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3月 27, 2005 2:31 am
冬天的夜，寒風夾雜著水汽吹拂著。雖然沒有下雨的跡象，但草皮跟紅磚道上，處處可見斑駁水分沾染。合著城市特有的污染分子，空氣黏膩，分子隨著呼吸道沾染在肺支氣管。
忘了失眠多少時日。陳平仰躺著。自從戒菸的生活開始，陳平就不曾睡著過。像是被菸糾纏著，一旦輕閉雙眼，喉嚨裡就傳出陣陣的嘶鬧聲──追討著尼古丁跟焦油的滋潤。醫生告訴他這是戒斷症狀，一切都只是幻想。天殺的，他當然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什麼鳥幻想，他只在乎自己可以好睡入夢。
從藥房拿了安眠藥，效果不彰。吃下安眠藥後，他看了兩部影片，一點睡意也沒有。反倒是看到了精采的時候，游移不定的眼光會在桌上搜索，尋覓習慣的香菸。然後為了菸癮，他忽略了第二部影片的精采結局。他實行了幾乎所有的戒菸人的特殊活動──咬長條形的水果，深呼吸，大量喝水。結果還是一樣，他依然失眠，癮頭依然深噬。
戒菸是好的，他自己知道，這只是過渡時期。但是，沒人告訴他過渡時期有這麼長。陳平理性地釐清，菸癮、毒癮和所謂的縱慾恣情不同。也許可以藉由另一個管道獲得抒發。性慾高漲可以用雙手；暴力慾望迭生，人們會捶枕頭。那般渴望橫流，並非貪婪，也不在馬斯洛金字塔的一層，那只是一種習性，一種需求。像是渴求毒針的菸毒犯一般，只要一根菸，就可以讓陳平乖乖的。
愛情有種奇特的現象，有些人抱持著非愛即恨的思想。但在心理學家眼中，這些小我的愛反而是最激烈的。因為不再，所以要完全戒斷愛意。因此，傷害不會再深，痛苦也可以隨著恨意變相減少。但就以代表愛情一環的『習慣』，那種習慣反而不容易戒掉。習慣在什麼時候作什麼事，習慣在什麼心情下說什麼話，習慣在什麼地方喝同樣的東西。陳平習慣用食指清理鼻屎，一如往常，二十年的菸癮戒了，但用食指的習慣還是不變──即便這樣清理鼻屎不方便。
陳平飲下大杯冰水後，開始定義自己對菸的感受。是一種愛嗎？還是只不過是一種習慣？不愛菸這對象是可以確定的，但沒有菸讓他失魂落魄，讓他難以成眠。戒菸的人通常會胖了幾公斤，可陳平卻瘦了。連朋友都問他：「變這麼憔悴，不會是失戀了吧？」
難道只是種習慣嗎？為了戒菸，他改變了自個兒的作息，好在想起菸的同時轉移焦點。但香菸鬼影不散，在床邊誘惑著他，在沙發上柔躺在他身邊。他改變了一切，卻改變不了這個習慣。或者說，這個習慣不配合他的改變。
他走進廁所，排著代謝的安眠藥，早已積累膀胱多時的黃澄澄液體。他洗了把臉，看著自己黑眼圈的模樣，比戒菸前更形疲累。半夜三點，他決定外出散步，讓肺忘記香菸的誘人肉體。他想起曾經看過的笑話──美軍攻打越南時，夜裡某大兵被暗殺在寂靜的草叢堆裡，只因為他要跟另一個大兵做點白天不能做的事。
慾望說服了陳平，嘴裡說著散散步有益身心舒展，可心裡卻想著去便利商店買一包菸。像是討著糖的孩子，不時紅著眼眶哭道：「一顆糖，就給我一顆就好。」他也是這麼對自個兒說。如果這樣的行徑被已故的奶奶看見了，準又是批哩啪啦地罵沒出息。
在屋簷處他停下了腳步，外頭早已細雨綿綿。也許是心底焦急，也許是細雨不足掛懷，沒持傘的他讓細雨針針落在身上。反正也不過十分鐘的路嘛，他告訴自己。
眼尖的他似乎看見了熟悉的東西──不遠處有一個菸盒，沒有腳步踩過的痕跡，也沒被棄置的人捏扁，就像上天特意擺放在那兒一般。陳平信步走過，撇過頭去讓自己的眼睛忽略它，可心裡頭卻吵鬧著。
可能也有一根菸蒂吧？他喃喃自語。癮頭衝上來，那管它什麼環境安全衛生；只要能吸上一口，就是連命都不要了。也許是一種對菸癮的消極抗拒，他蹲在那兒，等著心裡較平息的時候再拿。時間不到一分鐘，菸癮的魔力便擊退了困獸之鬥。他拿起菸盒，手裡抖啊抖的，翻開盒蓋──裡頭一根煙也沒有，只剩稀疏的菸草。他鬆了口氣，不用跟別人間接接吻。失落感、愧疚感，聽見內心正恥笑著自己；他捏扁了菸盒，用力將它扔出眼前。
斷不了關係的，是慰藉的如夢似真。整個夜裡，他陷於自己預埋的陷阱之中。第一次他發現自己需要，如此需要一個功能性的東西──揮發性慾的女子裸體、隨時宣洩心情的搖滾歌曲、滿足自身認同的附加價值、還有燙到手便丟棄的菸──這一切，往往顯不出他真實的面貌。功能性需求，是否隨著時光流轉就不再佔有一席之地。或者這樣的索求無度，只會變成觀照醜陋自我的銅鏡。而這些功能性，依需求而生的物質，只會讓自己更加空白。
我不笨，陳平心裡想著，只是放不開。他走到了便利商店，買了一包菸。千萬不能立刻就點菸，他提醒自己，等癮蟲靜下來再說。
回程上，他反覆撫摸包裝菸盒的玻璃紙，心裡直犯嘀咕。拆開包裝易如反掌，他說道，然後點起一根煙，就這樣。此時他才驚覺，原來這麼容易就可以摧毀自己。有人這麼解釋抽菸的人──佛洛依德學說中『口慾期』的人，忘不了含奶嘴的安定。
去他媽的口慾期，陳平罵道。他拆開包裝，顫抖著抽起一根煙。突然，像雷擊般醒悟過來，忘了買打火機！陳平嘴裡叼著菸，心裡盤算著該不該回頭望便利商店去買，還是回家賭賭運氣。可他之前宣佈戒菸後，便把家裡的打火機都給扔了。好吧，還是回家，他下了結論。如果家中一個打火機都見不著，那明天再說。
踩著稍快的腳步，不一會兒便回到家中。翻了沙發底，看了自個兒的抽屜，竟然沒半個打火機！他感到好生委屈，被栽贓、矇騙般的委屈。硬著心下了決定，明天再抽吧，反正菸也沒長腳。
餓著的陳平往冰箱覓食時才想到，還有瓦斯爐啊！於是乎，他打開了瓦斯爐。熊熊的烈火正受著瓦斯的引誘燃燒著，難得發現火原來是這般迷人。他側過頭去，在燒掉自己一排眉毛之前點上了菸。尼古丁、焦油刺激的味道，好比安撫人心的頌曲，讓自己從慾望中回復了理性。
天啊，我在抽菸。他大叫。一股腦兒地把菸扔到水槽，急忙用冷水沖洗了發燙的臉頰。不一會兒冷靜了下來。反正我也不是什麼聖人，陳平想著，祇不過是抽菸而已嘛。他點起了一根煙，吞雲吐霧的抽著，享受難得的生活，過他的癮。與其剝離開來的真實，倒不如蒙蔽鼓皮之中。這一晚，他平靜入夢，縱使嘴裡和指尖上，都有著濃郁的菸臭味。
忘了失眠多少時日。陳平仰躺著。自從戒菸的生活開始，陳平就不曾睡著過。像是被菸糾纏著，一旦輕閉雙眼，喉嚨裡就傳出陣陣的嘶鬧聲──追討著尼古丁跟焦油的滋潤。醫生告訴他這是戒斷症狀，一切都只是幻想。天殺的，他當然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什麼鳥幻想，他只在乎自己可以好睡入夢。
從藥房拿了安眠藥，效果不彰。吃下安眠藥後，他看了兩部影片，一點睡意也沒有。反倒是看到了精采的時候，游移不定的眼光會在桌上搜索，尋覓習慣的香菸。然後為了菸癮，他忽略了第二部影片的精采結局。他實行了幾乎所有的戒菸人的特殊活動──咬長條形的水果，深呼吸，大量喝水。結果還是一樣，他依然失眠，癮頭依然深噬。
戒菸是好的，他自己知道，這只是過渡時期。但是，沒人告訴他過渡時期有這麼長。陳平理性地釐清，菸癮、毒癮和所謂的縱慾恣情不同。也許可以藉由另一個管道獲得抒發。性慾高漲可以用雙手；暴力慾望迭生，人們會捶枕頭。那般渴望橫流，並非貪婪，也不在馬斯洛金字塔的一層，那只是一種習性，一種需求。像是渴求毒針的菸毒犯一般，只要一根菸，就可以讓陳平乖乖的。
愛情有種奇特的現象，有些人抱持著非愛即恨的思想。但在心理學家眼中，這些小我的愛反而是最激烈的。因為不再，所以要完全戒斷愛意。因此，傷害不會再深，痛苦也可以隨著恨意變相減少。但就以代表愛情一環的『習慣』，那種習慣反而不容易戒掉。習慣在什麼時候作什麼事，習慣在什麼心情下說什麼話，習慣在什麼地方喝同樣的東西。陳平習慣用食指清理鼻屎，一如往常，二十年的菸癮戒了，但用食指的習慣還是不變──即便這樣清理鼻屎不方便。
陳平飲下大杯冰水後，開始定義自己對菸的感受。是一種愛嗎？還是只不過是一種習慣？不愛菸這對象是可以確定的，但沒有菸讓他失魂落魄，讓他難以成眠。戒菸的人通常會胖了幾公斤，可陳平卻瘦了。連朋友都問他：「變這麼憔悴，不會是失戀了吧？」
難道只是種習慣嗎？為了戒菸，他改變了自個兒的作息，好在想起菸的同時轉移焦點。但香菸鬼影不散，在床邊誘惑著他，在沙發上柔躺在他身邊。他改變了一切，卻改變不了這個習慣。或者說，這個習慣不配合他的改變。
他走進廁所，排著代謝的安眠藥，早已積累膀胱多時的黃澄澄液體。他洗了把臉，看著自己黑眼圈的模樣，比戒菸前更形疲累。半夜三點，他決定外出散步，讓肺忘記香菸的誘人肉體。他想起曾經看過的笑話──美軍攻打越南時，夜裡某大兵被暗殺在寂靜的草叢堆裡，只因為他要跟另一個大兵做點白天不能做的事。
慾望說服了陳平，嘴裡說著散散步有益身心舒展，可心裡卻想著去便利商店買一包菸。像是討著糖的孩子，不時紅著眼眶哭道：「一顆糖，就給我一顆就好。」他也是這麼對自個兒說。如果這樣的行徑被已故的奶奶看見了，準又是批哩啪啦地罵沒出息。
在屋簷處他停下了腳步，外頭早已細雨綿綿。也許是心底焦急，也許是細雨不足掛懷，沒持傘的他讓細雨針針落在身上。反正也不過十分鐘的路嘛，他告訴自己。
眼尖的他似乎看見了熟悉的東西──不遠處有一個菸盒，沒有腳步踩過的痕跡，也沒被棄置的人捏扁，就像上天特意擺放在那兒一般。陳平信步走過，撇過頭去讓自己的眼睛忽略它，可心裡頭卻吵鬧著。
可能也有一根菸蒂吧？他喃喃自語。癮頭衝上來，那管它什麼環境安全衛生；只要能吸上一口，就是連命都不要了。也許是一種對菸癮的消極抗拒，他蹲在那兒，等著心裡較平息的時候再拿。時間不到一分鐘，菸癮的魔力便擊退了困獸之鬥。他拿起菸盒，手裡抖啊抖的，翻開盒蓋──裡頭一根煙也沒有，只剩稀疏的菸草。他鬆了口氣，不用跟別人間接接吻。失落感、愧疚感，聽見內心正恥笑著自己；他捏扁了菸盒，用力將它扔出眼前。
斷不了關係的，是慰藉的如夢似真。整個夜裡，他陷於自己預埋的陷阱之中。第一次他發現自己需要，如此需要一個功能性的東西──揮發性慾的女子裸體、隨時宣洩心情的搖滾歌曲、滿足自身認同的附加價值、還有燙到手便丟棄的菸──這一切，往往顯不出他真實的面貌。功能性需求，是否隨著時光流轉就不再佔有一席之地。或者這樣的索求無度，只會變成觀照醜陋自我的銅鏡。而這些功能性，依需求而生的物質，只會讓自己更加空白。
我不笨，陳平心裡想著，只是放不開。他走到了便利商店，買了一包菸。千萬不能立刻就點菸，他提醒自己，等癮蟲靜下來再說。
回程上，他反覆撫摸包裝菸盒的玻璃紙，心裡直犯嘀咕。拆開包裝易如反掌，他說道，然後點起一根煙，就這樣。此時他才驚覺，原來這麼容易就可以摧毀自己。有人這麼解釋抽菸的人──佛洛依德學說中『口慾期』的人，忘不了含奶嘴的安定。
去他媽的口慾期，陳平罵道。他拆開包裝，顫抖著抽起一根煙。突然，像雷擊般醒悟過來，忘了買打火機！陳平嘴裡叼著菸，心裡盤算著該不該回頭望便利商店去買，還是回家賭賭運氣。可他之前宣佈戒菸後，便把家裡的打火機都給扔了。好吧，還是回家，他下了結論。如果家中一個打火機都見不著，那明天再說。
踩著稍快的腳步，不一會兒便回到家中。翻了沙發底，看了自個兒的抽屜，竟然沒半個打火機！他感到好生委屈，被栽贓、矇騙般的委屈。硬著心下了決定，明天再抽吧，反正菸也沒長腳。
餓著的陳平往冰箱覓食時才想到，還有瓦斯爐啊！於是乎，他打開了瓦斯爐。熊熊的烈火正受著瓦斯的引誘燃燒著，難得發現火原來是這般迷人。他側過頭去，在燒掉自己一排眉毛之前點上了菸。尼古丁、焦油刺激的味道，好比安撫人心的頌曲，讓自己從慾望中回復了理性。
天啊，我在抽菸。他大叫。一股腦兒地把菸扔到水槽，急忙用冷水沖洗了發燙的臉頰。不一會兒冷靜了下來。反正我也不是什麼聖人，陳平想著，祇不過是抽菸而已嘛。他點起了一根煙，吞雲吐霧的抽著，享受難得的生活，過他的癮。與其剝離開來的真實，倒不如蒙蔽鼓皮之中。這一晚，他平靜入夢，縱使嘴裡和指尖上，都有著濃郁的菸臭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