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做了許多夢(當然，這是事後才知道是夢的，在當時，我可認為是千真萬確正在發生的事；相反的，很多時候，某些在現實中確實發生過的事，事過境遷後，回想起來倒像是一場夢般，那樣的模糊與虛幻，充滿了不真實感)，很多很多的夢，毫無關係的各自發展，卻又隱隱感到彼此間有著微妙牽連。是什麼樣的牽連我卻說不上來，就好像夢與夢之間，有著一條極細的魚線連著，不仔細看是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了，也是隱約有著那麼道細微的反光，根本不能讓人放心的說出「我看到了」這類的話。

在第一個夢裡 ── 應該說是事後才知道是夢的夢裡 ── 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大水池。真的是很大的水池，大約像個足球場這麼大吧(我沒有實際站在足球場上丈量過，不過在電視轉播的球賽當中，看那些足球員跑得很辛苦的模樣，想必足球場真的是很大)。大水池是突然出現的，在此之前沒有任何有印象的事發生著，也沒有任何具體的畫面存在過。總之，一開始就是一個足球場那麼大的水池出現在我面前。

水池四周圍著約莫半個人高的水泥矮牆。水面切齊矮牆頂端的高度，又超出了一些，說是達到了表面張力的極限也不為過。雖說表面看來水池只有半個人那麼高的深度，但我知道裡頭很深，也許是冒然跳下去就再也上不來的悲劇性深度。

為什麼我會知道水池很深？這又是個說不上來的感覺，該說是一種直覺吧。每個人都有所謂的「直覺」這種奇妙的能力。比方說，一群畢業旅行的中學生，在經過一座樹木高到將陽光完全遮蔽的森林時，通常有人會說：「我直覺我們迷路了。」然後就真的迷路了。這種糟糕的情況下，也許又有人說：「我直覺有野獸在附近窺探我們。」然後像是呼應似的，由草叢裡跳出了一隻可愛野兔。當然可愛野兔也算是野獸，我們不能說他的直覺不準。

總之，我是時常有這種無以名狀的直覺的。也許我的基因裡，有百分之九十都是直覺的成份。「我說你啊，也未免太佔位子了吧。」製造血液的成份、辨別方向的成份、主導噴嚏的成份都表示著抗議。我是靠直覺活著的男人。

水池裡的水帶點綠色，我想，可能是因為水泥矮牆內側所攀附的青苔所造成的。我把手伸進了水池裡，觸手冰冷，真是骨髓結冰都不覺得奇怪的冷。我在水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由於水面平靜無波，幾乎像照鏡子般，自己的影像清楚的顯現出來。雖說是自己的影像，可是又帶點陌生感，熟悉但又陌生。明明知道水面上的倒影是自己的容貌，卻又感到那不是真實的自己。不，應該說是真實的自己沒錯，但卻又跟自己所認知的自己不同(這個怪異莫名的感覺，在夢醒之後得到了答案：我看見了十歲時的自己)。

在我陷入「自己是自己，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困惑時，女孩出現了。看上去大約七、八歲，很是清秀的女孩。同樣的，我對她也是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女孩走進我身邊，伸出一隻手讓我握著。我是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手，彼此之間沒有任何對話，但我就是知道該握住她的手(有時在夢裡，你就是知道你該做些什麼)。這時，女孩原本空著的另一隻手，多了杯茶。女孩說喝吧。我說謝謝。然後女孩將整杯茶倒在我的頭上。接著陷入一片黑暗。

大概隔了一世紀這麼久吧，喪失的視力又重新恢復。沙漠。我站在一望無際的沙漠，空氣中飄散著茶葉香味。原本該是太陽的地方，掛著霓虹燈招牌。「填補身體空隙俱樂部」。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面前多了個門，只有門沒有其他的。門後頭隱約傳來了男女嬉笑聲，我好奇的將門推開。這是我墮落的開始。

墮落的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