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公園草地望去,一棵木棉擋在面前,擋住了那個拋射出白色紙飛機的美麗女人,或是說纖纖玉手。當然,「美麗」可能只是我的想像,也許那隻手的主人,已是昨日黃花。心裡頭唸叨,在上萬元保養品趨之若鶩、山上小孩沒錢讀書的現代社會,呵護一隻玉手,何難之有。
坐在油漆已然剝落的長條椅上,很想躺下來,但股不起一絲任性。我知道自己的眼神是渙散的,但視線還是不由己的隨紙飛機緩緩滑落、滑落。一陣緊急煞車與劇烈碰撞的突然響起,從四面八方湧進公園。
在那剎那,
紙飛機.
像變魔術般.
擺脫了地心引力的束縛,
拉起即將墜毀的機身.
打了個迴旋.
朝我坐著.
脫了漆的.
外表有點寒愴的公園椅飛來。
不偏不倚的,就落在椅子空盪的凹陷處,和我相隔三十公分距離。仔細端詳著它工整的折線、純白色機身,卻感到一段無形阻力橫在我與它之間,「咫尺天涯」描繪的就是這種遠近吧!我和它,就像數線上的兩個實心點,它過不來,而我也觸不到,只為著彼此間一條無法跨越、彎曲的實線。
等我回過神,那隻纖纖玉手,不,那女人已經不見,我四下搜尋,公園空盪而安靜,連原本輕輕吹送的微風也停住了腳步。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自己還在呼吸,抬頭一看,才
驚訝的.發現
.
木棉
已偷偷.
安安靜靜的爆開.
在一個不經心的瞬間
.
眼前的.
公園旁.
馬路分隔島上.
倚著街角一枝獨秀
.
那一棵.
骨子孤傲.
卻衣著媚俗的.
木棉.
大辣辣的盛開了。
那略顯繽紛熱鬧的亮橘色,吸引著我內心裡隱蔽的、已然死亡的一塊。
但也就是那麼一剎那,片刻的寧靜瞬時被支解,彷彿不曾真實存在。這城市是不可能、也不願真正讓人得到安靜的。車聲、散步的老人、不知名、不知來處的敲打,一波波如浪潮湧至眼前。
我和我自己坐在公園,長條椅上空蕩蕩的,只有落葉陪伴著我。不,正確的說,還有一隻白色紙飛機和我分享著長椅的那頭;那彷彿不曾出現、拋射出紙飛機的人兒,留下了什麼?
我微側身.
開始.
仔.
細.
端詳
這架有幸.
被.
美麗玉手.
拋射的紙飛機。
那紙折的線條.
如許工整.
記憶中.
只有工廠機器能壓模出這般的.
冰 冷, 堅 硬。
注意!
看.
它的色似乎不能說:白.
而是有點像棉花球.
或者山雨欲來時的大塊雲朵.
在亮白之間.
有著厚重的灰色陰影.
或者
我喜歡稱它為白的多層次表現。
忍不住想要再看一次它優雅飛翔的姿態,有點心驚的伸手(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把紙飛機拿到胸前端詳。就在我舉起手即將拋射出的剎那,童年玩紙飛機慣有的小習慣突然復甦,我反射性的把紙飛機頭放到嘴前哈氣,試著用拇指與食指把飛機頭捏得直些、挺些。也就是在這些動作連貫進行的當下,赫然發現機身上有一串小小黑點,咦!是字,一個接著一個,還有些被折進紙飛機底部,沿著線陷入看不見的折邊。
小心翼翼的拆開紙飛機,那字跡如此熟悉,我搖晃了一下腦袋。
上面端整寫著:
「
今天.
我心中的闇已滲入骨髓。
彷彿一切.
都跟我過不去似的──
記憶.
眼睛.
操勞過度的手臂酸痛.
。
就像我生命的.
每一個部分.
都.
患了.
風濕病。
.
.
.
。
我肚裡.
懷上了.
悲哀.
但.
沒有一種有限的.
甚至也沒有一種無限的.
悲哀。
我.
的.
悲哀.超出這一切.遍佈在大街上的垃圾箱.幽暗的下水道裡。」
那字跡如此熟悉,像是自己所寫。
這是夢嗎?
2003/5/1
2004/6/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