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小白,請仔細聽好嗎?這是很重要的!」

D講話的神情,忽而嚴肅,忽而爆笑;有時,還穿插類似虛擬想像的劇情。喔!不!該說幾乎是!

D開始繼續講下去。

「D,這些百步蛇殺人事件,其實跟你非常有關係的。」吐出一口菸後,百步蛇繼續說著。

「跟我有關?我沒教唆你去殺人吧!」我有點丈二金剛似的。

「你繼續聽下去吧。」百步蛇捻熄手中的菸說著。

大毛跟藍凌雙親早逝。父親來台娶了個台灣女人,藍凌出生沒多久就因一場車禍,雙雙過逝了。這因素,使得兄妹兩相依為命,也養成非常獨立的性格。

「走吧,D。」大毛說著。

「你有帶錢吧?」

「天啊!還要自費?我可以說不要嗎?」我在心裡滴咕著。

「藍凌,妳也有刺青嗎?」我小聲的問著。

「嗯,是條青蛇喔!」藍凌吐吐舌頭,露出刺在肚臍上的小蛇。

天啊!難怪人家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蛇,果真像條繩子。

「小豬!你也刺條蛇吧!這樣就可以保護我囉。」藍凌開心的笑著。

「好吧!我刺條大麻繩吧。」我有點三聲無奈,無語問蒼天。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沙卡里巴」。這是台南早期的市場集散地;由於巷內曲曲折折、又是舊式木材建築,在經歷了幾次的嚴重火災、又加上昏庸的市長開發中正路地下街失敗。整個區域頹廢的有點快走入歷史的廢墟。

「老王,我帶人來刺青啦!」大毛對著裡頭一個肥得像神豬的人說著。

只見神豬,喔!是老王。勉強爭開那掛著一斤重的眼皮,往這裡模糊的看著。說模糊,是因為他眼鏡的厚度,你可以看出鏡片有好幾層。

「還要等一下!」老王說著。

看著身旁一堆等候的人,有七爺八爺、有獨臂刀客、有拐腳七;反正,小人物躲在陰暗角落的寫照,就是如此吧!

「先翻翻目錄吧!」大毛拿來一本類似翻的快爛像A書的本子來。

第一頁:「忍」、「苦」、「佛」、「魔」。

第二頁:「忍耐」、「痛苦」、「神佛」、「妖魔」。

再來就是像胖鳥的鷹、叼魚的海鷗、藍凌的草蛇。

最後一頁,居然真的有:

「愛妳一萬年。」


17.

讓老王刺條大麻繩在背後,乾脆直接給我繩子,懸樑自盡。

「小豬,你在這等一下,我們先去晃晃。」大毛說著。

「喔,我先上個廁所。」我急中生智,來個尿遁大法吧。

門一開,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哇!有鬼!」

廁所門一開,裡頭居然坐著一個老頭。

眾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向這裡。

「小豬!你發豬癲啦!白天哪來的鬼啊。」大毛廁所門一開,裡頭空無一物。

「可是…」我不信邪又開了一次。

「進來吧!我等你很久了。」廁所裡的老人開口道。

這不是廁所。否則,就是我踏錯空間。

從外表看時,老王的店不過是間五六坪的矮屋。頂多,這廁所也佔個一坪吧;但是,老頭坐在裡面,還擺著榻榻米、還放個桌子、還有一堆蠟燭燃燒。最重要的是,牆壁掛滿了許多像。有人物、有動物、有魑魅、有鬼神;透過昏暗的燈光,搖曳的燭光;似乎,全都在窺視著我。

「你想刺青吧?我等你很久了。」

老人面無表情,蓄長白鬍,一身藏青色唐裝。讓人一身冷汗的是,這畫面好像歷史人物才如此穿著。

「選一幅圖吧!」

「我沒什麼錢的。」摸摸口袋,望著四週栩栩如生、華麗五彩的畫;我吞了吞口水,卻怯步了。

這些畫,才是刺青藝術的極品。每幅畫,活脫是用氮氣將真物急速冷凍的逼真。

「選吧!不用錢的!」老頭面無表情繼續說著。

「好!就是它!」在仔細看了一遍,又想到藍凌的草蛇後,我指了指牆壁角落一隻墨綠色的蛇。

「百步封喉,蛇影無蹤。」

「哈哈哈!葛雷斯(grace),妳的靈魂將再度甦醒了!」老人突然狂笑。

老人說,我選到的是隻蛇王。

百步蛇。

18.

不知為何,我真的躺下來讓老人刺青。我一直在想著這動機;應該不是單純的大毛要我加入幫派的認同。也許有點是藍凌的愛情呢喃;但是,有一股強烈的呼喚,似乎在說著:「來吧!我的靈魂,將藉由你來甦醒。」

老人刺下的第一刀,痛得我澈入心扉。

「能看的到我的人不多,會選上百步蛇,更是萬中選一。在刺青的過程裡,我將告訴你葛雷斯的歷史、百步蛇的由來;還有,這不歸路,將開啟你新的人生。」老人語氣平淡的說著。

我開始後悔了。雖然這條墨綠百步蛇鮮豔的能欇人魂魄,雖然刺青不用錢,雖然比起大毛小毛的肉鷹或愛妳一萬年來得好上幾萬倍。但是,老人開始瘋言瘋語的說故事時,我想:「會不會刺了一條蛇,頭上綁隻蝴蝶結?或是,嘴裡叼根菸?」

來不及了。已經開始刺了。

我只能哀怨的聽著老人說故事。

「在東漢末年,魏晉南北朝之時,隨著達摩的東來,佛教開始在中國開枝散葉。當時,已存在許多佛學教派;如法華、淨土、彌陀、涅盤等顯學。但在大乘佛教裡頭,存有一支婆羅密宗,在當時,卻鮮為人知。」

「婆羅密宗始祖,婆羅干達,在落地於蒙古拉布拉多山時,便以出世的精神發揚密宗。當時,門下有兩位盡得真傳的弟子:聆沁上人與葛雷斯。此二人不僅智慧高超、領悟過人,其思想更是南轅北轍,互不相讓。」

「婆羅干達在達五胡亂華時期,因妖魔崛起、百害盛行,在一次單挑匈奴、力戰鮮卑的慘烈戰爭下,終於力竭而亡。」

「婆羅干達以出世創宗,卻以入世涅盤;導致門下兩弟子,在始祖歸天後,各創派別。」

「聆沁上人選擇出世,葛雷斯則認為,欲正其法,必先入世。」

「兩人的嫌隙,隨著魏晉南北朝的紛亂、群魔亂舞的顛覆,終於展開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派系大戰。」

「當時,葛雷斯有兩大弟子,一個是百步蛇,一個,就是我,可魯。」

決戰前夕,葛雷斯跟我說:「可魯,本門有兩顆延命珠,一顆在我手上,一顆在你師伯手裡。此次決戰,我們兩人勢均力敵,生死未卜。你是狗,忠心的狗,我傳你延命珠,繼續延續我門的思想宗旨。百步蛇屬邪,但領悟力及功夫卻非你所及;因此,我將冰封住它。若不幸戰敗,你要好好保存百步蛇軀殼,我將藉由它復生。」

「那次大戰,果真如葛雷斯所言:與聆沁上人在拉布拉多山上戰了三天三夜。戰到整座萬年冰帽崩潰,兩人,就層封在萬層雪堆裡。」

「婆羅密宗,從此如曇花一現,不再出現於歷代佛學史裡。」

「你是狗!」我開始發覺異狀。

「你來自拉不拉多山?」我強烈的哭笑不得。

「媽的!你給我刺了什麼?!」背著鏡子,我看到那圖案差點瘋了。

真的刺了一根大麻繩!

19.

「媽的!小豬,你是在廁所昏死掉啦!」大毛開門劈頭就問。

「小豬,你還好吧?」藍凌關心的問著。

「怕就別來嘛,學人家尿遁喔!」海漚一貫酸酸的語氣。

拉起上衣,我一臉茫然的擦著滿身冷汗。

「天啊!小豬!你這背後的墨綠蛇是什麼時候刺的阿!」小毛驚呼道。

話說當時,我起身看著鏡子裡背後的圖案時驚呼:「媽的!你給我刺了什麼?!」

「少年仔,稍安勿躁。」老人還是平穩的語氣。手裡拿起一堆符咒,開始燒了起來。

突然,角落裡的蛇,吐了蛇信。

我花眼了嗎?

天啊!開始動了。離開陰霾的角落處。三角椎的頭,對著我。深邃的蛇眼,看著我。蛇信,吐著吐著。

「哇!」

在我驚呼的同時,蛇瞬間彈起來,朝我飛來。只有幾秒,就不見了,留下我一臉錯愕,跟滿身的冷汗直流。

「看看你的背後吧。」老人說著。

媽的!真的有隻墨綠大蛇盤據在我背上。

「這不是普通的刺青,每個圖騰都有它的意義跟使命。你不要跟時下的刺青混為一談;那些逞強鬥狠的流氓刺的,只是有形無體、有眼無神;充其量,只是一般繪圖。有些精細的藝術畫,也只是華而不實、敗絮其內,沒什麼好追求。」

「本門密宗,每個圖騰附著於身後,會與你的思想融合,會開啟你自身未知的潛力;當然,這必須在你思想能自行解放,而非故步自封時,才會產生效應。對於毫無想像力的人,或許提升一點能力後,圖騰便因排斥效應而枯竭消失。」

「我無法幫你開眼;畢竟,遠方的路,端看你如何行走。」

「你的兄弟在等你了,去吧!」老人說著。

此時,滿身溼透的我,才開始彷彿聽見敲門聲。跟大毛的大嗓聲說著:「媽的!小豬,你是在廁所昏死掉啦!」

出廁所時看著鏡中的無眼蛇;我不知,該如何跟大毛他們解釋廁所裡的一切。

跟那隻自稱來自拉不拉多的狗。

穿唐裝的狗老人。


20.

這些荒謬的年少輕狂,在大學聯考逼近時,逐漸的雲淡風輕。

跟大毛去打過群架,也跟藍凌在幽暗的中山公園裡嚐過酸甜的初吻。但這一切,在狂妄如鋤草機的考試機制下,將一切的記憶掃進了鋤草機裡,慢慢消失不見。

大毛還是持續地盤的佔領跟幫派的鬥毆。藍凌,幾次遇見她,發現她欲言又止。而我,則選擇家人的安排,乖乖的念著教科書。巷口的租書店,好像因為沒了我這客人,不久後也掛上「吉屋出租」的招牌倒了。

最後一次見到藍凌時,是在大毛的告別式。聽說,大毛惹上黑社會,一次的混戰中,身上被捅成蜂窩。那次藍凌一樣欲言又止的看著我;而這次,我沒有再像上次那樣,反身入巷。我選擇大學生活。我被安排著平穩的生活,讀書、考試、賺錢;然後,還是賺錢。

後來,藍凌就這樣消失在我的世界裡。

那是夢嗎?大考前夕,我在洗澡時驚覺:「刺青不見了!」

大毛死了,藍凌離開了,租書店也倒了;唯一的刺青,也不見了?

「這是夢吧?」看著參考書密密麻麻的紅線,我選擇向現實低頭。

「D!你聽得出神啦!」百步蛇不知何時嘴上又刁根菸抽著。

「啊!」我像是被百步蛇拉住腳甩了起來,一下子甩到五胡亂華、一下子甩到拉不拉多,最後,被甩到他的高中時代。

我愣在椅子上。這可以當作老編要的花邊新聞嗎?或許該寄給倪匡吧。

我也點了根迷惘的菸抽著。

「小白,妳累了嗎?」D的菸,似乎燃到菸屁股了。

「我…..。」我不知該說什麼。因為,D講的故事裡,裡頭一堆雜七雜八的人也搶著講故事;我真的不知他在說什麼,我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

扣扣扣!

「胡黎小姐,今天就到此結束吧。」

我眼神呆滯,面無表情的看著進來的王警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