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萬字小說】凱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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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凱爾,我在研討會的名單上看見他的名字,以律師的身分出席會議。他坐在評講席,而我坐在碩士研究生的發表位置。

他當上律師是我意料中的事,從我認識他以來,他的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矛,名次總是在前一兩名徘徊。他是我高中學弟,小我一屆的他和我表妹同班。會認識他是因為我們一同參加學校舉辦的短期遊學,在飛美國的長途飛機上,我因為和表妹換位置而坐到他的身邊。或許是緣分吧?我們的位置正好是尾排的雙人座,最不會被打擾的座位。煩悶的長途飛行已經進入夜空,身邊的同學們都睡了,只剩我和他捧著書還清醒著。我讀詩,他讀偵探小說。我闔上書做筆記,他跟我借書去看,便聊了起來。他說他很少接觸新詩,因為腦袋總是被邏輯思考給制約了,那種跳躍式的語言他很難理解。我對他說,詩不必理解,有touch到情緒就夠了,不過是感動或感慨都可以算是好詩。他頗有興味地闔上他原本讀的偵探小說,開始和我一起讀起詩來。我們拆解詩句,討論最有感觸的段落,他說這樣的閱讀好有趣,沒想到文字可以這樣玩。當他知道他們班上總是與他爭奪第一、二名的女生是我表妹,而且還住在我家樓下時,更是驚訝不已,因為我表妹和他一樣,都是超級理性,和我的思維完全相反的人。我說,人跟文字一樣,就算是同一個字,擺在不同文句段落,都會產生不同的意義。所以,相同血緣的兩個人,長得再像,個性都不可能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我、表妹、凱爾都各自有喜歡的人,我們坐在同一架客機,飛過同一個星空,懷抱著三種不同的心事。

表妹因為要和男友智淵坐在一起而和我換座機位置,此時他們正靠著彼此的頭沉睡著﹔我喜歡的隔壁班同學-駿逸則坐在遙遠的第三排﹔而凱爾,凱爾說他沒有對象,倒是一個對他一直很好的女孩現在正在台灣等他。

我們聊了很多,談音樂、談理想、談感情觀……,我跟凱爾說,「你長得和我表妹的男友好像。」他說我眼花了,他們從裡到外都是不同的人。他還跟我說了很多心事,我靜靜地聽。天漸漸明了,雲層裡的太陽像金黃色的蛋黃,晨光灑在靠窗的我的臉上,凱爾盯著我,說,「知道嗎?妳好迷人。」

我將他脫序的告白歸結為他一夜未眠的胡言亂語,盯著棉絮般的雲,沒有回應他。後來下飛機,他主動為我提行李,我卻小跑步追上正在暗戀的對象-駿逸。

「終於到美國了。」駿逸笑著說,他的笑一直都很溫暖。

「嗯!對呀!沒想到美國這麼熱。」機場的溫度計指著攝氏四十二度,我看著駿逸,臉比溫度計裡的紅色液體還紅。

駿逸不知道,我將這次的美國遊學視為我和他的「蜜月預演」呢。

臉紅的不只是我,還有跟在我後面,為我提著行李氣喘吁吁的凱爾。

我對他並不內咎,因為在飛行時,我就已經告訴他我有喜歡的對象了。我對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一向沒有同情心。我覺得我已經盡到知會的義務,如果他還執意撲火,粉身碎骨的下場得自己收拾。

我們搭上前來接機的大學巴士,這個暑假,我們將在這所大學住宿、學習、生活,當然也包括戀愛,或者,我從未想過的,失戀。

不知是眼光的問題還是虛榮心作祟,我喜歡的對象都是萬人迷。駿逸也是。他長得不是頂俊秀,然而陽光黝黑的體格膚色,開朗溫柔的笑容和個性卻造就他的好人緣。他是隔壁班的男孩,會認識他是透過好友莉莉的介紹。莉莉生日計劃在她家的菜園烤肉,駿逸和我都是莉莉的好友,理所當然受到邀請。莉莉向我介紹駿逸:「霏,這是我的『大媽』,他叫駿逸。」她解釋因為駿逸很熱心,很照顧她,所以暱稱他「大媽」。駿逸笑著跟我握手,烤好肉還第一個叫我去吃。他很幽默,很細心,烤肉活動結束,我告訴莉莉,我喜歡駿逸。

「那不錯啊!他是個很NICE的人唷。」莉莉說。

「他有喜歡的人嗎?」我問。

「嗯,應該沒有吧。他對大家都很好啊,沒聽說過他喜歡誰。」

「那……,妳喜歡他嗎?」我擔心地問。

「開玩笑,怎麼可能嘛!他是我大媽耶!」

「喔,沒有就好。」我鬆了一口氣。

升上高二的暑假,我參加學校辦的短期遊學,看到參加名單上有駿逸的名字時,我興奮地差點尖叫。

「莉莉妳看,駿逸也要去耶!」我說。

莉莉笑出深深的酒窩,「對啊!妳可要把握機會喔。」

「該把握機會的不只是我呢!」我指著另一個男生的名字,他叫亦帆,「他也會去喔。」

亦帆是駿逸的好友,正在追求莉莉。雖然莉莉已經拒絕他多次,他仍不死心。

莉莉嘆口氣說,「哎!真不知道他怎樣才會死心。」

「等妳接受他,或是接受別人那一天吧。」我聳聳肩,「沒辦法,誰叫妳那麼可愛。」

莉莉真的很可愛,一百四十九公分的身高配上巴掌臉,有酒窩已經夠殺了,竟然還有溫柔體貼的個性……。哎!要是我是男生也一定會愛上她啊。

就這樣,高一結束的暑假第一天,我、莉莉、駿逸、亦帆,踏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而在五萬尺的夜空,我認識了凱爾。

凱爾幫我將行李提上車,坐在我和莉莉的後面。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車上不斷傳來的雀躍討論,視線搜索著駿逸的身影。凱爾在我後面,沒說話,只遞來了一張濕紙巾。

「擦擦臉吧!會涼一點。」凱爾說。

我楞了一下,接過濕紙巾,「喔!謝謝。」

我們住宿的學校離機場有些距離,大約一小時的車程。車上沒有冷氣,沙漠型氣候的溽暑午後,陽光毒辣地足夠融化眼球。沿途的沙漠、油田景色新鮮地勾引車上同學的視線,表妹和她男友智淵正在興奮地為對方拍照。「真好。」我羨慕地說。莉莉說:「別羨慕,妳也是來度蜜月的,不是嗎?」莉莉就是嘴甜,真討人喜歡。

終於到達學校,當地的輔導員為我們分配房間,還帶我們去吃飯。到了餐廳才看到還有其他學校的學生在用餐,不過都是台灣人。原來我們這個遊學團共有四個學校合辦呢。所以除了每天早上九點到十二點的英文會話課,下午的社團時間都是合在一起上的。既然早上可以跟駿逸一起上課,我當然不放過下午可以參加同一社團的機會,於是我加入了駿逸選擇的舞蹈社團,而莉莉和亦帆也入社了。

原以為既然到了美國,應該都是學嘻哈、街舞之類的,沒想到來了個八十歲的俄國老師,個子很矮皮膚很好的她,竟然第一堂課就開始要我們拉筋跳芭蕾舞。我的天!同學們聽到臉都綠了。跳了一下午,回宿舍時幾乎是用爬的。隔天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退社,駿逸轉到體育社團打球去,我和莉莉、亦帆則加入合唱團。在那裡,我又遇見凱爾。

老師教我和凱爾安排到高音部,還要我們一起練習輪唱的部分。和凱爾獨處的時間越多,我看見駿逸的時間就越少。練唱完第一首曲子的那天,我中暑了,凱爾扶我回宿舍休息。我說,可否繞到球場逛逛。然後我指著駿逸說,「我喜歡的男生,就是他。」

凱爾點點頭,「嗯。我知道。」看起來並不驚訝。

我錯愕於他的鎮定,他彷彿讀懂我的表情,「如果對妳有感覺,我當然不會只知道一點點關於妳的資訊,不是嗎?」

凱爾和我一樣,都在喜歡一個人,所以我懂他的意思。

「你比我幸運,你至少知道你喜歡的對象有喜歡的人,而我卻沒把握。」我說。

「妳覺得我這樣算有把握嗎?」

我苦笑,「回宿舍吧。」

之後我沒回去合唱團,而是發現了可以消磨時間的新園地:距離宿舍一公里的游泳池。

學校很大,游泳池雖然離宿舍有點距離,但還是校內的設備。要到泳池必須經過森林、活動中心、餐廳和球場,真好,去游泳前還能經過球場看駿逸一眼。只要看一眼就夠我快樂一整天,暗戀的人真容易感到滿足。

我每天午覺過後便到泳池報到,經過活動中心時都會看到合唱團在練歌。因為是合唱團的逃兵,每次走過教室外我都會加速離開。有時瞥見凱爾孤零零站在高音部練唱會忍不住有罪惡感,不過當我看到球場的駿逸,又在泳池來回游個幾趟,那罪惡感就會消失無蹤。週末沒有社團活動,學校會安排我們出外參觀或購物,我和莉莉的中間總是夾著亦帆,身後跟著凱爾。

我說過凱爾和表妹的男友長的很像,經過一個星期時常的照面,我終於可以分辨他倆的不同。他們還是長得很像,但個性是天壤地別的不同。表妹的男友智淵是個傻大個,個性憨厚,有時還很迷糊搞笑。曾經因為眼鏡摔破,因為度數太深,不得不戴有度數的蛙鏡湊合著用,只見他老兄帶著深色蛙鏡深色自若地出入教室、餐廳和交誼廳,笑煞我們一夥人。

凱爾就嚴肅多了,或說他太理智,很少人會跟他哈拉、開玩笑。他沒跟我在身邊時,總是一個人走。有時我怕他太孤單,會邀他跟我和莉莉一起走。他便自願擔任行李員和導遊的工作,為我們提購物袋和導引方向。有次去梅西百貨,我逛到口渴,跑去飲料攤想買些喝的,看到可樂一杯竟然要台幣八十元!嚇得打退堂鼓。我跑回去和莉莉繼續逛街,莉莉和亦帆問我剛剛跑去哪?我說沒事,心裡想反正一個小時後就回學校吃飯了,到時再喝水也不遲。我和莉莉、亦帆繼續向前走,回頭一看,凱爾不見了!我們站在原地等他,一分鐘後,他喘吁吁地跑回來,給了我和莉莉一人一杯大杯可樂,「妳們一定渴了吧?」真貼心。

隔天我們去遊樂園,原本四個人一起走的,因為人潮太多,我和莉莉走散了,剩下凱爾在我身邊。我駐足在路旁的園區地圖指引,努力回想我們失散的地點,凱爾要我不用擔心,亦帆一定會保護莉莉,「就像我現在陪著妳一樣。」我紅著臉,不知道該說啥。看著眼前驚心動魄的雲霄飛車,我說,「走吧!我們去叫一叫發洩一下。」

那是一座很特別的雲霄飛車,論高度、曲折度、驚險度都是一等一的設施,特別的是,整座雲霄飛車是由兩棵巨木作成的,就連座椅也是木頭作的,而且還沒有安全帶。「不用怕摔出去,這是很安全的。不過要小心手肘別碰撞到座椅喔。」設施管理員說。

我坐上雲霄飛車的右座,不僅把膽子拋到腦後,管理員的話也拋到天際去了。為了和凱爾保持距離,我僵著背脊往座椅一旁靠去,飆速的飛車震得我眼花瞭亂,只管尖叫。形象氣質那種不值錢的東西全然拋棄了。下了雲霄飛車,我才發現我的右臂都是瘀青,是撞到座椅害的。

「痛嗎?」凱爾問。我皺眉揉著手臂。他從口袋掏出萬金油要幫我擦,我趕緊接手自己塗抹。

我們又去玩了小火車和射擊遊戲,吃著冰淇淋,我們散步到瞭望塔下。

「妳敢上去嗎?」凱爾對我方才的失聲尖叫還心有餘悸。

「當然敢啊。」我逞強地說。

搭著喀喀作響的鏤空電梯上瞭望台頂樓,我才發現我根本不敢踏出電梯:頂樓的地板是透明的!

凱爾走出電梯,看我還在遲疑,他伸出手,「來,別怕,很安全的。」

我不願牽住他的手,以一種極愚蠢的姿態蹲著走出電梯,又蹲著走到瞭望台的邊緣。好不容易走到望眼鏡下,才勉強抖著腿站起來看望眼鏡。「眼睛不要看下面,看上面吧。妳看,天氣多好啊。」

是啊,今天的天好藍。遊樂場外的沙漠還蒸騰著熱氣呢。

下一批遊客又坐著喀喀作響的鏤空電梯上樓,整座塔都因為電梯的上升而震動著。我意識到自己正在十幾層樓的高空,腿又不住地抖起來。凱爾不忍心看我這麼害怕,便說:「我們下去吧。」

走出瞭望塔的電梯,莉莉和駿逸正迎面走來。

「你們上去過了?好玩嗎?」駿逸說。

我臉上還沒恢復血色,不過還是逞強地說,「非常好玩。」

「喔。我們正要上去呢。」駿逸說。

莉莉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小聲地問他亦帆呢?她說她和亦帆走散了,幸好碰到駿逸,不然她這路癡就慘了。

「怎麼,要跟我們再上去一次嗎?」駿逸問。

我正想點頭,凱爾便接話:「不了,學姊她不舒服。」

「可惜了。」駿逸看看我,「擦點萬金油會好點喔。」

「嗯,我這有。」凱爾說。

「那就先bye囉,等會見。」駿逸輕鬆地說,莉莉跟著他進電梯,眼神有點不自然。

電梯門關了,我還楞在原地。

「凱爾,你覺得他們是不是怪怪的?」我有氣沒力地說。

「就戀人來說,他們並不怪。」

「戀人?」

我有沒有聽錯?

「戀人。」凱爾又重複一次。

「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我惱羞成怒。

「我聽過很多關於他們的事。看來,妳是唯一不知道的吧?」

「你說什麼?」

「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騙人!」

「是真的。」他緩緩地說,「很多同學看到他們常常在樹林裡牽手散步,而且他們每天都一起散步去吃早餐。」

「我不相信。」我常常睡過沒吃早餐,根本不知道他們一起吃早餐的事。

凱爾嘆了一口氣,「妳當然可以不相信。」

那天回宿舍,我一直想著凱爾的話。我和莉莉同寢,莉莉當天很晚才回來,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聽到門開啟的聲音,莉莉的腳步聲輕輕地從我床邊走過。「莉莉,妳告訴我,」雖然覺得很小心眼,我還是逼自己問完,「妳跟駿逸是不是在一起?」

「沒有的事。妳別亂想。」莉莉溫柔地說。

「嗯。那就好。莉莉晚安。」我說,閉上眼睛。

好奇怪,我不是應該放下疑慮走入夢鄉了嗎?怎麼心頭還是有不安?

隔天我如往常去游泳,經過活動中心時特別看了凱爾一眼,他的手跟我揮了揮。我還看到亦帆,他手上拿著譜卻若有所思。奇怪,莉莉並不在教室。走到球場,駿逸也不在練球。

抱著滿腹疑慮到泳池,像是為了發洩什麼,我游得特別用力、特別起勁。也忘了游了多久,平常大概游兩個小時肚子就餓了,便會起來擦身體去更衣用餐,今天卻特別反常,完全不感到累或餓。直到泳客們陸續離開,我才戀戀不捨地離開泳池。太陽已經懸在西邊的天空,依舊散發懾人的熱氣。我坐在池邊,擦著身體,套上寬鬆的連身裙,準備到餐廳拿些水果果腹。

我站起來,才走沒幾步,大腿內側突然痛得逼出我的眼淚。大概是抽筋了吧?我想叫,游池卻已經人去池空。我蹲在地上揉撫疼痛的部位,無助的荒涼感湧上眼眶:莉莉和駿逸是不是在瞞我什麼?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聽到他們的事呢?我的腿還要痛多久才能走回一公里外的寢室?我可不想蹲在這裡被蠍子和眼睛蛇當晚餐。想著想著,我竟然嚎啕哭了起來。

「受傷了嗎?」一個人影擋在我面前,是凱爾。

「我好像抽筋了。」我說。

他提著醫藥箱,拿出熱毛巾和運動軟膏。我擦了些藥膏後他為我熱敷,而且,還把我背回去宿舍。

我只記得,我的腳尖還滴著水,身上殘留的水漬在他被上染濕了一大片。

凱爾背著提著藥箱的我,「看妳晚餐時間還沒出現就猜到妳出事了,所以趕來看妳。妳傷成這樣,晚上的舞會就不能參加了吧?」

「晚上有舞會?」

「嗯。不過妳受傷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不!我要去參加!現在幾點?」

「現在已經九點了,舞會八點就開始了。」

太陽還沒落下呢,竟然已經九點了?我對南美的時序還是沒能適應。

「我不管!我要去!」我跳下他的背,想要奔跑。跑不到三步,又踉蹌地扭了腳。

凱爾擔心地說,「我扶妳吧。慢慢來,還有時間的。」

我們回到宿舍,我快速地換了一套美麗的洋裝,還特地塗了口紅。走下樓時,凱爾直盯著我看。

「怎麼?很怪嗎?」我問。

「怎麼會?很好啊!真羨慕那個妳肯為他打扮的男生。」他的語氣有一絲酸意,那好像我曾經羨慕表妹和她男友的語氣。

我們走到舞會現場,快節奏的舞曲還沒播完。我和凱爾選了角落的椅子坐下。舞曲結束,莉莉走下舞池,朝休息區的座椅走來。看到我坐在角落,她有點驚訝。

「妳剛去哪裡了?沒來吃晚飯也沒回寢室,都找不到妳。」莉莉關心地說。

「我剛抽筋了。」我指指大腿,「剛在泳池,妳有到泳池找我嗎?」

「喔,我忘了耶。」她天真地笑了笑。

任誰看到那樣的表情都會原諒她的。

抒情的歌曲緩緩地從音響中流洩下來,我看見亦帆和駿逸同時朝我們這裡走來,他們走到我們面前停下,伸出手邀舞。

「莉莉,願意和我跳支舞嗎?」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不約而同地說。

莉莉表情尷尬地看著他們,又看看我。「莉莉,去跳吧。」我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從我嘴巴說出來。只見莉莉伸出手,握住邀舞的男生的手。

駿逸的手。

我的眼淚在同時間并發出來。

我跑出會場,不回頭地,拼命地跑。耳邊還殘著會場裡的同學的碎語,「她終於看到了,早說莉莉和駿逸一定有曖昧。好慘,她和亦帆同時被自己的好友背叛。」

凱爾追了出來,緊緊地拉住我的手臂,「霏?」

「凱爾,我,我好難過。」我哽咽到說不出話。

「我知道。」他鬆開抓住我手臂的手,「只是妳不要用跑的,妳的腳還沒好。」

他說了我才注意到,現在大腿和扭傷的腳踝正隱隱作痛,寸步難行。

「我陪妳走回去宿舍吧。」凱爾伸出手扶我。

「嗯。」

走到女宿舍的樓梯口,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好殘忍,好殘忍啊!」

凱爾拍著我的背,「他們這麼做,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啊。」

我回頭,盯著凱爾。

「妳是莉莉的好友,妳喜歡駿逸﹔駿逸是亦帆的好友,卻喜歡莉莉。他們在一起,等於是背叛了自己的好友。如果不是極大的愛或是勇氣,是沒辦法這麼做的。」凱爾說著。

「背叛者只需要拋棄道德。」我說。

然後又陷入狂洩不只的流淚狀態。

凱爾後來就沒說話了。

我不想回去宿舍,跑到女社樓頂的樓梯間過夜。那個晚上,凱爾一直陪著我。

隔天,我紅腫著眼去吃早餐。餐廳的氣氛很低迷,每個人看到我,都不由自主地投以同情的目光,還有同學熱絡地幫我盛粥和薯泥。我看見莉莉和駿逸獨自坐在角落。同學說,他們是被孤立。

「背叛好友的人,不需要同情。」男生和女生都輕視他們的交往。

因為一開始,莉莉和駿逸就一直宣稱是好友關係,所以班上也都知道我喜歡駿逸,亦帆喜歡莉莉,也都祝福我們告白成功。我們不是眼紅他們的交往,而是懷恨他們的隱瞞。一開始就表態他們喜歡對方不就好了嗎?把我和亦帆當傻子耍,同學都看不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凱爾陪著我。我索性課也不上了,不想看到駿逸和莉莉的臉。回寢室也是早早就睡,不像以往和莉莉聊到天亮還捨不得睡﹔不然就是去游泳游到沒力氣或是和戴著蠢蛙鏡的智淵打桌球,弄得很晚很累才回來倒頭就睡。結束遊學前一天,我趁莉莉還沒回來的時候洗澡打算就寢,卻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

是莉莉回來了。

「霏……」莉莉在浴室外小聲地叫我。我把蓮篷頭的水量轉大,故意唱起歌來。

「霏……對不起。」她嚶嚶的哭聲透過門縫傳來。

「我是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大媽』他……」

我停止歌聲,關上水龍頭。駿逸他怎樣了嗎?

「我一開始,真的沒有喜歡『大媽』,當妳跟我說妳喜歡他的時候,我真的沒有喜歡他。」莉莉斷斷續續地說,「可是,來美國後,他常找我單獨聊天。他問我,如果愛上好友喜歡的對象,要怎麼辦?」

「我只是以為『大媽』在開玩笑亂問的,所以也跟他打哈哈。我們常討論感情觀的問題,所以也不是很介意他問題的真實度。直到那天,我們在樹林裡散步,他牽起我的手,然後,他說……」

「夠了。我不想聽!」我裹著浴巾,打開門,看見莉莉蹲在浴室門口,已經夠嬌小的身材看起來更加迷你。

「我只要妳一句實話,」我看著她,「妳,是真的喜歡駿逸嗎?」

「嗯。」她輕輕地點頭,不敢看我。

「那好。」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駿逸就交給妳了。」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到床邊,「早點睡吧,明天要去迪士尼呢。」

「霏……」莉莉跑到我的身後,抱住我哭了起來,「霏,對不起,也謝謝妳。」

「嗯。」我克制著顫抖,不讓她知道我在哭。

那個晚上,莉莉和我擠同一張床。她握著我的手,我卻一直介意她手上曾經有的,駿逸的溫度。

後來的一個星期遊學團帶我們去迪士尼和夏威夷,凱爾還在迪士尼買了一個大玩偶給我,我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莉莉和駿逸的真的公開牽手同行了,我說過祝福話語的聲帶卻常用來哭泣。遊學結束後回台灣,她和駿逸卻閃電分手了,他們說是受不了輿論。

暑假結束,升上高二,回到熟悉的台灣,一切好似無風無浪,那些糾葛的關係卻像海嘯一般在我心中留下難以收拾的殘局。我還是和莉莉像往常般一起上下課,卻有層薄膜隔在我們之間,幾乎窒息。亦帆再也不當我們電燈泡,他變成遊魂,行尸走肉地飄蕩。駿逸再也不笑了,他變得很低調,很少與人交談玩鬧。而凱爾,凱爾和表妹還是在爭一、二名,有時候表妹會要我幫忙她瞞舅媽,帶著智淵來我家約會。我總是識相地出去看場電影散個步才回來。智淵雖然憨直了點,卻很愛表妹,甚至跟我說他願意用十年的壽命為表妹祈願一生順遂。我聽了差點沒掉淚。然而不到半年,卻聽見表妹他們分手了,原因是表妹覺得智淵太幼稚,整天只會做白日夢。一方面也是表妹想要好好衝刺課業,怕智淵牽絆她。他們分手那天是約在我家談的,我回家的時候只見智淵一個人坐在客廳發楞,表妹已經回家了。智淵一看到我,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擰了冷毛巾,給他擦臉。

那天起,我和智淵成了莫逆之交。

智淵的媽媽很會做飯,也許是把智淵的胃口寵壞了,智淵變得不愛吃他媽媽做的便當,淨吃些垃圾食品。他總是把他媽媽的愛心便當跟我交換我訂便當的錢,把錢拿去買泡麵餅乾吃。反正他也夠高壯了,我一點都不擔心他營養不良的問題,反而很享受智淵媽媽的廚藝。某次智淵跟他媽媽提起有個學姊對媽媽做的便當很捧場,他媽媽竟然為我多做了一份,從此也剝奪了智淵吃垃圾食品的快感。

「誰要你多嘴!」我說。

回學校反而很少看到凱爾,應該說他本來就是個不會到處亂晃的傢伙,又不是傻大個智淵。我升上高三後,倒是曾在模擬考考場看見凱爾。我們學校的傳統式進度快,高二就開始和高三一起考模擬考提身實力。凱爾的成績從來沒讓人家失望,甚至可以擠進我們班前五名的名次。他是有實力跳級考的,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每個星期天下午,我都會跑K書中心唸書。在某一次客滿的情況下,我在櫃檯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終於有人結束時段離開,便趕緊背著書包入座。因為喜歡坐靠牆的位置,只能不斷跟靠走到的鄰座說抱歉後擠入座位。「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我細聲地說,深怕打擾正在用功的鄰座學生。「霏?」我跟著聲音看說話的人,是凱爾。

我嚇了一跳。

「妳也來這裡唸書?」凱爾問。

「是啊。」我點點頭,朝他笑說,「別忘了,我高三了嘛!」

我才剛把書包放下。「吃過了嗎?」他在紙上寫著。

「還沒。」我用唇語回答。

他又快速寫著,「那我們去吃吧。」

「嗯。」

走出K書中心,終於可以放聲說話。「好久不見了呢。」我說。

「是啊。好像我們不同校似的。」

「我有在模擬考考場看過你。」

「有嗎?我怎麼沒看到妳?」

「我看到你時,你都在用功看書。」

「妳到了考場竟然還東張西望,真該死。」他笑。

我們愉快地吃著飯。他說那個對他很好的女孩他們已經斷了聯絡了。

他說:「因為我覺得,我愛一個人,會比被愛愉快。」

「愛一個人,對方卻不愛你,是很痛的。」我說。

「不會啊。只要妳一直愛著那個人,不要告訴對方,不要期盼你們會有什麼進展,那就永遠不會失望,永遠不會痛。」

「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痛過了。」我說。

「還痛嗎?」他試探性地問。

「不會了。」

「那就好。」他微微地笑。

「對了,妳是每個禮拜都固定來嗎?」他問。

「嗯,差不多。只是有時候位置很難訂。」

「我有辦一張會員卡,裡面有儲值三千元,可以優先訂位。」他說,從皮夾抽出一張卡片,「妳拿去吧。」

「不好吧?那你怎麼辦?」我擺擺手。

「這不是給妳啊!是希望妳可以幫我們訂兩個位置,以後每個禮拜一起唸書。這樣不是很好嗎?」他笑,把卡片又遞給我一次。

「喔。」我收下。回到K書中心的櫃檯,馬上訂了一個月的雙人座位。

我把卡片還給凱爾,他笑著收下。我們回到座位,開始專心地研讀課本。

後來的一個禮拜,我們又見了面,坐再鄰座的我們再看書時都默契地不打擾彼此,他和我都一樣,一但專心起來連肚子餓了都沒感覺。會知道晚餐時間到了是因為五點半剛好是另一個時段的開始,會有人離席有人入座。這才知道,該吃飯了。

「我和莉莉回不到過去。」我說。

「這是正常的。妳們之間已經有摺痕了,紙的摺痕是怎麼也消不去的。」

他雖然小我一歲,好像都是他在跟我講道理。

第四個禮拜,我們要去吃晚飯的馬路上,他牽了我的手。「小心有車。」他淡淡地說。

過完馬路,我假裝蹲下來綁鞋帶,鬆開了他的手。

其實我很慌。在還沒有明說確立我們的關係前,牽手這行為太躁進了些。而且,才高三的我,完全沒考慮過與自己年紀小的男孩交往,即使他只小我一天,或是思想比我成熟,我就是沒辦法接受。我害怕那些潛藏的幼稚基因,我預想他不能理解我處於高三的壓力。

尤其是眼前的凱爾,他那超越同齡男孩的溫柔可靠,更是讓虛長他一歲的我感到自己幼稚渺小。

他沒有說破我看似不著痕跡的躲避,只是我們那餐沒說話了。回到K書中心的門口,我告訴他我不舒服,要先回家休息。

「嗯。」他沒多問,卻陪著我收拾書包,送我到車站等車。

公車來了,我坐上車,他竟然也跟上來。

「你該回去看書吧?這樣不會耽誤到你的時間嗎?」我驚訝地說。

「妳身體不舒服,我怎麼放心讓妳一個人回去呢?」他說。站在我的身邊,為我在擁擠的車廂裡空出一塊得以喘息的空間。

我到家,他陪我下了車,親眼看我進了家門才離開。他好貼心。我進了家門,忍不住熱淚盈眶。

聖誕節,我織了一條圍巾要自己用的,我卻送給凱爾。

「謝謝你的照顧。」我說。

「這圍巾好特別,妳自己織的嗎?」他撫著圍巾,問。

「是啊。」我滿心歡心地說。

「妳知不知道,不能隨便送人圍巾的?」凱爾眉間鎖了起來。

「為什麼?」

「因為圍巾的台語是『長巾』,跟『斷衿』同音,就是斷掉姻緣的意思。所以戀人之間是不能互送的。」

我又羞又急,「我跟你又不是……」

他笑了,老成地從口袋掏出一塊錢,「妳不要送我,賣我好了。這樣才不會被詛咒。」

我傻傻地收下那一塊錢。這天他還是陪我坐車,我回到家,掏掏口袋,那一塊錢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詛咒好像靈驗了。那天起,我沒看過凱爾。

「他生病了。」跟他同班的智淵告訴我。

「喔。」我點點頭,沒再追問。

他病了很長的時間,病到無法參加跳級考試,病到前三名都拱手讓人。(其中一名還是智淵呢。)一直到我畢業,上了大學,都沒見過他。大二暑假,智淵考上我讀的學校,他說凱爾考上台大。

「他一直都很厲害。」

我為他高興。

大二開學,我當上話劇社社長,交了第一個男友。因為常常排戲到趕不上末班公車,男友都會載我回家。某個排戲完的夜晚,男友照例載我回家,我們正在門口話別時,一輛機車緩緩騎到我們身邊停下。機車後座的女孩下車,脫下安全帽,是表妹。

表妹沒看到我,快速地握了握騎士的手,騎士順勢拉了她一把緊緊抱住。原來表妹交男友囉!真是的也不說一聲!戴著全罩安全帽的騎士和表妹戀戀不捨地抱著,有點溫馨又有點滑稽。後來騎士終於受不了了,他脫下安全帽……。

凱爾!

我真的吃了好大一驚!凱爾竟然和我表妹交往了。

凱爾脫下安全帽,也看到站在男友身邊的我,複雜的表情跟我不相上下。我朝他點點頭,他楞了一會才向我點頭。然後我和男友像平常一樣吻別,走上樓,我都不敢回頭。

那天起,我沒再見過凱爾。我在表妹家曾經看過一隻超大的布玩偶,我問她是不是在迪士尼買的,她說是。凱爾也買過一模一樣的送我,但我回絕了。我問表妹買了多少錢,她說那是凱爾送她的。什麼時候送的?他們高二時六月停課那天,
也就是我畢業那天。

凱爾曾經帶著布偶到學校來?那是為了送我的嗎?為什麼他沒有來我的畢業典禮?我想起那天我還跟駿逸合拍了笑顏燦爛的照片。駿逸和凱爾都是聰明又用功的好學生,他們都考上了最高學府的台大。

我沒有去追問表妹她和凱爾的交往,也絕口不提我和凱爾的情誼。凱爾,再隔了六年後見到你,你已經是律師了呢!而我還是個小研究生。凱爾在第一時間沒認出我來,一直到大會唱名我上台發表論文,他才驚訝地抬起頭來問我。凱爾,你說的那句話我還記得。

「只要妳一直愛著那個人,不要告訴對方,不要期盼你們會有什麼進展,那就永遠不會失望,永遠不會痛。」

我們之間不知道算不算有開始,總之是永遠不會傷對方心,不會痛了。謝謝你曾經的陪伴,也祝福你順利幸福。
夏霏 寫:「背叛者只需要拋棄道德。」我說。

「背叛好友的人,不需要同情。」男生和女生都輕視他們的交往。

「愛一個人,對方卻不愛你,是很痛的。」我說。

「只要妳一直愛著那個人,不要告訴對方,不要期盼你們會有什麼進展,那就永遠不會失望,永遠不會痛。」
非常棒啊!妳又進步了。

很喜歡這 【霏,萬字小說】凱爾裡的氣氛 :)

其中有很多好句子

就如
(那個晚上,莉莉和我擠同一張床。她握著我的手,我卻一直介意她手上曾經有的,駿逸的溫度。 )
青春才會做的事
青春才會有的矛盾

這是一個很簡單
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故事
卻也是霏
第一次體悟到愛情裡的酸甜苦辣

大部分的感情總是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可問這是真實的故事嗎?

無心 寫:大部分的感情總是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可問這是真實的故事嗎?
是真實的故事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