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2月 22, 2005 9:18 am
這是一則大陸新聞，故事是真實的，人名改了，細節加工過的。
＜火光中看見陌生的你＞
「鈴……鈴……鈴……」
霍州巿近郊，一所寄宿女子中學下課鈴聲剛響過，大群女生宛如脫困的籠中鳥，吱吱喳喳的從課室衝出來，一時間吵聲喧天，幾百對皮鞋踐踏地板的聲音，轟轟隆隆的震動著整個校園。
初中一年丁班的課室裡空盪盪地，女生們早已獸散，只有李月婷仍在收拾書包，她不喜歡衝鋒陷陣，做事一向比人慢，因為做事慢半拍，同學都不等她，各自衝回宿舍看下午播放大家追得火熱的連續劇，她當然也好想看，但滿桌子雜亂的書本得收拾一下。
過了一會，外面的喧嘩聲漸次弱了下去，李月婷想，今天英文課自己在魂遊，根本聽不明白老師講什麼，這樣下去真不敢想像以後怎樣，不喜歡英文課啊，可惜父母不理她喜不喜歡，硬要送她來這所全城數一數二的英文學校。我才十二歲哩！她一邊收拾一邊口裡嘟嚷，眼角餘光依稀有人影在門口徘徊，初時以為是學生走過，但瞥一眼衣服又不像，一陣狐疑後就不理了。
李月婷伸手入抽屜摸一下，發覺裡面有個打火機，是誰抽煙？一定是鄧雅慧了。鄧雅慧是坐她隔壁的，這壞女孩，可惡呢，栽贓嗎？若被老師發覺怎樣辦？不拿白不拿，拿了你的火機看你怎樣！她把火機放進裙袋。
收拾好桌上的書本文具，李月婷站起身來，忽然門外一陣急速的腳步聲隱去，似乎怕她發現似的。
「不會是鄧雅慧吧，回來拿火機？」李月婷想。
「鄧雅慧是你嗎？別開玩笑啦，人家怕鬼的呀！」放輕聲音，本來是說笑的口吻，李月婷說到最後一句，心裡平白無端的懼怕起來，課室早關了燈，陰沈的四周一下子籠罩森森寒氣。
外面的學生早跑光了，寂靜的環境李月婷聽到自己心跳卜卜。她粗著膽子叫了一聲：「鄧雅慧！」
沒有回應，鄧雅慧三個字在空氣中迴響著。
李月婷拍拍胸口，自我安慰：「別怕，要是惡作劇的話，我越害怕她們越高興呢。鄧雅慧這小鬼平日最愛捉弄別人，多半是她起哄的，說不定門外早藏伏了一群看熱鬧的傢伙，要看我嚇得哭叫才高興呢。」
想到這裡李月婷膽子大了些，背起書包三步拼兩步的衝出課室，破口大罵：「我才不會那麼膽小呢，全給我滾出來！」
沒有預期中的哇叫，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李月婷左右瞄了一眼，兩邊一樣空盪盪的。那會走得這樣快，難道眼花看錯，一定是的，昨夜睡得不好，今天上課渾渾噩噩，沒精神什麼幻覺都來了。
不管許多了，先回宿舍睡一覺才是正經，李月婷想起小學時學校仍有睡午覺的規定，上了中學倒沒有了，幸好今天功課不多，好歹回去休息一下，電視劇都不理了。
李月婷快步返回到宿舍，忽然背後傳來急促的步聲，一道聲音喊她的名字：「李月婷，李月婷。」
她回頭看見一個女人跑過來，瞧清楚原來是宿舍的清潔工，平日見面跟大伙兒叫她梅姐，也沒怎樣交談過，想不到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梅姐氣急敗壞的走近，一手按著胸口平伏氣喘，另一手在抹汗，卻不怎麼有汗流出來。
李月婷愕然站定，有點不知所措。
梅姐神色張惶的右左看一下，「你爸爸出了車禍，剛在教務處接到消息，來來來，趕快到醫院去。」
「爸爸！」李月婷的眼淚拼流而出，吃吃的說，「爸他怎樣了，什麼時候的事？他今天上班，怎會有意外的……不會的，不會的……」說到後來有點語無倫次。
「我也不清楚，可能上班時出事的，校長叫我帶你去醫院呢。」梅姐說完沒等李月婷回話便拉她往回走。李月婷失了方寸，眼裡充滿淚水，任由梅姐擺佈。
一路上零星的碰見幾個學生，其中有人認識梅姐，正想跟她打招呼，梅姐低著頭彷彿看不見快步的走往公車站。
不久來了一輛長途公車，梅姐半推半扶的拉李月婷上車，公車關門絕塵而去。
※ ※ ※
當晚學生宿舍朱舍監發現李月婷沒有回來，這在一年級生來說十分罕見，朱舍監問過同房另外幾位宿生，都說放學後沒見過李月婷。
朱舍監不大熟悉李月婷，只記得她是個文靜的女孩，平日不多說話，之前也沒有不回宿舍的前科；現在的孩子太不像話了，年紀小小就在外頭留連，尤其是女生，萬一交上壞人怎麼辦呢？朱舍監搖頭嘆氣。
翌日早上李月婷沒回來，朱舍監報告校長，按慣例作曠課論。奇怪的是，教中一丁班的老師和同班同學儘管心裡懷疑，誰也沒在意李月婷的存在與否。直到一星期上一堂課的美術老師點名發現她不在，才把事情鬧到校長室去。三天不見學生的縱影，校長不得不打電話去李家查問，才驚覺事情不尋常，李月婷沒有回過家，即是說三天前她已失蹤了。
李月婷的父母得悉女兒失蹤，當天中午趕到學校，在校長室大吵大鬧。李母哭哭啼啼，李父責問怎會這樣久才通知他們，分明是疏忽之責。
校長在教育界混了這許多年，什麼大風浪未見過，忙把責任推卸在並不在現場的舍監和老師身上。他氣定神閒的跟李父李母一一分析：女孩子有手有腳，要在外面胡混學校一點辦法也沒有，二十一世紀是叛逆的年代，現在的孩子太早熟了，又受朋輩影響，容易變壞墜落，尤其女孩子禁不住引誘，喜歡吃喝玩樂，在外頭留連戲耍，真是教而不善呢。
校長用原子筆在桌上著力的敲了幾下，好增加說話的聲勢，他強調若再曠課就考慮開除這孩子的學籍，還舉出社會上許多少女失身的例子，言下之意是把李月婷撥入不良少女之列。
李月婷的父母喪氣回家，一路上仍半信半疑，不相信平素聽話的女兒會突然變壞，打電話問遍所有來往的親戚朋友，結果是影蹤全無，他們的女兒到底去了哪？
事件鬧上公安當局，警政廳派出資探的楊探員調查案子，他記錄了李月婷父母和幾位老師的口供，也相信這件不是一般少女失蹤案件。他逐一查問李月婷的室友和同班同學，仍不得要領，最後不理校長的反對，在學校各主要通道張貼尋人告示。
本校中一丁班學生李月婷 ╔════╗
照片如右 ║ 李 ║
查於十月八日放學後失蹤 ║ ║
若有任何人仕知悉其下落 ║ 月 ║
或於當日放學後見過她者 ║ ║
請與公安局楊先生聯絡 ║ 婷 ║
手機：９０６９０６９４ ╚════╝
告示貼出後翌日，楊探員接到一名中三學生舉報的電話，說當天下午看見校工梅姐拉著照片中的女生離開學校。
事情有了突破，楊探員馬上到學校找校長，要求通傳梅姐助查，校長助理十五分鐘後回來說梅姐早在五天前請假回鄉了。楊探員索閱梅姐的資料：許秀梅，三十四歲。毫無特別之處，幾乎在街上碰口碰面都是這起中年婦女。
楊探員拿了地址，趕到霍州巿王家莊許秀梅的居所，只找到她的丈夫陳林，那位白天也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一問三不知，直把楊探員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誰個女人嫁了這堆爛泥真是不幸，楊探員嘆了口氣，留下手機號碼離去。
楊探員在附近明查暗訪，在許秀梅服務過的菜市場查到她娘家的地址，最後在煤礦家屬區幾經辛苦抓到她，當場拘捕了她回霍州公安廳助查。
許秀梅最初否認自己與案件有關，隨後又兩次謊稱把李月婷拐帶後賣給別人，但楊探員查證後發現並無此事。
最後嚴加盤問，許秀梅才透露了部份案情……到底她把李月婷帶到什麼地方？
以下是許秀梅的供詞：楊：楊探員
梅：許秀梅
楊：你認識李月婷嗎？
梅：不熟識啦，宿舍那麼多女生，那記得誰是誰？
楊：為啥揀她下手？
梅：本來有個鄧雅慧，還有盧佩君，方靖霞，這幾個比較稔熟，熟的不可以啦，另外一些連名字也不曉得，李月婷是記得名字的，剛巧放學後她一個人。
楊：你騙她上車？
梅：嗯。
楊：許秀梅我警告你，回答是或不是，嗯個屁！誰知你嗯什麼！你騙她上車是不是？用什麼理由？
梅：是……我騙說她的老爸出了車禍。
楊：她上車後有沒有反抗？
梅：沒有。
楊：你不帶她去見父親，她沒懷疑嗎？
梅：那女娃兒一上車就哭，問這問哪，我……我餵她吃安眠藥……是預先混在一瓶蒸餾水裡的，待她迷迷糊糊之時，又餵十幾顆安眠藥給她吃下，之後她就睡得像死豬了。
楊：早有預謀喔，然後呢？
梅：我在半路下車，轉了幾趟車才回家。
楊：轉車是為了避開耳目吧。
梅：嗯……是是……
楊：回家丈夫怎樣說，他是不是同謀？
梅：不……不是的……他在外面喝酒，經常幾天不回家，那天他不在。
楊：你丈夫沒工作嗎？
梅：他下崗沒事做，一天到晚喝酒賭錢，欠下一屁股債，三天兩日就有人上門追債，真要命啦，嗚……
楊：別激動！
梅：那天殺的，喝醉回來就出手打人，前世欠他的呢……嗚……
楊：別哭，叫你別哭就別哭，聽見了沒有！
梅：嗯……
楊：你們欠人家的錢，走頭沒路就生出歹主意來了，你看中李月婷，想綁她的票是不是？
梅：沒啦，真的沒啦！
楊：沒什麼？胡說八道，分明是綁票案子。回答我，坦白從寬，你把她怎樣了，快說，不說連你老公也拉了，一拼當同謀法辦！
梅：不要啦……當天半夜，我……我用繩子把她……
供詞到此中斷，據公安事後描述，許秀梅當時情緒激動，狂性大發，破壞了若干公物云云。
※ ※ ※
霍州市洪洞縣縣委書記的家。
張書記剛從醫院回來，帶來不幸的消息，張家上上下下一聽，幾個女人早已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大廳上頓時亂成一片，奔走相告。
事原張書記的獨子張景翔早上騎新買的自行車上學時被大貨車車尾勾倒，拖行百來公尺司機才如夢初醒停車，送進醫院時已奄奄一息，急救半小時宣告失敗。
那輛自行車是張老太送給孫兒的十四歲生日禮物，據初步猜測意外是因為張景翔操作新車不習慣之故，當然主要是司機的過失，這是張縣委書記拍著桌子時說的，決不會錯。
祖母和母親接到張景翔的噩耗哭得呼天搶地，老人家幾次暈倒，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搥胸悲慟。張書記說趕到醫院時已不能見兒子最後一面，他長得特別小的眼睛雖不算虎目，也含著一泡眼淚。
張書記的一群下屬被緊急招募過來辦喪事，其他親朋戚友聞訊也趕來湊熱鬧，看看有什麼跑腿的工作可以分擔一份，油水是不必計了，人事關係倒要緊得多，他日張書記有用人之際，想起某年某日某某來過幫辦過喪事，這份人情可就賣得著時了。
大伙兒正在廳上商議張景翔的後事，一群女人卻聚在張老太的房間私議。老太太自怨自艾，自己一把年紀了，天老爺要取就取她的命吧，孫子才十四歲，差幾年便可以成親，為什麼不讓她喝杯孫媳婦茶便夭折了，可憐啊……
一旁的妯娌一邊勸她節哀，一邊又議論紛紛，擾攘好半晌，不知是誰提起「配陰親」，房裡突然靜了下來，好像有人把收音機的聲音關掉似的。
「配陰親」！
大家立時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女人們彷彿從彼此的眼中看出這三個忌諱的詞兒－－「配陰親」－－這在文明開放改革的社會是不可以的，不允許的，但這傳統的風俗卻植根在這裡每一個人的心深處。
的而且確，未成親怎能算是成人，閻王面前也不能挺直腰板的，大家想想，大家想想啊，張老太太哀號著，得替孩子找個年齡相若的新喪少女做他陰間的妻子呢。
女人們開始輕聲商議，要找匹配的少女，又要對方父母允許，確然困難點，得出個好價錢，幾萬塊是少不了的。一位叫八嬸娘的中年婦講述她年幼時親眼目睹過的「冥婚」，如何祭禮，怎樣拜堂，新嫁女穿帶什麼，如數家珍般把心中屈藏了幾十年的風俗細節分享給大家。女人們一行點頭，一行默默記誦，沒半分遺漏，有些女人把眼睛往周遭張望，生怕房外有人聽了去。
最後決定這事不可張揚，須秘密進行。
第三天八嬸娘帶來了煤礦家屬區的梅姐來見張老太，梅姐說有個遠房親戚的女兒患了重病，看來不行了，年紀相約，正好是一對壁人，「配陰親」最合適不過的，雙方以兩萬元的價錢一拍即合。
梅姐先拿了一半訂金，在張家門外分了手上一半訂金的一半給八嬸娘，二人掩飾著喜孜孜的心情離去。
「冥婚」進行得很順利，除了張家和幾個參與其事的，來弔唁的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儀式。喪禮那一天梅姐匆匆帶來了早已穿帶整齊的婚嫁女，那位躺在木板上的少女臉蛋塗得紅撲撲的，一如熟睡的嬰兒。
※ ※ ※
黑，完全黑暗。
痛，撕心裂肺的痛 。
意識漸漸回復，微掙眼睛，一點光亮也沒有，是不是盲了，無論怎樣移動眼珠也沒有光線透進，四周黑魆魆的，伸手不見五指，無邊無盡的黑暗，世界彷彿到了盡頭，一切都不真實似的。
喉嚨乾痛得似火燒。
水，她渴極了，一滴水，儘管一滴水也好，喉頭「骨碌」的響了一下，在死寂的環境中竟像打雷，嚥一口涎液也劇痛欲裂，喉嚨一定給人捏斷了，她想。
喉乾，頸項撕裂的痛，加上無邊的黑暗，一定在做夢了。
一定是做夢啊，媽媽呢，媽媽在哪裡；爸爸，爸爸出車禍了，不要有事喔。嗚……不要，不要……我不要讀書，我不要離開你們，我討厭英文，我不要住宿舍，一個人好孤獨好害怕啊……
醒來呀，不要做夢，她破開喉嚨大叫，才發覺噴出來的氣息立即彈回，臉上不足半尺就碰到阻隔，她伸手去抓，硬邦邦的像是一堵牆。
氣息不暢，這是什麼鬼地方，不管喉嚨的裂痛，不管空氣的混濁，她撕聲狂嗥，迴音像連續雷響擊打她的耳膜……
※ ※ ※
霍州公安多翻逼問，許秀梅終於供出了全部事實。
在她帶領下，公安在霍州市郊一座墓穴掘出一副棺木，深褐色的柳州木顯得華貴非凡，棺木體積比一般大一倍，是合葬的格式。他們打開棺蓋，赫然看見一雙手懸在半空，棺蓋掀開後一瞬間，那雙手才「拍」的一聲跌墜。負責開棺的幾個工人嚇得倒摔在掘開的土坑裡，打了幾個翻滾，其餘人等也哇聲四散。
過了幾分鐘，帶頭的楊探員膽子大些，瞧見再無異狀才爬近查看，一如許秀梅所講，棺內是一對合葬的男女，男的躺得還算安詳，女孩子的樣子卻叫人看得毛骨悚然。
女孩子身上的鮮紅綢緞花裙給撕裂扯開，露出一身校服來，她左手緊握著一個打火機，火機內空空的電油用光了。
女孩子頸上一道勒痕，和許秀梅的供詞吻合，顯然被強力緊勒過，但她臉色灰敗，五官歪曲，看出死時的痛苦萬狀。
楊探員下意識回頭看向神情呆滯的許秀梅，瘦削短小的身型，未必能一口氣勒斃對方。憑他多年的辦案經驗，小女孩不是被勒死的，而是缺氧和吸入過量二氧化碳窒息至死。
楊探員發覺女孩的右手指甲崩缺了，他馬上察看被掀開的棺木頂蓋內側，有一行用指甲劃下的字跡。
眾人湊近一看，在場的人你眼瞧我眼，人人背上陰寒，棺木頂蓋內的八個字像一把利刃般破開每一個人的心房。
「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女孩被埋葬時還沒有死透，她給生葬了。
＜火光中看見陌生的你＞
「鈴……鈴……鈴……」
霍州巿近郊，一所寄宿女子中學下課鈴聲剛響過，大群女生宛如脫困的籠中鳥，吱吱喳喳的從課室衝出來，一時間吵聲喧天，幾百對皮鞋踐踏地板的聲音，轟轟隆隆的震動著整個校園。
初中一年丁班的課室裡空盪盪地，女生們早已獸散，只有李月婷仍在收拾書包，她不喜歡衝鋒陷陣，做事一向比人慢，因為做事慢半拍，同學都不等她，各自衝回宿舍看下午播放大家追得火熱的連續劇，她當然也好想看，但滿桌子雜亂的書本得收拾一下。
過了一會，外面的喧嘩聲漸次弱了下去，李月婷想，今天英文課自己在魂遊，根本聽不明白老師講什麼，這樣下去真不敢想像以後怎樣，不喜歡英文課啊，可惜父母不理她喜不喜歡，硬要送她來這所全城數一數二的英文學校。我才十二歲哩！她一邊收拾一邊口裡嘟嚷，眼角餘光依稀有人影在門口徘徊，初時以為是學生走過，但瞥一眼衣服又不像，一陣狐疑後就不理了。
李月婷伸手入抽屜摸一下，發覺裡面有個打火機，是誰抽煙？一定是鄧雅慧了。鄧雅慧是坐她隔壁的，這壞女孩，可惡呢，栽贓嗎？若被老師發覺怎樣辦？不拿白不拿，拿了你的火機看你怎樣！她把火機放進裙袋。
收拾好桌上的書本文具，李月婷站起身來，忽然門外一陣急速的腳步聲隱去，似乎怕她發現似的。
「不會是鄧雅慧吧，回來拿火機？」李月婷想。
「鄧雅慧是你嗎？別開玩笑啦，人家怕鬼的呀！」放輕聲音，本來是說笑的口吻，李月婷說到最後一句，心裡平白無端的懼怕起來，課室早關了燈，陰沈的四周一下子籠罩森森寒氣。
外面的學生早跑光了，寂靜的環境李月婷聽到自己心跳卜卜。她粗著膽子叫了一聲：「鄧雅慧！」
沒有回應，鄧雅慧三個字在空氣中迴響著。
李月婷拍拍胸口，自我安慰：「別怕，要是惡作劇的話，我越害怕她們越高興呢。鄧雅慧這小鬼平日最愛捉弄別人，多半是她起哄的，說不定門外早藏伏了一群看熱鬧的傢伙，要看我嚇得哭叫才高興呢。」
想到這裡李月婷膽子大了些，背起書包三步拼兩步的衝出課室，破口大罵：「我才不會那麼膽小呢，全給我滾出來！」
沒有預期中的哇叫，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李月婷左右瞄了一眼，兩邊一樣空盪盪的。那會走得這樣快，難道眼花看錯，一定是的，昨夜睡得不好，今天上課渾渾噩噩，沒精神什麼幻覺都來了。
不管許多了，先回宿舍睡一覺才是正經，李月婷想起小學時學校仍有睡午覺的規定，上了中學倒沒有了，幸好今天功課不多，好歹回去休息一下，電視劇都不理了。
李月婷快步返回到宿舍，忽然背後傳來急促的步聲，一道聲音喊她的名字：「李月婷，李月婷。」
她回頭看見一個女人跑過來，瞧清楚原來是宿舍的清潔工，平日見面跟大伙兒叫她梅姐，也沒怎樣交談過，想不到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梅姐氣急敗壞的走近，一手按著胸口平伏氣喘，另一手在抹汗，卻不怎麼有汗流出來。
李月婷愕然站定，有點不知所措。
梅姐神色張惶的右左看一下，「你爸爸出了車禍，剛在教務處接到消息，來來來，趕快到醫院去。」
「爸爸！」李月婷的眼淚拼流而出，吃吃的說，「爸他怎樣了，什麼時候的事？他今天上班，怎會有意外的……不會的，不會的……」說到後來有點語無倫次。
「我也不清楚，可能上班時出事的，校長叫我帶你去醫院呢。」梅姐說完沒等李月婷回話便拉她往回走。李月婷失了方寸，眼裡充滿淚水，任由梅姐擺佈。
一路上零星的碰見幾個學生，其中有人認識梅姐，正想跟她打招呼，梅姐低著頭彷彿看不見快步的走往公車站。
不久來了一輛長途公車，梅姐半推半扶的拉李月婷上車，公車關門絕塵而去。
※ ※ ※
當晚學生宿舍朱舍監發現李月婷沒有回來，這在一年級生來說十分罕見，朱舍監問過同房另外幾位宿生，都說放學後沒見過李月婷。
朱舍監不大熟悉李月婷，只記得她是個文靜的女孩，平日不多說話，之前也沒有不回宿舍的前科；現在的孩子太不像話了，年紀小小就在外頭留連，尤其是女生，萬一交上壞人怎麼辦呢？朱舍監搖頭嘆氣。
翌日早上李月婷沒回來，朱舍監報告校長，按慣例作曠課論。奇怪的是，教中一丁班的老師和同班同學儘管心裡懷疑，誰也沒在意李月婷的存在與否。直到一星期上一堂課的美術老師點名發現她不在，才把事情鬧到校長室去。三天不見學生的縱影，校長不得不打電話去李家查問，才驚覺事情不尋常，李月婷沒有回過家，即是說三天前她已失蹤了。
李月婷的父母得悉女兒失蹤，當天中午趕到學校，在校長室大吵大鬧。李母哭哭啼啼，李父責問怎會這樣久才通知他們，分明是疏忽之責。
校長在教育界混了這許多年，什麼大風浪未見過，忙把責任推卸在並不在現場的舍監和老師身上。他氣定神閒的跟李父李母一一分析：女孩子有手有腳，要在外面胡混學校一點辦法也沒有，二十一世紀是叛逆的年代，現在的孩子太早熟了，又受朋輩影響，容易變壞墜落，尤其女孩子禁不住引誘，喜歡吃喝玩樂，在外頭留連戲耍，真是教而不善呢。
校長用原子筆在桌上著力的敲了幾下，好增加說話的聲勢，他強調若再曠課就考慮開除這孩子的學籍，還舉出社會上許多少女失身的例子，言下之意是把李月婷撥入不良少女之列。
李月婷的父母喪氣回家，一路上仍半信半疑，不相信平素聽話的女兒會突然變壞，打電話問遍所有來往的親戚朋友，結果是影蹤全無，他們的女兒到底去了哪？
事件鬧上公安當局，警政廳派出資探的楊探員調查案子，他記錄了李月婷父母和幾位老師的口供，也相信這件不是一般少女失蹤案件。他逐一查問李月婷的室友和同班同學，仍不得要領，最後不理校長的反對，在學校各主要通道張貼尋人告示。
本校中一丁班學生李月婷 ╔════╗
照片如右 ║ 李 ║
查於十月八日放學後失蹤 ║ ║
若有任何人仕知悉其下落 ║ 月 ║
或於當日放學後見過她者 ║ ║
請與公安局楊先生聯絡 ║ 婷 ║
手機：９０６９０６９４ ╚════╝
告示貼出後翌日，楊探員接到一名中三學生舉報的電話，說當天下午看見校工梅姐拉著照片中的女生離開學校。
事情有了突破，楊探員馬上到學校找校長，要求通傳梅姐助查，校長助理十五分鐘後回來說梅姐早在五天前請假回鄉了。楊探員索閱梅姐的資料：許秀梅，三十四歲。毫無特別之處，幾乎在街上碰口碰面都是這起中年婦女。
楊探員拿了地址，趕到霍州巿王家莊許秀梅的居所，只找到她的丈夫陳林，那位白天也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一問三不知，直把楊探員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誰個女人嫁了這堆爛泥真是不幸，楊探員嘆了口氣，留下手機號碼離去。
楊探員在附近明查暗訪，在許秀梅服務過的菜市場查到她娘家的地址，最後在煤礦家屬區幾經辛苦抓到她，當場拘捕了她回霍州公安廳助查。
許秀梅最初否認自己與案件有關，隨後又兩次謊稱把李月婷拐帶後賣給別人，但楊探員查證後發現並無此事。
最後嚴加盤問，許秀梅才透露了部份案情……到底她把李月婷帶到什麼地方？
以下是許秀梅的供詞：楊：楊探員
梅：許秀梅
楊：你認識李月婷嗎？
梅：不熟識啦，宿舍那麼多女生，那記得誰是誰？
楊：為啥揀她下手？
梅：本來有個鄧雅慧，還有盧佩君，方靖霞，這幾個比較稔熟，熟的不可以啦，另外一些連名字也不曉得，李月婷是記得名字的，剛巧放學後她一個人。
楊：你騙她上車？
梅：嗯。
楊：許秀梅我警告你，回答是或不是，嗯個屁！誰知你嗯什麼！你騙她上車是不是？用什麼理由？
梅：是……我騙說她的老爸出了車禍。
楊：她上車後有沒有反抗？
梅：沒有。
楊：你不帶她去見父親，她沒懷疑嗎？
梅：那女娃兒一上車就哭，問這問哪，我……我餵她吃安眠藥……是預先混在一瓶蒸餾水裡的，待她迷迷糊糊之時，又餵十幾顆安眠藥給她吃下，之後她就睡得像死豬了。
楊：早有預謀喔，然後呢？
梅：我在半路下車，轉了幾趟車才回家。
楊：轉車是為了避開耳目吧。
梅：嗯……是是……
楊：回家丈夫怎樣說，他是不是同謀？
梅：不……不是的……他在外面喝酒，經常幾天不回家，那天他不在。
楊：你丈夫沒工作嗎？
梅：他下崗沒事做，一天到晚喝酒賭錢，欠下一屁股債，三天兩日就有人上門追債，真要命啦，嗚……
楊：別激動！
梅：那天殺的，喝醉回來就出手打人，前世欠他的呢……嗚……
楊：別哭，叫你別哭就別哭，聽見了沒有！
梅：嗯……
楊：你們欠人家的錢，走頭沒路就生出歹主意來了，你看中李月婷，想綁她的票是不是？
梅：沒啦，真的沒啦！
楊：沒什麼？胡說八道，分明是綁票案子。回答我，坦白從寬，你把她怎樣了，快說，不說連你老公也拉了，一拼當同謀法辦！
梅：不要啦……當天半夜，我……我用繩子把她……
供詞到此中斷，據公安事後描述，許秀梅當時情緒激動，狂性大發，破壞了若干公物云云。
※ ※ ※
霍州市洪洞縣縣委書記的家。
張書記剛從醫院回來，帶來不幸的消息，張家上上下下一聽，幾個女人早已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大廳上頓時亂成一片，奔走相告。
事原張書記的獨子張景翔早上騎新買的自行車上學時被大貨車車尾勾倒，拖行百來公尺司機才如夢初醒停車，送進醫院時已奄奄一息，急救半小時宣告失敗。
那輛自行車是張老太送給孫兒的十四歲生日禮物，據初步猜測意外是因為張景翔操作新車不習慣之故，當然主要是司機的過失，這是張縣委書記拍著桌子時說的，決不會錯。
祖母和母親接到張景翔的噩耗哭得呼天搶地，老人家幾次暈倒，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搥胸悲慟。張書記說趕到醫院時已不能見兒子最後一面，他長得特別小的眼睛雖不算虎目，也含著一泡眼淚。
張書記的一群下屬被緊急招募過來辦喪事，其他親朋戚友聞訊也趕來湊熱鬧，看看有什麼跑腿的工作可以分擔一份，油水是不必計了，人事關係倒要緊得多，他日張書記有用人之際，想起某年某日某某來過幫辦過喪事，這份人情可就賣得著時了。
大伙兒正在廳上商議張景翔的後事，一群女人卻聚在張老太的房間私議。老太太自怨自艾，自己一把年紀了，天老爺要取就取她的命吧，孫子才十四歲，差幾年便可以成親，為什麼不讓她喝杯孫媳婦茶便夭折了，可憐啊……
一旁的妯娌一邊勸她節哀，一邊又議論紛紛，擾攘好半晌，不知是誰提起「配陰親」，房裡突然靜了下來，好像有人把收音機的聲音關掉似的。
「配陰親」！
大家立時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女人們彷彿從彼此的眼中看出這三個忌諱的詞兒－－「配陰親」－－這在文明開放改革的社會是不可以的，不允許的，但這傳統的風俗卻植根在這裡每一個人的心深處。
的而且確，未成親怎能算是成人，閻王面前也不能挺直腰板的，大家想想，大家想想啊，張老太太哀號著，得替孩子找個年齡相若的新喪少女做他陰間的妻子呢。
女人們開始輕聲商議，要找匹配的少女，又要對方父母允許，確然困難點，得出個好價錢，幾萬塊是少不了的。一位叫八嬸娘的中年婦講述她年幼時親眼目睹過的「冥婚」，如何祭禮，怎樣拜堂，新嫁女穿帶什麼，如數家珍般把心中屈藏了幾十年的風俗細節分享給大家。女人們一行點頭，一行默默記誦，沒半分遺漏，有些女人把眼睛往周遭張望，生怕房外有人聽了去。
最後決定這事不可張揚，須秘密進行。
第三天八嬸娘帶來了煤礦家屬區的梅姐來見張老太，梅姐說有個遠房親戚的女兒患了重病，看來不行了，年紀相約，正好是一對壁人，「配陰親」最合適不過的，雙方以兩萬元的價錢一拍即合。
梅姐先拿了一半訂金，在張家門外分了手上一半訂金的一半給八嬸娘，二人掩飾著喜孜孜的心情離去。
「冥婚」進行得很順利，除了張家和幾個參與其事的，來弔唁的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儀式。喪禮那一天梅姐匆匆帶來了早已穿帶整齊的婚嫁女，那位躺在木板上的少女臉蛋塗得紅撲撲的，一如熟睡的嬰兒。
※ ※ ※
黑，完全黑暗。
痛，撕心裂肺的痛 。
意識漸漸回復，微掙眼睛，一點光亮也沒有，是不是盲了，無論怎樣移動眼珠也沒有光線透進，四周黑魆魆的，伸手不見五指，無邊無盡的黑暗，世界彷彿到了盡頭，一切都不真實似的。
喉嚨乾痛得似火燒。
水，她渴極了，一滴水，儘管一滴水也好，喉頭「骨碌」的響了一下，在死寂的環境中竟像打雷，嚥一口涎液也劇痛欲裂，喉嚨一定給人捏斷了，她想。
喉乾，頸項撕裂的痛，加上無邊的黑暗，一定在做夢了。
一定是做夢啊，媽媽呢，媽媽在哪裡；爸爸，爸爸出車禍了，不要有事喔。嗚……不要，不要……我不要讀書，我不要離開你們，我討厭英文，我不要住宿舍，一個人好孤獨好害怕啊……
醒來呀，不要做夢，她破開喉嚨大叫，才發覺噴出來的氣息立即彈回，臉上不足半尺就碰到阻隔，她伸手去抓，硬邦邦的像是一堵牆。
氣息不暢，這是什麼鬼地方，不管喉嚨的裂痛，不管空氣的混濁，她撕聲狂嗥，迴音像連續雷響擊打她的耳膜……
※ ※ ※
霍州公安多翻逼問，許秀梅終於供出了全部事實。
在她帶領下，公安在霍州市郊一座墓穴掘出一副棺木，深褐色的柳州木顯得華貴非凡，棺木體積比一般大一倍，是合葬的格式。他們打開棺蓋，赫然看見一雙手懸在半空，棺蓋掀開後一瞬間，那雙手才「拍」的一聲跌墜。負責開棺的幾個工人嚇得倒摔在掘開的土坑裡，打了幾個翻滾，其餘人等也哇聲四散。
過了幾分鐘，帶頭的楊探員膽子大些，瞧見再無異狀才爬近查看，一如許秀梅所講，棺內是一對合葬的男女，男的躺得還算安詳，女孩子的樣子卻叫人看得毛骨悚然。
女孩子身上的鮮紅綢緞花裙給撕裂扯開，露出一身校服來，她左手緊握著一個打火機，火機內空空的電油用光了。
女孩子頸上一道勒痕，和許秀梅的供詞吻合，顯然被強力緊勒過，但她臉色灰敗，五官歪曲，看出死時的痛苦萬狀。
楊探員下意識回頭看向神情呆滯的許秀梅，瘦削短小的身型，未必能一口氣勒斃對方。憑他多年的辦案經驗，小女孩不是被勒死的，而是缺氧和吸入過量二氧化碳窒息至死。
楊探員發覺女孩的右手指甲崩缺了，他馬上察看被掀開的棺木頂蓋內側，有一行用指甲劃下的字跡。
眾人湊近一看，在場的人你眼瞧我眼，人人背上陰寒，棺木頂蓋內的八個字像一把利刃般破開每一個人的心房。
「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女孩被埋葬時還沒有死透，她給生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