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2月 06, 2005 3:47 pm
我有一個青梅竹馬。
幼稚園中班時，我認識了坐在隔壁的男孩。我看不懂他作業本上筆劃複雜的名字，只知道他叫阿ㄐㄧㄝˊ。他教我寫他的名字，一個奇怪的字：「有四隻腳的木頭」，從此我學會寫他的名字，「杰」。
阿杰家和我家相距不遠，放學時我們總是一起回家。他會幫我背書包，一肩側背一個書包，讓我後頭野蠻地拉著書包帶命令他快走。他對我很好，我挑食不吃的點心推給他，他總是二話不說吃掉﹔他知道我喜歡玩盪鞦韆，也會幫我推鞦韆。有節下課鞦韆被兩個小惡霸佔去，我等到上課鐘響都沒玩到，便悶悶不樂地回教室。上課點名時阿杰缺席，我自告奮勇去找他。廁所、午睡間、廚房都找遍了，就是沒他的人影。我走到操場，看見他站在那，一個人拉著兩個鞦韆。我走近，跟他說：「該上課了。」他不為所動。於是我坐下鞦韆，他輕輕地推我，才展開笑顏。
那節我們翹課玩鞦韆，我對阿杰說：「你對我真好！我以後要嫁給你。」
阿杰來不及說「我願意」，老師就把我們領回教室了。
拍畢業照那天，我穿了最喜歡的紅白條紋襪。媽媽為我戴上美麗的項鍊耳環，還抹上了胭脂。我高興地站到阿杰身旁要拍照，老師卻以我身材嬌小為由，把我調到第一排。我任性地扁著嘴，眼淚一觸即發，直到阿杰體貼地站到我的正後方，我才破涕為笑。
幼稚園畢業後我就沒見過他了，剩下回憶和照片慢慢泛黃。
高一的話劇表演，擔任女主角和社長的我忙近忙出地招呼看戲的觀眾。因為演出不用麥克風，我要求觀眾集中到前面幾排。我注意到有個男生坐在最後一排，便走過去勸他將座位往前挪。他抬頭，我覺得好眼熟，卻想不起他是誰。高二後換教室，我更常在走廊上看見他。「阿杰！」某次擦身而過時我喊了出來，他對我靦腆地笑，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我卻因為相逢的震撼，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
隔天在洗手台碰見他，我問，「你記不記得我是誰？」他慢條斯理洗完手，輕輕甩掉手上水珠，「幼稚園同學。」他微笑地說，轉身走入教室。我抬頭記住他的班級，跑回教室寫了一封信請人轉交。
我和他相約在週末放學後的操場見面。給他信的當天晚上，信差一臉欲言又止地跑來，「嗯……，阿杰要我告訴妳……」我心中忐忑不安，預演著被拒絕的心理準備。「阿杰要我告訴妳，妳把他名字寫錯了！」原來我除了「杰」字以外都錯寫了他的名字。
我又窘又好笑，「是。我會回家檢討。告訴他週末見。」回家後，我罰寫了他的名字一百遍。
週末放學前的大掃除，我經過阿杰的教室，聽到他們班女生討議論阿杰收到情書的大新聞！我走到操場，苦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見到他的人影。一個高大的男生走到我面前，說阿杰在樓上的音樂教室等我。我上樓，果然看到阿杰微笑地站在那。他一點都沒變，還是溫柔善良的表情。我問他怎麼讓我等這麼久，高大的男生說他不想木訥的阿杰被整，所以才在樓上觀察我，確定我不是在惡作劇才見面。那天我們聊了許多，我還送他去搭車才回家。
下一個週末我們約好去看電影，我挑了一部浪漫電影，劇情卻相當枯燥。走出戲院我很沮喪，他提議去公園散步我才稍稍釋懷。才剛走到公園就下起雨來，他從容地撐起傘，找尋座椅休息。我挑了一個樹下的鐵椅，很濕，我擦了半包面紙還是濕。他將傘交給我，脫下外套讓我坐，自己則坐在濕濕的椅子上。我好感動！就像小時後他為我佔鞦韆一樣貼心。告別時他將傘交給我，我握著還有餘溫的把手，心頭晴朗無比。
後來的週末我們固定去圖書館溫書，我們交往的傳言也不逕而走。他曾幫我的制服打領帶，讓我從此捨不得解開﹔他的功課不好，我每天跟他借一本課本，買了一枝螢光筆，專門為他的課本畫重點作筆記。他生日那天，我準備告白。
「有人跟你告白過嗎？」我問。
他搖搖頭。
我繼續問，「如果有人當面說：『我喜歡你』，你會有什麼反應？」
「嗯，是人都會嚇一跳吧。」
「我喜歡你。」我說。他沒有很大的反應。
「你是人嗎？」我晃動他的肩膀。
後來他告訴我，他在班上有喜歡的女生。雖然已經被她拒絕多次，但他還是想等她。
「好。你等她，我就等你。」我豪氣干雲地說。
不過就在寒假之前，我放棄了。
那天我約他去補習班聽考前講座，整堂課他懶散地趴在桌上，筆都沒動一下。我對他說，「你好歹也做個筆記吧？」他懶懶地說：「做也沒用。我根本聽不懂也不可能考得上大學。」那一瞬間，我對他感到失望。我想到我這麼努力為他做筆記，想讓他趕上進度，他卻一點都不想上進。講座結束，我們沉默地站在擁擠的電梯前，大家都想緊進那扇窄門，他卻一副置身於外的模樣。「你落榜後打算幹嘛？」我問。他聳聳肩，「不知道。到時再說吧。」那時的我對未來滿抱希望，完全不能接受這種頹喪的回答。我轉身走樓梯下樓，他跟在我後面。出了補習班，正好遇到黃燈，我打算衝他卻拉住我。我們並著肩等紅燈，我陷入思索。我是會為了黃燈冒險衝刺的人，他卻不是。他選擇等待，等待綠燈，等待他安逸平凡的生活。然而，那不是我要的。我忘了我思索多久，回神時還是紅燈，他卻已在馬路對面。
他過了馬路，卻沒有叫我也沒有招呼一聲。我們之間連朋友也不如，我感到失望又生氣。綠燈一閃，我衝過馬路，氣沖沖地往前走。他沒有馬上追上我，人潮迎面而來，我們像是兩只貝殼，被沖散又會聚。
我的公車先到，我上了車，沒有跟他說再見。我看著他在車外的臉龐，解讀不出任何情緒。他就像他的名字，杰，一條「有四隻腳的木頭」，他有著我難以理解的木訥和平凡，而我當時只想追求浪漫刺激的初戀。
在公車上，我不顧陌生人在身旁，哭了，哭得極慘。一邊哭，一邊扯掉他為我打的領帶。我不知道為什麼哭。他沒有傷害我，只是我對他期望太大，他還是他，並沒有變。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哭泣，為一段尚未展開的關係哭泣。
後來我上了大學，他也如他所預期地落榜﹔後來我交了男友，也間接知道他有了新對象。新對象和他高中暗戀的女生很像：身材高大、黝黑、安靜，和我極端不同。或許我本來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又或者那是他療傷的方式。或許我們可能發展，他會為我撐傘、背書包和佔鞦韆，但那已經不是我要的。我選擇可以與我一起出遊冒險的帆船，將「四隻腳的木頭」留在童年的回憶裡。
幼稚園中班時，我認識了坐在隔壁的男孩。我看不懂他作業本上筆劃複雜的名字，只知道他叫阿ㄐㄧㄝˊ。他教我寫他的名字，一個奇怪的字：「有四隻腳的木頭」，從此我學會寫他的名字，「杰」。
阿杰家和我家相距不遠，放學時我們總是一起回家。他會幫我背書包，一肩側背一個書包，讓我後頭野蠻地拉著書包帶命令他快走。他對我很好，我挑食不吃的點心推給他，他總是二話不說吃掉﹔他知道我喜歡玩盪鞦韆，也會幫我推鞦韆。有節下課鞦韆被兩個小惡霸佔去，我等到上課鐘響都沒玩到，便悶悶不樂地回教室。上課點名時阿杰缺席，我自告奮勇去找他。廁所、午睡間、廚房都找遍了，就是沒他的人影。我走到操場，看見他站在那，一個人拉著兩個鞦韆。我走近，跟他說：「該上課了。」他不為所動。於是我坐下鞦韆，他輕輕地推我，才展開笑顏。
那節我們翹課玩鞦韆，我對阿杰說：「你對我真好！我以後要嫁給你。」
阿杰來不及說「我願意」，老師就把我們領回教室了。
拍畢業照那天，我穿了最喜歡的紅白條紋襪。媽媽為我戴上美麗的項鍊耳環，還抹上了胭脂。我高興地站到阿杰身旁要拍照，老師卻以我身材嬌小為由，把我調到第一排。我任性地扁著嘴，眼淚一觸即發，直到阿杰體貼地站到我的正後方，我才破涕為笑。
幼稚園畢業後我就沒見過他了，剩下回憶和照片慢慢泛黃。
高一的話劇表演，擔任女主角和社長的我忙近忙出地招呼看戲的觀眾。因為演出不用麥克風，我要求觀眾集中到前面幾排。我注意到有個男生坐在最後一排，便走過去勸他將座位往前挪。他抬頭，我覺得好眼熟，卻想不起他是誰。高二後換教室，我更常在走廊上看見他。「阿杰！」某次擦身而過時我喊了出來，他對我靦腆地笑，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我卻因為相逢的震撼，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
隔天在洗手台碰見他，我問，「你記不記得我是誰？」他慢條斯理洗完手，輕輕甩掉手上水珠，「幼稚園同學。」他微笑地說，轉身走入教室。我抬頭記住他的班級，跑回教室寫了一封信請人轉交。
我和他相約在週末放學後的操場見面。給他信的當天晚上，信差一臉欲言又止地跑來，「嗯……，阿杰要我告訴妳……」我心中忐忑不安，預演著被拒絕的心理準備。「阿杰要我告訴妳，妳把他名字寫錯了！」原來我除了「杰」字以外都錯寫了他的名字。
我又窘又好笑，「是。我會回家檢討。告訴他週末見。」回家後，我罰寫了他的名字一百遍。
週末放學前的大掃除，我經過阿杰的教室，聽到他們班女生討議論阿杰收到情書的大新聞！我走到操場，苦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見到他的人影。一個高大的男生走到我面前，說阿杰在樓上的音樂教室等我。我上樓，果然看到阿杰微笑地站在那。他一點都沒變，還是溫柔善良的表情。我問他怎麼讓我等這麼久，高大的男生說他不想木訥的阿杰被整，所以才在樓上觀察我，確定我不是在惡作劇才見面。那天我們聊了許多，我還送他去搭車才回家。
下一個週末我們約好去看電影，我挑了一部浪漫電影，劇情卻相當枯燥。走出戲院我很沮喪，他提議去公園散步我才稍稍釋懷。才剛走到公園就下起雨來，他從容地撐起傘，找尋座椅休息。我挑了一個樹下的鐵椅，很濕，我擦了半包面紙還是濕。他將傘交給我，脫下外套讓我坐，自己則坐在濕濕的椅子上。我好感動！就像小時後他為我佔鞦韆一樣貼心。告別時他將傘交給我，我握著還有餘溫的把手，心頭晴朗無比。
後來的週末我們固定去圖書館溫書，我們交往的傳言也不逕而走。他曾幫我的制服打領帶，讓我從此捨不得解開﹔他的功課不好，我每天跟他借一本課本，買了一枝螢光筆，專門為他的課本畫重點作筆記。他生日那天，我準備告白。
「有人跟你告白過嗎？」我問。
他搖搖頭。
我繼續問，「如果有人當面說：『我喜歡你』，你會有什麼反應？」
「嗯，是人都會嚇一跳吧。」
「我喜歡你。」我說。他沒有很大的反應。
「你是人嗎？」我晃動他的肩膀。
後來他告訴我，他在班上有喜歡的女生。雖然已經被她拒絕多次，但他還是想等她。
「好。你等她，我就等你。」我豪氣干雲地說。
不過就在寒假之前，我放棄了。
那天我約他去補習班聽考前講座，整堂課他懶散地趴在桌上，筆都沒動一下。我對他說，「你好歹也做個筆記吧？」他懶懶地說：「做也沒用。我根本聽不懂也不可能考得上大學。」那一瞬間，我對他感到失望。我想到我這麼努力為他做筆記，想讓他趕上進度，他卻一點都不想上進。講座結束，我們沉默地站在擁擠的電梯前，大家都想緊進那扇窄門，他卻一副置身於外的模樣。「你落榜後打算幹嘛？」我問。他聳聳肩，「不知道。到時再說吧。」那時的我對未來滿抱希望，完全不能接受這種頹喪的回答。我轉身走樓梯下樓，他跟在我後面。出了補習班，正好遇到黃燈，我打算衝他卻拉住我。我們並著肩等紅燈，我陷入思索。我是會為了黃燈冒險衝刺的人，他卻不是。他選擇等待，等待綠燈，等待他安逸平凡的生活。然而，那不是我要的。我忘了我思索多久，回神時還是紅燈，他卻已在馬路對面。
他過了馬路，卻沒有叫我也沒有招呼一聲。我們之間連朋友也不如，我感到失望又生氣。綠燈一閃，我衝過馬路，氣沖沖地往前走。他沒有馬上追上我，人潮迎面而來，我們像是兩只貝殼，被沖散又會聚。
我的公車先到，我上了車，沒有跟他說再見。我看著他在車外的臉龐，解讀不出任何情緒。他就像他的名字，杰，一條「有四隻腳的木頭」，他有著我難以理解的木訥和平凡，而我當時只想追求浪漫刺激的初戀。
在公車上，我不顧陌生人在身旁，哭了，哭得極慘。一邊哭，一邊扯掉他為我打的領帶。我不知道為什麼哭。他沒有傷害我，只是我對他期望太大，他還是他，並沒有變。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哭泣，為一段尚未展開的關係哭泣。
後來我上了大學，他也如他所預期地落榜﹔後來我交了男友，也間接知道他有了新對象。新對象和他高中暗戀的女生很像：身材高大、黝黑、安靜，和我極端不同。或許我本來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又或者那是他療傷的方式。或許我們可能發展，他會為我撐傘、背書包和佔鞦韆，但那已經不是我要的。我選擇可以與我一起出遊冒險的帆船，將「四隻腳的木頭」留在童年的回憶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