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1月 17, 2005 10:32 pm
輕食小小說—紅豆餅
我喝口水，脫下反光背心，辦公室裡早就闃無一人。這個禮拜輪到值週，必須天天在放學時擔任交通導護，因此總是辦公室裡最後一個離開的人。稍事整理一番後，我關上辦公室的門窗，向學校車棚走去，準備回家。
走過學校門口的小廣場，我發現有個熟悉的人影倚在校門的鐵柱上；他是我班上的學生，叫做王智偉，課業成績中上，是個懂事、心思敏感而略嫌早熟的孩子。
「智偉！」我喚了他。
他回過頭來，發現是我後，應了聲「老師好！」，然後提起放置在地上的書包，向我走來。
「還沒回家？是不是等媽媽來？」我輕聲地問他。
智偉點點頭。他是個話不多的孩子，除非必要，否則很少開口，不過由於他的認真負責，所以還不至於影響他在班上的人際關係。
我望著他的臉，十五歲的男孩臉上還留著一絲未脫的稚嫩，然卻在眼裡隱藏一份外人難以理解的心情。從幾次的家庭訪問中得知，智偉的父親早亡，他的母親為了一家四口的生計，在東市場的一隅販賣早點和紅豆餅，而他在這種環境下，能有這種表現，我除了佩服他母親的教導外，對智偉也感到相當疼惜。畢竟這種孩子相當難得，五、六年的教學生涯中，我見過不少單親而家境不好的孩子，能像智偉這般不受大環境影響，平心而論實在屈指可數。
我看看手錶，時間快要六點，晚秋的天色暗得很快，天空裡僅剩下西邊的一抹紫霞。我擔心智偉的安全，根據過去的經驗，他母親得要將攤子收拾妥當後才會來接他，因此有時常會讓智偉在放學後等上個把鐘頭；近來我從側面得知此一消息後，常常藉口去他家買紅豆餅，然後順道送智偉回家。
所以我對智偉說道：「老師想去你家買紅豆餅，所以順道送你回去好嗎？」
智偉嘴裡嚅囁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停頓一會兒，然後開口說：「謝謝老師，我還是再等一下好了！」
「你擔心媽媽已經出門了？」
智偉低下頭去，我知道我猜中他的心思，因此我又道：「那麼老師打個電話去你家問問看，如果你媽媽還在家，那老師就送你回去好嗎？天色已經暗了，老師有點擔心你的安全。」
聽到我這麼說，智偉又沉吟一下，然後才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拿出手機撥了他家的號碼，雖然有接通，但卻響了很久，他母親才接起電話。
「您好，我是智偉的老師。」
「啊，老師你好！有什麼事情嗎？是不是我們智偉……」他母親聲音裡有些慌張，似乎擔心智偉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待他母親把話說完，便將她打斷，免得她做無謂的擔憂；另外因為智偉站在我面前，因此我故意撒了點小謊。
「不是這樣的，我本來要去您那裡買紅豆餅，然後我見到智偉還在等您，我不放心讓他一個人這麼晚了還在學校等您，想順道載他回去，所以想先打個電話問問您，還在不在家？有沒有紅豆餅吃？」
「有，有，還有紅豆餅，真是謝謝老師，每次都麻煩你！」智偉的母親流露出放心的語氣。
「別這麼說，那我們待會兒就到了。」
我掛上電話，將情況告訴智偉；他終於同意讓我送他回家。
摩托車剛駛出校門，我突然想起畢業旅行的事情，全班三十五個同學只有他在回條填上不參加的字樣，由於如此一來會使得班級的向心力出現缺角，因此同學們頗為在意這件事情。我並非不了解事情的原因，相反的身為導師的我可以隱約地猜知一二，所以我在班會的時候替智偉打了圓場，只是我沒有就此放棄，這幾天我很想找智偉談談，想證實是否事情正如我所猜想一般。
「如果可以的話，就幫幫他……」
現在只有我和智偉兩個人，談論這事情再好也不過了。於是我問道。
「對了，智偉！為什麼你不想去畢業旅行呢？」
「去墾丁不好玩……。」智偉很快地回答我，彷彿早就已經想好問題的答案。
「你去過嗎？要不怎麼知道不好玩？」
「嗯，很小的時候爸爸帶全家去過一次，那時候就覺得不好玩，所以我不想去。」
「這樣啊！可是你不覺得和同學們去玩，和家人玩的感覺不同，更何況這是畢業旅行，大家一起出去玩，可以留個紀念啊？」我很小心的迂迴著問。
「不，不好玩的地方，和誰去都不好玩！」智偉語氣裡透出堅決的味道，彷彿是在告訴我別再往下問了。
「老師知道了。」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我知道他在隱藏些什麼，不過我也知道他的個性，不想說的事情絕對不會說。
「那麼看來，就必須從他母親那兒著手了。」我暗忖。
到智偉家，騎摩托車僅需短短的十分鐘，然走路卻得花上好一段時間。
很快地，我們便來到智偉家的門前；那是幢老舊的日式房舍，屋前停放著做生意用的檯車，烤紅豆餅的銅盤已半掩，屋裡亮起燈火，從敞開的大門中向外流散一地。
智偉的母親應是聽見摩托車的聲響，從屋內走了出來，臉上推滿歉意的笑容，她先向我點頭示意。
「老師，歹勢啦！謝謝你！」
「王太太，不用客氣……」我這般答腔。
隨後即吩咐智偉進屋幫忙煮飯、替小弟洗澡。於是智偉轉過身來，向我道謝後，低著頭沉默的走進屋中。
王太太開啟銅盤下的瓦斯，點上爐火，準備幫我烤紅豆餅。
看來，我剛剛打電話給王太太的時候，她正要收拾攤子，準備出門接智偉，所以現在我來後，才又得重新開火；不過我沒有意思要阻止她，相反的我有另外的盤算。
我看著她熟練的打開裝著餡料的鍋子，以及烤餅的工具。然後邊忙著，邊問我。
「老師，你要幾塊餅？」
「我要六塊……」
「要什麼口味？」
「都要紅豆的！」
「好，老師你稍等一下。」
「沒關係，不急！」
王太太等了一會兒，讓銅盤預熱後，開始在銅盤上的小圓格中抹上油，然後仔細地將已經調好的麵糊倒入圓格中，再利用圓柱狀的短棒將麵糊畫開，使麵糊都能沾在圓格內的銅壁上。
「老師，阮智偉近來在學校還乖吧？」
「嗯，智偉很懂事，又負責認識，不用擔心！」
「這樣就好，對了，老師啊！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智偉已經國三了，我想請老師跟他談談升學的問題……」
「這話怎麼說，智偉功課算不錯，應該可以上不錯的公立高中……」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王太太邊跟我聊天，邊用竹籤飛快地將烤好的麵皮挑起，放在銅盤上，隨後再重複一次抹油，倒入麵糊、畫開。「但是，他說他不想念高中，他想去唸建教合作班，他說他這樣就可以幫忙賺錢。」
「是喔！」真是懂事的孩子，我心底這麼想著。我答道：「智偉會這樣想真是難得。」
「不過，我不贊成他這麼做，我雖然書唸得不多，但是我知道這個社會必須多唸書才有前途，去唸建教合作班，雖然可以賺錢，但是以後還是不容易過日子，所以我希望他能繼續唸上去，唸高中、唸大學，以後要找工作比較容易！」
「這……，其實行行出狀元……」
「是啦！但是有讀書，機會比較多，現在報紙不是都這樣說嗎？那些企業要請人，都要國立大學畢業的，我不希望智偉兩兄弟以後會像我一樣，我甘願辛苦一點，到時候既使是借錢、負債，我也要讓他唸上去……；所以說，我要拜託老師，幫我跟智偉講講看，老師說的話他比較會聽。」
「我了解了，我會試試看的！」聽到王太太的話，我打從心底佩服她，真是偉大的母親，不過話說回來，我也認為依智偉的能力去唸建教合作班，是有些可惜了。
「謝謝老師。」
王太太拿出紅豆餡料來，拿湯匙挖起紅豆泥放入銅盤裡正在烤的麵皮中，隔了一會兒，再將原先烤好的麵皮蓋上。
看著王太太的動作，我知道紅豆餅快烤好了，因此我決定提出畢業旅行的事情來。
「智偉去過墾丁嗎？」
「墾丁？」王太太對於我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有些困惑。
「是啊！學校這次畢業旅行要去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以前他爸在的時候，帶過全家去玩一次。」她似乎明瞭我的用意，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把已烤好的紅豆餅開始從銅盤中挑起。
「智偉玩得愉快嗎？」
「喔，那次他倒是玩水玩得很高興，我還記得他背上被太陽曬到脫皮，痛了幾個禮拜才痊癒。」
「嗯，原來如此……」我低吟道；果然事情和我所料想的差不多，於是我又開口說：「王太太知道學校要去畢業旅行的事情吧？」
她點點頭，並順勢的將頭低下，手中的竹籤反覆刺著還在銅盤裡的紅豆餅，好像是在測試紅豆餅是否已經完成。昏暗的天色，也讓我看不清楚王太太的表情。
「因為只有智偉沒有參加，而班上的同學們認為智偉不去很可惜，而且我也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回憶，所以我曾經問過智偉原因，他告訴我他已經去過了，而且認為墾丁不好玩，所以不想去……」
「這孩子……」王太太自語道，然後才抬起頭來跟我說道：「不好意思啦老師，雖然是他主動跟我說他不想去的，但是畢業旅行不參加，是我的意思，因為他弟弟先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去醫院住了幾天，經濟上有些困難，所以我跟他稍微提過；我知道他是想……」
我聽得出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歉疚，這並不是我的本意，因此我說：「王太太，您別誤會，我並不是要造成您的困擾，因為智偉在班上表現的很好，我也很喜歡智偉這個孩子，所以我想了解事情的始末，這樣我才可以幫助他……」
王太太將烤好的紅豆餅裝入紙帶中，然後遞給我。我接過紙袋，從口袋裡拿出皮夾來。
「老師，多謝你，這麼關心智偉……」
「這些餅多少錢？」
「老師，不用錢啦！你這麼關心智偉，還送智偉回家，我不能跟你拿錢。」
「這可不行，做生意歸做生意，而智偉是我的學生，我關心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您要賺錢才可以讓智偉繼續唸書啊！」
「這……」顯然她被我說服了，正要開口的時候，我遞過兩千五百元給她，王太太愣了一下，然後說道：「老師，你這是……？」
「這是我買紅豆餅的錢！」我肯定的說。
「可是那些餅才三十元……」她被我搞迷糊了。
「王太太，其實當智偉跟我說墾丁不好玩，他不想去的時候，我大概就猜倒是怎麼一回事了，所以我想資助智偉去參加畢業旅行，他這樣的小孩值得人家幫助。」我向王太太解釋原因。「身為智偉的老師，看到智偉這樣的表現，我相當感動，認為您很偉大，我自己也對於身為智偉導師這件事情感到自豪，不過我明白智偉的心思敏感，自尊心也強，所以我才想用這種方式，由您交給智偉，請您告訴他這是您賣紅豆餅存下來的，而事實上也是如此，這的確是您賣我六個紅豆餅的所得，只是要請您保密，這麼一來智偉才不會有欠我人情的感覺，也能愉快的參加畢業旅行，替他的國中生涯留下一個回憶。」
王太太遲遲沒有伸出手來接過錢，我明白她還在考慮；而我心中卻是糾結成一團，我很擔心她無法接受。
須臾，王太太似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接過我手中的鈔票，然後帶著哽咽的聲音說：「謝謝，謝謝老師……」
我鬆了一口氣，心中感到無比的輕鬆，我很高興王太太能接受我這樣的幫助。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先前總是聽資深的老師們談起相似的案例，可不見得每位家長都能接受這樣的資助。
「麻煩您了，請您晚上重新寫張同意書，把錢交給智偉，明天帶到學校來給我……」
「好的。」王太太舉起手臂擦了擦雙眼。
「我先告辭了。」「老師再見。」
我向王太太道別，發動機車離去，心裡開始為了怎麼吃掉六個紅豆餅而發愁。
翌日，智偉拿了一張手寫的同意書和報名費在下課的時候到辦公室來找我，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了他為什麼改變主意。
智偉則淡淡的回答：「因為我媽說我不去太可惜了，叫我一定要參加……。」
雖然他裝出不在乎的樣子，但我可以觀察的出來，智偉離去的時候，腳步是如此的輕快。
我喝口水，脫下反光背心，辦公室裡早就闃無一人。這個禮拜輪到值週，必須天天在放學時擔任交通導護，因此總是辦公室裡最後一個離開的人。稍事整理一番後，我關上辦公室的門窗，向學校車棚走去，準備回家。
走過學校門口的小廣場，我發現有個熟悉的人影倚在校門的鐵柱上；他是我班上的學生，叫做王智偉，課業成績中上，是個懂事、心思敏感而略嫌早熟的孩子。
「智偉！」我喚了他。
他回過頭來，發現是我後，應了聲「老師好！」，然後提起放置在地上的書包，向我走來。
「還沒回家？是不是等媽媽來？」我輕聲地問他。
智偉點點頭。他是個話不多的孩子，除非必要，否則很少開口，不過由於他的認真負責，所以還不至於影響他在班上的人際關係。
我望著他的臉，十五歲的男孩臉上還留著一絲未脫的稚嫩，然卻在眼裡隱藏一份外人難以理解的心情。從幾次的家庭訪問中得知，智偉的父親早亡，他的母親為了一家四口的生計，在東市場的一隅販賣早點和紅豆餅，而他在這種環境下，能有這種表現，我除了佩服他母親的教導外，對智偉也感到相當疼惜。畢竟這種孩子相當難得，五、六年的教學生涯中，我見過不少單親而家境不好的孩子，能像智偉這般不受大環境影響，平心而論實在屈指可數。
我看看手錶，時間快要六點，晚秋的天色暗得很快，天空裡僅剩下西邊的一抹紫霞。我擔心智偉的安全，根據過去的經驗，他母親得要將攤子收拾妥當後才會來接他，因此有時常會讓智偉在放學後等上個把鐘頭；近來我從側面得知此一消息後，常常藉口去他家買紅豆餅，然後順道送智偉回家。
所以我對智偉說道：「老師想去你家買紅豆餅，所以順道送你回去好嗎？」
智偉嘴裡嚅囁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停頓一會兒，然後開口說：「謝謝老師，我還是再等一下好了！」
「你擔心媽媽已經出門了？」
智偉低下頭去，我知道我猜中他的心思，因此我又道：「那麼老師打個電話去你家問問看，如果你媽媽還在家，那老師就送你回去好嗎？天色已經暗了，老師有點擔心你的安全。」
聽到我這麼說，智偉又沉吟一下，然後才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拿出手機撥了他家的號碼，雖然有接通，但卻響了很久，他母親才接起電話。
「您好，我是智偉的老師。」
「啊，老師你好！有什麼事情嗎？是不是我們智偉……」他母親聲音裡有些慌張，似乎擔心智偉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待他母親把話說完，便將她打斷，免得她做無謂的擔憂；另外因為智偉站在我面前，因此我故意撒了點小謊。
「不是這樣的，我本來要去您那裡買紅豆餅，然後我見到智偉還在等您，我不放心讓他一個人這麼晚了還在學校等您，想順道載他回去，所以想先打個電話問問您，還在不在家？有沒有紅豆餅吃？」
「有，有，還有紅豆餅，真是謝謝老師，每次都麻煩你！」智偉的母親流露出放心的語氣。
「別這麼說，那我們待會兒就到了。」
我掛上電話，將情況告訴智偉；他終於同意讓我送他回家。
摩托車剛駛出校門，我突然想起畢業旅行的事情，全班三十五個同學只有他在回條填上不參加的字樣，由於如此一來會使得班級的向心力出現缺角，因此同學們頗為在意這件事情。我並非不了解事情的原因，相反的身為導師的我可以隱約地猜知一二，所以我在班會的時候替智偉打了圓場，只是我沒有就此放棄，這幾天我很想找智偉談談，想證實是否事情正如我所猜想一般。
「如果可以的話，就幫幫他……」
現在只有我和智偉兩個人，談論這事情再好也不過了。於是我問道。
「對了，智偉！為什麼你不想去畢業旅行呢？」
「去墾丁不好玩……。」智偉很快地回答我，彷彿早就已經想好問題的答案。
「你去過嗎？要不怎麼知道不好玩？」
「嗯，很小的時候爸爸帶全家去過一次，那時候就覺得不好玩，所以我不想去。」
「這樣啊！可是你不覺得和同學們去玩，和家人玩的感覺不同，更何況這是畢業旅行，大家一起出去玩，可以留個紀念啊？」我很小心的迂迴著問。
「不，不好玩的地方，和誰去都不好玩！」智偉語氣裡透出堅決的味道，彷彿是在告訴我別再往下問了。
「老師知道了。」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我知道他在隱藏些什麼，不過我也知道他的個性，不想說的事情絕對不會說。
「那麼看來，就必須從他母親那兒著手了。」我暗忖。
到智偉家，騎摩托車僅需短短的十分鐘，然走路卻得花上好一段時間。
很快地，我們便來到智偉家的門前；那是幢老舊的日式房舍，屋前停放著做生意用的檯車，烤紅豆餅的銅盤已半掩，屋裡亮起燈火，從敞開的大門中向外流散一地。
智偉的母親應是聽見摩托車的聲響，從屋內走了出來，臉上推滿歉意的笑容，她先向我點頭示意。
「老師，歹勢啦！謝謝你！」
「王太太，不用客氣……」我這般答腔。
隨後即吩咐智偉進屋幫忙煮飯、替小弟洗澡。於是智偉轉過身來，向我道謝後，低著頭沉默的走進屋中。
王太太開啟銅盤下的瓦斯，點上爐火，準備幫我烤紅豆餅。
看來，我剛剛打電話給王太太的時候，她正要收拾攤子，準備出門接智偉，所以現在我來後，才又得重新開火；不過我沒有意思要阻止她，相反的我有另外的盤算。
我看著她熟練的打開裝著餡料的鍋子，以及烤餅的工具。然後邊忙著，邊問我。
「老師，你要幾塊餅？」
「我要六塊……」
「要什麼口味？」
「都要紅豆的！」
「好，老師你稍等一下。」
「沒關係，不急！」
王太太等了一會兒，讓銅盤預熱後，開始在銅盤上的小圓格中抹上油，然後仔細地將已經調好的麵糊倒入圓格中，再利用圓柱狀的短棒將麵糊畫開，使麵糊都能沾在圓格內的銅壁上。
「老師，阮智偉近來在學校還乖吧？」
「嗯，智偉很懂事，又負責認識，不用擔心！」
「這樣就好，對了，老師啊！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智偉已經國三了，我想請老師跟他談談升學的問題……」
「這話怎麼說，智偉功課算不錯，應該可以上不錯的公立高中……」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王太太邊跟我聊天，邊用竹籤飛快地將烤好的麵皮挑起，放在銅盤上，隨後再重複一次抹油，倒入麵糊、畫開。「但是，他說他不想念高中，他想去唸建教合作班，他說他這樣就可以幫忙賺錢。」
「是喔！」真是懂事的孩子，我心底這麼想著。我答道：「智偉會這樣想真是難得。」
「不過，我不贊成他這麼做，我雖然書唸得不多，但是我知道這個社會必須多唸書才有前途，去唸建教合作班，雖然可以賺錢，但是以後還是不容易過日子，所以我希望他能繼續唸上去，唸高中、唸大學，以後要找工作比較容易！」
「這……，其實行行出狀元……」
「是啦！但是有讀書，機會比較多，現在報紙不是都這樣說嗎？那些企業要請人，都要國立大學畢業的，我不希望智偉兩兄弟以後會像我一樣，我甘願辛苦一點，到時候既使是借錢、負債，我也要讓他唸上去……；所以說，我要拜託老師，幫我跟智偉講講看，老師說的話他比較會聽。」
「我了解了，我會試試看的！」聽到王太太的話，我打從心底佩服她，真是偉大的母親，不過話說回來，我也認為依智偉的能力去唸建教合作班，是有些可惜了。
「謝謝老師。」
王太太拿出紅豆餡料來，拿湯匙挖起紅豆泥放入銅盤裡正在烤的麵皮中，隔了一會兒，再將原先烤好的麵皮蓋上。
看著王太太的動作，我知道紅豆餅快烤好了，因此我決定提出畢業旅行的事情來。
「智偉去過墾丁嗎？」
「墾丁？」王太太對於我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有些困惑。
「是啊！學校這次畢業旅行要去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以前他爸在的時候，帶過全家去玩一次。」她似乎明瞭我的用意，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把已烤好的紅豆餅開始從銅盤中挑起。
「智偉玩得愉快嗎？」
「喔，那次他倒是玩水玩得很高興，我還記得他背上被太陽曬到脫皮，痛了幾個禮拜才痊癒。」
「嗯，原來如此……」我低吟道；果然事情和我所料想的差不多，於是我又開口說：「王太太知道學校要去畢業旅行的事情吧？」
她點點頭，並順勢的將頭低下，手中的竹籤反覆刺著還在銅盤裡的紅豆餅，好像是在測試紅豆餅是否已經完成。昏暗的天色，也讓我看不清楚王太太的表情。
「因為只有智偉沒有參加，而班上的同學們認為智偉不去很可惜，而且我也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回憶，所以我曾經問過智偉原因，他告訴我他已經去過了，而且認為墾丁不好玩，所以不想去……」
「這孩子……」王太太自語道，然後才抬起頭來跟我說道：「不好意思啦老師，雖然是他主動跟我說他不想去的，但是畢業旅行不參加，是我的意思，因為他弟弟先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去醫院住了幾天，經濟上有些困難，所以我跟他稍微提過；我知道他是想……」
我聽得出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歉疚，這並不是我的本意，因此我說：「王太太，您別誤會，我並不是要造成您的困擾，因為智偉在班上表現的很好，我也很喜歡智偉這個孩子，所以我想了解事情的始末，這樣我才可以幫助他……」
王太太將烤好的紅豆餅裝入紙帶中，然後遞給我。我接過紙袋，從口袋裡拿出皮夾來。
「老師，多謝你，這麼關心智偉……」
「這些餅多少錢？」
「老師，不用錢啦！你這麼關心智偉，還送智偉回家，我不能跟你拿錢。」
「這可不行，做生意歸做生意，而智偉是我的學生，我關心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您要賺錢才可以讓智偉繼續唸書啊！」
「這……」顯然她被我說服了，正要開口的時候，我遞過兩千五百元給她，王太太愣了一下，然後說道：「老師，你這是……？」
「這是我買紅豆餅的錢！」我肯定的說。
「可是那些餅才三十元……」她被我搞迷糊了。
「王太太，其實當智偉跟我說墾丁不好玩，他不想去的時候，我大概就猜倒是怎麼一回事了，所以我想資助智偉去參加畢業旅行，他這樣的小孩值得人家幫助。」我向王太太解釋原因。「身為智偉的老師，看到智偉這樣的表現，我相當感動，認為您很偉大，我自己也對於身為智偉導師這件事情感到自豪，不過我明白智偉的心思敏感，自尊心也強，所以我才想用這種方式，由您交給智偉，請您告訴他這是您賣紅豆餅存下來的，而事實上也是如此，這的確是您賣我六個紅豆餅的所得，只是要請您保密，這麼一來智偉才不會有欠我人情的感覺，也能愉快的參加畢業旅行，替他的國中生涯留下一個回憶。」
王太太遲遲沒有伸出手來接過錢，我明白她還在考慮；而我心中卻是糾結成一團，我很擔心她無法接受。
須臾，王太太似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接過我手中的鈔票，然後帶著哽咽的聲音說：「謝謝，謝謝老師……」
我鬆了一口氣，心中感到無比的輕鬆，我很高興王太太能接受我這樣的幫助。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先前總是聽資深的老師們談起相似的案例，可不見得每位家長都能接受這樣的資助。
「麻煩您了，請您晚上重新寫張同意書，把錢交給智偉，明天帶到學校來給我……」
「好的。」王太太舉起手臂擦了擦雙眼。
「我先告辭了。」「老師再見。」
我向王太太道別，發動機車離去，心裡開始為了怎麼吃掉六個紅豆餅而發愁。
翌日，智偉拿了一張手寫的同意書和報名費在下課的時候到辦公室來找我，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了他為什麼改變主意。
智偉則淡淡的回答：「因為我媽說我不去太可惜了，叫我一定要參加……。」
雖然他裝出不在乎的樣子，但我可以觀察的出來，智偉離去的時候，腳步是如此的輕快。
