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無法相信所面對的,額頭滲著冷汗,沉重的喘息填滿了四周空間。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只眼神傳遞了個訊息:沒問題的,剩下的交給我就行了。男人慢慢閉上眼睛。

撞針敲擊底火引爆了火藥,應該有的巨響卻被滅音器不自然地消除,轉變成人造加工聲響。膛線刮著彈頭,彈頭割著空間,結束卑賤的生命。

陰冷潮濕的深夜,因為剛下過雨,飄浮在空中的氣息格外冷冽,霓虹燈光將暗巷晒得藍藍的,就連槍管的肅黑也顯得憂鬱。寬闊的夜空在暗巷之上,一輪新月顯得清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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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先生有著獵鷹般銳利的眼神,但如不是獵物就無法感受到,當然他從不為了好玩而狩獵。坐在車裡觀察了十分鐘後,衣先生走出到對街的露天咖啡吧。

「你好嗎?」早已坐定的禿頭中年男子將一鼓起的標準牛皮信封放在衣先生面前。

衣先生看了一眼,目光轉到別處,沒有把信封收起來。

「怎麼了?」

「以工作內容來說,報酬似乎太多了。」

「的確,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你才去做的,不是嗎?我知道殺手的活,你是不太願意幹的。」

「不,其實沒什麼分別。都是工作。」衣先生把信封收進西裝外套裡。

「你有想過退休的事嗎?」衣先生接著問。

「有,你有嗎?」

「有。」

「嗯,是值得考慮的事情。在那之前你不妨跟老麥聯絡一下,有筆好買賣。」

因為前方紅綠燈的關係,車潮一陣接著一陣地朝前方奔馳,好像很清楚應該往哪去。忙碌的城市。一棟高過一棟的大樓從地平面升起,陽光在城市裡顯得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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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現場拉起黃色隔離線,巷子口尾各一條,驗屍官、蒐證人員、警員和便衣忙碌地幹著。溫警官彎腰讓過隔離線,小組成員看見他。

「大約凌晨三點,沒有目擊者,近距離一槍解決,乾淨俐落。」年輕的小虎報告著。

溫警官走近屍體,死者已被蓋上白布平躺著,溫警官回頭看了小虎一下,小虎遞過數位相機,螢幕上是未移動前的場景,只有斜躺的屍體和牆上的血跡,現場就和現在眼下所見的一樣,沒有任何掙扎或是纏鬥的痕跡,安靜的處決。

溫警官掀開白布,死者額頭開了個小洞,深不見底,靈魂就從這裡出走的。

「白朗寧9公厘……」

「長官?」小虎沒聽見溫警官的喃喃自語。

溫警官站起,右手高指著巷子一頭的監視器,「沒有用,這個里的監視器全壞了。里長說沒經費。」剛去里辦公處要調帶子的阿青說。

溫警官抬頭看兩側的住商大樓,兩手擺了擺拍拍大腿說:「所以我只有一個腦袋開了洞的屍體,什麼都沒有。」右手高舉著在原地轉了個圓圈繼續說著:「我要每個住戶都問,有沒有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附近便利商店的帶子也要查,問大夜的店員有沒有不尋常的人。」

「彈道還是要報告,不過不用追槍枝了,我們面對的是職業殺手。我還要知道死者的一切,人不會無緣無故被殺。上工了。」果決快意一向是溫警官的風格,小虎和阿青點頭分別進行去了。

溫警官走出巷子,被大樓擋住的陽光伏擊似的衝了出來,燦爛得使人睜不開眼,溫警官皺了眉頭戴上太陽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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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先生選擇住在大學附近,比較單純,複雜是他最不需要的東西。吃飯也喜歡在學校裡,那是類似百貨公司小吃街的地方,這樣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義大利麵好吃嗎?」斜對面隔著兩三個座位的女生突然朝衣先生問。

由於晚上,也過了吃飯時間,開放式的座位只零散地有人坐著。衣先生先看了女生一眼,然後朝四周巡弋,鷹的眼神。

「什麼?」衣先生問。

「這家的義大利麵不管吃幾次我還是不喜歡。」女生移近了一個坐位。

「那為什麼會對我吃的義大利麵有興趣?我們認識嗎?」語氣雖然沒有不善,不過其中的冷淡讓女生嘴角淺淺的微笑顯得尷尬。

「我……我在學校的書店上班,常見你到書店買書……對不起,打擾你了。」女生移回了原來的座位。

衣先生仔細打量著女生,的確在書店裡見過她,環伺了四周也沒什麼異狀。「對不起……我沒認出來。我姓衣。」衣先生挪近到女生的對面。

「我是筱竹。」

「妳說的沒錯,那義大利麵的確難吃。」

「是吧!」筱竹嘴角泛起那淺淺的微笑。

「妳喜歡妳的工作?」

「喜歡吧,我想。你呢?在學校上班嗎?」

「我在一般公司當業務,只是住在這附近。」

「喜歡到學校裡面?」

「還可以。你不也是?」

「我從這畢業後就留在這書店,快六年了。我想開一間自己的書店。」

「是嗎?」

「是阿。」

「真不錯。妳住附近?」

「嗯,你呢?」

「再往山上去一點。」

「是嗎?真不錯。」筱竹說。

義大利麵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收走了,筱竹的笳汁豬排飯也一直沒吃完,兩人都忘了去餓。

「妳家人呢?」衣先生問。兩人從學校到了筱竹住處。比一般還要大的套房,小陽台擺著洗衣機和晾著的衣物。

「爸媽在新竹,有一個哥哥。你呢?」筱竹打開了陽台的門,清涼晚風送了進來。

「從沒見過我父親,媽媽在當兵時候死了,舅舅也很久沒聯絡了。妳常跟家裡聯絡?」

「嗯。差不多兩個月會回新竹一趟,有時會久一些。」

「那很好,妳應該更常回去的。」

「你一直都一個人過著?朋友呢?」

「多半是工作上的朋友。」

筱竹坐近衣先生,替他倒滿喝完的飲料。兩人大腿稍微碰觸在一起,衣先生看著筱竹雪白的頸子。

「不寂寞嗎?」筱竹看著自己的杯子問。

「或許吧,我分辨不出來。妳呢?」

「很寂寞。」

衣先生轉頭看著筱竹,試探著緩緩靠近,輕輕握著筱竹的手,筱竹沒有迴避。兩人漫長地接吻,四片渴求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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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下班交通的顛峰時刻,溫警官在高架道路上超速飛馳著,這是他最喜歡的特權之一。

「死者單身,在台北工作,老家在嘉義。沒有前科,就連信用卡也不曾遲繳過。」坐在一旁的小虎報告著。

「女友呢?」溫警官問。

「不知道。」

「什麼意思,不知道?」

「他在保全公司上班,到職還不到一個月,同事都對他不熟。行動電話的通聯紀錄也沒多大用處。」

「住處呢?」

「住公司宿舍,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櫃子,什麼也沒有。」

「媽的。」

前頭兩輛車幾乎並行擋住了路,溫警官閃了閃大燈,將車子逼近到幾乎碰到前車的保險桿,而後又突然煞車換到另一車道,從前兩車小小的空隙中鑽了過去,後頭喇叭聲像是罵髒話似的叫了起來,小虎伸出手比了中指。高架道路像狡猾的蛇一樣巡梭在都市叢林,鵝黃的路燈引領著方向,向前延伸。

車子停在一間搖頭店前,小虎繞從後門去了,溫警官朝守門保鑣點了頭從前門進去。店內男男女女隨著雷鬼舞曲扭動著身軀,幾乎全裸跳著鋼管的冶艷女郎朝溫警官拋了個媚眼,噴霧氣參雜著安非他命間斷地釋放水氣。一名梳著油頭俊美男子一見溫警官就朝後門奔去。

才跨出後門就被小虎抓住,朝肚子就是一拳,男子要咳卻又咳不出來,抱著肚子蹲了下去。

「Jack!」溫警官走了出來「急著去哪?」

「我看他八成又吸毒了。」小虎說。

「我罩著你,你卻這樣回報我?」溫警官扶起Jack。

「我打算明天給你電話呢,溫警官。」

「放屁!我找你一整天了,行動怎麼不開?」

「我還沒打聽到阿。」

小虎準備再給他一拳,溫警官搖了搖手,只盯著Jack看,Jack像是心虛不敢直視溫警官。

「你就饒了我吧,誰會知道是誰殺了那個什麼都不是的傢伙。」Jack說。

溫警官對小虎說:「我看他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算了。我們走吧。以後這間店也不用罩了」

Jack楞了一下,急著說:「等一下嘛,我有別的大消息喔。」溫警官停下腳步,轉身看著Jack。

「英國皇室有批珠寶要來台北展示喔。」Jack大聲接著說。

「我他媽不會看晚間新聞,跑來這鬼地方聽你說」小虎罵道。

「不是,聽說負責的保全公司有些保全方面的機密流了出來。」Jack聲音愈來愈小,像怕被誰聽到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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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先生輕輕帶上陽台的門,看著筱竹熟睡的臉龐,過了好一會才踩著無聲的腳步離開房間。在房門在闔上的同時,筱竹的眼睛也慢慢地睜開。夜晚安適恬美,月光如慈愛的母親輕撫萬物,但對無所依恃的人,卻總太深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