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時間能倒著活,由老年到青年而至於嬰兒,那麼,生活就會比較容易,最少在我們死去的時候,所承受的痛苦與哀愁,也不至於太多……,但是,這樣的夢想根本是奢求,也或許無濟於事,或者根本是一種逃避的話語。離別的痛已經讓我不知該如何去接受,但也就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去接受,才要勇敢的去學習面對與承受。

我只知道,我是在迷濛中沉沉睡去,就像讓小柔摸著我的頭髮般的,那樣清柔的沉沉睡去。只是,小柔再也不能輕撫著我的頭髮了,而清柔,根本是一種苦味的甜蜜,一種睡去時還嚐著自己不自覺掉下的淚水般的,甜蜜……。我開始過著第一個沒有她的夜晚,這是非常需要學習的事情,就像牙牙學語或是第一天上小學般的,總要經過很長的陣痛才能適應,而失去她的第一夜,我選擇用潰堤的淚水來陪我過夜,我選擇用眼淚來幫我蓋棉被。

然而,就在我即使沉睡也不過像是一只等待死亡的軀殼般的毫無生命時,一股淡淡的,輕撫著我的髮的那種熟悉的感覺,竟像排山倒海般的湧來,我不由得張開實在是疲倦的眼皮,迷濛間,我看到了她的到來……。她穿著一襲白色藍底的套裝,一如我們小學時穿的制服,手上拿著一頂棒球小帽,輕輕的朝我走來。我只是不住的微笑,看著她慢慢的在我的視線裡由小變大,突然,我發現我的身體開始變小,竟是回到了小學五年級時的樣子。而我的身上,也穿上一襲帥氣英挺的棒球衣。

而時間,接著也倒退回到了一九八五年的五月二十一日,那一天,正是學校跟鄰校的棒球友誼賽。六局下半兩人出局二三壘有人,比數七比六,我方領先一分,而場上的投手,就是小時候的我。這是一場非常有可能獲勝的比賽,而我也將獲得生涯裡棒球比賽的第一勝,可惜最後的比賽結果是兩好三壞之後被擊出穿越安打,八比七,我們學校輸掉比賽。那一天,我坐在學校噴水池旁哭了好久好久。結果,我看到她緩緩走來,並且從口袋裡拿出手帕,將它遞給我了。

『江曉雲,來!手帕讓你擦眼淚。』

我從芷柔手中接過手帕,但是眼淚還是不停地從眼眶滴下來,偶爾伴隨著兩條直垂下來的鼻涕。芷柔在我的旁邊坐了下來,輕聲的說著: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我先是楞了一下,淚水突地停了下來,緊接著便開始笑了出來。

『你都已經坐下來了,還要跟我問可不可以坐在我的旁邊,真的是很好笑耶!像是老師常說的,脫褲子放屁一樣……。妳好像是隔壁班的,每天早上跆拳道隊的練習我都有看到妳,你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以後誰要是娶到妳,可能每天都會被妳打的很慘……』

就這樣,我們兩個陌生人就在閒話跟笑語中聊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要回家前,我聽到芷柔的話語:

『其實,我常常都偷偷在看你練習打棒球,你打球的樣子好認真,好讓人佩服……』

我的心裡暗自偷笑,可是臉上卻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

『可惜,可惜我常常被三振,投球又不準,跑步又不是很快,對於棒球,我…有點糟糕耶!』

『可是,可是我喜歡的是你認真的樣,我喜歡你對事情的真誠呢!我叫林芷柔,是隔壁丙班的,以後我們可以當好朋友嗎?』

我微笑的點點頭,就這樣,我們打勾勾成為好朋友。

『好朋友要交換禮物,我把那條手帕送給你,你把你的球帽送給我,好不好?』

看著芷柔甜甜的笑,我緩緩的脫下球帽,將球帽遞給了她。

『可是球帽很髒很臭耶,而且裡面還寫了我的名字,拿回去可能會被你爸爸罵喔!』

『我才不怕呢!我會把帽子洗一洗,然後放在我的秘密保險箱裡,有事沒事就拿出來戴一戴,因為這是棒球隊江曉雲送我的帽子,不不不!這是我跟江曉雲交換禮物得來的,我用一條繡花的手帕跟他換的帽子……』

很多年以後,每每當我問到那頂帽子是不是還在的時候,芷柔總是說還原封不動的保存著,只是他從不肯讓我看那頂帽子,即使我們後來成了男女朋友甚至兩人的感情已到了默定終身的地步時,我還是跟那頂棒球帽無緣,而今晚,我終於又看到了那頂帽子。

芷柔的身影越來越接近,最後她走到了我的面前,輕輕的把帽子遞給了我。嘴裡說著:

『小雲,這是我們第一次交換禮物時妳送我的帽子,你們有九年沒見面了呢!』

我慢慢接過帽子,嘴裡先是微笑而後卻是淒苦,我將帽子拿在手上,猛然看到帽緣上幾個字,那是我的名字,用簽字筆寫的『江曉雲』三個大字,而在我的名字旁邊,則另有三個娟秀卻還不成熟的,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寫的字,就跟我的名字並排在一起,那三個字寫的正是……林…芷…柔…。

『拿到你的帽子,回家之後我就寫上我的名字,因為怕你笑我,所以......,你知道我臉皮很薄的!』

就這樣,我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嘴裡不停的念著芷柔這個小傻瓜的名,而眼淚,終究還是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時間正停止在清晨五點三十八分,我在不捨中跟芷柔道別。清晨,燦爛如火的陽光恰巧打在我的臉上,我起身拿起那只為她求來的護身符,看到上面寫著『林芷柔』的名。我鼓著勇氣提起筆,面帶微笑的也在芷柔名字的旁邊寫上大大的『江曉雲』三個字。因為我只想,跟她一起,相信她也希望我,為她,這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