的幫你鑲上『五爪金龍』。」可魯老狗說著。
我會死嗎？我呆坐在地上，腦袋一片空白。聽說，人在死亡瞬間，一生經歷的過程，會以超光速的倒帶方式撥放。
「我就這樣死了嗎？」
這句話到底是誰在何時也曾說過？
這樣死值得嗎？
腦子嗡嗡響、嗡嗡響，好像一堆蜜蜂嗡嗡叫著。李媽媽哀嚎聲不見了，平頭禽獸狂吠聲漸漸消失了，視線開始模模糊糊，時間開始慢慢靜止。
真的停了。
有人說電影的連續動作，是來自人們的視覺暫留。電影布幕，以每秒30格的獨立畫面，快速的貼在我們來不及反應的錯覺記憶裡。這連續動作是真的嗎？如果眼睛眨的夠快，是否就能看到一格格獨立畫面的真相。
我看到了。
我清楚的看到平頭禽獸踹過來的一腳。
我一手抓住他的腳。
一捏！
碎了。
48.
腦子持續翁翁作響。視野所見，像齣默片。
平頭禽獸躺在地上亂滾，臉色扭曲，嘴巴張的好大。我看著他，但聽不到他在喊什麼。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體內的靈魂，透過眼睛看東西；身體，卻好像變成了螃蟹外殼。
怎麼形容呢？好像躲在一具鐵甲武士的殼裡看世界吧。突如其來太多的意外，我的腦不停轉、不停轉，以超光速的運轉。這就是所謂的超越光速後，時間呈現相對性的靜止狀態吧？
這恍惚的感覺持續著。我好像朝著禽獸男身邊走去，一捏，捏碎他一隻手臂。其他五個玩牌的黑衣男，慢慢的跑過來，幾乎以定格的播放方式慢慢移過來。
我一捏，再一捏。沒費什麼力氣的，似乎也沒什麼感覺。
有感覺吧。似乎覺得背後有股沸騰的氣流，在脊椎裡翻滾著，然後一股一股的往腦門衝去，逼著我前進、逼著我雙掌開闔的夾著，夾碎這些雜碎。
「哇！」細瘦男一聲慘叫，把我拉回現實。
我發覺正抓著他的手，那隻持槍的右手。
鬆開時，他的手跟槍，緊緊的扭曲成一團。
一團肉鐵。
後來銀行會同檢察官來了，來查封這些機械設備。
「檢察官！你要幫我們討個公道啊」陳伯拉著檢察官哭訴著。
眾人哭訴成一團。
我則一直繞著李媽媽剛剛的一句話納悶著：「D，你背上的刺青哪來的？」
我在洗手間不停的照著鏡子，反覆的看著光滑空白的背。
然後，疑惑、恍惚的。
騎車離開這只剩殼的公司。
49.
某次的神州之旅，我跟著旅行團來到嵩山。導遊說，嵩山山巔的深處，建有一座少林。我們一行人，順著導遊的手指望去，那是在一片萬巒重疊中的山脈，在山脈的頂處，雲霧迷繞處。
少林，是附著於嵩山峭壁建立而成；由於地處海拔幾千呎，終年隱藏於山嵐雲霧中，每年只有夏日氣候回溫，方得數天機緣可識真面目。
記得那次，乘坐小巴上山。繞過幾座小山頭；小巴繞著群山時，忽而是向陽坡的光亮、忽而是背陽坡的晦暗；從人聲鼎沸的山腳，到稀疏參雜幾聲怪鳥長鳴的山腰。
駛至小巴無法入的小徑時，便沿著峭壁行。隨著海拔的上升，大夥開始穿上毛衣、隨著一步步的攀爬，汗水熱氣濕了身體。熱氣慢慢轉為冷氣，在我的眼鏡上，則始終披附一層薄霧。
「終於到了。」在幾小時無聲無息的路程裡，導遊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嵩山少林，像顆虎頭蜂窩，以非常詭異平衡的姿勢，懸掛在數千呎高的峭壁。
古剎以天然石壁鑿刻而成，據說已有百來年歷史。寺內，一群武僧正在習武。
「今日在此相遇，算是眾施主與老衲有緣，就讓老衲施展一套武學供各位欣賞吧！」一位面容慈藹、看似深藏不露的僧人說著。
「這施主，面相端莊、氣宇非凡，是不可多得的學武奇才。哈哈哈，今日老衲就爲你施展一套『萬象形拳』吧！」
正當我納悶之際，為何老僧人對我說這句話時，老僧已開始舞動起來。突然，一掌拍向李媽媽腦門；忽然，一拳打向陳伯胸口。
「喂！」我還在驚訝之際，身旁的人已全部中拳倒下。
「哈哈哈！哈哈哈！」空山古剎回響著老僧的狂然大笑。
然後陡然身形一躍，往峭壁雲海處跳去。
「喂！」我一時間似乎失去言語能力，整個人愣在原地。
在雲霧瞬間散開時，我終於清楚看見老僧的面容。
「是老闆！」
在瞬間的瞬間、在忽明忽暗的光線、在錯愕和驚恐裡。
雲霧再度遮住陽光，山嵐開始四處瀰漫。
「是惡夢！絕對是惡夢！」我身體不斷哆索，口中不停念念有詞。
「小D！醒醒！」
「是惡夢嗎？」看見眼前的小柔，我緊緊的抓住她的雙臂，很激動的。
我怕一放手，又掉進夢裡。
小柔問我怎麼上班時間還在家裡睡覺，我一五一十的說著公司被掏空的事情。說李媽媽的小寶怎麼辦、說舅舅的退休金就這麼泡湯。說到我怎麼一手捏碎流氓的手掌、說李媽媽看見我身後有著刺青。
「小D，人家想睡了！你講故事啊，怎都不打草稿，沒個邏輯啊。喝呵呵。」
早上的事是真的吧？否則，這時間我應該在公司上班啊？不是躺在床上。
那剛剛的空山惡夢呢？公司被掏空也是惡夢嗎？老闆平日教導我的「商業教戰守則」；除了用於商場上外，如今卻一一印證在我周遭人們身上。像老僧一拳一掌的轟在他們身上。
看著旁邊徹夜未眠已呼呼大睡的小柔。這是作夢吧？這一切都是夢吧？
鈴鈴鈴。
「小D！陳伯自殺啦。」話筒那端舅舅急促的說著。
說著。
這不是夢。
50.
黑道殺人不稀奇；透過黑道殺人，透過任何媒介殺人，殺人於無形、致命數百里。那種似黑不白的謎樣藏鏡人，才會令人心驚；而他，或許正隱匿在你身旁。
「呵呵呵！D，你知道哪種熊最厲害嗎？」
「是灰熊！ 」
「因為，『灰熊厲害』啊！呵呵呵」
香港來的小柔，不知在台南聽誰說的台語笑話。
「非常厲害」，「灰熊厲害」。
或許吧。灰的模糊地帶，遠比黑或白，更容易殺人於不備。
後來，沒了工作後，我又開始找了家報社投稿。小柔玩野了，白天呼呼大睡，晚上不見蹤影。於是，我只好買台電腦上網，殺殺這徹夜漫漫。
「然後，小白。你貼了那首『來時路』，開始了我們的交集。」
我楞楞的聽著D講著故事，對於D的身分，我竟是從看守所開始，慢慢的認識、回溯他的歷史。
我突然很想哭。佛祖在菩提樹下悟道時，不知參悟幾世輪迴、喇嘛轉世，亦是要生死不息，救渡眾生。眼前的D，我不知他有多少宏願，只是從他口中道出的許多事，像是歷經千轉百折；這年輕的面孔，竟如滄桑歷盡的時光輪軸。
而我，我只想清靜的度這一生。
我的夢，是出世的單純；D的夢，卻在浮世求真理。
佛祖化肉身度萬靈；以大悲普眾生。
D。
我開始體會，他決然入世，生生世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