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4月 29, 2004 10:19 pm
嗜歌者
第七章
螢火蟲這種東西跟蟬其實很像，蟬的幼蟲在土裡辛苦的活了三四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時間，到地面上羽化後，鳴叫、求偶、交配，然後在秋季到來，楓葉落下時，回歸大地，至於螢火蟲，成蟲壽命也不長，在替這個世界點燈後，牠也依然成為下一代生命的營養份。
茂密的樹林透過車窗映過來的東西，也只有綠色罷了，濃密到似乎看不到地上的土壤，而另一邊卻又是直聳的峭壁，小巴士就這樣沿著山路蜿蜒的開上去。我頭靠在窗旁，從呼出的鼻息中，可以朦朧的看到我臉的輪廓，是那麼的清楚，卻也是那麼的模糊，像是頭腦裡面的東西一樣。
前座坐了一個拿著大包小包禮品的婦人，我們倆在中間靠右側的座位，而最後面坐了兩個一男一女穿制服的中學生，男的那個望著窗外，女的那個專心的注視著前面的空座位。
當小巴士轉到一個轉彎時，剛好把那些植物甩到了後頭，看到的是這座城市黃昏的全景。灰色為主的林林總總小建築物在此時，接受著那顆大圓形的照射，天空也是，淡淡的橘黃，不知怎地，一種海闊天空的感覺油然而生。
「歐桑，快要晚時了，去山上是啥代誌呢？」年紀大的司機聲音聽起來卻很親切。
「去朋友家過眠啦，順便帶點東西過去，互相嘛！」
「對啦！對啦！不過你明仔載要透早起來唷，那不然這裡的班車只有這一條線，班次也只有兩台車在輪。」
「那麼少唷？」
「現在是少啦，不過以後就多啦，你看那邊，這裡以後是要當作企業觀光中心用地的，以後來這裡的人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鬧熱了呀！」司機指著不遠處的一大片空地，有兩三台推土機在那邊作業。
「實在會變很多呢！」
「到時，我們也退休啦！這款景色阮也沒機會可以看到。」他轉著方向盤，又一個大轉彎。
「這個社會啊，不知道要變多少變多快呢？」
共同的讚嘆後，這個車廂歸於平靜，窗外的陽光再度照了進來，在前座的位置上形成了一個角度完美的弧形，我看著那弧形，黃黃淡橘像是歲月的色彩，就這樣很浪漫地照在滿是文字的座位上。那些文字，我想，在大家的眼中可能是種髒亂吧！
不是寫著某某我愛你，就是某某下地獄，或著誰愛誰的，對於用立可白或是用美工刀寫下或刻下的人，他們如果偶然的坐上了這部公車，無意間的瞥見他過去所留下的痕跡，那麼他會想到什麼呢？也許會想到過去那時情緒激動所寫下來的紀錄，如果是悲傷事，此時他可能會覺得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並未此感到有點懷念或是認為有點好笑，如果是開心事，他可能會捧腹大笑，一直笑到回到家裡肚子疼，並且拿出電話簿或是老相片。
這些都是人類的感情的紀錄，被落日餘暉照到的這些文字蘊藏著許多人無限的回憶，可惜就如同夕陽一般，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將來，也許會被磨滅掉吧！
和許許多多的東西一樣，消失，被銷毀，被遺失，被忘記，不被認可存在。
又一個轉彎後，出現一個小車站牌和候車亭。
「謝謝。」那婦人道謝後，走下車，「你們不下車嗎？終點站。」司機說。
這是終點站？就這樣小小的一個破爛牌子和像是荒廢的亭子構成終點站三字？
「謝謝。」後座那兩個中學生走到前面，男的這樣說。
等我們下車後，那婦人已經不知去向。
往哪走？他問。
跟他們吧！我說。
他們的頭腦簡直就像是piano bar裡面的氣氛一樣，無厘頭且摸不著頭緒。他們像是往前走，但卻不知到往哪裡走，他們像是穿過森林，卻不知到穿過那邊，要到那邊。一切都亂了調。
但這樣引起我們的興趣，我們不被發現地躲在後面跟蹤。
終於，他們在一處空地停下，放下了他們的書包，坐在地上，看著城市那邊即將接觸地平線的大圓形。
「走了那麼久，好過了點嗎？」男的問。
她聳聳肩，雙手撐住地，雙腳拱起，舒服地望向遠方。
「都是些很複雜的事呢！」她說。
「會想哭嗎？」大圓形的橘紅色均勻的染上了每片葉子，包括楓葉。
「你還欠我40毫升的眼淚呢！我不會輕易哭的。」她笑著。
「你們也別忘記還我80克的鹽巴。」淚水大概是被大圓形給蒸發了。
「我懷疑你真的有哭嗎？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哭的人。」她很疑惑。
「別忘了，面具也是會流淚的。我看起來不會流淚，但誰曉得這裡有沒有濕呢？」他摸著胸膛。
「有太多的問號了，太多的解釋了。」橘紅色給了整片天空一個溫暖的代名詞。
「就像是『默』這個字一般，在樂觀來說，它是幽默，在悲觀來說，它是沈默。」他站起身來，作凝視態。
「你覺得我很樂觀嗎？」風吹起，她在長髮飛揚時問。
「問石頭吧！祂是長者。」
「請你幫我問。」
他撿起一顆小石子，「這顆送妳。」她接過手，是一顆及平凡的石頭，沒有花紋，只是平滑。
「祂自生命存在之時便已存在，在問題還沒出現時便以解答者之態存在。」
大圓形快接近地平線了。
「隨身帶在身上吧，有問題試著傾聽祂的答案。」他說。
「我有宗教禁忌。」她簡潔明瞭。
「祂不是禁忌，祂是權利，我們沒要求任何人將我們生下來，也沒拜託任何人給予我們生命，既然他們不尊重我們，他們也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
「你總不能在出生的時候說一句：『我不想活著！』然後跑回母體腹中吧！」
「是不行，我們只能想像，我們回去，臍帶接回，羊水修補，縮小，回收養份，鼻耳嘴眼消失，雙手雙腳縮回，縮小，頭縮小，細胞反分裂，染色體融合，細胞數減少，反分裂反分裂，受精卵，精子，卵子，子宮，輸卵管，陰道，陰莖，精囊。」
「然後呢？」大圓形接觸了地平線，形成了象形字「旦」。
「看他們的想法，如果他們也不願意活著，那就再進行一次程序吧！」
「一直到最後呢？」
「大家都不想活了，就沒有生命，然後宇宙也不想活了，就沒有東西了。」
「什麼叫沒有東西？」
他閉口不語，「這就是『沒有東西』。」
「那『有東西』呢？」
「C’est la vie」他說。
「什麼意思？」
「What a beautiful world !」
「美世界！」
「是這樣嗎？」她問。
「不是嗎？」六分之一已經消失在地面上了。
「光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事實就是如此嗎？」
「天地一沙鷗，一沙一世界。我們只是所謂『全部』的無限次方根號罷了，就是這樣的比例。」他看著她。
「若真能像這顆石頭一樣就好了，安分的不引人注意的活著，但前提是，沒有憂鬱。」她低頭看著石頭。
「也不會想自殺。」大圓形已經剩下不到九分之五了。
她頷首。
「我只是沒有勇氣罷了。」她說。
「有人要我轉達妳說，妳太沒用了。」
「我承認，但我想在死後才承認。」她摘下一朵野花。
「的確，這個世界那麼大，又有誰會在意一個人口數的減少呢？」
「只不過快樂與悲傷罷了，早知道，大家一起死光光就好了，把所有數字歸零。」
「這樣說好像很沒希望似的。」
「潘朵拉的故事是假的，別相信，其實那盒子是個垃圾桶。」她轉動那朵野花，讓即將消失的橘紅色在上面染上最後一次的生命和背後陰影的死亡。
「悲觀不好，會得憂鬱症。」城市上空只剩下五分之一了。
「沒什麼差別，反正早就不感覺活著了。」
她將那野花往山下丟去，只見那花瓣一片片凋零，在空中翻轉，高雅的飄落，那花無意間跌落在一片楓林中，驚飛起一些野雁，向遠方飛去，越來越遠，牠們的身影淡化在那殘存一圓狐的橘紅色中。
而那些花盡繽紛的，也緩緩地停在了長滿青苔的石頭旁邊。
第七章
螢火蟲這種東西跟蟬其實很像，蟬的幼蟲在土裡辛苦的活了三四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時間，到地面上羽化後，鳴叫、求偶、交配，然後在秋季到來，楓葉落下時，回歸大地，至於螢火蟲，成蟲壽命也不長，在替這個世界點燈後，牠也依然成為下一代生命的營養份。
茂密的樹林透過車窗映過來的東西，也只有綠色罷了，濃密到似乎看不到地上的土壤，而另一邊卻又是直聳的峭壁，小巴士就這樣沿著山路蜿蜒的開上去。我頭靠在窗旁，從呼出的鼻息中，可以朦朧的看到我臉的輪廓，是那麼的清楚，卻也是那麼的模糊，像是頭腦裡面的東西一樣。
前座坐了一個拿著大包小包禮品的婦人，我們倆在中間靠右側的座位，而最後面坐了兩個一男一女穿制服的中學生，男的那個望著窗外，女的那個專心的注視著前面的空座位。
當小巴士轉到一個轉彎時，剛好把那些植物甩到了後頭，看到的是這座城市黃昏的全景。灰色為主的林林總總小建築物在此時，接受著那顆大圓形的照射，天空也是，淡淡的橘黃，不知怎地，一種海闊天空的感覺油然而生。
「歐桑，快要晚時了，去山上是啥代誌呢？」年紀大的司機聲音聽起來卻很親切。
「去朋友家過眠啦，順便帶點東西過去，互相嘛！」
「對啦！對啦！不過你明仔載要透早起來唷，那不然這裡的班車只有這一條線，班次也只有兩台車在輪。」
「那麼少唷？」
「現在是少啦，不過以後就多啦，你看那邊，這裡以後是要當作企業觀光中心用地的，以後來這裡的人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鬧熱了呀！」司機指著不遠處的一大片空地，有兩三台推土機在那邊作業。
「實在會變很多呢！」
「到時，我們也退休啦！這款景色阮也沒機會可以看到。」他轉著方向盤，又一個大轉彎。
「這個社會啊，不知道要變多少變多快呢？」
共同的讚嘆後，這個車廂歸於平靜，窗外的陽光再度照了進來，在前座的位置上形成了一個角度完美的弧形，我看著那弧形，黃黃淡橘像是歲月的色彩，就這樣很浪漫地照在滿是文字的座位上。那些文字，我想，在大家的眼中可能是種髒亂吧！
不是寫著某某我愛你，就是某某下地獄，或著誰愛誰的，對於用立可白或是用美工刀寫下或刻下的人，他們如果偶然的坐上了這部公車，無意間的瞥見他過去所留下的痕跡，那麼他會想到什麼呢？也許會想到過去那時情緒激動所寫下來的紀錄，如果是悲傷事，此時他可能會覺得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並未此感到有點懷念或是認為有點好笑，如果是開心事，他可能會捧腹大笑，一直笑到回到家裡肚子疼，並且拿出電話簿或是老相片。
這些都是人類的感情的紀錄，被落日餘暉照到的這些文字蘊藏著許多人無限的回憶，可惜就如同夕陽一般，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將來，也許會被磨滅掉吧！
和許許多多的東西一樣，消失，被銷毀，被遺失，被忘記，不被認可存在。
又一個轉彎後，出現一個小車站牌和候車亭。
「謝謝。」那婦人道謝後，走下車，「你們不下車嗎？終點站。」司機說。
這是終點站？就這樣小小的一個破爛牌子和像是荒廢的亭子構成終點站三字？
「謝謝。」後座那兩個中學生走到前面，男的這樣說。
等我們下車後，那婦人已經不知去向。
往哪走？他問。
跟他們吧！我說。
他們的頭腦簡直就像是piano bar裡面的氣氛一樣，無厘頭且摸不著頭緒。他們像是往前走，但卻不知到往哪裡走，他們像是穿過森林，卻不知到穿過那邊，要到那邊。一切都亂了調。
但這樣引起我們的興趣，我們不被發現地躲在後面跟蹤。
終於，他們在一處空地停下，放下了他們的書包，坐在地上，看著城市那邊即將接觸地平線的大圓形。
「走了那麼久，好過了點嗎？」男的問。
她聳聳肩，雙手撐住地，雙腳拱起，舒服地望向遠方。
「都是些很複雜的事呢！」她說。
「會想哭嗎？」大圓形的橘紅色均勻的染上了每片葉子，包括楓葉。
「你還欠我40毫升的眼淚呢！我不會輕易哭的。」她笑著。
「你們也別忘記還我80克的鹽巴。」淚水大概是被大圓形給蒸發了。
「我懷疑你真的有哭嗎？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哭的人。」她很疑惑。
「別忘了，面具也是會流淚的。我看起來不會流淚，但誰曉得這裡有沒有濕呢？」他摸著胸膛。
「有太多的問號了，太多的解釋了。」橘紅色給了整片天空一個溫暖的代名詞。
「就像是『默』這個字一般，在樂觀來說，它是幽默，在悲觀來說，它是沈默。」他站起身來，作凝視態。
「你覺得我很樂觀嗎？」風吹起，她在長髮飛揚時問。
「問石頭吧！祂是長者。」
「請你幫我問。」
他撿起一顆小石子，「這顆送妳。」她接過手，是一顆及平凡的石頭，沒有花紋，只是平滑。
「祂自生命存在之時便已存在，在問題還沒出現時便以解答者之態存在。」
大圓形快接近地平線了。
「隨身帶在身上吧，有問題試著傾聽祂的答案。」他說。
「我有宗教禁忌。」她簡潔明瞭。
「祂不是禁忌，祂是權利，我們沒要求任何人將我們生下來，也沒拜託任何人給予我們生命，既然他們不尊重我們，他們也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
「你總不能在出生的時候說一句：『我不想活著！』然後跑回母體腹中吧！」
「是不行，我們只能想像，我們回去，臍帶接回，羊水修補，縮小，回收養份，鼻耳嘴眼消失，雙手雙腳縮回，縮小，頭縮小，細胞反分裂，染色體融合，細胞數減少，反分裂反分裂，受精卵，精子，卵子，子宮，輸卵管，陰道，陰莖，精囊。」
「然後呢？」大圓形接觸了地平線，形成了象形字「旦」。
「看他們的想法，如果他們也不願意活著，那就再進行一次程序吧！」
「一直到最後呢？」
「大家都不想活了，就沒有生命，然後宇宙也不想活了，就沒有東西了。」
「什麼叫沒有東西？」
他閉口不語，「這就是『沒有東西』。」
「那『有東西』呢？」
「C’est la vie」他說。
「什麼意思？」
「What a beautiful world !」
「美世界！」
「是這樣嗎？」她問。
「不是嗎？」六分之一已經消失在地面上了。
「光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事實就是如此嗎？」
「天地一沙鷗，一沙一世界。我們只是所謂『全部』的無限次方根號罷了，就是這樣的比例。」他看著她。
「若真能像這顆石頭一樣就好了，安分的不引人注意的活著，但前提是，沒有憂鬱。」她低頭看著石頭。
「也不會想自殺。」大圓形已經剩下不到九分之五了。
她頷首。
「我只是沒有勇氣罷了。」她說。
「有人要我轉達妳說，妳太沒用了。」
「我承認，但我想在死後才承認。」她摘下一朵野花。
「的確，這個世界那麼大，又有誰會在意一個人口數的減少呢？」
「只不過快樂與悲傷罷了，早知道，大家一起死光光就好了，把所有數字歸零。」
「這樣說好像很沒希望似的。」
「潘朵拉的故事是假的，別相信，其實那盒子是個垃圾桶。」她轉動那朵野花，讓即將消失的橘紅色在上面染上最後一次的生命和背後陰影的死亡。
「悲觀不好，會得憂鬱症。」城市上空只剩下五分之一了。
「沒什麼差別，反正早就不感覺活著了。」
她將那野花往山下丟去，只見那花瓣一片片凋零，在空中翻轉，高雅的飄落，那花無意間跌落在一片楓林中，驚飛起一些野雁，向遠方飛去，越來越遠，牠們的身影淡化在那殘存一圓狐的橘紅色中。
而那些花盡繽紛的，也緩緩地停在了長滿青苔的石頭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