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馬警官,我….。」

「妳什麼都不用說,我在這裡,看的見也聽的一清二楚。」

「這次請妳來,除了D的要求外;我也希望,妳能幫我一個忙。」馬警官緩緩說道。

「可是我….。」

「妳什麼都不用說,時機到時,我會解釋一切的。」

「小王,送胡小姐坐車去吧。」

出了警局,又是烈日當頭,當真南台灣的天氣是如此明朗。前晚熬夜,昨天又聽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六朝怪談」;一出戶外,日頭曬的我這晝伏夜出的夜行動物差點昏厥倒地。

「妳還好吧?胡小姐。」王警員抓住我欲墬之纖纖玉手。

「嗯。」我身心俱疲硬吐出一個字。

巴士啟動後,身體腦子又隨著笨重的換檔搖晃起來。像攪拌機,卻攪著快凝固的水泥。

滋滋茲。

惱人的電視開始播放著徐克的「新屬山劍俠」。

「別再跳來跳去、打打殺殺好嗎?」我似睡非睡的滴咕著。

「人的視野有限,想像卻無限空間。」

「別再攪拌了好嗎!」我像著了夢靨掙扎著。

「小白,仔細聽我說;然後,幫我一個忙。」

「胡小姐,時機到時,我會解釋一切的。」

攪拌機緩緩攪著。

吃力的攪著。

慢慢的。

慢慢。

「小姐!台北車站到了!」

「啊。」

窗外的天空,又開始陰霾。


22.

「小胡啊,這次的社區改造企劃案作的很好喔!聽說科長已經上呈到文化局,局長還說想撥空跟妳聊聊呢!」

「小胡啊!妳怎麼啦?心事重重似的。」劉伯關心的問著。

「沒啦!一些私事而已。」

「真的局長要見我喔?不好吧!」點了根菸,我試圖擺脫D故事的陰霾。

自從台南回來後,已經三天了。頭兩天,我幾乎昏睡中;有時,夢見D講故事;有時,百步蛇又來插嘴。什麼跟什麼嘛!驚醒時,看著陌生的自家房間,我還以為,剛剛D真的坐在床沿。

夢跟現實,真那麼難區分嗎?還是,你相信了,他就是真;你不信,矗立在你眼前,也只是海市蜃樓。

「小胡!菸蒂掉進杯子啦。」劉伯說著。

「劉伯,這次藍天社區的企劃校稿完後,我想先休息一陣,好嗎?」

「好吧!這陣子每天趕工,也難為妳了。等妳休息回來後,還有一筆大工程等著妳喔!」

「嗯。」

台北的天空,總是灰灰的染著低氣壓。D住的台南,晴空萬里;如今,卻也繞著迷霧。

我想幫D,也幫我。

走出這團迷霧。


23.

「D,你還好吧?」

再次見到D時,已經,又是一個禮拜了。這次,接到王警員的電話後,沒再猶豫什麼,到了台北後火車站,直接便搭著巴士南下。

禮拜一的早晨,台北街頭又開始熱絡的萬頭鑽動。急促的行人腳步走動、匆促的汽車喇叭似瘋狗亂鳴,灰灰的低氣壓吞噬了101頂層;但沒人抬頭望著,這被習慣壓縮許久的盆地空間。

坐在空盪盪的車廂裡,這情景的確彷彿流浪者的心情;而我踏上異途,踏向D的南方,開啟我非慣性的旅程。

「D,這陣子,過的好嗎?」

馬警官依舊二話不說著我進去。對整個事件的未知莫名,我無法事先模擬或掩飾。嗯,從頭開始吧!姑且信與不信,先聽完D說的故事,再說吧。

「D!」我第三次喚著雙眼緊閉的D。

「喔,小白,你來啦。」

D的雙眼眼框較之前還深陷,臉色,也越加慘白。

「D,開始吧。」我知道D不喜歡廢話的,就開門見山的說了。

「嗯,我說了。」

那次百步蛇講完高中時代的故事後,便消失在無光的廢棄大樓中。摸黑下樓後,我還是一頭霧水:為何殺人?為何找我?更重要的是,為何跟我有關?

回報社後,將經過告訴老編。

「老編,他真的是百步蛇,也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墨綠男。」

老編正忙著收拾桌面,準備跟一些政府高層應酬去,在走到門邊突然轉頭道:「D,你是白痴嗎?虧你跑了幾年社會新聞。」

我相信他是墨綠男,也知道他是百步蛇;只是,對他講的故事,抱持著很大的存疑。但如果他又來找我,或者我知道他的行蹤;我想,我會很好奇的想揭開,這故事的重重迷霧。

老編催著我勤跑命案現場。可是,在聽了百步蛇的故事後;居然,我對每天刊在頭版的黑道命案失去了胃口。畢竟,一窩蜂的記者拍著一具相同的屍體、一份份不同的報紙刊著相同的照片。

喔!對了!還是有不同的。

在於拍攝的角度不同。

「D,是我,出來放放風吧!老地方。」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我竟驚訝的像觸電般的翻倒了杯中豆漿。

「老編,我去採訪命案現場。」我心虛的說著。

「好!快去快去。」

這不是第一次說謊了。喔!或者該說,這只是一種委婉的掩飾。當然,我也可以直接挑明的說:「老編,我去聽百步蛇講故事。」老編一定會說:「D!你還要白痴下去嗎?你去跑綜藝版好啦!去找八卦新聞算啦!」

然後我會說:「老編!你就像隻蒼蠅,一直停在那坨久的發臭的大便上。跟那些無頭蒼蠅一樣,只會追著大便跑。」

然後,可能老編會氣急攻心的說:「你不要幹啦!」

然後我會說:「不幹就不幹!」

「幹!」

所以,說謊不好嗎?

那是一種掩飾災難的藝術。


24.

「百步蛇,上次的故事,我有很多疑惑。」我第一句話便如此問著。

「嗯。我開始說了。」百步蛇也不浪費唇舌。

聯招放榜後,我考上了台北的學校。渾渾噩噩的唸完四年;然後,又恍恍惚惚的跟著大家擠進當時熱門的電子公司。每天過著上班,加班。加班後,睡覺。睡醒來,又開始上班。

有陣子壓力大,作起了惡夢。我夢見掉進泥沼,旁無一物可攀爬;一直沉一直沉。我大叫救命,但身旁的人,跟我一樣;甚至,大多數的人還閉著眼睛彷若躺在溫柔鄉。

「小豬!該醒了。」

夢的盡頭,好多次都出現著可魯老人站在泥沼邊。只是看著、說著,一點也沒要救我的意思。

我常這樣驚醒。然後,出了惡夢,進入了高中時期的記憶。那是無憂的、放蕩的、天馬行空的年代。

然後,我開始回憶起武俠小說的情節、回憶跟藍凌的甜蜜時光、回憶起跟大毛的南征北討;然後,定格在老王的廁所裡。

可魯老人說著:「我無法幫你開眼;畢竟,遠方的路,端看你如何行走。」

然後,又再度疑惑著看著鏡子,那個並無刺青的身軀。

「這是夢嗎?複合式的夢。」每當半夜驚醒照著鏡子,我就開始回憶起荒謬的高中生活。

後來,夢境真的太強烈了。它不只在半夜恐嚇驚嚇我,到後來,它開始恃無忌憚的出現在白天的生活。

「小豬!這電路板沒檢測怎麼讓它通過!」組長奈不住脾氣講著第N遍。

「小豬!這個月你遲到好幾次了?有什麼問題嗎?」課長關切的再度問著。

「小豬!這一季,你的電路板不良率最高;甚至,還破了往年紀錄!你到底還做是不做啊!」副理暴跳如雷在開會時說著。

「經理,我想,我就做到這個月底吧!」

夢境終於得逞了。

推翻了我現實中既有的生活價值觀。


25.

出了常軌,其實只是進了另一個軌道;遊戲規則,依舊存在。

失業後的第三個月,我開始賣起了黑輪香腸,在保證不賠錢的學校旁邊。不賠錢的考量是,民以食為天;尤其是這些花父母血汗錢的米蟲大學生們,只會一直吃吃吃的,像蠶寶寶不停的啃著桑葉。

但我錯了,這些學生們已經吃成精了,擲骰子更是一流。好幾次,兩三百元,贏光了我的全部香腸。有次,還是掏出口袋的錢來貼那些不夠的賭債。

「小豬,去中山北路的街頭擺吧!保證賺錢。」常跑酒店的舊同事大朱說著。

的確,酒喝多了,每個男人都成了不可一世的大爺。

有次酒客摟著小姐出場,小姐說道:「周董啊!人家想吃根香腸嘛,你去擲個骰子看看啊。」

「十八啦!」酒客豪氣萬丈的吼著。

「哎喲!周董好背喔!連三點都擲得出來。」舞小姐挑釁著。

「十八啦!哈哈哈!真的十八啦!」第二次酒客真擲出十八。

「董仔,我找你錢。」我摸摸口袋。

「周董啊!你那麼有錢,還要小攤販找錢喔!會有失大老闆身分地位啦。」

「喔?」酒客若有所思著。

「好啦!周董說給你當小費囉!」舞小姐拉著未回神的酒客離去,回頭對我拋個媚眼。

這是每天例行上演的戲碼。其實這些舞小姐我早已認識,常常她們為了閃酒而跑出酒店,有時被客人欺負會找我吐吐苦水。在這個金錢至上的繁華夜都市,金錢統治了一切;當然,我的卑弓屈膝、小姐的精湛演技;多得的小費,是我們共同的附加價值。

這不是欺騙,我們聯手滿足了酒客的虛榮心。不是嗎?

只是,花無百日好。

在我準備將一生埋在這堆香腸裡的時候,藍凌出現了。她的再度出現,終於完整而真實的連結住好久以前的塵封往事;而且,真的再次把我帶向,瘋狂的世界。

「小豬!你怎麼在這裡賣香腸啊!」

那天夜裡,我依舊坐在攤位前,等著舞小姐帶大肥羊來。

「妳是?!你真的是!」我驚訝的講不出話來。整個人像退化到高中時期靦腆少年的模樣。

「是啊!是我啊!」藍凌的濃妝豔抹下,掩不住那熟悉的純真笑容。只是,少了些當時對陣五名混混的英雌豪氣,卻多了許多滄桑的胭脂粉水。

那夜,聊了好久。從大毛的告別式後,藍凌舉目無親的來到台北街頭;從薪水微薄的洗頭小妹,到月入數十萬的酒店小姐;從午夜12點見到她,一直聊到快4點酒店也要打烊。

「她媽的!在這裡跟賣香腸的聊開啦!」

酒店裡,出來幾個醉意甚濃的混混。

「操她的!當我們白痴在裡頭空等啊!」

其中一人揪住藍凌的頭髮,甩了她一巴掌。

「幹!」

另一人翻掉了我的香腸攤。

「賣香腸的,你給我小心一點!不好好賣在這裡虧小姐,小心死的很難看!」

「看三肖!我們老大是烏托幫主,這裡圍事的。不服氣去找兄弟來啊!」混混拉著藍凌的頭髮入酒店時,烙下最後一句話。

「烏托幫!」

聽百步蛇講到這裡;終於,聽見了一個我熟悉的名字了。

「烏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